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墓園、教堂和再見

光平吞了一口口水。
「純子姊,那妳為甚麼要說那種謊?」
「我至今仍然清楚記得那次比賽的事,那天,姊姊因為臨時有狀況,所以搭了妳的車子,在比賽開始前才走進會場……。我猜想姊姊應該要求妳開快一點,妳為了姊姊,在小路上開快車,結果就引發了車禍。」
悅子的胸口也用力起伏著,「他們曾經是情侶嗎?」
純子閉上眼睛,雙唇也像牡蠣般緊緊閉著。光平撿起掉在純子腳下的花束,再度放在她的腿上。甜蜜中略帶苦味的香氣刺|激了他的鼻孔。
純子突然開了口。
悅子繼續說道:
純子的啜泣一度中斷,身體用力搖晃了一下。
「為甚麼?」
「為甚麼改變?為甚麼會改變主意?」悅子問。
「從這個角度思考,就可從井原的行動背後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公寓的備用鑰匙也一樣,媽媽桑故意先在井原面前隨口提起可以有方法擅自溜進廣美家,然後,又故意讓井原尾隨自己,讓他知道門牌背後藏了備用鑰匙。其實原本廣美並沒有在那裏放備用鑰匙,媽媽桑只是假裝從那裏拿了鑰匙。離開廣美家時,又把鑰匙放回了門牌背後。於是,就為井原進入廣美家鋪好了路,同時,媽媽桑還安排了井原溜去廣美家的日子,告訴他公寓的管理員星期幾不在。星期五——媽媽桑這麼告訴他,然後,事先把《科學紀實》這本雜誌放在廣美家裏,當然,也把井原想要拿回的那份意向書也放了進去。」
「對,妳殺了他,」光平說:「堀江園長後腦勺有內出血,警方認為他的致命傷不是胸前的刀傷,而是後腦勺的傷。妳趁他坐在吧檯前不注意時,從後方用鈍器敲他的頭。」
「所以,他之後立刻和純子姊發展了親密關係?」
光平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重大的任務,他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雙手,手心被汗水濕透了,喉嚨卻乾得快冒煙了。
「就是兇器。」光平補充道。
「姊姊提出的?為甚麼?」
悅子回答,人影說了聲:「那就拜託了。」隨即關上了門。
「我原本也和妳想的一樣,至少在昨天之前是這樣,我也不打算揭露媽媽桑的罪行,但現在有一點點改變,不,應該說完全改變了主意。」
純子仍然看著半空嘀咕。光平覺得她也許一輩子都搞不懂這個問題。
「因為,」光平調整了呼吸,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松木把那份意向書和科學雜誌交給了媽媽桑,而不是廣美。」
純子的眼睛化著濃妝,所以光平無法解讀她的感情。她用漠無表情的雙眼看著他的嘴。
悅子語氣激動,不知道是針對純子,還是針對光平,可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仍然不發一語,目不轉睛地看著光平的嘴,似乎在推測他到底知道多少真相。
悅子看著地毯,用尖銳的聲音小聲問道,不知道在問光平,還是在質問純子。「為甚麼要殺姊姊?為甚麼要殺害從小就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我和廣美剛交往時,她曾經告訴我,和之前的男朋友剛分手後不久,如果那個人是齋藤先生,很多情況就有了合理的解釋,而且合理得令人感到可怕。比方說,我雖然經常去『莫爾格』,卻從來沒有見過同樣是老主顧的齋藤先生。至於其中的原因,就是他每次都是星期二去。因為廣美每個星期二都不在,我不會在星期二去;齋藤先生不想見到舊情人,所以只在星期二才去,我們永遠都不可能見到面。」
悅子問這句話時,那雙很像廣美的長眼睛眼尾沉痛地垂了下來,光平只能對她點頭。
「堀江園長聽廣美說了這件事後,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廣美應該也沒有要求他做甚麼。這只是我見過園長一次之後的感想,他不是那種會拿過去的罪過,要求別人償還的人。」
「一開始,」光平嘀咕道,「我以為媽媽桑想要殺掉所有知道那起車禍的人,但我還是不願意往這個方向解釋。況且,媽媽桑和廣美之間的關係,恐怕並非只是共同掌握了這個秘密的簡單關係,事到如此,還在拘泥於八年前的事也讓我感到不解。」
「因為……我想廣美不可能和_圖_書原諒我,因為她是優等生,是千金大小姐……但光說漂亮話,怎麼可能在這個社會上過日子……」
