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掛著一幅白衣觀音的掛軸。想到當時媽媽所承受的痛苦和內心的悲哀,我當然能體會媽媽為什麼這麼虔誠地膜拜觀音像,記得自我懂事以來,媽媽就是觀音菩薩的信徒,客廳裡擺著一幅觀音像,她朝夕供奉,從不怠慢。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低吟一聲,美也子也跟我一樣感到很震驚,飛快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垂下眼盯著榻榻米,不再抬頭。從她的神情看來,一定知道我隨身攜帶的護身符裡也有一張相同的紙,我記得自己不曾對她提過這件事,一定是諏訪律師告訴她的。
在觀音畫像的旁邊掛著兩個能樂面具,像般若金剛那般猙獰的面孔和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呈現強烈的對比,使得這間宴客室內形成鬼與佛同居的怪異景象。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拉窗匾額上題著「鬼手佛心」四個字。
「要來這裡除了我們剛才走過的長廊之外,沒有其他的入口,長廊的門當時都已經從主屋那一面上鎖,而且鑰匙只有兩把,一把在我身上,另一把由姑婆保管。」
「好奇怪喔!」
「來人會不會是從庭院的那個方向闖進來的?」
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屏風。
「你就是在這裡出世的,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八年,這間宴客室裡的景物和當時都一樣,所有的紙門、屏風,掛畫,還有拉窗上的匾額——」
我們默默地盯著姐姐,只見她倏地滿臉通紅。
「聽完平吉的敘述後,我除了請他保守秘密之外。特地再回來查看一次,結果發現屏風的後面掉了一張怪異的紙。」
「嗯,真不可思議。」
「然後?有沒有再發現到其它異狀?」
「結果呢?」
但是,談到後來,連健談的美和_圖_書也子也逐漸沒有話題而沉靜了下來。沉默的空氣在我們之間流轉的當兒,我趁著這個空檔環視宴客室裡的擺飾。
「怎麼會?」
我和美也子再次相對互視。
美也子興趣盎然地問道。
「有被移動過嗎?」
「怪異的紙。」
「我也不知道這個典故對不對——」
「哇!很有趣幄!結果呢?平吉後來怎麼了?」
「平吉的聲音似乎嚇到了對方,那人身體一轉,突然就消失了。喔,應該是說先前不知道從哪裡照射進來的光線陡然熄滅,房間裡一片漆黑,然後和尚就不知去向了。原本醉醺醺的平吉立即被嚇得清醒過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打開電燈,首先查看木窗,通通沒有異狀,所有的插銷都沒有被動過,再去查看長廊上的門,仍然是鎖著的,那個人果真是從畫裡走出來。發現到這個狀況,再大膽的人也會在一瞬間崩潰,於是他打開一扇木窗逃了出去。」
「會不會是你們家的人進來過?」
「應該不會,哥哥他臥病在床,根本無法站起來,姑婆和阿島不可能沒事到這裡來。」
我和美也子又再次面面相覷。
「屏風裡的三個人都走出來嗎。」
「這個嘛——說出來你們可別笑我幄!那屏風裡的人會——從裡面走出來哩!」
「那是一張古舊的日本紙,上面用毛筆畫了一些類似地圖的圖案,同時還寫了一些『猿腰掛』、『天狗鼻』等奇怪的地名,旁邊又加往一首詩歌。」
說完,姐姐和女傭阿島兩人將晚餐拿進來。
接著姐姐又愉快地說出下面的事件:
隔間用的畫是中國畫風和東洋風格融合在一起的山水畫,從畫的意境和手法來看,可和*圖*書以瞭解到這幅畫已經有相當長的歷史。
「這屏風上的畫究竟是什麼?有什麼典故或來歷嗎?」
「這倒很奇怪喔!我要好好把那張紙保存起來,改天我們再拿出來比對看看。」
後來我才知道這棟當時曾經招待過城主的建築物,曾經住了許多所謂山方、牛方、河方的人,山方就是專門收取山上運下來的木材製成木炭的人;牛方看字面也可以明白,就是照料牛群的人;河方是專門負責將木炭裝船運至N車站的人。最近已經有貨車可以運到N車站,但在以前都是順著河流運出去。
究竟是什麼東西,而且我的紙上寫的不是「猿腰掛」、「天狗鼻」。
對於一個神經質的人來說,只要換床,就絕對無法入睡。
「什麼證據?」
另外還有一樣東西非常引人注目,那就是六曲屏風。屏風的前面擺著一隻落地花瓶,屏風上畫著三位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古代中國人物。當我無意間瞄向那扇屏風時,姐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美也子也不禁將身體向前躬著問道。
小梅和小竹姑婆果然年事已高,和我稍微閒聊之後,就累得回房休息去,我則到澡房去洗掉一身塵埃。
隨後,姐姐、美也子和我都陷入沉默之中,姐姐隨興地說出她的冒險經過,沒想到卻跟我的身分有某些關連,因此她很後悔自己為什麼如此輕率,居然在外人面前暴露了我的秘密。
「那一天沒發現什麼異狀,我以為是自己多疑,於是又過了兩、三天再來看。」
「怎麼啦?你們知道這張紙的內容嗎?」
「哇!我有口福了。」
「平吉說:『當天半夜屏風裡的人物竟然從裡面走出來了!』」
「好奇怪喔!」
姐姐靦腆地說道:
