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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妳說的,可是千鶴應該曉得有人想盡辦法要找出他們,住進這麼高級的飯店不會太危險了嗎?」
「聽說那個男的三十出頭,瘦瘦小小的。」拓實試著說出「百龍」哲郎的描述。
竹美將她和千鶴的合照拿給櫃檯人員看,以逼真的演技說出上述那段話。櫃檯內梳著整齊三七分頭的飯店人員似乎沒發現是謊言,一臉認真地端詳著照片。
「這位先生說,」時生瞥了傑西一眼之後說道:「他的朋友是從東京過來的。」
幾分鐘後,領班拿著一張文件回來了。
「如果能幫我們聯絡是最好的,可是這位先生說他忘了他朋友的名字了。」
「是。」領班望向手上的文件,回道:「這兩對客人填寫的居住地資料都是東京呢。」
「不好意思,只憑照片我們無法得知是哪一位貴客,畢竟我們的住客人數相當多……」
「嗯,我沒事。謝謝你。」拓實以濕毛巾按著右眼回道。
「喔,好的。」
但一旁的傑西仍揮舞著粗壯的手臂,不斷嚷嚷著。接待員神色凝重地拚命向他解釋。
「就如同我方才和您說的一樣,這位女客如果是和男客一同入住,我們櫃檯不大可能見到女方的長相……」
不知是否因為時間不早了,櫃檯前空無一人。三人走近印著「Reception」的桌牌,櫃檯內的接待人員旋即迎了上來。這位戴著眼鏡的接待員神情警戒地看了看拓實與時生,不知是否因為中間還夾著一名黑人,接待員的眼神浮現一絲緊張。
「那種大道理,你留著在小學公民與道德的課堂上講吧。」竹美說著別開臉,旋即踏出步子,傑西也隨後跟上。
那是一張住客資料的影本,姓名欄內寫著「宮本鶴男」,字跡很眼熟,拓實一看就曉得是千鶴的字,這麼看來,當初是由千鶴辦理入住登記的了。
「還有,聽說他們不只訂了今天一晚,昨天、甚至前天應該也是住你們這裡。」
竹美道過謝後,走出了飯店。這家商務飯店位於淀屋橋車站附近,已經是他們上門詢問的第四家飯店了,全都說沒見過千鶴。
「應該還有個男的一起。」時生答道:「對方大概三十多歲。」
很合理。拓實不得不認同這個推理。
「妳的根據只有這一點?」
「就是……我現在不能說,我希望你們能直接見個面,當面說清楚。」
「你和他說要趕他回美國?」
「就是這位。」時生拿出照片,「不過這張照片好像是兩、三年前拍的。」
「……是啊,不曉得甚麼事不合他的意……」
「OK!交給我唄。」傑西拍了拍胸膛。
「就說不知道成不成啊,不過,值得一試。」
領班露出一臉納悶,「只有這些訊息,還是很難找出人來……」
三人被帶到櫃檯後方的工作人員辦公室裡,招呼他們的m.hetubook•com.com,便是先前主動上前安撫傑西的那位飯店人員,他一頭斑白頭髮,顯然是相當資深的領班。
「這樣的話,就更難找出是哪位貴客了。因為入住登記大多由男方出面辦理,我們櫃檯這邊很少與女客打到照面的。」
「不好意思,看樣子我們要找的人並不是住在貴飯店。」
一頭斑白頭髮的領班猶豫了一下,回道:「資料上填的是三十三歲。」
拓實知道她在想甚麼,輕哼了一聲,「那應該是超高級飯店吧?千鶴他們三天兩頭跑當舖,不可能住在這種地方啦。」
「不是我們不願意幫忙,是因為只有一張照片,再加上敝飯店女客多於男客……。請問這位女客是單獨住進來的嗎?還是有男客同行呢?」
「那個皮包怎麼了?」
「好啦好啦,煩死了。等我把千鶴搶回來,要我去哪都隨你。不過交換條件是,接下來不管我做甚麼,你都不准有意見,不願意的話就別跟著我了。」
「聽說是敝飯店員工的說明不夠清楚,惹得國外來的貴客不開心,真是非常抱歉。聽說你們在找一位女士,是嗎?」
「證人?哪位啊?」
「我們會解釋給他聽的。不好意思,給貴飯店添麻煩了。」
「這話麻煩對他說吧。」拓實以拇指指了指傑西。
四人朝飯店走近,這時一輛計程車駛到飯店正門前停下,車門一開,走出一名福態男士,一身的灰西裝一看就是作工精細的高級品;緊接著下車的是身穿淺粉紅連身洋裝的婦人,也是胖嘟嘟的,感覺應該是過著餐餐山珍海味的日子吧。一身誇張制服的行李員恭恭敬敬地拿了兩人的行李,領著他們進入飯店大廳。
