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墓園、教堂和再見

「我也沒看過,發生這次的事之後,我才第一次去。」
花店老闆娘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臉上隨時保持著親切的笑容。那不是為做生意而堆起的假笑,而是由衷地感到開花店是一件快樂的事,光平忍不住有點羨慕她。
「但是,我們目前能夠過這麼豐足的生活,就是靠那些製造業的人。我們沒有資格尊敬他們,更沒有資格侮辱他們,他們只是做著必須有人去做的事。在汽車組裝工廠內,必須有人裝方向盤,但即使有一個搖滾樂團解散,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老闆娘感慨萬千地點點頭,「真的太令人難過了。」
「真講究。」她似乎並不感興趣。
「沒想到她想收就收了,照理說,那家店對她有很重要的意義。」
「總不能一輩子磨撞球桿吧。」
「雖然這麼說聽起來了無新意,但我還是去向廣美報告一下年底的近況好了。」
光平甚至不知道家裏的墓在哪裏,是甚麼形狀。每年盂蘭盆節時,母親都會去掃墓,但他從來沒有跟母親一起去。每次在二摟的窗戶看到母親出門掃墓時,都覺得她是在做無意義的事。
「我會把相簿找出來看一下。」
「我們回去花店。」
「是妳家祖先的墓地嗎?」光平問。
——這本小冊子太神秘了。
光平正在保養撞球桿時,悅子來到「青木」。撞球場內沒有客人,早上擦過的地板光可鑑人。三樓的撞球場和二樓的麻將館從昨天開始休息,他今天只是來保養道具和用品。
——原來不是今年的畢業典禮。
「聽說了。」光平回答。
「那她為甚麼買花?」
再等幾天,將迎接新的一年,學生街宛如一艘船員全都跳船逃走的棄船。
——為甚麼是這麼久以前的……?
純子打算在除夕邀請親朋好友,在鄰町的教堂舉行簡單的婚禮。書店的時田告訴了光平,聽說也是他提出的建議。光平記得他得知純子和齋藤關係時的不悅表情,所以對他的熱心感和圖書到很不自然。
在玄關脫了網球鞋,他穿著棒球外套直接躺了下來。上一次是在廣美告訴他墮胎一事的那天,接到母親的信。回想起來,那天是這一連串離奇命案的起點。
他坐了起來,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繡球花」小冊子。堀江園長說,那是在畢業典禮時發給畢業生小朋友的冊子。
光平反問之後,才發現悅子是指他性格中的稜角磨圓了。「我一直在想,很希望可以發揮自己的個性和才華,不被體制埋沒,在茫茫人海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自己——我希望從事這樣的工作。」
光平確信,對自己而言,一個時代已經畫上了句點。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他這件事——
「做生意嘛。」
花店門口放滿了五彩繽紛的花,每一朵都滋潤鮮艷。光平仔細觀察著每一朵花,大部份以前都沒看過。他原本就很不瞭解花草樹木,忍不住思考為甚麼自己知道的花卉名字寥寥無幾,覺得自己好像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是用一句「沒興趣」就可以解釋的。
「謝謝,這句話可以激勵我。」
「你有沒有聽說純子姊婚禮的事?」
光平在打掃撞球場和看店內報紙的徵人廣告中,打發了年底的日子,直覺告訴他,該做出決定的日子近了。
光平回到公寓,發現信箱裏有一封信。白色信封上用藍色墨水寫著收件地址和收件人,一看到信封上的字體,光平就知道是老家的母親寄來的,也大致可以猜到信的內容。
「聽我說,」悅子一臉不解的表情看著光平,「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最近我去墓地時,那裏長了很多草,不像是姊姊經常去清理的樣子。」
「怎麼辦?」悅子問光平,「我沒心情去為姊姊掃墓了。」
不一會兒,前往廣美墓地的電車進站了。白天的車內沒甚麼人,車門一打開,光平就走了進去,悅子從身後拉住他棒球外套的袖子,他停下了腳步。
這兩、三天,就連他們也沒有來撞球場。和*圖*書
「我沒有看過我家裏的墓。」
「妳姊姊真的是紅顏薄命。」
為甚麼最美好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光平忍不住思考這個問題。難道因為要說出秘密,所以代表結束的意思嗎?果真如此的話,又是為甚麼?
