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助跑

「呃……」鶴橋搔了搔頭,「想也知道他不便透露吧,只不過呢……」
「這麼重要的日子,我當然不能缺席呀!」廣岡滿臉堆笑,「嘩,老師,難得看您穿西裝呢。」
「不不不,我們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才會聚在這裡一起等好消息呀!」
「咦?是嗎,你沒見過?哎呀,也沒有特別為了甚麼,只是覺得偶爾穿正式點也不錯啦。」作家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嗯,我的確常收到寫著這一類感想的讀者來信。」
「二位好呀!」廣岡舉起一手打了個招呼,在神田身邊坐了下來,「寒川先生還沒到嗎?」
「他說,作品的有趣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平衡感頗佳,頗令人中意。」
「抱歉抱歉!」駒井哈著腰坐了下來,「呃,結果還沒出爐嗎?」
「哎,真希望早點公佈早點結束。」寒川歎了口氣,「我自己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反倒是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緊張,像我根本忘了今天是決選會議的日子,還是我老婆提醒,我才想起來的。沒辦法,截稿日快到了,我心上也是惦著一堆事要處理啊。」
「哇哈哈哈哈哈!」他張大口笑了,「看來被我猜中啦!這次又槓龜了。要是得獎,應該會直接叫得獎者接電話的。」
「是啊,不過應該差不多了吧。」神田又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六點了。」
「嗯,還有乃木坂小姐呀,她這次應該很有自信得獎吧。」
神田走出包廂後,沉默仍持續了好一會兒。首先開口的是作家。
這時包廂門打開來,一身黑制服的店員進來說:「請問是不是有一位神田先生?」
(沒想到乃木坂也是有她可愛的一面嘛。呃,不,搞不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十拿九穩,才說得出這種風涼話。對,一定是這樣。呿,搞甚麼!這個狂妄的小妮子!)
「您怎麼了?」
神田正打算點上第二根菸,門打開了,進來的是《小說灸英》編輯部的鶴橋。
「是啊。不過當然,評審如果想頒獎給我,我也會欣然接受的啦。」寒川說到這,張大口呵呵地笑了。
「是。」
「咦?是嗎?」神田一臉訝異。
「老師有沒有提到關於今天決選會議的事?」
今天是兒子大學放榜的日子。他一路考來全部槓龜,今天放榜的這間是最後的希望,卻還是落榜,看樣子是逃不過當重考生的命運了。
「這麼說來,也不能寄望狹間老師那一票了。」神田搔了搔頭,「那夏井老師呢?」
「嗯——,不過還是要看寒川老師的意願啦。」神田一臉沒勁地凝視著空中。
(可惡!可惡!可惡!還是槓龜嗎?為甚麼得獎的不是我?給我得一次會死嗎?我啊……我啊……入這行都三十年了!那些近幾年才冒出來的小作家,書寫內容的深度和我根本沒得比,為甚麼還是不認同我呢?為甚麼評審委員不能理解我的作品呢?)
(呼——,真是太好了。)神田掛上電話,往包廂走去。(能夠備取上榜真是太走運了!這下子就不必上重考班,老婆的歇斯底里也會好一些吧。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麼會知道這裡的電話?啊,對了,我出門時留了紙條給她的。)
「怎、怎麼了?」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作家一邊提醒自己要擺出笑臉,內心卻不停地質疑著。(為甚麼我只有落選的命?為甚麼評審都不喜歡我的作品?)他的額頭開始冒汗。
(每次都這樣,一舉一動都讓人一眼就看穿。)廣岡心想。(現在就為記者會做好準備,會不會太心急了?這個人就是這一點讓人不舒服。)
「老師稍微提到了望月先生,說望月先生這已經是第三次入圍了,應該很想得獎吧。」
「是嗎?他們不是都會趕在NHK的晚間新聞播報之前公佈嗎?」
「哎呀呀,無所謂啦!」寒川刻意以開朗的語氣說道:「別管甚麼獎了,大家吃吃喝喝,玩得開心一點嘛!」
「啊啊——!」廣岡與鶴橋同時放聲大喊。
(「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他是這麼說的吧?)寒川反芻著神田的話語。(他這是真心話嗎?神田平常並不會隨口瞎扯,和圖書行事也算穩重,所以他說了「深信」,就代表他有一定的根據嘍?這麼說來,我……我有可能得獎?)