堀江當然不可能知道這起命案是發生在學生街的商業間諜案,他很自然地和廣美的過去連結在一起。
「但是,」悅子用平靜的聲音插了嘴,「這太不合理了,因為,我姊姊根本不會開車。所以,到底是誰開的車。」
也難怪警察怎麼也找不到兇器。
「我猜想廣美打算去繡球花學園幫忙做為補償,所以每個星期二都去那裏做義工。這就是廣美的秘密。」
「妳的意思是……是我開的車?」
「剛開始,」光平瞥了一眼悅子,「是因為我們想知道廣美的秘密。」
這時,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門打開一條縫,一個人影探頭進來。
「所以,純子姊不相信姊姊,是因為姊姊憎恨她搶走了齋藤先生嗎?」
「預見?」悅子問了,「為甚麼純子姊知道松木會被人殺害?」
「但問題還在後面。」
「鈍器?」她反問。
「情況?」
光平低頭看著純子,「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啪沙。室內響起一個聲音,純子手上的捧花掉在地上。光平看著散落的花,不由得想起了秋水仙,但花束中當然沒有秋水仙。
「廣美就是去為承受了這種悲劇命運的少女掃墓,珍藏了那名少女寫下作文的小冊子,也去她曾經就讀的學園幫忙。廣美為甚麼要這麼做?只有一個理由可以合理解釋這件事,那就是廣美造成了那起車禍。」
「因為……」光平的話音剛落,幾乎癱軟的純子擠出一個聲音。
光平說話時觀察著純子的反應。「十一點半後,我們就一起離開了妳的店去看聖誕樹試燈。原本商店街的人、沙緒里和井原都在妳店裏,但那時候大家都離開了『莫爾格』,店裏只剩下妳一個人。我猜想堀江園長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在車站前的拉麵店問了大學的位置,那只是為了知道『莫爾格』的方位。他之所以會挑選那個時間,是希望在打烊之前,和妳兩個人單獨談,瞭解廣美的死和八年前的車禍是否有關。但對妳來說,他是妳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因為妳擔心他的存在會威脅到妳的未來。因為這個原因……」
然而,純子並沒有強烈否認,她輕輕閉上眼睛,露出既悲傷、又難過的表情。
她在猶豫。光平深信這一點。她只有一張王牌可以從眼前的局面脫困,然而,她很清楚,一旦使用這張王牌,就可能為別人帶來災難。
然而,他開了口,「不對……」
「啊!」悅子叫了起來,光平點了兩、三次頭。
「松木把自己的命運託付給媽媽桑,而不是廣美。」
光平仍然記得時田之前曾經要求他「收手」。他試圖袒護純子。
「既然這樣,在得知松木死了以後,純子姊為甚麼沒有告訴警察?只要公佈證據,就可以馬上逮捕井原。」
光平最後說了聲:「我說完了。」走向了門口。
悅子尖聲叫了起來。這種慌亂的態度不像是她的作風,「你這句話的意思……好像是純子姊利用井原殺了姊姊。」
光平點了點頭,純子的這番話讓他對自己的推理更加產生了自信。純子擔心對「那個人」造成不良影響,所以不提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光平想起當時純子很仔細地擦拭酒瓶。
他心情沉重地繼續說道:「其實只要仔細想一下就會發現很簡單,松木覺得把證據給和自己沒有太多交集的人,對井原構成的威脅更大,廣美和我有關,所以,他認為交給幾乎沒有太多交集的媽媽桑更安全。」
「所以我殺了他……」
「對,齋藤先生的出現,改變了原本的情況。」
純子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好像隨時會倒下來。或許是因為穿著白色婚紗的關係,光平覺得她宛如一堆雪,很快會靜靜融化,然後消失。
「為甚麼?」她問。她化了妝的白皙臉龐微微偏著,宛如古董人偶。
「我是昨天才發現的,」光平說:「我昨天不是打電話給妳嗎?為了打聽今天的行程安排,妳接了電話,我聽到妳在電話中說:『喂。』」
她打開手提包,從裏面和*圖*書拿出一張摺得很小的紙。
「我殺了他?」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但這一次不行,因為齋藤先生是負責治療加藤佐知子的醫師。」
