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這麼說。重要的是加油扮好佛洛麗娜公主哦,公演是後天吧。」
未緒維持打開門的姿勢看著他。但兩人眼神一交會,她就將頭轉向右側,又看看手上的草莓。然後以幾近平板無頓挫的聲音說:「可以陪我一下子嗎?」
加賀的語氣稍顯強烈,未緒突然愣了一下,之後就低著頭。
加賀客氣地問她。只見未緒左手貼著自己臉頰偏著頭,就像小孩子在想事情一樣。
「如果想聽一些格調不太高的,還有很多哦。」
喝完飲料後,加賀沿著來時路折返;老夫婦仍坐在涼亭內聊天。加賀聽著身後他們的談話,慢慢走進林子裡,感覺也不壞。
「女生宿舍的廁所呀。」
「感覺怪怪的。」比加賀大幾歲的刑警說。「當事人好像說突然感到不舒服,但我覺得不太對。她是練習中毫無預警就停下舞步,然後當場愣住,跟昏倒不太一樣。」
「去醫院了嗎?」
她微笑著搖搖頭。「但都沒有頭骨的有趣吧?」
加賀一瞬語塞。接著指指自己的胸口問:
「那下次買塑膠盒裝的。」
「我留下來方便嗎?」
未緒以托盤端著咖啡走來,發現加賀看到那些錄音帶,似乎覺得很難為情,連忙收進櫃子裡。
「妳醒著啊?」
「因為形狀、大小都有一定水準吧。不過啊,真要比起來,還是那種看起來奇形怪狀的比較好吃。就是舊社區店裡賣的那種,用塑膠盒裝的,盒子上還有黑色麥克筆的標價。」
未緒沒再說甚麼。
加賀帶著草莓走向未緒的住處。之前曾經送過她幾次,還有一次是為了調查葉瑠子的物品進入屋內。但今天的感覺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心情不太安穩。
「不是呀,當時我負責另一起凶殺案,我們推測兇手是個變態,所以一有類似的案件發生,也會趕去看看。」
離開警局後,他到石神井公園散步,再前往車站。他一走進公園,就放慢腳步朝先前和未緒散步的步道走去。
兩人靜靜地享用了一會兒咖啡之後,未緒猶豫著開了口。「多謝你今天來一趟。」
「這還是第一次有女生這樣跟我說。」
「總之真的沒關係。」
「其他還有很多m.hetubook•com•com有趣的經驗吧。」
未緒睜大了雙眼。「抓色狼也是加賀先生的工作嗎?」
加賀一口氣敘述完的同時,未緒有兩次笑出聲。等到她的笑聲稍微平息之後,「這種故事如何?」加賀才問她。
加賀以拇指比了一下音響,她卻搖搖頭。
他心想,這個想法不可能。
「甚麼意思?」
「也沒那麼專程啦。」
「分心?」
「沒有,好像沒那麼嚴重,而且也還能自己走。齋藤葉瑠子很擔心,還跑出來看狀況,但淺岡本人說不要緊。只是身體還是不太舒服,所以今天就早退回家休息。」
走出公園之前,他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想起來先前在這裡遇到那兩名打軟式網球的女中學生。那時他才知道網球充氣球這種器具。
「沒關係,不用了。」
未緒的語氣顯得有些低落,直盯著自己指甲。
「這個嘛。」他想了一下,「我就進過大學的女生宿舍廁所。」
加賀看看時鐘,才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他連忙起身,謝謝未緒招待的咖啡。
加賀進到屋內,未緒請他在客廳裡的小沙發坐下。粉橘色的小沙發上放著兩個手工製的座墊。一個上面刺著「MIO」,另一個刺著「HARUKO」的字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學一畢業就跟先前交往的女友分手了。」加賀坦言。「那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又聰明,個性獨立。」
加賀說著,轉身往回走。房門又打開了些,他看到未緒身穿淺藍色休閒衫,搭一件牛仔裙。
「啊。」
「哎呀。」
「是誰做的呢?」
「那個女孩學茶道,我也略懂一二,因為這樣而熟了起來。我們從高中時就交往。她現在在出版社工作,算是所謂的女強人吧。」
「那她一定懂很多嘍。」
「該怎麼說呢。」加賀為難地搔著頭。「嗯,只覺得原來就是這副樣子啊。不過,當時幾乎沒辦法進行現場鑑識,因為在警方趕到之前,那些女孩https://m•hetubook•com•com子已經將廁所裡裡外外打掃過一遍啦,地板和窗戶擦得亮晶晶,我們連指紋、腳印都採不到。一走進去就被一陣強力的芳香劑薰得暈頭轉向,當然也是她們噴的。」