「怎麼了?他說了甚麼?」拓實問接待員。
「OK,成交。我也不是想對千鶴小姐見死不救,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涉險。」
「拓實先生,我們報警吧。」時生開口了,「千鶴小姐被那樣強行帶走,很明顯是綁架,那是很嚴重的犯罪耶!我們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警察吧,我覺得還是交給專家處理比較好。」
數名行李員趕了過來,幫忙抬起拓實。傑西還在大聲嚷嚷,這時一名飯店人員上前對傑西說了些甚麼,他立刻安靜了下來,乖乖跟在拓實一行人後頭。
「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要不要試試看?」
「斑比小姐,妳也勸勸這個人啊!被甩了還一直死纏爛打,很難看耶。」時生撫著頸子說道。
「非常抱歉,由於這上頭有客人的個人資料,請恕敝飯店無法對外透露。」
「不,我覺得就是這裡。」竹美望向堂島川,指著河對岸說:「你看,這裡離剛才那家『鵜鶘茶坊』並不遠,過個橋就到了。」
四人穿過飯店入口的雙重自動門,來到大廳。天花板垂吊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照著光和圖書可鑑人的地板,整個空間明亮得宛如白晝,氣質高尚的男女在大廳談笑著。四人繼續往櫃檯走去,方才那對福態男女正在櫃檯前辦理入住登記,負責接待兩人的櫃檯人員一看就是訓練有素,一舉一動宛如機器人般利落而得人信賴,而事實上飯店人員應該也很少出錯吧。櫃檯一隅擺著標示匯率表的看板。
「小子,你不想跟我們一起行動就滾吧。」拓實對時生說。
「所以現在怎麼辦?」
「警察能相信嗎?」竹美揚起一邊眉毛,「就算我們去報案,警察一聽到被擄走的是歡場女子,事情當場便被擱在一旁,他們只會認定又是一起黑道把逃走的女人帶回去的案子罷了。等警方開始有所行動,千鶴都成了一具屍體浮出大阪灣了。」
接待員拿過照片,但只看了一眼便放到櫃檯上。
聽到這,拓實也不禁停下腳步。「你怎麼確定那就是我出生的家?」
「他又說了甚麼?」拓實問道。
「不,不是的。這位先生從美國來日本旅行,他說他的朋友住在貴飯店,我是帶他過來找人的。」
「還輪不到你出主意。閉嘴啦。」
「那些提行李的小弟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呢。」拓實說。除了方才那一名帶客人進大廳去,大門旁還有兩位行李員在。
「這倒是。」拓實看向玻璃上映著自己的裝束,不由得同意竹美的話。
竹美的推測很合理。
「也就是說,是連住三天的客人吧?這樣可能範圍就縮小了。」
「這樣啊……」接待員抬眼瞄了傑西一眼,視線又回到拓實身上。「那不知是否方便由我為三位聯絡該位貴客呢?」
「只不過,」領班繼續說:「當中一對夫妻檔,應該不是各位在找的人,因為這位男客已經六十五歲了。」
「是啊,應該會被他們以『不好意思,我們飯店明文規定不得透露住客的隱私。』一句話就堵回來吧,畢竟這種等級的飯店賣的就是信用呀。」
「看那樣子,我們在商務飯店那一套顯然是行不通了。」拓實悄聲說道。
「這樣啊。」領班很明顯鬆了口氣,「那麼,不曉得這位先生是否也能明白呢?」說著望向傑西。
「你可能不知道,像這種高級飯店裡面還附設了高級餐廳,出入那種店時,女姓不僅要留意服裝穿著,連首飾、皮包都得稱頭才行。」
「自己的女人被擄走了,還顧得了甚麼危險不危險!」拓實忿忿地將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女人」這說法不甚貼切,但時生並沒有吐他槽,看樣子他已經開始履行兩人之間的約定了。
「無聊透頂。」拓實又踏出步子。
「嗯,的確滿難看的,又沒骨氣。可是啊,我現在是站在他那邊哦,因為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千鶴。」
