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懂,但是……」
「堂堂正正有錯嗎?」
「唉,這……」直貴面露笑容,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甚麼笑。臉頰有些抽搐。
那一天下午,平野在物流課長帶領之下,出現在倉庫。除此之外,還跟著兩個人。直貴在瓦楞紙箱堆放處,採取立正站好的姿勢。物流課長事先提醒他,社長問甚麼,都要確實回答。
「之前社長說,世人歧視我們罪犯家屬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必要的,重點是,如何從歧視中建立起人脈。」
「如果不逃避,坦蕩蕩地活下去,哪怕是遭人歧視,路也自然會為你而開……,你們夫妻是這麼想的吧?很像年輕人的思考模式,但這還是太天真了。你們想將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讓周遭的人接納你們,對吧?假設這樣能讓人們和睦相處,你認為誰心理上的負擔比較大?是你們呢?還是周遭的人?」
「我相信您的話,一路努力走過來,我自認為很努力。結果,有些事情很順利。過去,內人也善盡賢妻良母的職責,每天過著安穩和*圖*書的日子。」
「按照目前狀況來看,應該是這樣沒錯。」平野坦然地說,「你想想看,你哥哥是強盜殺人犯,有誰會想接近那種人呢?我想我之前也說過了。」
直貴自我解嘲「我真是自作多情」,獨自落寞地笑了。
「甚麼事?」
直貴垂下目光,然後結結巴巴地道出目前的狀況,吐露不願讓女兒受委屈的心情。
直貴心想「平野再怎麼樣也不會肯定這點了吧」,但是答案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沒有所謂的答案。我說了,問題是如何選擇,如果不是由你自己選擇,就沒有意義了。」
「過去啊?你用的是過去式?」平野滿臉笑容,拉了一把身旁的椅子坐下。「你好像發生了甚麼事喔?」
直貴抬起頭來,咬緊牙根。自己也就罷了,還批評由實子,令他心裏有點不愉快。
「託您的福,還好。」直貴將抱在懷裏的瓦楞紙箱放地上,脫下帽子。
「您的意思是,我們必須接受自己女兒受到歧視嗎?」
「這是甚麼?」直和*圖*書貴看著課長遞給自己的紙條問。
「送過去是可以,但為甚麼要這麼做?」
平野沒有回答直貴的問題。他放鬆嘴角的線條,清了清嗓子,然後看了手錶一眼。「下一個行程的時間差不多到了,辛苦你了。」他說完便站起身。
直貴猜不透平野葫蘆裏賣甚麼藥,動手備貨,之前從未發生過這種事。他將字條上指定的產品堆上手推車,離開倉庫,走進對面店內搭貨用電梯上五樓。
但是平野維持原有的步調,他的視線也沒有轉向直貴。他以相同的步調前進,聽著部下的說明點頭。幾秒後,直貴目送平野消瘦的背影離去。
「大概是突擊檢查,」課長說,「可能是要看包裝得好不好吧。所以,呃,拜託你別出差錯喲!」
這也難怪啦,直貴失望地想。對平野來說,自己不過是眾多員工當中的一個罷了。他或許記得幾年前曾和受刑人的弟弟說過話,但肯定不記得對方的長相,要叫他別忘反倒是強人所難。即使他還記得,如今也沒必要再次交談。hetubook.com.com
「嗯,我確實那麼說過。」
過了沒多久,直貴有機會與平野再次見面。他從同事口中得知,平野要到店內視察,聽說也會來倉庫。
「嗯,怎麼了?你現在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喲。你是不是有甚麼話想說呢?」
笑容從平野臉上消失。「你女兒怎麼了嗎?」
「哪裏,我們連正式婚禮都沒舉辦。」
「辛苦你了。」平野又說了一次,他的眼神變得嚴峻。
他敲了敲會議室的門,但是無人回應,覺得不對勁,打開門一看,只有會議桌排成「ㄇ」字形,裏面空無一人。會議室只有這一間。他心想「趕快將商品放好,回去工作吧」,開始搬運瓦楞紙箱時,耳邊傳來開門聲。
「說是誤會,對你太殘酷了。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你好像有點誤解。如果用嚴厲的說法,你還太嫩了。無論你或你太太,你們都太嫩了。」
平野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消瘦幾分,然而他挺直背脊,從容走路的姿勢完全沒變。他聽著物流課長的說明,時而點頭,時而注意四周和_圖_書。
「我和妻子是不在乎。我們瞭解自己身處的立場,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能逃避逆境。但是我女兒……」
平野舒適地靠在椅子上,抬頭看直貴。「堂堂正正,好像是你們夫妻的中心思想。我不客氣地說,這種隨時隨地保持堂堂正正的態度,對你們而言大概真的是一項痛苦的選擇,但我倒不那麼認為。我只會認為,你們是走在一條簡單明瞭、非常容易選擇的路上。」
「我誤會了甚麼嗎?」
聽他說完,平野頻頻點頭,表情並不意外。「你確實理解了我當時說的話,並試著落實在現實生活中。你似乎也遇見了一位好老婆,這點很好。不過,聽完你剛才說的,有個部份我覺得很遺憾。那就是,你好像還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就是要你送這些過去啊,總之趕快!」
平野的話令直貴鼓起勇氣。他抬起頭來,直視社長的眼睛。「見到社長,有一件事我非常想問。」
直貴點頭行禮,離開會議室。
「我知道了。」
「我聽課長說了,聽說你結婚啦?我連賀電都和圖書沒打,真抱歉。」
「商品放這裏可以嗎……」他說到這裏,頓時啞口無言。平野獨自笑盈盈地站在眼前。
「請等一下,請您告訴我答案。」
社長視察結束後將近一個小時,物流課長來到直貴身邊,說是社長要他火速將幾樣商品送至位於店內五樓的會議室。課長將商品編號遞給直貴。
「是喔。哎呀,婚禮辦不辦無所謂,總之恭喜你。我聽說,你還有了小孩是嗎?我可以認為你諸事順遂嗎?」
平野一行人來到了直貴身旁,直貴舔舔嘴唇,調整呼吸。他確信平野一定會對他說話,他期待個頭矮小的社長將目光轉向自己。
「啊,社長……」
「這……」直貴無法回答。並非他找不到答案,而是明白平野言下之意。「那,到底要我怎麼樣呢?難道只能繼續忍耐歧視嗎?必須要求那麼小的女孩忍耐嗎?」直貴明知將怒氣發洩在社長身上也不是辦法,但是無法克制自己拉高嗓門。
「放那裏就行了。」平野發出腳步聲走向窗戶,眺望窗外後,回頭轉向直貴。「好久不見,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