「嗯。像這種決選會議啊,通常都不是以加分法、而是以扣分法定江山。所以看到這次望月君的作品,我想應該很少評審會扣他分數吧;至於乃木坂小姐,由於鞠野先生很中意她的作品,那張應該是鐵票了。」
「我是不可能得獎的啦。」寒川笑著搖了搖頭,「入圍這麼多次,決選會議的運作模式也大概看得出來了。該說是壞習慣嗎?我現在甚至會忘了自己也是入圍者,不知不覺客觀地分析了起來呢。」
「請他坐中央吧?」
「寒川老師,您怎麼這麼說呢?」神田苦笑道:「您的作品才是重點呀。」
「老師!恭喜您!」鶴橋握住寒川的右手。
「您別這麼說呀。」
「所以花本老師是投望月先生一票了。」神田說著繃起了臉。
總編輯的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
「嗯嗯,很好呀,記得上次落選時也是這麼處理的吧。」
「不不,也是有趕不上的紀錄哦。」
「今天的決選,看樣子會拖滿久的。」廣岡說。

「老師!恭喜您!恭喜您!」
「啊!老師!」
「是嗎?扁桃社呀。」
「啊,好的。」
「我是覺得有啊,畢竟都第五次入圍了。」
「在我的預測啊,」寒川緩緩地靠上椅背,盤起腿來。「首選應該是望月君,次選則是乃木坂小姐。」
「啊,神田先生,只有您到嗎?」
餐點送上來了,神田率先舉起啤酒杯邀大家喝酒開胃,在座的人紛紛舉杯。寒川也稍稍舉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繼續觀察三名編輯的表情。
「說的也是呢。」編輯們應聲之後,紛紛開始動筷。
「不好意思。」駒井站起身說要去上洗手間,但其實他還有另一個目的。
「又還沒確定結果,我可是還沒放棄希望哦,我們是真心地期待寒川先生能夠以這次的作品奪下獎項。」
(這個老頭,應該是玩完了。)廣岡望著作家漲紅的面容思忖著。(現在回頭想想,他第一次入圍的作品就是他的高峰了,之後內容愈來愈差;這次會讓他入圍,也只是因為幫他出書的灸英社是這個獎項的贊助廠商罷了。年紀又老大不小,看樣子,已經扶不起來了吧。)
「還是得不了獎嗎……」神田板起了臉,「虧寒川先生這次還寫出了自信之作耶。」
「那是甚麼評語啊?唔——,所以平泉老師也是投給望月先生……」神田屈指算了起來,「這麼一來,望月先生和乃木坂小姐很可能各得兩票,寒川先生不就敬陪末座了嗎?」
鶴橋的指尖往桌面叩叩叩地敲著,顯然有些心神不寧。
(怎麼一副就是唱衰寒川先生的模樣。)鶴橋只覺得掃興不已。(身為出版人都這副德性了,出版界還有未來嗎?呿,真是倒楣。啊——,好羨慕能去乃木坂小姐那邊的人啊!)
(嗯,無所謂啦。)
「還有平泉老師的一票。」神田偏起頭,「他就很難預測了。這位老師每次當評審委員,講起評語來總是難以捉摸,一下子說小說最重要的是有趣,一下子又說光有趣是不行的……」
「不會啦,我看不見得吧。」廣岡話只說到這裡就接不下去了。(就是這麼回事嘍。)他心中思索著。(就我負責的作家所參與過的獎項來看,從來沒有作家得了獎,電話卻是打來通知責任編輯的。看來這人鐵定落選啦。)
(哎呀呀,都快窒息了。)走出包廂的駒井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這氣氛簡直就是守靈夜嘛。寒川老師表面裝作沒事,誰看不出來他失望得都快哭了。得趕快逃離這種鬱悶的宴席才行,來想個藉口逃走吧。不過話說回來,他落選真是太好了。)
店家的電話就設在廁所外頭,神田仍在通話中。
「是喔,他看中的是望月先生啊……」
「我說啊,」神田開口了,「你前天見過花本老師了吧?」
「那只是客套話啦,她是因為知道你是我的責任編輯,才會這麼說吧。」
「寒川老師!」
(呿,真是倒楣,為甚麼我得待在和-圖-書這種鬼地方?)鶴橋壓抑著內心的不滿,喝了口啤酒。(本來我現在應該是和乃木坂小姐一起等決選結果出爐的,再怎麼說,我可是乃木坂小姐這一路走來的責任編輯啊!雖然我現在也負責寒川先生的作品,可是我才剛調過來不是嗎?更別提寒川先生的原稿,我連一張稿紙都還沒拿到;和寒川先生認識最久的明明就是總編啊!可是,那個可惡的鬍碴臭老頭!)
