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等、二等候車室

兩個人在椅子上坐下來。堀口從招待客人的煙具裡抽出一支香煙,吸了起來。關野不知大山董事什麼時候會來,很拘謹地坐在那裡等候著。
「明白了。」
昭和電器製造公司開的支票,票面三千萬元。
堀口行了一禮,那意思是「拜託了」。董事轉過高大的身軀,開門出去。前後不過五分鐘光景,彼此心照不宣,偌大一筆三千萬元的期票,照黑市利息,頃刻之間便成交了。
「不要緊,一會兒就回來。」堀口像看透關野的心思似地說,「已經約好的,要不了二十分鐘就能回來。您大概很著急,稍微等一下吧。」
大山董事先向堀口說道:
「實在真的如此。」
關野看著堀口去接電話,又按了按上衣口袋的地方。
「我要見一下董事大山先生。」
董事正在接待來客,但一看到關野,馬上站起身走過來。他身材矮小,只到高個子關野的肩頭。一隻手插在褲袋裡。
關野兩肘支在像鏡面一樣有倒影的大理石櫃臺上,幾乎探出了半個身子,向一個職員急口問道:
「這樣總算救了我們的急。」
「是堀口先生吧?董事正在等您。」穿著很是瀟灑,完全是一副銀行職員的派頭。
關野點了點頭。暗自尋思,也許是這麼回事,但說不定大山董事從這筆黑市利息中能撈取不少油水。不管怎樣,反正現在只要有現款到手就行。
他手指拎著支票抖了抖,然後走進通向內室的門。關野見他沒有走到外面去,而是進了大山董事出入的裡門,心裡才踏實下來。
關野心裡一驚。頓時考慮到時間問題。腦子裡在盤算,拿到現款,會計科全體出動,往薪金袋裡裝工資需要多少時間。一看錶,快十二點了。碰上午餐時間,耽擱的工夫就更多了。
從公司出來,乘車到T會館只要五分鐘。溫暖和_圖_書的陽光灑滿大樓林立的街道。行駛在前面的,是一輛遊覽車。關野從車窗茫然地望著乘客的後影。已經是春天了。
關野德一郎突然兩眼發花,周圍一下子黑了下來。
「想必是大山先生來的電話,大概已經回來了。」
「明白了。」
科長指的是硬鋁做的大箱子。公司每逢去銀行提款總是用這種箱子。龍雄腦海裡也頓時在盤算,十萬元一捆的鈔票,將近三百捆有多大一堆。
「是的。銷路很好,支付也非常及時。敝公司……」關野話音未落,侍者便踅手踅腳地走過來。
「哪家銀行?」龍雄問。
「是位姓堀口的先生打來的。」
職員手指上夾著鋼筆,扭過頭來有禮貌地回說:
「三個大箱子足夠了。」
「方才給銀行打了個電話,說對方外出還沒回來。先在這裡稍等一下吧。」
「關野先生嗎?」
兩個人走下汽車,看到一個頭髮梳得很整齊,戴眼鏡的年輕人正等在那裡。一見堀口,便走過來,恭恭敬敬鞠躬問道:
穿過大理石鋪地的顧客休息廳,年輕的行員將堀口和關野領進會客室。一張桌子旁邊,擺著四把蒙白椅套的椅子。桌上的花瓶裡,插著溫室栽培的鬱金香。
「知道的。我已再三向他們說明,而且,對方也很想私下弄筆利息。反正是交易嘛。只要講信用,誰都願意。」堀口說完之後,身子才又恢復到原來的姿勢。
進來的是一位紅光滿面,身材魁梧的男子。頭髮裡夾著銀灰色的白髮,梳理得十分光潔。蘇格蘭呢的大衣上,釘著兩排扣子,肥瘦大小合身。滿面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堀口和關野同時站了起來。
看樣子很精明幹練,他先轉身走進樓內。
堀口立即笑咪|咪地走了hetubook.com.com回來。
「大山先生五天前就出差去北海道了。要過一個星期才回來。」
「哪裡哪裡。」董事紅紅的臉上依舊笑容可掬,收下關野的名片,並又看著堀口說道:
「萩崎君,請準備一下,去領現款。」聽關野的聲音,像鬆了一口氣,顯得很有生氣。
「方才來了電話,我現在就去。」關野小聲報告說。
「這位,就是跟您提過的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關野會計科長。」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的時候,會計科長關野德一郎接到一個電話。
剛在椅子上坐定,堀口便遞給關野一支香煙。跟他的長相不同,人倒是很活絡。侍者端來咖啡。堀口慢慢吐著煙開口說道:
心裡這麼尋思著,又吸完了一支煙。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感到自己漸漸地失去了平靜。焦灼之感從腳底冒了上來,他坐立不安了。他在黃漆地板上踱著,轉了兩三圈,再也沒有心思吸第三支煙了。眼睛凝視著桌上的鬱金香。花朵的鮮紅色,使他格外覺得不安。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關野想到領現款的事應該立即準備起來。於是拿起會客室牆角裡茶几上的電話,撥給公司。
「聽說目前煤礦的光景很不錯哩。」堀口改用平常的聲調隨便閑談。
關野遞上名片,同時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關野點著頭。私下想大概是這麼回事。大山利雄就是過一會兒要見面的對方的董事。事先查過人名錄,知道他現任R互惠銀行的常務董事。