由此可見,我那可憐的母親大概每天都望著這些屏風、掛畫和拉窗上的匾額度日吧!想到這裡,我內心裡充滿對母親深切的懷念之情,使我不由得重新觀察這個地方。
剛才不知是小梅還是小竹姑婆所說過的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是什麼樣的怪事?」
「木窗有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護身符裡的紙拿出來,然而姐姐和美也子都沒要我拿出來看,所以我索性默不作聲,姐姐似乎也領悟到這兩張紙或許有某些特別的含意。
在三宮車站與諏訪律師道別、旅途中裝扮亮麗的美也子、公車上巧遇吉藏、醜陋的濃茶尼姑、村莊裡的人們、看起來像猿猴般的小梅與小竹姑婆——他們的身影和相遇時的情境;都雜亂無章地在我腦海中出現又消失,而最後出現在我腦海中的就是春代姐姐說的那樁怪事。
美也子一聽,不由得睜著眼睛看著姐姐,我也來回地注視著她和屏風上的畫。
從澡房出來時,姐姐對我說道:
「這的確是件很怪異的事情。平吉自己也說:『雖然昨晚是第一次看見屏風裡的人物現身,但是之前的幾個晚上睡到半夜醒來,總感覺有人注視著我,我猜那一定也是屏風裡的人。』不管平吉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但是我認為是有人經常進出這棟離館,因為我終於找到證據了。」
「怎麼可能。」
一整天長途旅行已使得我的身體十分疲憊,再加上全身的神經像針刺一般痛苦不堪,使我徹夜清醒。
「這座屏風叫三酸圖屏風,上面所描繪的三個人是蘇東坡、黃魯直還有金和-圖-書山寺的住持佛印和尚。據說蘇東坡有一天邀了好友黃魯直去拜訪佛印和尚,和尚很高興地拿出桃花酸宴客,這幅畫就是描繪他們三個人嘗了桃花酸之後皺眉頭的樣子。在中國,儒、道、佛三家雖然各有不同背景,但是最後卻殊途回歸。以上就是三酸圖的典故。」
「這個平吉平常很愛喝酒,所以我用酒作條件拜託他睡在這裡。記得好像是第四天的早晨,我過來探詢前一夜的情形時,卻發現平吉不見了,同時還看見有一扇木窗被打開。我大吃一驚,四處尋找他,結果發現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用棉被蒙著頭大睡。於是我叫醒他,問他許多問題。」
「我開始覺得有點可怕,但又不能隨便對別人提起,考慮了很久,最後拜託山方的平吉睡在這裡。」
「沒有。我為了再次確定,打開木窗之前特別仔細查看了每一扇窗戶上的插銷,結果也沒有被撬開或拆開的痕跡。」
「請上座,沒什麼好菜,都是一些當季的料理,待會兒如果耽擱得太晚,我會請人送你回去。」
美也子和我不禁驚訝地相互對視。
「真是不可思議!」
「這棟離館的門窗平常都是鎖著的,因為房間裡面濕氣不能太重,以免裝潢、擺設長霉,所以我每隔三天就將門窗打開來透氣。就在兩個月前,我和阿島一起來打開門窗時,突然覺得怪怪的,好像有人曾經進來過的感覺,然而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過了兩、三天,我們再來打開門窗的時候,果然還是不對勁,屋裡的確留著有人來過的痕跡,屏風的位置也有一點偏,但是我們查看木窗,卻沒有任何異樣。我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錯覺,不過心裡總是覺得怪怪的,於是背著阿島偷偷將小hetubook.com.com壁櫥抬過來,並且把屏風的位置與榻榻米的邊緣對齊,這麼一來,如果有人碰到屏風或是搬動小壁櫥,馬上就可以發現了。第二天,我一個人又偷偷跑來查看。」
「好,那我就不客氣啦!」這一餐幸好有美也子作陪,餐後她也沒有馬上回去,我們三個人天南地北地閒聊殺時間,話題最多的當然還是美也子。她用愉快的語調談些不得罪任何人的談話,逐漸提到我初來乍到時受驚嚇的心情,同時也拉近了我與姐姐之間的距離。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
「不是,走出畫境的只有佛印和尚一個人。剛才我也提到平吉這個人很愛喝酒,如果不喝酒就睡不著覺,那天晚上也是一樣,他喝得醉眼迷濛,好不容易才躺下去睡著了。到了半夜時分,他突然驚醒,發現在睡前明明已經關掉電燈。現在房裡卻隱約還有亮光,於是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發現屏風的前面好像有人。他嚇了一跳,大聲喊了一句;『是誰?』結果對方好像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平吉看得很清楚,就是畫裡的和尚。」
「從明天開始你再過去和大家一起用餐,今晚你是客人,就在宴客室用餐。西屋的少奶奶,請你留下來作陪好嗎?」
到目前為止一直沉默少語的姐姐冷不防的這一句話,不禁引發我的好奇心,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既然美也子已經知道,我就沒有必要再隱瞞。
聰明的美也子當然也瞭解姐姐的心情,因此絕口不再問那位身分不明的入侵者究竟如何能夠快速地倉皇離去。
過沒多久,我躺在這間問題重重的離館裡就寢,紛沓而至的疑惑和不安,像走馬燈似的在我的腦海中盤旋去不去。
「這扇屏風最近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