(這幾個傢伙內心是怎麼想的?真的覺得我會得獎才過來的嗎?還是對我壓根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出於禮貌不得不來陪我?)
「櫃檯有您的電話。」
然而他正要打開門,身後有人喊了他:「請問是神田先生嗎?」
「是嗎?她還真會說好聽話。」寒川匆匆地呼了口煙。
(果然不該穿西裝來的。)寒川瞄了瞄編輯們的神情。(這樣是不是太明顯了?一副就是打算上台領獎的模樣嗎?對喔,我在這些編輯面前好像還沒穿過西裝?哎呀,這下糗了。)
(乃木坂小姐沒看到我出現,不曉得會不會生我的氣呢?)鶴橋一直掛心這件事。(總編有沒有好好地幫我解釋呀?「鶴橋很想和乃木坂老師一起等待好消息,但是又不得不去寒川先生那邊。」要是他沒安撫好,等到乃木坂小姐得獎時我再趕過去,不是很尷尬嗎?啊啊,可惡,怎麼不快點公佈結果!反正不是乃木坂小姐就是望月先生,我待在這裡只是浪費生命啊!)
(果然是落選了,那得獎的到底是誰?如果是望月先生就算了,但若是乃木坂小姐的話,我說甚麼都得趕過去才行呀!)鶴橋心不在焉地喝下啤酒。
「我想應該是這個意思吧。否則您看看像寒川先生,都已經第五次入圍了,老師卻一個字也沒提到他。」
「嗯,科幻小說也不行,故事裡有電腦出現的情報小說也不是他的菜。對他而言,只有時代小說才是王道。所以當他得知這次入圍的作品當中沒有時代小說,相當不開心呢。就我的觀察,他要不是隨便選一個,就是決定評從缺吧。」
「振作一點啊!」

「其他人……是指望月老師嗎?」
「我不覺得她在說客套話呀,乃木坂小姐說她讀了寒川老師的作品,覺得很感動呢。」
「哎,這又是個無謂的問題了。我有多少自信,並不會幫我的作品加分呀,所以我從沒想過這種事。而且說真的,得不得獎都無所謂啦,我又不是為了得獎而寫小說的。」


妻子的語氣陰鬱,聽得神田也心情黯淡了起來。
「嗯,我想應該快出現了吧。」神田看著手錶說道。
「嗯——」神田盤起胳膊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又望向廣岡說:「剛才我們在聊,要是沒中的話,大夥兒就在這兒稍微吃點東西填肚子,之後再去『睫』續攤,你覺得如何?」
「不用在意我啦,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是抱著落選的心態來和大家聚聚,我們就放鬆心情,玩個盡興吧!」寒川說著,一口氣喝掉半杯啤酒。
「您穿起來真的很好看呢!」廣岡說道。
他一邊將菸灰彈進菸灰缸裡,想起先前召集相關人士並提議「那大家五點左右會合吧」的,正是自己,當時雖然有人持反對意見,最後還是神田一句話敲定了。
回頭一看,又是一身黑制服的店員。
「就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呀!我想大家就在這兒先吃點東西,等一下再去別處喝酒,你覺得呢?」
「哎,我們在這兒預測獎落誰家也沒用吧。」
(果然沒必要約五點這麼早啊。)
聽到這句話,包廂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因為寒川先生的下一本書會在你們家出版,對吧?」
「廣岡先生,你也會一起過去吧?」
灸英社的神田於五點整抵達酒吧餐廳「SUNRISE」,向店員報上姓名後,被帶進位於店深處的小包廂。雖說是小包廂,內部空間頗寬敞,大約容納十人辦派對都不成問題。
「糟了!」
「我來陪乃木坂小姐等消息就好,你去照顧寒川先生吧。當然,只要一宣佈是你們那邊得獎的話,我馬上hetubook.com.com過去和你會合。」
「是呀,所以如果他這次能得獎,我們出版社也與有榮焉。」
「應該只有夏井老師會投給寒川先生哦。」廣岡立刻回道:「他雖然身為文壇大老,對於新進作家卻有著相當強的競爭意識,看到有可能打動讀者的作品,他的評分尤其嚴苛。就這點來看,寒川先生有點年紀了,作品風格又完全不合時宜,對他來說根本不會構成威脅。」
「好像還是沒中耶,他剛剛打電話回來說要去辦重考班的報名手續。」
「嗯,一起去嘍。」廣岡點了點頭。
