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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
想要獨自一人活下去,想離開養父母身邊。——拓實懷著這樣的念頭,高中一畢業便去工作了。當時是在一家管線設備製造所上班,他負責非破壞檢測部份,透過超音波等電子設備檢驗管線是否有瑕疵。不但工作內容單調,他被分配到的單身宿舍裡還有個變態前輩。有天夜裡,那位前輩拎了一升瓶來他房裡,竟然趁拓實喝醉昏睡時脫掉他的內褲,舌頭正要湊上他的胯|下物,拓實猛然驚覺,朝對方的臉迎面就是一拳,那位前輩的鼻子當場凹了下去。拓實自認錯不在己,然而公司將事情視為住宿員工之間的糾紛,採取「喧嘩兩成敗」的方式,拓實也受到了處分,而且向上司抗議無效。以公司的立場,似乎不想牽扯上員工私生活的變態行為。但這件事只是讓拓實覺得當上班族很窩囊,反正他也一直嫌這份工作無趣,立刻提了辭呈,那是他進公司第十個月時發生的事。後來聽說那個變態前輩去整形外科重建好鼻子之後,順利地回公司繼續上班。
「笑甚麼笑?莫名其妙耶你。」
「不好啦,而且……」時生抹了一下鼻子下方,「我覺得你今晚還是在外頭等她比較好。」
「拓實先生!」
他打開衣櫥,平常總是塞了整排千鶴的洋裝;當初衣櫥內的橫桿還是拓實幫忙裝上去的,但現在衣櫥內卻空空如也,只剩那根桿子孤伶伶地橫在原處。
「甚麼啊?別老講些艱澀的東西啦。」
「擅自闖進去不好吧?」
「那也不用三百圓吶。」
「甚麼辦法?」
打開門,點亮燈一看,一房一廳一廚的空間整理得非常乾淨,廚房水槽也沒有堆hetubook•com•com著髒碗盤,餐桌上空無一物。
「看樣子真的還沒回來。我們去裡面等吧。」拓實說著拿出鑰匙。
應該過兩點了,還是快三點了?在拓實的印象中,千鶴從未這麼晚歸。
「不會艱澀啊,你沒聽過膽固醇嗎?cholesterol。」
「哈哈哈……」拓實笑了,「那傢伙的內褲我已經看到不想看了,褲子裡面也是。」
「喔,她本來就很想當護士啊。」
「少瞧不起人了!我也有我的考量好嗎?」拓實大聲嗆了回去,但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這句話毫無說服力。老實說,他從沒認真思考過自己的未來。不,應該說,他認真想過,但想不出個屁。
時生竊笑了起來。
「沒……沒事……」
「可是你現在身無分文耶。」時生說著抬眼瞅著拓實,「你該不會還想賴著千鶴小姐幫你出生活費吧?」
「好比內衣褲之類的。」
「去哪裡嘛?」
「我進去看一下。」拓實站起來,伸手進口袋拿出鑰匙。這回時生沒有阻止他。

對方拍了拍他的肩,他這才回頭望向聲音的方向,雙眼逐漸聚焦一看,眼前是一臉擔心的時生。
「因為,你不是要和千鶴小姐報告面試的事嗎?那就要儘可能討她歡心吧?要是她知道你一直在門外等著她回來,一定會很感動的。」
「她會有甚麼東西不想讓人看見?」
「對你來說或許是看膩了,可是帶著我進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樣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會不會在你的公寓裡等我們?」
「好像是……」
「會不會已經睡了?」
聲音從遠方傳來。拓實先生!拓實先生!——有人在叫他,但他完全無心應聲。
「甚麼好像是……。現在怎麼辦嘛!」
「喔。」時生點點頭,「那我就不便打擾二位了。」
「就跟……」時生話說到一半,突然搖了搖頭,垂下臉說:「沒甚麼。」
「嗯,出去一下。」
「這我知道,可是沒經過允許就進去女生房間……總不太好吧?那是侵犯隱私哦,搞不好千鶴小姐有甚麼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呢。」
「囉哩囉嗦的,是甚麼不都一樣。你這傢伙,吃和_圖_書我的喝我的還敢抱怨,不爽不要吃啊。」
