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道廣的話,讓笹垣大為震驚。「真的嗎?」
「好歹還活著。」
笹垣本人也產生打退堂鼓的想法。在此之前,他曾經手三件懸案,這些後來成為懸案的案子,往往有一種獨特的氣氛。有些是一切都如墜五里霧中,令人無從著手,但比起這類案子,一些乍看之下認為可以迅速緝兇,最後卻以懸案告終的例子反而更多。當時的當舖命案,便具有這種不祥的氣氛。
兇手與菊池道廣反其道而行,是由通風口逃離現場的。
笹垣不得不同意這個意見。此外,一個在通風管裏爬過幾十次的男孩表示,他認為女孩子無法從事這個遊戲。據他說,通風管當中有些陡峭的斜坡,有時必須匍匐攀爬,如果不是對體力與運動細胞有十足自信,絕對無法在裏面隨心所欲地活動。
「累死了。」這是男孩的感想。「中間有一段爬得很吃力,要是手臂不夠力,一定爬不上去。女生不可能的啦!」
「男孩子……」篠塚一成彷彿在玩味這個字眼的意思般,沉默片刻後問道:「您是說,桐原亮司殺了親生父親?」
「不,老實說,我也有一半放棄了。」
報告記載了發現屍體的經過,內容是笹垣所熟知的。正當男童們在大樓的通風管內移動,從事他們稱為「時光隧道」的遊戲時,道廣和同伴走失,在通風管內盲目亂闖,來到那個房間。然而,卻有一名男子倒在那裏。他覺得奇怪,仔細一看,男子身上還流著血,這時候,他才發現男子好像已經死了。他知道應該要通知其他人,便急著想離開現場。
小坂警部補對這一部份記憶猶新,但解釋得並不清楚。「哦,那件事啊。關於這一點,是有點模糊。」小坂警部補皺著眉說。「他本人不太記得了,他要開門的時候,很多東西擋在腳邊,但是他不確定是門完全沒辦法打開,還是可以打開到讓人通過的程度。也難怪他啦,那時候一定受到很大的驚嚇吧。」
篠塚一成從窗前的位子站起來,身上穿著棕色的雙排扣西裝。
於是,笹垣的目標完全鎖定在雪穗身上。
穿過卡車並排停放的停車場,一進入建築物,右手邊便是小小的櫃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正在寫東西。她抬頭看到笹垣,訝異地皺起眉頭。
「你那時候怎麼沒有這麼講呢?是後來才想起來的嗎?」
他放下聽筒,便站著說:「上次我在電話裏提過,我堂哥康晴終於結婚了。」
笹垣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寺崎忠夫車禍死亡後大約一個月,才發現那則紀錄的。調查小組沒有查獲足以證明寺崎為兇手的物證,也沒有發現其他嫌犯,這樣的狀態持續下來,調查小組內部充斥著一股倦怠感,小組本身也即將解散。石油危機使得整個社會充滿一股殺伐之氣,強盜、縱火、綁架等殘暴事件陸續發生。不能為一件凶殺案無限期地投注眾多人力,這才是大阪府警高層真正的心聲吧。而且,真兇可能已經死了。
「上次見面是甚麼時候啊?」一成問道。
看到這裏,笹垣覺得奇怪。他對「為廢棄物、磚塊阻擋」這個部份產生了疑問。
但是,他的調查卻不如預期。首先,他希望能證明雪穗曾在通風管中到處爬動遊玩,也就是找到她曾參與「時光隧道」遊戲的確切證據。然而,他在這裏便碰壁了。他問過與雪穗熟悉的小孩,但他們說她從來沒有玩過那種遊戲。他又問過好幾個經常在那棟大樓遊玩的小孩,沒有任何人看過這女孩的身影。其中一個對笹垣這麼說:「女生才不會在那麼髒的大樓裏玩咧,裏面有死老鼠,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蟲。而且在通風管裏爬一下,就全身髒兮兮的。」
「這次我也是先向篠塚藥品聯絡,他們告訴我,你被調到這裏來了。」
笹垣問他是否記得門的事,男孩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啊,當然。我今天可說是專程為此前來的。」笹垣把菸點著。這時,敲門聲響了。
「很簡單。」笹垣說。「女孩子不可能通過通風管,這就表示,通過通風管離開現場的,是男孩子。」
「我那時候一開始就這麼說。可是,警察先生聽了我的話,就說那很奇怪,你是不是記錯了啊,我就越來越沒自信,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可是,後來我仔細想過,門真的是完全打不開。」
「我不知道能不能叫做答案。」笹垣點起第二根菸。「我試著回到原點,把之前所有觀點全部拋開,這麼一來,之前完全看不見的東西就出現在我眼前了。」
這段期間,笹垣與一成都以電話聯絡,並沒有實際碰面。
「對,」笹垣點點頭。「推論的結果便是如此。」
「可是,笹垣先生並沒有放棄。」
菊池道廣說,他並沒有忘記一年前的事情,甚至表示,現在反而能夠有條理地加以說明。笹垣認為這是可能的,要一個發現屍體、備受和圖書衝擊的九歲男孩,詳細描述發現當時的狀況,想必是極為苛刻的一件事。但經過一年後,他已經有所成長了。
一成抬起頭來,微微苦笑。「您這麼認為嗎?」
「也難怪啊,她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過了無數男人。」笹垣接著說:「我也是其中之一。」
「你說你直到婚禮之前都持反對態度,是吧。」
裏面傳來「請進」的應答,笹垣推開門。
「案子就這樣成為懸案了嗎?」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開了門來到外面,便無法在門後放置障礙物。那麼,這名男孩的描述該如何解釋?