光平在說話時想起時田掛在店內深處的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中是他夭折的女兒。光平之前一直覺得她像一個人,現在終於想到,原來是純子。時田對純子懷有的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移情純子,把純子當成是死去的女兒。
光平彷彿終於吐出了鬱積內心的膿汁,內心一陣舒暢,然而,他只舒暢了短暫的瞬間而已。膿汁吐出後,出現了一個更大的洞,冰冷的風咻咻地吹過,但他仍然無法閉上嘴巴。
「妳為甚麼不反駁?」光平問,「妳應該有證據可以反駁,妳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
「那一剎那,我想起以前聽過這個聲音,」他說:「我甚至納悶為甚麼之前都沒有想到這件事。因為那就是我發現松木屍體時,接到的那通電話中的聲音。」
「我沒說錯吧?」光平說:「那天晚上十二點,聖誕樹亮的時候,那裏根本沒有屍體,屍體是在凌晨一點時發現的。十二點到一點這段時間內,妳從頭到尾都和我們一起在店裏。」
「那又是為甚麼……?」悅子滿臉悲傷,微微偏著頭。
「知道了。」
光平看到悅子在一旁微微點頭。
純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氣,全身痙攣起來。光平低頭看著她的後背。
「妳的不在場證明牢不可破,不容許別人有絲毫的質疑,但仔細分析後,就會發現有幾個不自然的地方。比方說,發現變成聖誕樹裝飾的屍體時的狀況,為甚麼兇手要用那種誇張的方式處理屍體?而且,那天看完試燈後,妳邀我們來店裏也啟人疑竇,那時候已經超過十二點了。綜合所有這些情況後思考,發現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讓所有的情況有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有人為妳製造了不在場證明。」
「因為想說……」
「堀江園長為了消除內心的不安,來到了學生街。他當然是來見和八年前車禍有關的另一個人。」
「光平。」
「車主肇事逃逸,」光平說,「八年前,當時三歲的加藤佐知子在路旁玩的時候,被經過的車輛撞到,頭部受了重傷。發現時已經為時太晚,她也因此陷入了更深的悲劇。」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那起車禍沒有查出肇事者,但廣美為此懊惱不已。她在某個場合得知那名少女在『繡球花學園』,而且在六年前死了。」
「妳這麼說,聽起來他好像是一個隨便的男人,」光平看著低著頭的純子,「其實是媽媽桑很有手腕,而且,齋藤先生也很在意。雖然他們之前說,廣美知道他們的關係,但其實應該並沒有公開。」
「我開始思考,妳和松木並沒有特別的交情,為甚麼會打電話給他,而且,妳隻字不提曾經打電話給他這件事也很奇妙,更奇怪的是,妳一聽到我接電話,就馬上掛了電話。於是,我想到了一個假設,也許妳預見到松木會遭人殺害。如果妳預見了這起命案,就會對他好幾天沒有去『青木』上班感到不安,才會打電話確認。」
光平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感情說。
「根據我的推理,廣美可能因為某個機會,得知了他和加藤佐知子的關係。果真如此的話,以廣美的性格,很可能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和他在一起。」
「廣美知道齋藤先生出入妳家,她被井原殺害的那天晚上,也看到他走進了公寓。所以,她被井原殺害時,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搭上電梯,想要上樓求救,因為那時候,她仍然愛著齋藤先生……她去六樓,不是試圖向妳求救,而是要去找齋藤先生。這才是密室之謎的真正答案。廣美仍然愛著齋藤先生,也知道他和妳的關係,但她沒有妨礙你們,我相信她永遠都不會。」
人影說。
「所以……就是來找我?」
「那天晚上的事,我猜想應該是這樣。」
「為甚麼?」悅子的表情快要哭出來了。
「我也大致猜到了兇器是甚麼,可以讓堀江大意,使用後也不會引起懷疑的東西——對,我猜是威士忌的酒瓶。參觀完聖誕樹,我們回到店裏喝酒和圖書時,妳說要請客,送了我們一瓶威士忌。其實那瓶酒就是兇器吧?」
「我沒有胡說,媽媽桑……」
這就是悅子從電話中聽到的內容。
