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墮胎、紳士和殺人

「無所謂啦。」
「對,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沒有來,前天他請了假,昨天又曠職。打電話去他家也沒人接,老闆超生氣的,所以我要早點去幫他代班一下。」
然後,廣美在光平面前張開右掌,「即使我的手用力張開,也只有這麼大。雖然我個子不矮,但手很小。我不僅沒有音樂方面的天分,身體條件也不理想。」
他為甚麼會被殺?
松木趴在四帖半的房間內。
「那可以不當鋼琴家,只是基於興趣愛好,偶爾彈一下,我也想聽聽。」
中午過後,「賭客紳士」和「副教授」一起現身。剛才那幾個學生似乎終於等到了脾搭子,已經去了二樓。
「副教授」點了點頭,他乾瘦的身體也跟著搖晃起來。
光平聽著鈴聲,又看了一眼松木的屍體。
「我知道……妳彈過嗎?」
那天下班後,光平去了松木的公寓,因為老闆一直催他去瞭解一下情況。況且,松木不像是病倒了,所以,光平也有點擔心。
「請問你從事哪一個行業?」
沿著「莫爾格」繼續往南走一小段路,在十字路口轉彎,往西走五分鐘左右,就到了松木家。路很狹窄,兩側又停了很多車子。公寓旁有一個小公園,只有鞦韆、滑梯和沙坑而已。
「音色沒問題啊。」
「你把他們送出校門後,就輪到我們幫他們擦屁股。」
他這麼想是有原因的。從馬路上可以看到各個房間的窗戶,松木房間沒有開燈,而且,門旁廚房窗戶也是暗的。
「沒問題。」光平回答。
光平覺得機不可失,立刻問了之前就很在意的問題。因為他覺得一個中年男子白天來撞球太不可思議了。
「因為我沒有天分,所以就放棄了。」
紳士用光平遞給他的小毛巾擦手時說:
「對啊,很難得,不過,他的個性有點古怪,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甚麼。」
光平小心翼翼地走上樓梯,以免踩到水窪。松木就住在二樓的第一間。光平上樓後,很有節奏地敲了敲門。
就是那天www.hetubook•com.com下班後,一起去「莫爾格」的時候。那天,光平離開時,他說要留在店裏繼續喝幾杯。之後,光平就沒再見到他。
光平當然不知道理髮店和咖啡店哪一個比較好,但松木認為,這只是無謂的掙扎,而且,那家店的老闆也很清楚這一點。
「我們的教練缺席,我們兩個肉腳今天只能相互較量了。」
光平沒有吃完沙拉就站了起來,走向鋼琴。打開琴蓋時,一股木頭香味掠過鼻尖。
然後,把小毛巾還給光平時問:「松木為甚麼休假?」
當他回過神時,發現電話中傳來「嘟、嘟」的掛斷聲,他完全不記得對方甚麼時候掛了電話。
紳士似乎有點驚訝,然後,擔心地皺著眉頭說:「該不會生病了吧。」
先進門的紳士緩緩環視空無一人的撞球場,一臉納悶地走向光平。
「為甚麼?」
廣美撕下牛角麵包,停下準備送進嘴裏的手,順著光平的視線望去。光平每個星期都會有幾天在她的公寓吃早餐,每次都固定是玉米湯、沙拉和牛角麵包。
「松木。」
光平伸出食指,對著在鍵盤的正中央敲了下去。室內響起「噹」的輕快聲音,他又按 do、re、me……的順序試了八度音程,回頭看著廣美。
老闆愁眉不展地對光平說,「那今天三樓也拜託你了。」
光平也笑著坐回椅子,看著錄影機上的數位時鐘說:「差不多該走了。」時鐘顯示九點三十分。
副教授說。
「客人快上門了,妳到底要打扮到甚麼時候?」
「有可能。」
「你在看甚麼?」
「以前啦,」她聳了聳肩,「很久以前,比你現在的年紀更小的時候。」
「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廣美喝了一口玉米湯,覺得很有趣地笑了笑,「代表你和我一樣,都沒有音樂的天分。」
「真是傷腦筋。」
紳士和副教授無視這種雜音,默默地繼續撞球,但那兩個學生突然大笑,害副教授不慎失手,他放下了球桿。
「他是我們的教練。」
廣美的家有一房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廳,客廳角落放了一架鋼琴,漆黑的顏色很像廣美的頭髮。原本光可鑑人的鋼琴,現在有些地方已經變成了霧面。雖然不知道這架鋼琴買了多久,但光平覺得應該有年頭了。