「正好,咖啡送來了。」一成站起身來。
「沒有,很低調。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後,在東京都內的餐廳宴客,只有至親出席。據說因為雙方都是再婚,不想太招搖,更何況我堂哥還有孩子。」
「啊,是嗎。請問,辦公室在哪裏?」
笹垣照指示來到三樓,便明白她為甚麼懶得說明。因為這裏的空間配置很簡單,就是一道口字型的走廊,所有房間都面向走廊並排。笹垣邊走邊看門上的標示,在第一個轉角後,寫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便出現了。笹垣敲了敲門。
聽了菊池的話,笹垣不禁扼腕。一年前,寶貴的證詞就已經存在了,卻因為調查人員的自以為是而被曲解了。
「這下子,我就完全走入死胡同了。」
放下咖啡杯,笹垣又繼續述說。
「那時候我想要趕快通知別人,馬上就去開門。可是,門動也不動。往下一看,下面堆著磚頭。」
「對,篠塚一成是我們的董事。」
「是啊,十九年了。」笹垣拿出香菸。「可以抽嗎?」
「是啊,」一成點頭。「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笹垣也把這部份的鑑識報告找出來看,但遺憾的是,就門與「廢棄物、磚塊」的相關位置並未詳細記載。原因是菊池道廣移動過那些東西,破壞了原本的樣貌。
「……所以,這就是當舖老闆命案的概況。」笹垣喝了咖啡,咖啡只剩餘溫了。
男孩用力點頭。
「咦?」笹垣驚訝地問。「完全……,怎麼說?」
「您好,好久不見了。」一成滿面笑容地招呼笹垣。
「董事?」
「哦……,有的,我來之前和他通過電話。」
一成一語不發地站起來,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送兩杯咖啡進來。嗯,馬上。」
兇手若是成年人,不可能會想到這個方法。唯有曾經在通風管中遊戲的孩童,才會想m.hetubook.com•com
到這個主意。
「是啊。」一成說著點點頭,注視著笹垣,眼裏充滿認真與迫切的神情。
「聽到你當上董事,嚇了我一跳。真是高昇啊!才這麼年輕,真了不起!」笹垣在語尾加上驚歎號。
「難得結識了笹垣先生,到最後卻仍然無法查出她的底細,也無法讓我堂哥看清真相。」
笹垣立刻進行確認。男孩的偵訊報告上的偵訊官,填的是西布施警察署小坂警部補。
問題是接下來的紀錄。報告是這麼寫的:「男孩非常害怕,想儘速離開,門卻為廢棄物、磚塊阻擋,難以開啟。男孩設法開門來到室外,尋找朋友,卻沒有找到,便匆忙回家。」
無奈之下,笹垣只好獨自進行調查。他知道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
懷疑十一歲的女孩是殺人兇手,終究是自己胡思亂想嗎?菊池道廣的證詞果真是小孩子的錯覺嗎?——笹垣心裏開始動搖。
喝著裝在厚重咖啡杯裏的咖啡,笹垣開始述說。從那棟中止興建的廢棄大樓裏發現屍體開始,嫌犯一個換過一個,直到最後被調查小組視為重點人物的寺崎忠夫死於車禍,使調查宣告結束的這段過程,時而詳細、時而簡要地加以說明。篠塚一成起初還拿著咖啡杯,聽到一半便放在桌上,雙手抱胸,專心聆聽。當西本雪穗的名字出現時,他才將蹺著的腳換邊,做了個深呼吸。
笹垣雖掛名當舖老闆命案的調查員,但只是兼任。他的上司並不贊成部下追查沒有多少績效可言的案子。
聽到笹垣這麼問,她露出老大不耐煩的表情,以手上的簽字筆指了指他的後方。
「好久不見,近況可好?」
「並沒有一下子就被當作懸案,但是新的證詞、情報越來越少,所以有種遲早會成為懸案的氣氛。」
於是,笹垣便放棄這方面的調查。因為他和小坂警部補一樣,相信兇手應該是從那扇門離開的。而除了他以外,也沒有任何調查人員對此有所懷疑。
笹垣大約在一年後,才又想起這個小疑點。便是因西本文代之死,讓他將懷疑的目光轉向雪穗的時候。笹垣是這麼想的:假設那扇門內確實曾放置了障礙物,那麼,就門能夠打開的程度,將成為限制條件,也就等於能過濾出嫌犯。當然,這時候他腦海裏想的是雪穗。他認為,如果是她,即使是相當狹小的縫隙,應該也能通過。
「可以可以,請。」一成將玻璃菸灰缸放在笹垣面前。「那麼,笹垣先生,我之前和-圖-書在電話裏也懇求您好幾次,您今天願意將這長達十九年的故事、將一切告訴我嗎?」
當時,笹垣的上司已經不是命案發生時的組長中塚了。中塚稍早之前因調動離開,繼任的上司極重名位,認為與其追查不起眼、且即將成為懸案的當舖老闆命案,不如破解更具話題的案子,好揚名立萬。
「你和董事有約嗎?」她問。
他以近乎瀏覽的形式,翻看為數眾多的調查報告。資料多,並不代表線索多。反而可以說因為調查始終沒有焦點,使得無意義的報告一味地增加。