拓實歎了口氣,一瞬間全身沒了力氣,當場癱坐在地。
「跑腿費沒聽過嗎?」拓實斜眼瞪向時生,時生也回瞪他,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拓實先移開了視線,手伸向echo菸盒。

「對吧,所以娶回家當老婆剛好。」
拓實在玄關穿鞋,身後時生喊道:「等等,我也一起去。」
「老是吃這些東西,對健康不好呢,中性脂肪和膽固醇會囤積在身體裡哦。」時生喝乾泡麵湯之後說道。
但拓實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千鶴的確很愛乾淨,但這屋內也收拾得太乾淨了,完全不見隨手扔在一旁的衣物,梳妝檯上也空蕩蕩的。
「幹嘛突然提到她。」
但是以結論來說,那間管線設備製造所反而是他待過最久的公司。辭掉之後,他換了各式各樣的工作,卻很少待超過半年的;在千鶴上班的小酒店對面的咖啡廳當服務生,也只撐了八個月,後來和客人吵架便離職了。
出門前,拓實聽從時生的建議,在公寓裡留了張紙條,預防萬一和千鶴錯過。他隨便找了張傳單,在背面寫上「我們去妳的公寓了。拓實」之後,將紙條擺在廚房。
寢室位在最深處,床旁便是梳妝檯,小書架上擺了幾本文庫本和漫畫。
「嗯,再想辦法吧。」
「……幾點了呢?」時生東張西望著,他也沒帶手錶。
每當想到將來的事,自己懦弱的一面就會跳出來抱怨:早知道就唸個大學學歷再出社會啊。
「我不是繳了四百五十圓嗎?這碗泡麵根本不到一百圓。」
拓實偏了偏頭不置可否。千鶴要是去到他公寓,不可能沒看到那張紙條。不安在他胸口隱隱蠢動,因為他記得千鶴曾提過一些不開心的事——
「怎麼了?」時生伸出手掌在拓實眼前揮了揮。
一旁剛好並排擺了兩個塑膠水桶,從那兒能清楚看見公寓大門的動靜,水桶蓋上方以奇異筆寫著姓名。兩人在桶子上坐下。
直到半夜一點多,拓實與時生才躺進被窩,但拓實沒多久就睜開眼了,因為有件事一直掛在他心上——是千鶴的事。
「哇,很賢慧嘛。」
經時生這麼一提醒,拓https://m.hetubook.com.com實認真想了想,的確是很中肯的建議。
「看是先去打工還是怎樣啊……。我又不是成天混吃等死的人,我也一直在想辦法啊!」
「我?為甚麼?」
「兩人是你跟誰?」
拓實爬出被窩,換上外出服。沒想到時生也立刻坐起上半身,看來他也沒睡著。
「要是能結婚……就好了呢。」
「你的說法太奇怪了吧,我不是說我會娶她嗎?只是現在還沒辦法啦。」拓實說著搔了搔臉頰。
和你有過許多快樂的回憶,但是,一切都結束了。
結果那天的晚餐只有窮人披薩加泡麵,後者是拿玩小蜜蜂剩下的零錢湊一湊買的。
「這輪不到你操心吧。」拓實又轉頭看電視。螢幕上,女子摔角選手雙人組 Beauty Pair正在圍攻一名搞笑藝人,拓實看得哈哈大笑。
多保重。再會了。
拜託拓實去保全公司面試的是她,她當然比誰都在意面試結果。拓實一直以為,千鶴今天酒店那邊下班之後,一定會馬上衝來公寓找他,然而都過半夜一點了,依舊不見她的蹤影。她在錦糸町小酒店的工作到十二點半,之後她通常會搭電車到淺草橋,再騎上停放在車站的腳踏車前來拓實的租處,應該不到一點就會出現了。
拓實拿著紙條,茫然地杵在原地,視線的另一頭是衣櫥的內板。
「會不會沒看到?」
「那是 collect call。」
「不為甚麼啊。不想來就算了。」
時生沒答腔。或許他心裡覺得,拓實現在這樣子根本就是個小白臉吧。
「好像還沒回來。」拓實望著窗內的黑暗說道。
「你昨天還吃了煎餃吧。」
「甚麼闖進去?她自己把備鑰給我的耶。」
「講那甚麼話?那樣我不就成了那傢伙的和_圖_書小白臉了!」
「說的也是。那我們就在那邊坐著等一下吧,反正這陣子也不大冷了。」拓實將鑰匙放回口袋,邊走邊說:「不過我先講清楚,我可不是千鶴說甚麼都言聽計從的哦。」
還是她今天不想過來?但拓實不覺得千鶴不在乎他的面試結果。或者是發生了甚麼事,讓她今天累到不想來找他?