光平一臉嚴肅地說,悅子掩著嘴笑了起來,「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但還是謝謝你。」
悅子請教了老闆娘,掃墓要挑選哪一種花。老闆娘在店內走來走去,為他們搭配了幾種花。當悅子付錢時,她又送了幾朵白色的花。
「要不要去我家?」
如果那把刀子是唯一的線索,恐怕很難找到兇手——這或許是外行人的想法,但光平的確這麼認為。
「別人無法理解。」
聽了光平的話,悅子笑著說:「還真的了無新意。」
她一走進撞球場,深呼吸了一下,對光平說道。她穿著黑色毛皮短大衣,應該是廣美衣櫃裏的衣服。
光平也不想去了。沒想到又有關於廣美的新謎團冒了出來。
「我以前討厭當上班族,尤其是製造業的上班族,雖然不至於像卓別林的《摩登時代》中那樣,但總覺得是組織中齒輪的代名詞,我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光平說。
老闆娘抱著肥胖的雙臂,皺了皺眉頭,「差不多一個月一次,我記得都是月初的時候來。」
堀江園長的命案仍然沒有進展,井原有不在場證明,警方調查了三起命案中成為兇器的三把刀子,發現殺害松木和廣美所使用的是市售的登山刀,但刺進堀江園長胸口的是水果刀。井原試圖攻擊光平時的刀子也是登山刀。所有的證據都顯示殺害堀江園長的兇手另有其人,但除此以外,警方沒有掌握任何線索——有助於揪出真兇的線索。
——那本小冊子讓命案變得更加匪夷所思。
「因為命案已經落幕,心情總算稍微平靜下來。之前完全沒有這份心情。」
「沒想到這裏的環境還不錯。」
「沒想到妳這麼敏感。https://m•hetubook.com.com
光平把磨得很漂亮的撞球桿前端放在悅子面前說。
「掃墓?」
光平想像著夕陽下,墓地豎著一整片長方形的石碑,想像中的墓碑正對他訴說著甚麼。
信封背面果然工整地寫著老家的地址和母親的名字,就連最後一個「緘」字都寫得一絲不苟。
「我就說嘛。妳姊姊很漂亮,妳們長得很像,我想都沒想就問了。話說回來,萬一不是的話就糗大了。」
光平把保養好的撞球桿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放回球桿架,在流理台洗了洗手,為了消除肩膀的疲勞,他轉動脖子,發出了喀喀的聲音。
「會不會去其他地方掃墓?不是我們家的墓。」
在悅子的提議下,他們決定去買花。廣美經常去的那家花店剛好有營業,廣美臨死前,就是在這裏買了秋水仙。
「就只是這樣而已,這點小事很快就會適應。」
悅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聳了聳肩。「不知道,也猜不到。」
「對啊,建得很漂亮,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了。」
「也順便好好檢查一下抽屜,搞不好會有甚麼墓園的門票。」
光平和悅子向老闆娘道謝後,走出了花店。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悅子說:「大家都崇尚自由,而且,大家都很自以為是。」
「對啊。」悅子微微皺著眉頭,微微偏著頭,光平以為她在想其他的事。
悅子看了一眼光平,視線又移回老闆娘身上。「我們要去掃姊姊的墓。」
「你離開這裏後有甚麼打算?」
「啊喲,」老闆娘叫了一聲,驚訝地看著悅子的臉,「妳該不會是那棟公寓之前過世那位的……」
「不。」光平搖搖頭,「我先一個人想一想,妳也幫忙想一下她可能會去掃誰的墓。」
「今天我來,是想找你一起去掃墓。」
「對。」悅子點點頭,老闆娘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好啊。」
光平下了車,轉身看著悅子。電車的警笛聲起,車門在他身後關了起來。
他們離開和_圖_書店後,走向車站。大部份商店都已經休假,除了咖啡店、餐廳以外,連精品店也開始休假。普通的商店街根本不可能這麼早開始休假不做生意。
這本小冊子是五年前發行的,也就是在五年前的畢業典禮時發的。之前,光平一直以為這本小冊子是今年的,他這才想起堀江園長也沒有說過,這本冊子是今年的。
老闆娘把花交給悅子時說,「她也常去掃墓。」