「我想是這樣。」
「但是,純子姊是姊姊的好朋友,姊姊怎麼可能說出這種會讓好朋友不幸的事呢?」
「很可惜,」光平克制著內心的感情,「事實就是如此。」
「甚麼?」光平驚訝地看著她。
「我們並沒有積極調查殺害堀江園長的兇手。」
純子沒有回答。
光平調整呼吸後說:「因為情況發生了變化。」
「我猜想媽媽桑一開始無意說謊。」光平說:「我猜想是因為媽媽桑掌握了重要的證據,所以真的很擔心松木的安危,所以就忍不住打電話確認——媽媽桑,我沒說錯吧?」
純子沒有回答。她的不回答就是回答。
光平皺起眉頭,抱著雙臂。
悅子語帶顫抖地問純子,純子一動也不動,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但也沒有否認光平的推理,這更加令他感到絕望。
「也就是說,」光平小聲地說,「車禍的事當然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齋藤先生,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光平回頭看著新娘。
「純子姊,」始終默默聽著光平說明的悅子用專注的眼神看著新娘,「我們並不是來勸妳自首的,不瞞妳說,我和光平討論後,決定不把這些事說出去。我們當初只是想知道姊姊的秘密,所以開始調查,沒想到被刑警盯上了,他們很可能也注意到妳的事。如果警方沒有關鍵證據,妳可以否認到底,我們絕對不會把妳的事說出去,對吧?」
「時間差不多了。」
她看著光平,似乎在說,之後就交給你了。
「不對?」
「等一下。」
「到底是為甚麼?」
「在思考到底誰為妳製造不在場證明時,我一度以為共犯是齋藤先生,我以為只有他願意為妳做這件事,但很快就知道我想錯了,因為他有真正的不在場證明。既然這樣,到底誰能夠協助妳?於是,我換了一個角度思考,既然妳是臨時起意殺人,共犯是在甚麼時候知道妳的行為。既然並不是計劃犯罪,如果共犯不是剛好在場,根本不可能知道妳殺了人。這麼一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我們離開店的時候,堀江園長還沒有來,當我們回到店裏時,店裏並沒有他的屍體,所以,只有這段時間內出現在『莫爾格』的人,才可能知道妳殺了人。在聖誕樹試燈前,有人回去店裏嗎?其實有一個人,他看到燈亮之後,回去店裏找妳。」
「老闆回到『莫爾格』時,剛好看到屍體和妳,我不知道時田老闆對案情的背景瞭解多少,但是,他應該知道是妳殺了對方,於是,他想到為妳製造不在場證明,為妳脫困。首先,他把屍體拖到裏面,讓妳去看聖誕樹,然後,他回到家裏,拿了水果刀,等試燈結束,大家都回家後,再從店後方把屍體搬走。妳和我們在一起,所以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他把屍體搬去聖誕樹前,就用刀子刺進了屍體胸口,把聖誕樹亮燈的時間設定在凌晨一點。他之所以用刀,是希望警方認為這起命案和之前的兩起命案是同一人所為。如果妳不是之前那兩起命案的兇手,這件事可以擾亂偵查;如果之前的兩起命案也都是妳幹的,此舉就可以為妳製造不在場證明——當他做完這些事後,若無其事地來到『莫爾格』,在一點左右再度把我們帶去聖誕樹前。仔細思考後就會發現,他那天在試燈後再去店裏很奇怪。因為他知道『莫爾格』打烊的時間,為甚麼會以為店還開著?」
「但是,齋藤先生一無所知,只覺得廣美突然甩了他。」
「不對,」光平又說了一次,「妳說得不完全對。」
「所以,純子姊利用井原借刀殺人,殺了姊姊,是避免姊姊把八年前的事告訴齋藤先生……嗎?」
純子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鎮定,用慣有的溫柔眼神迎接光平的視線。光平看著她的眼睛說:
光平沒有立刻意識到悅子最後的「對吧?」是在問他。因為他注視著悅子的臉,她專注的光芒格外動人,臉上的肌膚白裏透紅,看著她的表情,讓他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默默點頭,然後走出這個房間。因為這樣做比較輕鬆。
悅子深深地點頭,「我去圖書館,查了鋼琴比賽翌日的報紙,果然發現了車禍的相關報導——純子姊。」
「我猜想……應該是廣美曾經和齋藤先生關係親密。」
「媽媽桑,妳殺了堀江園長。」
「你胡說!」
「雖然妳和齋藤先生對廣美隱瞞了你們的關係,但我猜想她已經知道了。」