「是你啊。」廣岡一副不耐煩的語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執委會打電話來了呢。」
「好啦,到底是誰得獎呢?」寒川說道:「是望月君還是乃木坂小姐呢?如何?要不要來賭一把呀?」他的臉頰不自主地抽動,臉上掛著僵硬的奇怪笑容。
「狹間老師討厭推理嗎?」
「三者是指,乃木坂小姐、望月先生和……」
「他的脈、脈、脈搏……」
「嗯,去『睫』好了。」神田提出一家藝文圈人士時常出入的酒吧。
就在這時,寒川心五郎翩然走進包廂,一身筆挺西裝,頭髮顯然是剛去美容院梳理過的。三名編輯立刻起身。
「好啊,就交給您決定吧。」
「甚麼神龕啊?你還年輕,怎麼用詞這麼老氣橫秋的。」寒川笑了。
「得獎……,我嗎……?」作家站起身。
「我問你啊……」神田壓低了聲音問道:「如果沒中的話,怎麼辦?」
「是嗎?可是之前我聽到乃木坂小姐說,她覺得這次應該是寒川先生得獎呢。」
「沒錯!您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神田大大地點了個頭,「老師您的作品總是第一考量到讀者的閱讀樂趣,這一點,您的讀者都非常明白呢!」
「果然老天有眼!我一直深信老師一定會得獎的!」廣岡緊緊握住寒川的左手。
「不不不,唯獨今天,再怎麼忙也要把時間騰出來呀。」廣岡說道。
「狹間老師這次應該沒有特別心儀的哦。」廣岡撇著嘴笑道:「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乃木坂小姐吧,因為這次只有她的作品當中沒有推理元素。」
(請讓我得獎吧!)作家在內心不斷地祈求。(我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這個獎!一旦得了獎,不但書能大賣,書店也會大規模陳列我的作品。寒川心五郎一躍成為主流作家,辦信用卡也不成問題,搞不好還會有電視通告。以後聽到寒川心五郎這個名字,再也不會有人嘲笑說「哎呀,不好意思,沒聽過這是哪位耶。」還有那些老覺得我紅不起來的親戚,我這下終於能夠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了。請讓我得獎吧!這次已經是我第五次的入圍了,差不多該讓我得獎了吧?我真的好想得獎!不能讓我落選啊!)
「老師,您這次有自信取下獎項嗎?」駒井問道。
回到包廂門外,裡頭似乎起了不小的騷動,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是喔,那這麼說來,今天的決選會議對您來說根本不重要嘍?」駒井問道。
「我確定。剛才神田先生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對我比出勝利手勢!」
鶴橋叫來店員,請他們開始上菜。
「怎麼?」
「果然,不出我所料。」鶴橋點點頭,「上次的決選,就只有鞠野老師一人投給乃木坂小姐,顯然上次沒能奪冠的仇,他一直記到現在。」
「不……,呃……,我不是說了嘛,我不是為了角逐獎項而寫小說的。」
(真的嗎?乃木坂真的這麼說嗎?所以,她應該是有某種根據嘍?是不是聽到哪裡傳出消息說我極有可能得獎?喂,話不要說一半吶!)作家挾著菸的手指不禁顫抖了起來。
「甚麼——!」寒川瞪大了眼。
「老師老師!老師——!」撲上前的駒井幾乎要抱住寒川。
「我們先點啤酒吧?」
「去銀座如何?」
鶴橋快手快腳地湊上去幫他點火。
包廂門「碰」地大開,駒井衝了進來。
「是的!您得獎了!恭喜老師!」
「也對。」神田匆匆地吸了一口菸,「我從文褔社那兒聽來的消息是,鞠野老師打算投給乃木坂小姐呢。」
和圖書是啊,老師您貴人多忘事嘛。」廣岡頻頻點頭。
不出神田所料,沒有半個人到場。他在靠門口的和室椅坐下,拿出菸來點上火,抽了一口之後,看了看手表,長針只前進了兩分鐘。
「咦?恭喜我?……咦!你是說……?」
(呿,只派駒井那個小編輯過來。)寒川撫了撫下巴。(部長不會來嗎?總編呢?上次遇到時,他們還說「非常期待您的大作!」該不會跑去望月還是乃木坂那邊了吧?)