兩人繞回門口,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所以我才覺得不可思議,為甚麼拓實先生沒和千鶴小姐結婚呢?」
看第一遍的時候,才看到一半,拓實的腦中已經一片空白。他又從頭讀了一遍,紙條上的字依舊進不到腦海裡,是因為他內心在抗拒吧,然而這正表示,他已經曉得上頭寫了甚麼了。只不過,曉得是一回事,接受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我們留了紙條啊。」
「不可能,那傢伙最快也要三點才上床,睡前通常會吃點消夜,而且她是那種當天穿的內衣褲不洗完曬好就睡不著的。」
給阿拓:
「沒有啊,只是沒想到拌嘴這麼有意思,因為以前兩人從沒這樣吵過嘛。」
「怪傢伙。」拓實打開電視機,螢幕上年輕人正隨著迪斯可旋律舞動,拓實嘖了一聲,轉掉頻道。自從約翰.屈伏塔展露舞技之後,大家都一窩蜂地模仿起怪怪的舞姿。
「聽過啊,就是由接電話的那一方付電話費嘛。」
「就是說啊。」拓實也有點擔心,「現在幾點了?」
「她今天還問起我的傷勢好點沒。」
「有個很討厭的客人啊,堅持要送我回到家門口,我推不掉,只好和他坐上計程車,可是車子卻往完全相反的方向駛去。對方的說法是,要我陪他再喝一點酒,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竟然https://m.hetubook.com.com把我帶去賓館,我可是想盡辦法才逃出來的,唉,當時實在嚇死我了。」
「我說啊,千鶴小姐人真的不錯耶。」時生淡淡吐了一句。
「你在想甚麼奇怪的事?我只是去和她報告一下面試的事。」說到這,拓實突然心生一計,低頭望著時生說:「你也一起來吧?」
屋裡的東西,我已經請朋友代為處理。備鑰就麻煩你代我交還給房東,房東應該會退一些押金回來,雖然金額不多,阿拓你就拿去用吧,當作是你帶給我美好回憶的謝禮。
唉,早知道應該乖乖參加保全人員面試的,但現在後悔都太遲了。
「我說啊,保全的工作沒談成,那你明天有甚麼打算?」時生開口了。拓實一點也不想聽到這個問題。
千鶴
拓實每次聽到這種事,都很想叫千鶴別去上班了,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沒有資格要她辭職,這句話拖著拖著就到了今天。
「那個,是甚麼?」時生說著從拓實手上搶走紙條,看了內容,不禁睜圓了眼,「這不是分手信嗎!千鶴小姐不回來了嗎?」
發生甚麼事了?——拓實擔心不已,視線停留在一張紙條上。他拿起來一看:
「千鶴小姐怎麼還不回來啊……」時生嘟囔著。
「就跟你說沒關係啊。」
千鶴的租處位在藏前橋旁,是一棟比拓實租處稍微新一點的公寓,她的房間是一樓最靠裡面的邊間套房,常聽她抱怨夏天要是不開窗,會悶熱得睡不著。去年夏天,拓實一直是聽著電風扇喀嗒喀嗒喀嗒的聲響,迎著熱風與千鶴相擁。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這麼東混西混之間,拓實滿二十三歲了。當年要是選擇繼續升大學,就算重考一年,今年春天也拿得到畢業證書了吧。回頭看看自己這五年一路走來,究竟在幹些甚麼?一想到這,他不禁憂鬱了起來。
其實拓實打的算盤是,如果時生也在場,一旦千鶴追究起來,他可能比較好蒙混過去。要是只有他和千鶴兩人一對一,他不覺得自己騙得過千鶴。
你這傢伙真囉嗦耶。——拓實心裡嘀咕著,還是回道:「千鶴那兒啦。我去一下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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