「是不是去旅行了?」
紳士失望地垂下雙眼,然後轉頭看著「副教授」說:
「這可不像只要去大學露個臉就能吃香喝辣的人說的話。」
「這些人就這樣混到畢業,到時候就會增加我們的負擔。」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交換。為那些不想讀書的學生上課,簡直比竹籃子打水更空虛。」
「並不是特別喜歡,只覺得音樂很不錯,鋼琴的音色也很好聽,會覺得在享受高級的時光。」
副教授瞥了一眼那兩個學生,雙腿併攏地坐在收銀台旁的長椅上。
「今天真早。」
光平想起松木總是看著窗外的身影,他看起來像是沒有夢想,沒有希望,但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好像瞄準獵物的野獸,也許他找到了甚麼美味的餌——
老闆又看著仍然坐在那裏的沙緒里說:
光平無法發出聲音,手腳也無法動彈,他沒來由地很怕自己採取甚麼行動。裏面的房間很暗,只能隱約看到松木的身影,但光平直覺地認為,松木並非處於普通的狀態。
「不彈了。」
「真、真好命啊。」
光平把門打開十公分,對著門縫叫著,但和剛才敲門時一樣,屋內沒有任何回應。
「他休假。」光平回答。
光平像松木一樣看著窗外,同時注意他們有沒有用球桿去打彩色球,或是撕開球台上的絨布。斜對面理髮店的裝潢工程已經完成了大半,這家理髮店原本只在玻璃門前放了一個被汽車廢氣薰黑的旋轉彩色燈筒而已,如今在紅磚牆上做了好幾個小窗戶,老闆似乎有意把理髮店改成咖啡專門店。
——他果然不在家。
「鋼琴,」光平回答,「我在想,為甚麼會放在那裏。」
一進門,就有一個和廚房連在一起的三帖榻榻米大的房間,光平剛才打開的就是懸在這個房間天花板上的日光m.hetubook.com.com燈。裏面有一間四帖半的房間。
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只是普遍的上班族而已。」似乎覺得這種事不值得一談。
光平轉動僵硬的脖子找電話,發現電話就在旁邊。他伸手準備拿電話,就在這時——
這件事讓光平心情平靜下來。他吞了一口口水,緩緩深呼吸,小心謹慎地按下了按鍵。一、一,然後又按了〇。
「今天是你邀我的。」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清楚地看到了裏面的情況。他的心跳也同時加速,好像飢餓的狗般急促呼吸。
「這、這種學生通常會來求情,要求可以補一份報告,把考試分數拉到及格,真受不了這些人。」
當他們打完第一局時,二樓又有兩個學生上來,開始在後面的撞球台玩落袋撞球。那兩個人很多話,喋喋不休地聊著大學的事、女生的事、運動的事,當然還有撞球的事,對他們來說,撞球也是一種時尚。
「不好意思……平時不會這麼吵。」
「還是沒人接,他到底跑去哪裏了?」
「這個喔,」光平偏著頭,「我也不知道,他兩天前就沒來了。」
有甚麼東西插在松木的後背。弄髒他身上那件淺色毛衣的,應該是他自己的血。
「所以是去旅行了?」
星期二已經過了三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星期五。
「他呢?」紳士問。
「賭客紳士」平時都很有紳士風度,但在緊要關頭,就會使用定桿的絕招。有可能一桿定勝負,也可能輸得一敗塗地,這種方法比較適合紳士。其實,真正的賭客是以撞球賭博為生的球手。
廣美用叉子叉起小黃瓜,像兔子一樣用門牙咬了幾口問:「阿光,你喜歡鋼琴嗎?」
兩名中年人分別仔細挑選了球桿,猜拳決定先攻和後攻後開始比賽。他們是用簡易規則玩四球撞球,光平在收銀台前看著他們比賽,發現他們有不同的個性,很有意思。
這一天的中午之前,來了第一批撞球的客人,是三個學生,而且看起來只有一、二年級。三人同行和_圖_書時,通常真正的目的不是撞球,而是打麻將人數不足,在牌搭子現身之前,撞撞球打發時間。他們通常喜歡落袋式撞球勝於四球競賽,可能是因為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當然也不講究所謂的規則。撞球的時候大聲喧鬧,簡直和玩彈珠的小學生沒甚麼兩樣。
「不知道,最好有這種心理準備吧。」