「有您的電話,是新日本小說家協會打來的。」
「其他那些人現在一定正在等結果出爐,緊張得不得了吧。」寒川拿出菸,慢慢地啣到嘴上。
「不過他也不見得會多積極地推舉寒川先生吧。」
包廂門突地大開,所有人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進來的是扁桃社的駒井。「哎呀,不好意思遲到了!」

(不僅要多一筆花費,接下來一整年,全家都得籠罩在低氣壓當中,一想到這就提不起勁。又要看兒子的臉色,還要面對老婆的歇斯底里,煩都煩死了。)
(我得獎了。終於得獎了。這不是夢。我真的得獎了。筆耕不輟三十年,終於、終於、終於……那個獎……我、我、我得……得、得獎……)
「咦?自信?」
「是呀,您得獎的自信,大約有幾成呢?」
(我知道了,那些評審是嫉妒我的才華。沒錯,一定是因為這樣。要是我的名字與作品大紅大紫,他們擔心自己的讀者會轉而投向我的懷抱。我寒川心五郎對那些傢伙來說是莫大的威脅,對,只有這個可能了。真是一群度量狹小的傢伙,卑劣的人們,他們一定是一路這麼捍衛著自己的地位到今日吧!可惡可惡可惡!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他的腦袋發熱,手腳卻莫名地發冷。
「哎呀,你們好啊!真是煩勞你們了。哦,廣岡小老弟,你也來啦!」作家笑咪|咪地坐到中央的座位。
神田心想,其他人應該會更晚到吧。決選會議在五點開始,等到結果出爐還要好長一段時間,何況至今這個獎項的評審會議從來不曾在一個小時內結束過。
「我這一整個星期啊,每天都會去神龕前雙手合什祝禱哦,請求神明千萬保祐!」駒井握著拳熱血地說道。
「所以這次更別想要他讓步了。」神田歎了口氣,再度看向手表,指針指著五點十五分。
「咦?真的嗎?」神田睜圓了眼,「他怎麼說的?」
「你確定嗎?」廣岡問。
「啊,不好意思,謝謝老師!」由於作家拿起啤酒瓶作勢幫他斟酒,鶴橋連忙拿玻璃杯去接。
(早知道就約五點半了。)
(現在會議進行到甚麼階段了呢?)寒川一邊將食物送進口中一邊想著。他完全不曉得自己吞了甚麼下去,啤酒喝起來也毫無味道。(如果有爭議,表示評審委員的意見分歧成兩派嘍?這麼一來,也不無可能是雙得獎者?所以其中一個會是我?望月和我,或者是乃木坂和我。對,不是不可能的,文學獎項最常爆冷門了。)寒川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掌心也忽地滲出汗水。(沒錯,就算我得獎也不奇怪。評審的口味總是陰晴不定,天曉得他們會說出甚麼樣的評語。也就是說,我很可能是名正言順的得獎者?我的名字會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
(那接下來就得研究他落選的原因到底是甚麼了。)廣岡搓著手思量著。(落選五次,就代表這位作家寒川寫的東西,可能壓根不對現今評審的胃口,這麼一來,我們也得重新評估了,搞不好送選再多次也是一樣的結果。不知道是望月還是乃木坂得獎呢?不管他們兩個誰得,都比這個槓龜大王有希望多了,我們是不是該轉去巴結那些人才是上策?)
