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嗎？」
車停了。賴江很猶豫。現在下車，雅也也許會過來叫她，她當下開始思考該如何向丈夫解釋他們的關係。
雅也又不發一語，賴江拿著電話的手心都汗濕了。
「氣流很不穩。」茂樹冒出一句。
先行下車的司機為他們開了門，她不能不下車。賴江朝雅也看，兩人視線相接。
「趕快回家吧！」茂樹冷冷地說：「在這種地方喝難喝的咖啡有甚麼意思。」
雅也只是一樣曖昧不明的笑容，似乎在說「妳不肯相信也無所謂」。
「沒關係。不過到底是怎麼了？」
賴江本想伸手拿茶杯，又縮手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賴江連忙打開皮包。手機沒有顯示來電號碼，即使如此，她仍毫不猶豫地按下通話鍵，說「喂」的時候聲音都變調了。
「還是別出來吧，妳先生不是在嗎？」
她回答方便。
「澀谷嗎？好，我現在過去。你在澀谷哪裏？」
「先別管這些了，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說這甚麼話……，他一直很期待能見到你呢。」
「那就是那種機型最大的缺點。性能倒是不差，但控制系統有問題。」
雅也指定車站旁一家飯店的大廳，賴江記下之後掛了電話。
「還不知道要不要去呢，也許會有別的計劃。」賴江抬眼看雅也，焦急地等著他說出邀約的話語。
雅也伸手去拿香菸。
賴江內心激動不已。她偷看了一下寢室，確定丈夫睡得正熟，便開始準備。動作要快，但是臉上的妝卻不想隨便敷衍了事，衣服也是經過精心挑選。
「我是這樣打算，可是現在還不確定。我和院長hetubook.com.com
通過電話，現在助理好像太多了，因為工作難找，聽說很多學生都留在大學裏。」
然而他卻伸手進大衣口袋，取出一張千圓鈔放到桌上。
「東京灣呀！好像是要從日之出棧橋出發吧。你怎麼會問這個？」
「我不去。如果面子上說不過去，妳去就好。」茂樹望著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話裏甚至帶著我怎麼可能會去的意味。
「船上派對？」她覺得雅也的眼睛好像亮起來了，「地點在哪裏？」
「派對？」
「聽說是『華屋』的派對，好像要包船呢。」
「我和『華屋』沒有直接關係，弟弟他們倒是很忙的樣子。」
「這種場面話，聽聽就好。」
「如果想和我了斷，告訴我就好了。還是你覺得我會糾纏不清？」
下一秒鐘，雅也已經轉身走開，似乎是在認出賴江的同時，也看出她不是單獨一人。她以獲救的心情下車，雅也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轉角。
「我在電話裏也說了啊，沒甚麼，只是一時興起。」
「是嗎。已經先處理掉不少了。」
「好吧，我過去品川，這樣比較不會造成妳的負擔。」
「你不是要拉他進大學嗎？」
「喏，拜託你告訴我。」她說：「你在哪裏？」
「沒甚麼事情，只是一時興起。我不會再到妳家去了，請不必擔心。我只是想跟妳說這個。」
茂樹看到她，表情沒甚麼變化，只是扶了扶金邊眼鏡。
「我想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一聲不響地消失，未免有點……」
「資料類的我放進書房了。」
茂樹呼地吁了一口氣，微微聳肩。
他是兩星期前打ｈｔｔps://m.ｈeｔｕbook.ｃｏｍ.ｃｏｍ越洋電話回來的，說他臨時決定回國。賴江還以為一個只知道研究的人也會想在自己的國家迎接千禧年，但並非如此，是研究告終了。
「沒有啊。」
「他睡著了，暫時不會醒，不用擔心。」
她匆匆走入飯店大廳。可能是傍晚的關係，客人很多，即使如此，不到十秒她便找到雅也了。他正坐在靠裏側的桌位抽菸，仍是剛才那一身打扮。她調勻呼吸，做了一個深呼吸才向他走去。她不希望雅也看到她狼狽的模樣。
車子駛近，雅也往路邊靠，他還沒發現賴江人在車裏。
「有甚麼特別的活動？」
「問題不在這裏吧！」
「剛才很抱歉，我沒想到妳會那樣回來。」
「這是隆治準備的，說是為不能來接機表示一點心意。」
「那，你找我有甚麼事？」
「你不這麼覺得嗎？」賴江偏起了頭。
兩人緩緩朝賴江走來。
出國許久，回來一見到妻子開口就是談飛機。——賴江以既驚訝又失望的心情望著丈夫。沒有怒氣，因為幾十年前他就是這副德性了。
「是啊，今天回來的，所以剛剛去成田機場接機。」
「等一下！我問的不是這個。」因為太心焦，她的聲音大了些。她朝起居室的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你現在人在哪裏？」
「願妳有個美好的二〇〇〇年。」
「等等……」
「所有人都鬧哄哄地要過千禧年，我還以為妳也會為了『華屋』出席很多場合。」