純子似乎微微點了點頭,但也可能是光平的錯覺,或者是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純子張開眼睛,嘴唇也無力地張開,看著光平。
「這是車禍當天的報紙,」悅子說,「當繡球花學園的人告訴我車禍發生地點時,我立刻想到了一件事。車禍地點就在姊姊最後一次去參加鋼琴比賽的會場附近,所以我猜想,會不會是妳們開車去會場的途中,撞到了那個女孩。」
純子聽光平說話時,泛淚的雙眼看向空中。她臉色蒼白,卻沒有對悅子和光平的話感到驚訝,只是默默地觀察著事態的發展——至少光平這麼覺得。
「這就是媽媽桑的計劃,廣美也因為在井原溜去她家的那天提早回家,果真被井原殺了。」
「為甚麼?他那麼愛純子姊,告訴他應該沒關係吧。」
她的胸部用力隆起。光平以為她打算說話,所以就等待著,但她最終沒有說話,只是歎了一口氣,她的歎息宛如洞窟般又深又暗。
「是嗎?」悅子輕輕合掌,「姊姊因為過去的事感到自責,所以,絕對不會原諒擁有相同過去的純子姊和他結婚。」
聽到悅子叫自己的名字,純子的身體抖了一下。
光平把手帕放回口袋,用壓抑的聲音再度開了口。「我猜想廣美應該對堀江園長……坦承了自己在八年前的罪行。」
「於是,我們向學園的職員打聽了這個小女孩的情況,得知她在一場車禍中,頭部受到外傷,造成了一種腦性麻痹。那個女孩在學園讀了一年多就死了,死因也是車禍引起的後遺症。我們問了職員那起車禍的事。」
「我沒有證據,」光平說,「全都是我的推理,所以,妳可以說我是胡說八道,但事實並不是,對不對?」
純子問。光平屏住呼吸,悅子移開了視線。沒有人說話,沉默支配了小房間。
純子好一陣子都沒有反應,旁人無法分辨她是一下子無法理解光平說的話,還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然後,她緩緩地偏著頭。
然而,光平沒有提起這件事。
「妳似乎誤會了,」光平用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公事化口吻說:「我最後再說明一點。」
「沒想到她真的猜中了。」光平說。
純子似乎又重複了一遍「加藤佐知子」這個名字,但聲音太小了,根本聽不到。
純子看著自己的手指,這可能是她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今天,她的手上沒有戴那個藍寶石的戒指,指甲擦上了淡淡的粉紅色指甲油。
「比方說,名為《科學紀實》的科學雜誌的下落也是如此,雖然現在大家都以為是松木把雜誌交給了廣美,但當時只有媽媽桑看到那一幕,正確地說,是只有媽媽桑說她看到了,井原和時田老闆都是聽媽媽桑轉述的。」
悅子嘟囔道。
光平想了一下,回答說:「我不知道。我猜想她想說就說了——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說:
純子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睛和眼睛周圍都染成了紅色,彷彿她流下的眼淚是血。
純子有點茫然,似乎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她隨即瞭解了。光平看到她因為化妝而變得很白的臉更加蒼白。
「照理說,這種平靜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卻發生了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就是那起連續殺人案。井原殺了廣美,但堀江園長因為這起命案產生了不安,他擔心和八年前的車禍有關。」
「但是,」悅子打破了寂靜,「姊姊為這件事感到自責,所以,始終無法忘記少女的事,試著用各種方式補償。」
「也許是因為我太自私了,」光平回答:「我原本覺得,即使媽媽桑殺了堀江園長,書店老闆也牽涉了這起命案,都和我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如果和廣美的死有關,無論對方和-圖-書是誰,我都無法原諒。」
純子聲音很小,卻很清楚地叫著他的名字,用好像母親在訓諭孩子般的眼神看著光平。「你要怎麼想像是你的自由,但希望你想清楚之後再說出口,尤其是在說出我以外的人的時候……」