「甚麼怎麼辦?」
「嗯,因為一般預測都認為,最後會處於三者相互牽制的狀況。」
「哎呀,就算這次不行的話,還有下次嘛。」廣岡說:「就以老師在我們家出版的作品一決勝負吧!下次絕對沒問題的!」
(隨便啦。)駒井暗忖。(這個人得不得獎關我屁事,又不會把獎金分一些給我。只是老闆叫我來看看之後續和_圖_書攤有甚麼要幫忙的,我才不得不來處理,淨是些麻煩事。我看今晚肯定又得陪這些人鬧到三更半夜,煩都煩死了。真要說的話,我還寧可這個人落選呢。)
(結果終於出爐啦。)他轉過身,再度朝電話走去。
(誰要跟你們一起去啊!)廣岡嘴上同意,內心卻狠狠地拒絕了神田的提案。(也不想想上次寒川老頭落選時,我被拖累得多慘啊!抱怨抱怨抱怨還是抱怨,沒完沒了,抱怨再多又不會改變結果!罵評審委員就算了,到後來居然把矛頭指向我,執拗地說甚麼「廣岡老弟啊,像這種評選,不是都有一些獨特的慣性嗎?你們編輯有沒有好好地幫忙推屁股啊?」哼,只差沒說出「我沒得獎都是因為你們辦事不力啦」。開甚麼玩笑!一個小編輯說的話,那些一個比一個頑固的評審委員最好是聽得進去。總之,今天他要是落選了,我一定要先逃為妙。雖然這樣對神田很不好意思,聽寒川老頭抱怨的差事,就交給這個傢伙吧。說到底,弄出這次作品的本來就是這傢伙嘛。)
「嗯,看來約五點真的太早了啊。」
「喔,說的也是。」
(到底是誰得獎嘛?快點告訴我們好嗎?)鶴橋整個人坐立不安,一心只想衝出包廂。(是乃木坂小姐吧?那我得趕過去才行,一定要第一時間送上恭賀的話語啊!)
(甚麼叫做「只要一宣佈是你們那邊得獎的話」!)鶴橋暗自咂了個嘴。(明知道寒川先生得獎的可能性有多低,就是擺明了要獨吞好處嘛!再說那個鬍碴臭老頭當上總編之前,根本一次也沒見過乃木坂小姐啊!可惡!)
「好啊。」神田也贊成。
「寒川先生有希望嗎?」神田的語氣帶著些許期待。
「寒川先生。以上。其他的作品應該都沒望了吧。」
「嗯——,這我就不清楚了。」
「呃……」一旁的鶴橋插嘴了,「前幾天的聚會上,我聽見平泉老師稱讚了望月先生的作品。」
「啊,我是。」神田微微舉起手。
「會嗎?」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鶴橋笑著應道,旋即在神田的對面坐下,張望了一圈之後說:「請問,寒川先生的位置是……?」

(廢話,想也知道是客套話吧。)鶴橋在心中吐了吐舌。
「嗯,我打從心底祈禱他能得獎呢。」廣岡說著,喝了一口送上桌的啤酒。
「聽鶴橋說,花本老師好像會選望月先生,而鞠野老師則是投乃木坂小姐一票,所以,關鍵就在其他評審委員身上了。」神田悄聲說道:「狹間老師向來中意時代小說,可是這次的入圍作品全都不是時代,這麼一來,不知道他會選誰喔?」
(逞甚麼強啊。)廣岡一邊幫寒川斟啤酒。(根本就是想得獎想得不得了,那麼想要就坦白講啊,耍帥給誰看?不過也好,現在愈是裝模作樣,等一下要是落選,愈不好開口抱怨,這樣就算我說要先離席,他也沒辦法硬把我留下來了吧。總之等結果一出來,我得馬上採取下一步行動才是。看樣子這次應該是望月了,聽說他們那邊在銀座的飯店裡等消息,我說甚麼也要趕上記者會!)
「六點?那應該是還沒決定呀。」廣岡說:「之前都要到快七點才有結論哦。要是評審之間有爭議,拖到八點也不是不可能。」
這時,包廂門又打了開來,進來的是金潮書店的廣岡。
「我是。」神田回道。
「你們最近很忙吧?」寒川輪流望向三人。
「哇啊啊啊啊啊——」
「哎喲,無所謂啦!」寒川的聲音帶有刻意的興奮,「總之,我們今天就喝個痛快吧!難得大家聚在一塊兒嘛!鶴橋君,多喝點!」
(不得獎更好。)廣岡暗忖。(總不能好處都給你們灸英社占盡吧。寒川要是有得獎的命,當然要等到下一本在我們家推出的作品再得獎呀!這次就讓他落選吧!落選落選!)
神田盤起腿來。說實在話,他還滿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方才離開公司前,妻子打來的那通電話內容,在他腦海不停盤旋。
「等一下扁桃社的駒井也會來哦。」神田補充道。
「因為花本老師很喜歡那種調調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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