她在玄關門墊上坐下,頭部隱隱作痛,她舉起右手按住額頭。
大約在大二下學期時,江利子刻意努力減少和雪穗碰面的次數。雪穗一開始似乎感到困惑,但慢慢地,她也不再主動和江利子接觸。或許是她的聰慧讓她察覺了江利子的用意,也或許是認為再這樣下去,江利子永遠無法靠自己站起來。
看來,對方相當有身分地位。
「可是,我還是別再說了。我不希望因為我隨便亂講,造成她的困擾。請問,你問完了嗎?我想應該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事才對。」
「是的,您肯這麼做就太好了。知道有人背地裏調查自己,那種滋味總是不好受。呃,您與唐澤小姐現在還有來往嗎?」
「哦。」前田睜大了眼睛。
大學畢業後,兩人的關係更加疏遠了。因為江利子透過親戚的介紹,在當地的信用金庫任職,而雪穗則遷居東京與高宮結婚。
「怎麼說?」
前田說出高宮的姓氏。他們不可能忽略雪穗的前夫,所以並不值得驚訝。
「兩年前。」
「請問……,她的對象是甚麼樣的人呢?」當問題告一段落時,江利子反問調查員。
「若是這件婚事正式進行,我想您總會知道的。但很遺憾的是,現階段還沒有成定局。」
「調查員說是想打聽唐澤同學的事。」
「那麼你們來找我問問題的事,最好也不要告訴唐澤小姐?」
「啊,好。我現在就開門。」
「噢……,好啊,我可以啊。」
「其他啊……,這個嘛,嗯,她甚麼都知道。」
自某個時期起,江利子心裏便暗藏著一個想像。一開始,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後來便慢慢發展成一個故事。
她抬起頭來,發現玄關的門還沒上鎖。她伸手上了鎖,牢牢地上了鏈條。
「哦!」前田眼和-圖-書睛稍微睜大了些。「這倒是挺有意思的。甚麼都知道,您是指她很博學嗎?」
「和高宮先生比起來,唐澤小姐的感情沒有那麼強烈,您是這個意思嗎?」
前田站著,彷彿擠進半開的門縫中,針對江利子與雪穗之前的來往提出問題。她大略說明她們在清華女子學園國中部三年級時同班,因而熟絡起來,大學也選擇同校同系。調查員以原子筆將這些記在記事本中。
雪穗從不在江利子面前提起高宮,但她無心的隻字片語,還是會透露出男友的存在。這時,江利子便感到心裏蒙上一層灰色的紗,無法制止自己的心跌落至黑暗的深淵。
「請等一下,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就好。」前田豎起食指。「有件國中時的事,想請教一下。」
今天早上她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告訴她專門調查婚姻狀況的調查員要來。看來調查員似乎是先到江利子的娘家去了。
她們並不是不再當朋友,也沒有完全斷絕聯絡。見了面還是會聊天,偶爾也會互通電話。但是,和其他朋友比起來,並沒有特別親密。
可能是懾於她的氣勢,調查員很乾脆地從門口抽身。「好的,謝謝您寶貴的時間。」
名片上寫著「紅心婚姻顧問協調中心調查員 前田和郎」。
「她那年的賀年卡上,簡單地寫著他們分手了,所以我不太好意思邀請她參加我的婚禮。」
「就是因為這樣啊,好像又有人要跟她提親。」
調查員顯然是在一旁等母親打電話。
「您是說,是男方強烈要求結婚的嗎?」
江利子搖搖頭。「我們雖然舉行了婚禮,但沒有盛大宴客,只是近親聚個餐而已,所以我沒有寄喜帖給她,只寫信告訴她我結婚了。她人在東京,而且,怎麼說呢,時機有hetubook.com.com點不太對,我也不太好意思邀請她……」
江利子明白調查員的目的了。原來,他還是著眼於雪穗的離婚,擔心離婚的根本問題出在雪穗。「關於她那次婚姻,也許她做錯了。」
「其他呢?」
然而,這件事她絕對不能說出口。因為她認為這種想像非常邪惡,絕不能讓別人發現自己心裏有這種想法。她也努力要自己拋開這種愚蠢的幻想。
「那麼,用您自己的話來說也可以。」
江利子脫下圍裙,走向玄關。新買的這間中古屋,走廊有些地方會發出聲響。她一直催丈夫民雄趁早修好,他卻遲遲不肯行動,他的缺點就是有點懶。
「用一句話來說啊,」江利子稍加思考後說,「她是個堅強的女性。雖然不是特別活躍,但靠近她身邊,會感到她釋放出一股能量。」
「學到很多東西啊。如此熟知人情世故的女性,婚姻卻以失敗收場。關於這件事,您有甚麼看法?」前田連珠炮似地接著問。
玄關的鈴聲響起時,江利子正要拿出烘乾機裏的衣物。她把抱在手上的床單和內衣褲扔進旁邊的籃子裏。
但是另一方面,還是有一個再三檢視這個想像的自己。這真的只是想像嗎?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沒關係、沒關係。」前田搖搖手。「這裏就可以了。」說著,他從白襯衫胸前的口袋取出記事本。
「不是的,也說不上是強烈要求。」江利子小心翼翼地選擇用詞。「一般人戀愛結婚的時候,我認為彼此的感情一定要達到某種平衡的狀態才行。關於這一點,他們就有點……」
「唐澤小姐那時候有沒有甚麼讓您印象深刻的地方呢?好比可以看出她的為人的小插曲。」
得知雪穗離婚時,江利子本想打電話去關
和-圖-書心的。但覺得自己這麼做未免太不識相,就作罷了。她心裏認為,也許雪穗會主動和她聯絡。但是,雪穗並不曾來電。至今她仍不清楚雪穗離婚的緣由,賀年卡上只寫著「於是,我又再度回到起跑點,重新出發」而已。
「是嗎。」男子露出安心的笑容,取出名片。「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教。」
