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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巴士駛出了足柄休息站。拓實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突然聽見有乘客提到「日本坂隧道」這個詞,頓時醒了過來。
「真是太恐怖了,還好我們都平安無事。」
女子名叫篠塚麗子,在池袋一家書店工作,與父母同住在日暮里,這趟出門是要前往神戶參加朋友的婚禮。拓實將名片遞給她,那是他偷偷使用公司印刷機自己製作的。
日本坂隧道火災事故發生後的第十天,經過全力搶修,隧道內部開放單線雙向通車了,但塞車狀況依舊很嚴重。就在這時,一則新聞引起了拓實的注意。
拓實一攤開報紙,躍入眼簾的便是標題「交通大動脈『東名』中斷」,下方是關於日本坂隧道火災事故的詳細報導——目前確認六人死亡,一百六十餘輛車燒毀,估計需要數日搶修才能恢復通車。事故起因於連環車禍,六輛車發生追撞,當中一輛滿載易燃物乙醚的貨車著火後,火勢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一百六十餘輛車先後爆炸起火。由於火場溫度過高,無法靠近滅火,只能任其燃燒殆盡。這起隧道事故,可謂日本高速公路史上最嚴重的交通事故。拓實讀著報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是時間稍有不湊巧,自己極可能也被捲入這起事故之中。
原來隧道就在前方不遠處,拓實想看看如此重大事故所殘留的痕跡,但在看向窗外之前,視線又不由自主地先移至那名女子身上。這一看,拓實不禁倒抽一口氣,因為他發現女子正緊緊握著一串唸珠。
就在他覺得隧道事故的相關報導似乎日漸減少時,社會版的一則報導抓住了他的視線,上頭刊著時生的大頭照,下方寫著「溺水死亡的川邊玲二」,新聞標題則是「消失兩個月的屍體回來了」。拓實仔細讀起了報導。
拓實回想初見時生的時間點,的確是在兩個月前,而他離開時,正是本月十一日,之後川邊玲二的遺體便出現了。
雖然東條淳子留拓實多待幾天,拓實還是上完香便離開了,他隱約有個預感,自己日後可能還會常來東條家玩,但是,現在他滿腦子只擔心時生的和-圖-書下落。
拓實坐上巴士等待出發時,有名似曾相識的女子上車來了。他想了想,記起來在哪裡見過她了——隧道事故發生前,在足柄休息站和她曾有一面之緣;後來事故發生,轉往靜岡車站換車時,又遇到她一次。當時女子紮著馬尾,今天卻是披著一頭長髮,身穿暗灰色連身洋裝。
拓實被麗子深深吸引,很快地愛上了她。她個性不拘小節,對凡事總是心存感謝。拓實發現自己只要和她在一起,心情就能平靜下來,內心那些如尖針般的莫名糾葛,顯然正逐漸融化。
女子在拓實斜前方的座位坐下。巴士離站後,女子便拿出文庫本讀著。每當她稍微抬臉或轉頭,拓實便連忙移開視線。
拓實看向螢幕下方的字幕,不禁輕呼出聲——歌名是〈TOKIO〉
「原來時生……飛向天際了啊……」拓實低喃著。
拓實試著問東條淳子,不知道須美子是否有遠親,因為時生早先曾自稱是他的親戚。但東條淳子只是一臉狐疑地偏起頭回道:「印象中麻岡家那邊並沒有像他那個年紀的親戚呢。」
「回東京後,還有機會再見面嗎?」拓實試著問道。
「請問妳是有朋友在那起事故……日本坂隧道事故中不幸罹難嗎?」
拓實從前不大看報紙的,但自從隧道事故發生後,他每天都留意著報上新聞,只不過他並不是自己掏腰包買報紙,而是趁工作休息時間,借了印刷廠訂的報紙來看。他擔心隧道事故後續是否還會冒出新的死者名單和_圖_書,但幸好並沒有這樣的消息出現。
回到了東京,還是不見時生的蹤影,拓實只能繼續每天前往印刷廠上班,晚上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公寓,沒有任何人在等著他。雖然時生出現之前,他也是過著這樣的生活,但如今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好空虛。