「可是妳好像聽到一半吧。」
「好有意思。」她回答,「謝謝你。」
「光是聽過頭骨的笑話就夠啦。」
他低聲詢問,但在廚房沖咖啡的未緒似乎沒聽到。
不一會兒,快車駛進月台。加賀站在打開的門邊,等著其他乘客下車。就在他一腳準備踏進車廂時,臨時改變了心意。他收起腳步,離開了車門邊。原先排在他後方的中年女子,上車之後一臉詫異看著他。
未緒左手指甲輕輕搔著右手掌心,看看自己的手,又望著加賀的胸口,「加賀先生,你人真好。」未緒有些難為情地說。
等一下——
「真辛苦。感覺如何?」
他摁了門鈴,卻無人回應。心想她或許是外出了,但隨即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又試著多摁一次,心想說不定她在休息。真是這樣的話,就別打擾她吧。
加賀外出查案告一段落,到石神井分局露個臉時,聽到未緒又在練習時昏倒的消息。一位負責監視葉瑠子和芭蕾舞團的刑警,和同事交班後回到警局時說的。
加賀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飲料,站在老夫婦斜後方喝了起來。老先生正聊到三明治,說麵包中間夾甚麼餡料才好。老太太想將水煮蛋剁碎,夾在麵包裡,但老先生卻認為做成 Scramble Egg(炒蛋)後,再淋上芥末子美乃滋更好吃。加賀想起自己的父親,想像著他大概連 Scramble Egg 這個字,還有芥末子美乃滋都沒聽過吧。
加賀喝著咖啡,環顧室內。未緒也跟著他的視線移動。
「但先前不是來過一次了嗎?」
「她一個人離開。怎麼?你很關心哦。」
加賀腦海中浮現一個可能性。這個想法將能一舉突破至今無法解決的所有疑惑。
「加賀先生,你有女朋友嗎?」
「為甚麼會去那種地方?」
「我聽說妳病倒了,不要緊吧?」
加賀也有些靦覥。
未緒聽了咯咯笑。「買那hetubook.com•com種的就好啦。」
路上會經過富士見台啊——他出神地想著,視線自然地望向遠方。隔著高爾夫球練習場網子的另一端,是一片開闊的灰色天空。
當天和她是在一處涼亭休息。這時的涼亭裡有位拄著拐杖的老先生,還有戴了圓框眼鏡的老太太,就像當時加賀他們倆一樣並肩坐著。老先生每說一句話,老太太就微笑點點頭。
是開玩笑嗎?加賀心想。
「那個……」
他走出公園後,快步朝車站走去。
等列車門一關上,快車駛離月台後,加賀吁了口氣,抬頭看下一班車的時刻表。看板上顯示下班車是往池袋方向的普通車。
「現在沒有。」
搭上普通車到富士見台站下車後,他在車站附近徘徊尋找水果行。看到一家有著玻璃櫥窗的水果禮盒專賣店,他在店裡買了一盒草莓。形狀、大小都在水準以上的草莓滿滿塞了一盒。
「這種事不算甚麼。」加賀說道。
「那盒草莓是在車站前的水果行買的吧。那家的東西很貴呢。」
他站在原地,轉過頭回答:「是!」
「我講個頭骨的笑話給妳聽吧。」他說。「我的前輩太田刑警,有一次帶著頭骨在東京到處走。因為我們找到一具身分不詳的白骨,必須從牙齒治療的痕跡來調查,所以得四處走訪牙醫。頭骨放進盒子裡,外面以布巾包起來,結果前輩在電車上想把布巾上打的結重新綁好,沒想到頭骨一滾就滾到隔壁座位上。有趣的是,四周的乘客好像全看到了,卻沒有半個人有反應。我瞭解那些乘客的心情,因為面前突然冒出一顆骷髏頭,根本不知道該露出甚麼樣的表情吧。尤其帶著頭骨的還是名可疑男子,若無其事說著『哎呀,怎麼滾出來啦。』然後再把骷髏頭放回布巾內,更叫人感到詭異。大家只會想到,這是甚麼莫名其妙的狀況。接下來,前輩拿著頭蓋骨去找牙醫師時也很好笑。幾乎所有牙醫師一看到頭骨都嚇得腿軟,這也難怪啦,一聽到要麻煩看看牙齒,任誰都會認為是活人的牙齒,哪猜得到是骷髏頭的牙呢。但其中只有一位醫師,超級厲害的。那位醫師年紀很大,看起來就像普通的www.hetubook.com.com老爺爺,前輩把頭骨拿出來時,是頭骨的後腦杓對著他,老醫師看了就說,『哇!好大一顆牙齒呀!』前輩趕緊解釋,『不對啦,請看這一面。』說完將頭骨轉過正面,老醫師一看笑咪|咪地說,『這麼一來就能一眼看到所有牙齒,輕鬆多啦。』好像挺開心的。」