「如果是情侶一起光臨,我應該會特別留意到,但我實在沒有印https://www.hetubook.com•com象呢。」櫃檯人員偏起頭說道。
拋下身後瞠目結舌的領班,三人走出了工作人員辦公室。
拓實拍了拍傑西的肩膀之後立刻站起來,時生也跟著起身,接著傑西才慢吞吞地離開椅子,操著關西腔說了句:「多謝啦。」
「妳想到好法子了?」
「她很可能和男人一道,對方大概三十多歲。」
「連續入住三天以上的男女同行客人共有兩對。」
「他們一定覺得,會光顧他們飯店的客人不可能徒步過來;何況我們這身打扮也很有問題。」
「可是看來他相當生氣耶,我怎麼覺得他的火氣比剛才更大了?」
「你愛胡言亂語就隨你吧。」拓實轉身跟上竹美與傑西。
預料中的回答。於是拓實照著方才的演練開口了:
「你到底跟他說了甚麼?」拓實問。
真是好死不死。——拓實忍住想咂嘴的衝動。
「真的沒辦法幫他找找看照片上這位女子嗎?」時生開口了。
聽到屍體兩字,拓實猛地看向竹美,但她似乎不是在說笑,以銳利的眼神看著拓實點了點頭。
時生小跑步追了上來。
「為甚麼你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呢?說穿了她可是甩了你和別的男人跑掉的女人耶,不是嗎?」
「不記得名字?」
「那人說的對,要是情侶投宿商務飯店反而顯眼。千鶴他們也曉得後有追兵,應該會盡量低調才是。」
「我明白了,請稍候一會兒。」
「您的傷勢還好嗎?」他一開口先慰問拓實。
「方便借我看一下嗎?」拓實說著,伸手就要拿那張文件,但領班迅速縮回手。
「還有一個根據,就是LV。」
「如果只住一晚還有可能,但是那兩人應該這兩、三天都下榻在同一個地點,要是投宿賓館,我想不大可能連住三天吧。」
「請問三位要辦理入住嗎?」這名長得像鼬鼠的接待員對著拓實問道。
「所以我才說要通知警察啊!」
「好,我知道了。我也幫忙找千鶴小姐,可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等千鶴小姐的事告一段落,我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我今天找到那棟房子了,就是那本漫畫的場景所在,景色一模一樣,而那個家就是拓實先生你誕生的地方啊!」
四人沿著堂島川畔的步道走著。兩側有許多花圃妝點,儼然是一條適合慢跑的步道;而實際上,即使在過了夜間十點的現在,仍不時有一身慢跑服的民眾與他們擦身而過。
年齡吻合。——拓實與時生對看一眼。
「就是要利用盲點啊,追兵一定也想不到千鶴他們竟然敢住進大阪市中心的高級大飯店裡。這一定是千鶴的點子吧,她膽子其實很大的。」
「如果千鶴小姐犯了罪,被警方逮捕也是她自作自受吧?雖然斑比小姐妳是她的朋友,也不應該罩她啊!」
「小子你懂甚麼?你以為你是誰?諾斯特拉達姆士嗎?」m•hetubook.com•com
「別鬧了好嗎。」竹美一副厭煩不已的語氣,朝傑西使了個眼色。傑西立刻介入兩人之間,拓實不得不鬆手。
時生話沒說完,拓實的右手已經揮了過來,只不過,他並沒有握著拳頭,而是伸掌輕輕拍了一下時生的臉頰,然而竹美還是聽到了聲響,回頭罵道:「我不是叫你們別鬧了嗎!?」
接待員連忙以英語加上比手畫腳和傑西解釋了起來,但傑西不但沒平靜下來,反而愈吼愈大聲,大廳和沙發區的客人開始頻頻望向櫃檯這邊。
拓實登時停下腳步,一把抓住時生的衣襟。但時生臉上完全不見退縮之意,反而是嚴肅地回瞪著拓實。拓實的另一手握緊了拳頭。
傑西拿出照片,指著上頭的千鶴說了些甚麼,大概是「就是這個女子」的意思吧。為了這段演出成功,竹美不能現身,因為照片上千鶴身旁的女子就是她,按理不可能不知道千鶴的名字。
四人移動至大柱子的暗處,竹美開始說明她的計劃,但大部份是以英語講給傑西聽,因為這個計劃的成功與否,關鍵似乎落在傑西身上。
「講得好像千鶴真的住在這裡一樣,又還沒確定吧。」
「既不是住商務飯店又不是住賓館……,到底是住哪裡嘛!」