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光平覺得好像被人從心臟內側用力踹了一腳,差一點驚叫起來。
真是的。他忍不住又敲了敲門,確認屋內沒有回應後,習慣性地轉動了門把,門當然應該鎖住的——
——要打電話……
「真難得啊,他做事向來很有分寸。」
「知道了。」
副教授說著,用小毛巾擦著脖子,「哪像我,根本沒這份閒情。」
「趕快報警,松木被殺了。」
「你們好像和松木很熟。」
紳士把視線移回光平身上,指了指旁邊的撞球台說:「那我們玩一下。」
「我可以彈嗎?」光平問。廣美緩緩眨了眨眼,回答說:「可以啊,只是好幾年都沒有調音了,音準可能有點問題。」
「咦?」
「他今天也不去店裏嗎?」
副教授基本上都是忠實而謹慎地打每一球,雖然不可能大幅領先對手,卻可以腳踏實地累積分數。一旦對方領先,他就很難反敗為勝。
「我猜應該不是,打電話給他也沒有人接,應該不在家。」
「嗯,嗯,對啊,我們只能自己玩了。反正今天也不能玩很久,這樣剛好。」
沙緒里正坐在咖啡店最角落擦指甲油,她的語氣似乎在說,無故曠職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在她的認知裏,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他的確聽不出任何問題。
「是喔。」
直到這個時候,這個疑問才浮上他的心頭。
紳士笑著說。
紳士語帶挖苦地說,副教授詫異地瞪大眼睛抬頭看著他。
沒有回應。
但沙緒里只是不服氣地嘟著嘴,超短迷你裙下的雙腿仍然在桌下交疊著。由於有不少客人是為了她的肉體而來,老闆也拿她沒轍,只能在戴圍裙時,不滿地嘀咕幾句。
「他覺得我們是肥、肥羊https://m.hetubook.com.com。」
光平打開門,鼓起勇氣走進屋內,用手摸索著燈的開關,啪的一聲打開了燈。日光燈遲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立刻發出白光。
兩層樓的公寓是水泥建築,但外牆爬滿裂痕,樓梯旁的欄杆鏽跡斑斑,根本不敢用手去摸,而且,即使昨晚沒下雨,這種地方的樓梯也總是又髒又濕。
「妳說對了。」
「他是我大學的同學,」副教授開心地告訴光平,「有些從我手上畢業的學生去了他的公司,實在是很奇妙的緣分,或者說是孽緣。有時候他會來學校找我,順便邀我來這裏撞球。」
「津村,你有沒有聽說甚麼?」老闆問光平。
他也不知道為甚麼這裏會有一架鋼琴,他從來沒有看廣美彈過,和她聊天時,她也從來沒有提起彈琴的事,但鋼琴總是擦得一塵不染,沒有任何灰塵。
「兩天前就沒來?」
「現在不彈了嗎?」
廣美把一小塊牛角麵包放進嘴裏,咬了幾口後回答:「因為我買了啊,而且還不便宜。」
光平同時看著他們兩個人問,紳士搶先回答說:
光平最近才知道,這位副教授姓太田,就在附近的那所大學當副教授。聽說他在電力工程系有自己的研究室,光平也覺得以前好像見過他。副教授個子不高,瘦得像蟑螂,身體好像一折就會斷。每週會有幾次看到他走上「青木」的階梯。他和紳士的交情不錯,經常一起撞球,光平也曾經有好幾次看到他們和松木一起撞球。
他用發抖的手拿起電話,聽到電話中傳來「喂、喂?」的聲音,但光平充耳不聞,然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光平來到店裏,松木果然沒有來。頭髮中分,留著小鬍子的老闆氣鼓鼓地掛上電話。
雖然他措詞嚴厲,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光平放下推理小說,抬頭看著他們,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天前。」
「你、你沒必要道歉。」副教授說,他說話有點口吃,「反正我們也差不多打完了。」
光平忍不住叫了起來。因為門把可以轉動,他又繼續往外一拉,門竟然緩緩打開了。
「明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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