「加賀先生……」
加賀點頭致意後,轉身便離開,或許是情緒有些激動,自然而然加快了腳步。直到聽見未緒的一聲「加賀先生!」才讓他停下來。
接著她又輕聲說了一句:「不過,無所謂了。」
「有甚麼不對嗎?」她有些擔心問道。
她輕輕點了頭,將門打開,小聲說道:「請進。」
當天加賀有些事必須回警視廳總部處理。他在石神井公園車站等候,廣播通知下一班列車是前往池袋的快車。搭上這班車的話,途中不停靠其他站,可直達池袋。
加賀停下腳步轉過頭,只見門大約拉開了二十公分的門縫,露出未緒的臉。她一看到是加賀,驚訝之下忍不住微微張開嘴。
加賀搖了搖手。
「沒有,哪有甚麼有趣,大多都是讓人不舒服的事。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
那天,是在梶田的告別式結束後,應未緒的要求來到這裡。印象中當時下著雨,天空灰濛濛地一片陰鬱。今天雖然沒下雨,也是類似的天氣。
「沒甚麼。」她說。「只是今天……很希望有人能跟我說說話,而且只對我一個人說。」
加賀露出微笑,然後想起自己手上的草莓,遞給她說:「這個,妳吃吃看。看起來很好吃。」
聽加賀這麼說,她先是眼神低垂,之後又抬起頭看著他。
「我真的只是想過來看看。吃吃草莓而已哦。」
「比方說?」未緒眼中帶著好奇。
「嗯,沒事了。只是不太舒服……加賀先生就因為這樣專程跑一趟嗎?」
她聽了之後總算露出微笑。
不對,怎麼可能——他輕輕搖了下頭。怎麼想都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她收下了那盒草莓,卻似乎一時之間想不出該怎麼道謝,只是看看草莓,又望著加賀。大概是太過意外了吧。
「可能吧。」加賀www.hetubook.com.com回答。「不過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我也不太瞭解。」
「辦案搜查時的心情不同啊,因為有正當理由吧。總之,即使平常不太能若無其事進入的場所,只要是為了辦案,心情上就變得毫不抗拒。」
刑警意有所指,笑看加賀。他也懶得編理由蒙混,隨口答了「我是她的舞迷。」那刑警聽了之後稍顯驚訝,離開加賀面前之後,對另一名同事說:「真是聽不懂這些年輕人開的玩笑。」
「請問……為甚麼想留我進來坐?」
未緒開心得笑出聲。
加賀啜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桌上後,轉身正面對著她。
「有個男的偷偷摸摸潛入宿舍為非作歹,就是從廁所窗戶出入的。」
「真羨慕。」
「不好意思,房間亂得很。」
「有人陪她嗎?」
加賀一瞬間猶豫著該怎麼辦才好,還是決定放棄了。就在他打算離開時,背後響起「喀嚓」一聲開門聲。
「不要緊。倒是妳,要不要放點音樂呢?」
「這倒是。這麼好玩的確實不多。」
她在玄關送客時說。
「無所謂,只是想分心。」
「……是啊。」她低喃著,雙手一邊搓著裙子下露出來的膝蓋,「工作不能當成遊戲嘛。」語氣中帶著失望。這讓加賀覺得,自己回答得似乎不太得體。
「我先告辭了。」
「好的。」她小聲回答。
「你怎麼會過來?」她問道。
客廳中有張玻璃材質的矮茶几,上面隨意放了十幾卷錄音帶。幾乎全是古典樂,也有《睡美人》、《天鵝湖》等。旁邊的小櫃子上有一台迷你音響,上頭插著耳機。加賀也瞭解,像這樣聽音樂是她少數的嗜好。
「甚麼?」
「那些女孩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刑警先生們也真辛苦。」
「沒有,沒甚麼。只覺得這樣的年輕女孩住處實在太完美了,不但色彩豐富,還飄散著香味,而且整齊清潔。只不過傷腦筋的是,我待在這種房間老覺得不自在。」
「我才不好意思呢。」
未緒將咖啡、砂糖、牛奶擺在加賀面前,屋裡頓時瀰漫著一股香味。「我喝黑咖啡就好。」他說。
加賀再次回想當時的狀況。他看到之後,對充氣球產生興趣,請女中學生借他看看。
不過,還是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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