悅子露出奇怪的表情,「墓園要買門票嗎?」
光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連自己都覺得有點矯情。他把信往旁邊一丟,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個很大的污漬,那是之前下大雨漏水時留下的,他已經看著這個污漬很多年了。
「還沒有決定,但是,這次不是打工,而是要認真選擇自己的職業。我覺得進入公司體制中似乎也沒那麼不好。」
悅子拿起一旁的報紙,發出沙沙沙的聲響。她發現徵人廣告那一頁朝上,問他:「你打算離開這裏嗎?」
「其他的墓……妳知道是誰的墓嗎?」
「聽說結婚之後,就會把『莫爾格』收起來。」
「磨圓了?」
撕開信封,拿出信紙,發現連內容都和他的想像相差無幾。母親問他過年要不要回去,也暗示他最好找時間回去一趟,但沒有提研究所的事。
光平想起按照時間計算,她明年春天就可以畢業了,也許她經常和朋友聊這些問題。
說著,悅子嫣然一笑。光平覺得那是安慰的笑容。
說到刀子,曾經有刑警去光平家裏,拿出一把水果刀問他:「你以前有沒有看過這把刀?」白色塑膠刀柄的刀子很普通,即使有人堅稱是你的刀子,恐怕也無法立刻否認。
「但那些粉絲會難過。」
「我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我們可能疏忽了甚麼,我猜想她應該隱藏了甚麼重大的秘密。」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光平檢查著手上撞球桿的彎曲情況。
光平再度翻著小冊子,並沒有找到新的線索。他心灰意冷地把小冊子放和-圖-書回原來的地方,拿起母親寄來的信。
「磨圓了。」
「好,我知道。」她說。
「所以,聽花店老闆娘剛才說的意思,廣美之前也常去掃墓。」
說完,光平拿起另一根球桿。悅子檢查沙發上有沒有垃圾後坐了下來。
想到這裏時,光平翻著小冊子的手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最後一頁印著發行日期。
「不知道……應該不用吧,反正妳回去好好找一找吧。」
光平拉著悅子的手。
不久之前,時田和島本這些喜歡撞球的近鄰還會不時現身,但仔細觀察後,發現他們撞球時,也都是一臉從夢中醒來的表情。即使贏了也不覺得開心,輸了也不會感到不甘心。
光平默默地用砂紙磨著撞球桿的前端。悅子也蹺著二郎腿,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手。砂紙和皮頭摩擦的聲音融化在寬敞的撞球場。
「我從來沒有掃過墓。」
「這裏的暖氣調得剛剛好,」光平調整皮頭狀態時說,「如果讓撞球的人冷得發抖,或是會流手汗,就無法盡情地撞球。」
「也對。」悅子也小聲表示同意。
「你磨得很好啊,真可惜,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說:「以前,我家附近有一個很會理髮的理髮店老闆,剪頭髮時很有節奏,好像在彈樂器。看到你的動作,讓我想起那家理髮店的老闆。」
兩個人一起回到花店打聽,但老闆娘也不知道廣美去哪裏掃墓。聽到光平他們的問題,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也這麼想。」悅子說,「每個人都這麼想吧?不值得大驚小怪。」
「沒有特別的規矩,你要不要去?」
離開花店後,他們一起走向車站,在月台上等電車。悅子說,去墓地要將近一個小時,中間還要換車。
「是嫁給那個齋藤先生吧?」
「應該吧。」
廣美打算告訴他小冊子之謎。從各種狀況不難判斷,她帶著悲壯的決心迎接了光平生日的那一天。比方說,秋水仙的花語。「我最美好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我姊姊多久來買一次花?」悅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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