「當時眼看火就要燒過來了,我們趕緊棄車衝出來,才逃過了一劫。那輛 Corolla 是我朋友的。」
女子將唸珠串挾在指間,雙手合什默禱著。拓實出神地凝望她。
拓實將自己腦中所描繪的未來電話網絡系統告訴了麗子,這些都是從「他」那裡聽來,現學現賣的東西。在描述這些規劃時,拓實內心交雜著懷念與苦澀。
麗子睜圓了眼,「要換去哪裡?」
「我最近可能會換工作。」拓實喝著咖啡說道。
「嗯?」
「雖然我不是很懂,」麗子微笑道:「因為是拓實先生你這麼投入研發的系統,一定會順利成功的。加油哦!」
「通訊事業是甚麼?」

「基本上就是提供移動式電話的通訊服務,不過我們想做的不止這些。」
隧道事故發生約兩個月後,聽說日本坂隧道的下行線終於開通,於是拓實獨自搭上了高速巴士。前一陣子東條淳子曾聯絡他,說有些須美子的遺物想交給他收著,他答應等隧道全面開放通行後的第一個假日便過去取。
靜岡縣御前崎海岸發生不可解的神秘事件。被沖上岸的溺水屍體突然失去蹤影,兩個月後,又出現在同一地點。城南大學三年級生川邊玲二(⒛),五月初駕駛帆船出海,研判帆船遇上暴風雨翻覆,川邊玲二被拋進海中溺斃。當時與他同行的帆船社同好山下浩太朗(⒛)同樣溺水身亡,兩人的屍體被沖上岸邊,附近居民發現後,趕往通知警察,然而川邊玲二的屍體卻在這段無人在場的時間內消失了蹤影。警方與海上保安本部推測屍體可能再度被海浪捲入海中,立刻展開搜索,但是一無所獲。之後過了大約兩個月,本月十二日凌晨,在先前發現屍體的同一地點,又出現一具溺水屍體,根據屍體身邊物品研判,此人正是川邊玲二,家屬也已出面指認。不可思議的是,川邊玲二的遺體幾乎毫無損傷,也尚未開始腐壞。警方猜測,川邊玲二於兩個月前被沖上岸時,可能是呈現假死狀態,甦醒後,不知前往何處活了一段時間,卻不幸再度遭遇海難。至於他身上的裝束仍與兩個月前一模一樣,這一點依然無法解釋。和_圖_書
我們就此道別吧。——他是這麼說的。為甚麼他會在那個地點決定離去呢?他究竟想做甚麼?
死者的身分都已確定,當中並沒有出現時生的名字。由於死者所搭乘的車輛也都一一經過確認,就算「時生」是化名,能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是死者之一。
新春元旦的午後,拓實與麗子前往淺草寺,參拜結束後,兩人來到一家咖啡廳。
女子的神色少了疑惑,輕輕搖了搖頭說:「您記性真好。」
「是。我們的車子才剛開進隧道口就進退不得了。」
拓實的心頭大石終於卸下一半。
「我明白的。」拓實立刻接口道。他心想,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請盡量在晚上十點以前打來,我父親很在意這種事的。」
這篇報導一直纏繞拓實的腦海揮之不去,他甚至想過,打電話去報社問出川邊玲二的住處,偷偷過去探查一番,但終究是沒有付諸行動。一方面他覺得兩件事應該只是巧合,而另一方面,他在害怕萬一真的證明了時生其實是一具溺水屍體還魂怎麼辦。站在拓實的立場,他很希望時生現在依然在哪個地方活得好好的。
休息時間結束,兩人回到巴士上。拓實問女子,自己能不能坐到她身旁的空位?女子爽快地答應了。
拓實睜亮眼看了那張照片無數次,雖然印刷粒子非常粗,但那怎麼看都是時生。
「謝謝妳。」拓實笑著點了點頭。
巴士接著停靠的是濱名湖休息站。拓實見女子要下車,連忙跟著站了起身。
「請問……」拓實鼓起勇氣開口了,同時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被當成搭訕男子,沒想到女子抬頭望向他時,眼中並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一絲懷疑。
女子嚇了一大跳,雙眼睜得大大的。
兩人相互自我介紹,不知不覺間,巴士抵達了名古屋,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飛快。