「你說目前是指……」
「我想請教一下,就您的印象,」前田繼續發問,「唐澤小姐是哪一種類型的女性呢?只要簡略地形容一下就可以了,好比是內向而纖細敏感,或是好勝而不拘小節等等。」
還有另一個真正的原因。雪穗和高宮交往,讓江利子經常想起某個男子,那就是篠塚一成。
她沒有取下鏈條直接開門。一個穿著短袖白襯衫、打著藍領帶的男子站在門外,年齡大約是三十開外。
前田略顯遲疑,但他還是點點頭。「您可以這麼解釋。」
一直到大學二年級,江利子都和國中、高中時代一樣,經常和雪穗在一起。不管是去逛街購物,還是去聽演唱會,總是請她作陪。一年級發生的那起可怕的意外,使江利子不但不敢結交陌生男子,甚至害怕有新朋友,雪穗便成為她唯一的依靠。換句話說,她是江利子與外部社會連繫的管道。
調查員提起藤村都子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事實上在這之前,那件可怕的往事便已在腦海裏蠢蠢欲動了。
「是一件意外。您就讀國三的時候,有位同學遭到歹徒攻擊,聽說是您和唐澤同學發現的,是真的嗎?」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利子先把門關上,取下鏈條後再次打開。但是,她並不想讓陌生男子進門。「那個……,我家裏很亂……」
「不是一般所說的知識豐富那種,而是她對於
和_圖_書人類的本質或社會各層面都很瞭解。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感覺非常……」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然而,這種狀態自然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一點江利子比誰都清楚。同時,她也認為不能把雪穗拖下水。儘管雪穗從未表現出絲毫不滿,但江利子知道她與社交舞社的高宮學長交往,這麼一來,雪穗自然會想多陪陪男朋友。
「原來如此。」
「哦。很抱歉,請問手塚太太是甚麼時候結婚的呢?」
「你是說,對方的新娘候選人有好幾位,是嗎?」
「是的。」江利子一本正經地點頭。
然而,想像卻在她心中盤踞,不肯消失,這件事讓她萬分厭惡自己。每當受到雪穗溫柔對待,她都認為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對不起,剛才那是我自己的想像,請不要放在心上。」
對講機裝設在餐廳的牆上,江利子拿起聽筒「喂」了一聲。
前田的表情顯得有些出乎意料,接著露出苦笑,抓抓頭。「很抱歉,目前還不能告訴您。」
從他提起雪穗開始。
「我無所謂啊。」
「是的,我母親跟我說過了。」
江利子扶著牆站起來,全身疲累不已,感覺彷彿無數廢物在體內各處沉澱。
江利子感到血液從自己的臉上消退。「這有甚麼……」
「國中時代?」
只不過,她還以為調查結婚對象,行動會更加隱密。調查員竟然大大方方地自道姓名來訪,倒是令她頗為意外。
「那我就跟他說可以嘍。」
「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今天下午就過去找妳。」
江利子伸手拉門把。
「請問是手塚太太嗎?敝姓前田,是從東京來的。」
對方話還沒有說完,江利子便猛搖頭。「完全沒有。拜託你問到這裏就好,我很忙的。」
灰暗的記憶https://m.hetubook.com.com自心中擴散開來。都這麼多年了,心頭的傷口仍未癒合,只是忘了那裏有個傷口而已。
母親告訴她,調查員姓前田。
「不好意思,突然來打擾。」男子行了禮,頭髮梳得很整齊。「請問,伯母轉告您了嗎?」
「我覺得,她好像是受到氣氛的影響決定結婚的,這在她來說很難得。我想,如果她更堅持自己的意見的話,應該是不會結婚的。」
「說是想聽聽以前朋友的說法,才跑來我們家的。我跟他說江利子結了婚不住在這裏,他問我可不可以跟他說妳夫家地址。可以跟他說嗎?」
「像是光芒四射?」
「時機?」說完,前田恍然大悟似地用力點頭。「那時候唐澤小姐剛離婚吧?」
「要這樣形容很難呢。」
「唐澤小姐沒有出席您的婚禮嗎?」
母親說,調查員好像是受到那個對象的委託,前來調查雪穗的事情。
如果是平常,她因為討厭這種來路不明的人物,會請母親回絕。這次她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對方調查的人是唐澤雪穗。江利子也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話一出口,江利子就後悔了。她多話了,這種話不應該隨便說的。
「幾乎沒有了,只有寫寫賀年卡。」
「打聽雪穗?她離婚了呀。」
江利子沒有回應他的道謝,便關上了門。明知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心情大受影響,仍無法佯裝平靜。
前田不知為何陷入沉默,凝視著她。後來才好像注意到甚麼似地回過神來,然後慢慢恢復笑容。「不會的。我剛才也說過,只要依您的印象來說就可以了。」
其實,這才是她疏遠雪穗最大的原因,因為內心不斷擴大的疑惑與自我厭惡,讓江利子無法負荷。
「我不太會講……」江利子不知該如何表達。她困惑地說:「我想,他不是她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