賴江心想，他果然是很沮喪。即使像現在這樣坐在他身邊，也感覺不出他從前的英氣。幾年前到機場送行時和-圖-書，他簡直活力四射，大發豪語，說要將往後的人生都投注在開發搭載新型噴射引擎的新世代巨無霸客機上。
入境出口陸續出現旅客，每張臉都泛著疲勞之色，但表情卻顯得明朗。旅客們很快便找出前來迎接的人們，處處是相見歡的場面。
「我又不是值得『華屋』社長特地前來迎接的人物。」
好懷念的聲音，她無法忘懷的聲音。賴江頓時感到胸口發熱。
賴江無心做任何事，明知應該著手準備晚餐，卻滿腦子都是雅也。他究竟是來做甚麼的？是不是有甚麼事呢？
正當她不得不著手準備晚餐而起身時，發現自己的手機響了，鈴聲從放在起居室沙發上的皮包裏傳來。
聽她這麼一說，雅也笑出來，「跟妳解釋我為甚麼找不到人嗎？」
她想打電話給雅也，卻沒這麼做。他突然消失那陣子，她打過好幾次卻打不通，她不想再嚐到當時那種失落感。
「兩天前就送到了。東西好多，嚇了我一跳。」
「先洗個澡吧？」她對丈夫說。
賴江早就料到他八成會這麼回答，並不感到驚訝，也沒問他理由。
「要馬上回家嗎？還是去哪裏喝點東西？」賴江看看兩人。
「現在方便說話嗎？」
「是不會有負擔啦……」
茂樹嗯了一聲，點點頭，「得幫草野安排一下。」
「接近日本的時候，有些搖晃。」草野解釋。
雅也朝出口走去。
「有一些私人原因，和妳無關。我沒有給妳添麻煩的意思。」
「能見到妳真好。祝妳幸福。」說完便站起身。
「草野先生沒辦法找個企業就職嗎？」
奶茶送來了，對話被迫中斷。雅也繼續抽菸和_圖_書。
「我弟說跨年那天晚上要開派對，問姊夫去不去。」
禮車減緩了速度，家就在眼前了。就在這時候，賴江看見有個男人站在家門前，霎時心臟猛跳。
「妳先生回國了啊。」雅也望著她的眼睛。
「我都可以……」
「歡迎回來。一定累了吧！」她首先對丈夫說，然後看了看草野。
她在家門口攔了計程車，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了，司機過於細心的開車方式讓她心急如焚。
雅也不作聲，賴江心裏很急，深怕他掛電話。
詳情賴江並不清楚，但顯然與航空產業低迷有關，她經常聽到美國客機數目過多的消息。
「只是有點好奇妳要在哪裏迎接新年而已。是嗎，在海上啊。」
「對不起。」雅也小小地行了一禮，「我消失是為了別的緣故，當時沒來得及通知妳，不過我至少應該打一通電話給妳才對。」
電話裏傳來歎氣的聲音。接著，雅也喃喃自語似地說：「澀谷。」
「搭機場巴士就可以了啊。」車子開動時，茂樹低聲說。
回到位於品川的自家附近，一路上茂樹幾乎不發一語。賴江忖度他內心的沮喪，不禁憂鬱起來，她已經可以預見本來就沉默寡言的丈夫，明天起將會讓空氣更加沉重。她心想，這個年可不好過了。
「你好像又瘦了。」說著，她往雅也對面坐下。服務生上前來，她點了奶茶。
茂樹身旁有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他叫草野，是茂樹的助理。發現賴江的是草野，他以笑容點頭示意後告知茂樹。
「跨年夜要開船上派對，說是要在海上迎接西元二〇〇〇年。」
「是啊。洗完澡再小睡一下。」茂樹轉動脖子，像要鬆開ｍ•hｅtubｏok•ｃoｍ•cｏｍ僵硬的肩頸。
「要是航空業界有發展，我們也不會這樣跑回來了。也罷，草野的事我來想辦法。」茂樹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大學啊。又得回那裏去了，真是無奈啊。」
「西雅圖寄的東西到了嗎？」茂樹問。
「是嗎。」他喝了一口咖啡。
茂樹是天生的學者，本來就不喜歡生意方面的事，因此和以賺錢為人生意義的小舅子一向合不來。當然，見了面該有的應酬還是會顧到，但妻子賴江也知道他對自己的弟弟並非傾心相交。
「回答我，你在澀谷哪裏？」
「可是……」
茂樹洗過澡後，喝了一瓶啤酒便在床上躺平了。畢竟累了吧，他很快就發出鼾聲。
「海上派對啊。他還真喜歡幹這種鋪張的事。」
「因為一時興起，所以銷聲匿跡的人又出現了？」
草野說要自行搭電車，和他道別後，賴江和丈夫來到乘車處，黑色禮車正好駛進來。
茂樹比其他乘客晚了幾分鐘才出現，他的滿頭白髮是賴江尋人的標記。她想抓住丈夫的視線，但茂樹卻遲遲沒注意到妻子。他肩上背著一個小包包，有些神不守舍地走著。
「既然妳先生回來了，那麼年底過年這段時間是有計劃了？」
賴江心想，難不成他想約自己出去嗎？現在這麼做只是平添困擾，但她仍開始考慮要對茂樹編甚麼藉口。
「要去嗎？」
「那麼，我叫車了。」賴江取出手機，聯絡在停車場待命的接機禮車。
她以為自己將雅也遺忘，然而見到那張睽違許久的臉，本應已風化的感情再度甦醒，讓想見他的心情更甚於前。
「氣流？」
那是水原雅也。他穿著灰色的大衣，抬頭望著她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