「是啊……」女子說著撫了撫身旁的串珠提包,方才那串唸珠應該是收在裡頭吧。「真的是千鈞一髮,多虧事故發生前有點小意外拖延了,我們才晚了一些開進隧道,否則要是再早個幾分鐘……。不過,一想到因為這起事故喪生的人們,我實在慶幸不起來。那時要是我們一路暢行無阻地開進隧道,現在死亡名單上就會寫著我們的名字了,所以我……」
「那天我也搭了高速巴士,在足柄曾經見過妳,那時妳和妳朋友坐的是一輛紅色 Corolla,對吧?」
「是 Julie 耶。這首歌好特別,是新歌吧?」
「因為我的同行友人很在意妳們,後來我在靜岡車站又看到妳們一次。事故發生後,妳們也去了靜岡車站吧?」
不,那小子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是個謎。他究竟是誰?為甚麼會出現?又為了甚麼消失?
接到高倉的聯絡是在去年年末。雖然他先前找了拓實提過這件事,拓實一直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所以年末接到他的電話時,拓實著實嚇了一跳。
兩個月前……
拓實聽到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他本來就覺得時生說自己是他的遠親應該是謊話,時生一定是有甚麼苦衷,才會出現在拓實面前卻無法表明身分。問題是,那是甚麼苦衷呢?但拓實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一家做通訊事業的公司,之前他們說等公司成立了就找我過去,看樣子已經一切就緒了。」
麗子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接著微微一笑,在拓實剛才給她的名片背後寫下電話號碼。
結果拓實還是沒能趕上東條須美子的告別式,他抵達東條家時,連火葬儀式都已經結束了。東條淳子連忙在裡間設了個祭壇,好讓拓實能拈香。照片上的須美子年輕開朗,正是拓實幼時記憶中的臉龐。他有些後悔,那段日子要是多和她聊聊就好了。
每到假日,拓實都會約麗子見面,碰https://m.hetubook.com.com不到面時,也一定會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很快地,三個月過去了,新的一年來臨,時序突地進入了一九八〇年代。
「天啊!那不是很危險?」
「看來並沒有你朋友的名字哦。」拓實上完香後,東條淳子將晚報遞給他。
女子一聽,紅著臉低下頭,她察覺自己合掌默禱的模樣被人撞見了。
麗子的視線移至斜上方,那兒架了一台電視。螢幕上,歌手澤田研二正載歌載舞。
巴士行駛一段路程後,同樣又駛進了足柄休息站,拓實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竟然下意識地追逐著女子的一舉一動。他心想,要是上前問她此行的目的地,會不會嚇到人家呢?
隧道愈來愈近了,路旁堆積著好幾輛燒得焦黑的汽車殘骸,路面新畫上的白線顯得莫名地刺眼。巴士上的乘客有人歎息,有人不禁發出呻|吟。
不可能吧……。難道死而復生的川邊玲二跑來找他,自稱叫「時生」,然後這兩個月來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絕對不可能。再說他根本完全不認識川邊玲二這號人物。
「我想,妳和妳的朋友想必都平安逃過一劫,只是當時一定受到驚嚇了吧?還是妳們的紅色 Corolla 也被燒掉了?」拓實問道。
這個約定,在三天後實現了。兩人約好了假日碰面,第一次約會的地點是淺草,當然是由拓實帶路。
「我最晚九點以前打。」說著拓實接下了名片。
不過這麼一來,時生究竟跑哪兒去了呢?拓實在靜岡車站等了一整晚都沒等到人,這表示時生在隧道事故發生之前便通過隧道了?但是他也沒來東條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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