笹垣無法忽視男孩的意見。自然,小學女生中,有些人體力或運動細胞都不輸男生,但一想起西本雪穗,他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在通風管裏像隻猴子般攀爬。就笹垣的調查,西本雪穗的運動能力並不見得特別優秀。
「哦,謝謝。」笹垣低頭道謝,但她早已埋頭做自己的事了。
「三樓。」說完,她又低頭寫東西。一看,原來是在寫賀年卡的收件人住址。從一旁攤開的通訊錄看來,是她私人的東西,賀年片顯然不是以公司名義寄出的。
「您是說?」
「是啊,親戚嘛。但是,」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歎了一口氣後接著說:「他們兩個大概不太想邀請我吧。」
笹垣把這個男孩帶到現場,實驗是否能自發現屍體的房間經由通風管逃離。男孩花了約十五分鐘的時間,從相對於大樓玄關的另一側通風管現身。
笹垣要他儘可能詳細地說出當時的狀況,男孩沉默了一會兒後,不慌不忙地開口說道:「門完全打不開。」
他回想起現場的門,那是向內開啟的。菊池道廣的敘述指出「難以開啟」,那麼這些「廢棄物、磚塊」應該是放在會妨礙門開關的位置。
「是啊,難道不是嗎?」
「篠塚先生也出席了吧?」
「請稍等。」
笹垣出示名片,表示想見篠塚一成。看過名片後,櫃檯小姐的表情並沒有緩和下來,沒有頭銜的名片,似乎無法卸除人們的戒心。
「可是,您找到答案了吧?」
「嗯,是啊,從今年九月開始。」一成稍稍垂下眼睛,他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辦公室中央是一套沙發組。一成請笹垣在雙人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單人扶手椅上。
笹垣翻閱文件的手,在看到記錄發現屍體男孩的調查報告時停了下來。男孩名叫菊池道廣,九歲。男孩首先告訴小學五年級的哥hetubook.com•com哥,哥哥在確認屍體後,告訴了母親。實際上報警的是兩兄弟的母親知子,因此那份調查報告是根據菊池母子的話整理出來的。
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與篠塚一成保持密切的聯繫。一成尋求找出唐澤雪穗真面目的線索,笹垣則是設法找出桐原亮司。然而,雙方都無法得到關鍵性的情報。其間,篠塚康晴便與唐澤雪穗訂婚了。
女子拿起身旁的聽筒,應該是撥內線到篠塚的辦公室。說了幾句話後,她邊放下聽筒邊看著笹垣。「他要你直接進辦公室。」
「十九年了……是嗎?」
笹垣會在那時將之前所有調查報告重新審視,其實只是一時興起。因為除此之外,此案也沒有其他事可做了。
「搭裏面那部電梯到三樓,沿著走廊走,門上就掛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
「去年九月,在篠塚藥品的會客室。」
「請問,三樓的甚麼地方?」
「我不知道您說的通風管是甚麼樣子,但的確很難想像女孩子會玩那種遊戲,尤其是唐澤雪穗。」篠塚一成以沉思的表情說。他以雪穗的舊姓唐澤稱呼她,純粹是因為叫慣了,還是因為不想承認她現在與自己冠有相同的姓氏,笹垣就不得而知了。
搭營團地下鐵東西線在浦安站下車,沿葛西橋通朝東京方向折返,走上一小段,便在舊江戶川這個地方左轉。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色建築矗立在小路上,門柱上寫著公司名稱「SH油脂」。因為沒看到警衛,笹垣直接進了大門。
笹垣立刻將這件事報告上司,但上司的反應很冷淡,並表示小孩子的記憶不可靠,甚至還說,把一年後才加以修正的證詞信以為真,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而這個四年級男孩,告訴笹垣一個令人驚異的事實。
根據菊池道廣的證詞,殺害桐原洋介的兇手不可能開門離開。而且,現場所有窗戶都自內側上了鎖。該棟建築雖然未完工便遭棄置,但玻璃並未破裂,牆壁也沒有破損。如此一來,便只有一個可能性。
「既然兇手都能通過了,門至少是可以開的吧。」小坂警部補加上這句。
那是兇手刻意放置的嗎?為了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故意在門的內側放置障礙物嗎?
「十月十日,體育節是吧,」笹垣點點頭。「婚禮想必非常盛大豪華吧。」
雖然不知道小孩子對一年前的事情能夠記得多少,笹垣還是去找菊池道廣。男孩已經升上小學四年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