「你有……證據嗎?」她用略微帶著鼻音的聲音問,「你說時田先生做了這些事……你有證據嗎?」
「甚麼意思?」悅子問。
當時,光平聽到電話中有一個女人說:「喂、喂。」但對方沒有多說話,就掛上了電話,光平曾經聽過這個聲音的記憶也被推到意識的角落,無法浮現在意識的表層,但是,昨天聽到相同的——除了音質以外,連聲調都一模一樣的——聲音的剎那,迅速喚醒了他的記憶。
純子突然開了口。她的聲音沒有感情,令空氣更加凍結。
「雖然妳在衝動之下殺了人,但真正棘手的問題還在後面,因為妳必須處理屍體。我相信妳當時很慌張,我能夠想像妳當時有多煩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甚至可能想過要自首。但是,這時,有一個人主動願意為妳製造不在場證明。」
「要立刻逮捕他並不難,但媽媽桑並沒有這麼做,她知道為了湮滅證據,井原可以殺人不眨眼,所以,她利用這一點借刀殺人。」
「……的確有這種可能。」
光平看著純子,「共犯是時田老闆——對不對?」
他從長褲口袋裏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擦汗時,他偷偷瞄了純子一眼,她的姿勢幾乎和前一刻沒有兩樣,對光平說的話也不感到驚訝。也許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想,因為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不,不是這麼一回事,」光平否定了她的想法,「廣美和他分手,應該是廣美主動提出的。」
純子無力地搖頭說:「我無法回答。」光平覺得這句話就是回答。
「只要回想之後的事,就知道姊姊當時受到了多大的震撼。她走上舞台後,無法彈出任何一首曲子。如果幾分鐘前,自己坐的車子撞到了小孩子,而且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車禍,她當然彈不出來。」
光平回想起悅子和職員通完電話後的神情,她的臉色蒼白,表情僵硬。
「廣美的秘密?」純子重複一遍,似乎聽不懂這句話。
光平暫時做了總結。
光平語氣強烈地說完這句話,空氣變得更加緊張,光平在緊張的氣氛中繼續說道:
悅子對他露出責備的眼神,「甚麼『不對』?」
「對,堀江園長來見妳,妳不得不殺了他。因為妳擔心他說出妳的過去。」
他繼續往下說。
悅子輕輕吐了一口氣,「那次之後,她就放棄了鋼琴,我猜想她也不敢奢求幸福。」
他又說了一次。最好純子強烈否認。這個想法浮上他的心頭,隨即又消失了。
「我想起之前齋藤先生告訴我那個紅風車女孩的事,終於發現了這一點。那個女孩因為車禍後遺症導致手腳不方便,最後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長眠了——那個女孩就是加藤佐知子。我至今仍然記得齋藤先生告訴我這件事時的眼神,他至今仍然為投入了全力治療,卻無法拯救那個女孩感到懊惱和痛苦。如果造成少女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肇事逃逸的車主,即使是自己的女朋友,齋藤先生也很可能無法原諒,不,絕對不會原諒。」
「為甚麼?」她又重複了一次。她的眼神很納悶,就像小孩子在發問。也許她真的覺得很納悶。
時間好像暫時停頓,悅子用失焦的雙眼看著光平,純子宛如化石般一動也不動。
「井原找到這份意向書後,就會對姊姊下手……」
「所以,」他走到牆邊,拿起放在架子上的讚美詩的書,因為太舊了,整本書快要散開了。
「我們發現,廣美每個月都去掃墓,」他說,「但並不是去掃有村家的墓。我們經過各方的調查,發現她是去掃六年前讀過繡球花學園加藤佐知子的墓。」
室內再度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純子的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奇妙的聲音。光平仔細一看,發現淚水滴落在她的腿上。
「哪裏不對?」
純子沒有回答,她沉默不語。
「我也這麼相信,」光平說:「但媽媽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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