「那張『鵜鶘茶坊』的收據是在LV皮包裡發現的對吧?也就是說,千鶴拎了那個皮包外出。她拿去典當的勞力士錶甚麼的都是全新未拆封,為甚麼唯獨使用了LV皮包呢?原因只有一個——為了撐面子;換句話說,千鶴投宿的地點是她不得不留意穿著打扮的地方。」
「我在找朋友,她一星期前離家出走,之後便音信全無。因為有人說在這附近見過她,我只好沿路一家一家飯店打聽。」
傑西還在大喊,激動地揮舞著雙臂。就是現在了吧。——拓實看準了時機,牙一咬,往傑西走近一步。按照竹美的腳本,這時傑西的手肘會不小心撞上拓實的臉,拓實則乘勢假裝往後摔倒在地,在櫃檯前製造一起騷動。然而不知道是拓實時機沒抓準,還是傑西和他沒默契,撞上拓實臉孔的,竟是傑西那又黑又結實的拳頭。拓實瞬間失去了意識,醒來時,發現自己以大字形躺在地板上,有人正以手掌拍著他的臉頰,仔細一看,是時生。櫃檯hetubook.com.com前多了一群人圍觀,鼬鼠臉接待員則是哭喪著一張臉。
「嗯……」竹美緊抿著唇好一會兒之後,不知怎的忽然抬頭看向傑西。傑西似乎也不清楚竹美在打甚麼主意,只見他連眨了幾次眼。
「妳的意思是他們去住賓館?」拓實說。
拓實背下房間號碼,向時生使了個眼色之後,將文件還給領班。
「因為有證人在。」
「是啊。」因為千鶴他們很可能是化名入住,「不過他有那個人的照片。Hey, picture please.」只是說完這三個英語單字,拓實便緊張得腋下冒汗,他打從高中畢業就再也沒講過英語了。
「不不不,怎麼可能!我很客氣地向他解釋我們可能幫不上忙……」
「是的,他們只留了男客的姓名,填的是宮本先生。」
「他們搞不好訂了更多天。」
「宮本?」拓實站了起來,一把搶走領班手上的文件,領班根本來不及制止。
「請問資料上頭沒有登記女方的名字嗎?」時生問道。
「這事關你的未來!就聽我這一次好嗎?求求你!」
「他說,是不是因為他是黑人所以我們不願意告訴他,我正在向他說明絕對沒有那回事。」
「那麻煩你幫我轉告這位先生好嗎?我英語不太好。」
傑西回了些話,語氣有些粗暴,接待員顯然有些退縮。
「這……,要怎麼解釋他才能明白呢?」接待員顯得很慌張。
「我明白了。請問關於這位女士,你們是否還曉得甚麼特徵?或是她同行男士的相關訊息也可以?」
「我……我真的知道嘛。」
「所以妳覺得會是高級飯店……」
「另一位男客幾歲?」時生不禁湊身向前。
第一個停下步子的是竹美。「對喔……」
「唔,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應該不是投宿敝飯店呢。」櫃檯人員語帶歉疚地說:「敝飯店的住客幾乎都是由於商務出差入住,像這樣的年輕小姐很少會……」
「明白了嗎?傑西。」竹美以日語向傑西做最後確認。
一行四人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步道左側出現一棟仿歐風的建築物,招牌寫著「CROWN HOTEL OSAKA」。
接待員轉向傑西開始解釋。不愧是一流大飯店的員工,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拓實完全有聽沒有懂。
「呃……,這位先生說,他大老遠從美國來,難道我要趕他回去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不希望你冒這種無謂的險,反正你和她是不可能結合的,你的妻子會是別的——」
拓實與時生分別護在傑西的左右側,三人朝櫃檯走去;竹美則是繼續躲在柱子後方,因為在這個計劃中,她是不能露臉的。
「而且啊,」竹美繼續說:「一旦扯上警方,要是沒處理好,事情只會變得更棘手。所以在沒搞清楚千鶴跑來大阪的目的之前,我不想報警,因為難保她不會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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