「辦好了嗎?」董事低聲問道,面上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也在提心吊膽。
堀口眉毛都不動一下,無動於衷地接過來。他瞇起眼睛,慢慢地瞥了一下支票上的金額。
「大山先生沒給您名片,那是有其用意的。就行方說來,這筆交易也不宜張揚,要避一避外間的耳hetubook.com.com目。董事考慮得面面俱到。」
關野放下聽筒,看看副科長萩崎龍雄,正碰上龍雄從帳簿上擡起目光。龍雄的眼神已經表明他知道電話的內容了。
「敝姓關野,這次承蒙先生鼎力幫忙。」
關野奔出會客室。
「多謝了。」堀口道謝說,「要說服大山先生同意承兌,很費一番口舌。金額實在太大,連大山先生也不大肯呢。」
「不客氣。已經同對方談妥,請屈尊立即來一趟,我在T會館恭候。我人在西餐廳裡。」對方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汽車在日本橋附近的R互惠銀行總行門前停下。新增建的粗大的希臘式圓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白光。
——這個手續很費功夫呢。
「是那二十萬元的佣金嗎?我們同意照付。請放心,一切照約定的辦。」關野也細聲回答。
「在T會館,是嗎?」關野又叮問了一句,對方回答一聲「是的」便掛上了電話。
「很對不起。」堀口兩手扶在桌上,低下頭行禮。站在旁邊的關野,不難猜出雙方寒暄中的弦外之音。
眼前又是那寬廣威嚴的銀行。行員個個循規蹈矩地坐在桌前。有的面對著計算機。女職員坐在出納窗口,數著手上攤成扇形的鈔票。顧客悄無聲息地等著。
「是的。是堀口先生吧?昨晚太冒昧了。」
「那麼,關野先生,」堀口將煙蒂在煙缸裡熄滅,然後說,「把支票交給我吧?我給大山先生送過去。」
「嗯。等會兒就要領現款。馬上準備一下,坐車子過來。」
「是科長嗎?」
「那倒還在其次,關野先生。」堀口將身子在椅子上挪了挪,湊近臉來說道,「我要的東西錯不了吧?」好像是耳語似的。聲音低沉,但很清楚。
「噢,是這個。」
聽見龍雄答話,關野站了起來。
他用手又摸摸上衣裡面的口袋。口袋和圖書裡有個信封,裝著票面三千萬元的一張期票。今天早晨剛準備好的。
這時,對面通向內室的門口,玻璃上閃出一個人影,輕輕敲了敲門,門便開了。堀口忙把香煙扔進煙灰缸。
「確實無誤。」說著就站起身來,「那麼我去辦一下兌現手續,請在此稍候片刻。」
「讓您費心。」關野臉上露出苦笑,心裡稍稍感到釋然。
「我來給二位帶路。」
電話員的話音剛落,便聽見一個男人說道:
「我現在就去請董事來。」行員略一施禮,便從剛來的門裡匆匆出去了。
「是的,就因太大,別處都不肯通融。」關野把「別處」兩字,說得特別重,暗指一些往來銀行。「日期是下月的十號到二十號之間。敝公司除營業進款外,還有向某大煤礦提供的設備,到時亦可收回一筆資金。實在不敢相瞞,原來尚差六千萬元,已經從其他方面籌到一半。現在是暫時通融一下,務請對方放心,不會有半點兒差池。」
「哪裡,因為貴公司信用可靠,事情才談妥的。否則,不論利息有多高,人家也不肯擔這風險。對方還算信得過。只是數目太大了。」
電話裡傳來的是萩崎的聲音。
關野穿上外套,走到董事辦公室。
「哪位是堀口先生?」
「昨晚承您的情。」堀口行禮道。
「我就是。」
堀口看了關野一眼,然後向董事說道:
「你的電話。」
「是嗎?」董事露出放心的神色說道,「那就好,就拜託你了。」
侍者拉開椅子,堀口站起來看著關野說道:
「這位是大山先生。」
長臉盤,細眼睛,筆直的鼻子,微微張開的厚嘴唇,沒有什麼表情,整個說來,相貌不很顯眼。關野昨晚在東京站頭等、二等候車室剛相識,自稱堀口次郎。
關野好和圖書像一直在等這個電話,語氣裡很自然地流露出急切的心情。
足足過了十分鐘。
「我去吩咐一下就來。堀口君,回頭請你也來一趟。」
放下電話,關野又踱回來,坐在椅子上。抽出一支香煙,點上火,慢慢地噴出一口煙。他似乎很坦然,可是沒有看見一捆捆的鈔票,總有些不安。總之,心煩意亂地吸完了一支煙。
「真了不起,頗有氣概。」堀口看著董事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不由讚嘆說。
他覺得眼前的景物山搖地動,怪叫一聲,坐在附近的四、五個職員倏地站了起來。
「這就是。」
到達T會館,走過紅地毯,進入地下室西餐廳時,有個人正坐在椅上看報,一見到關野,趕忙疊起報紙站起來。
關野把手伸進西裝上衣裡的口袋,一面解鈕扣,一邊心裡陡然有點兒不安。但他馬上又按捺住自己,覺得是杞人憂天。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這裡是由行員引進來的銀行會客室。大山董事也見過了。這一切全由堀口從中斡旋。再說也不能讓堀口察覺自己心裡的不安,惹他不高興。錢是非要不可的,萬一因為這點兒小關節而變卦,後果就不堪設想。從專務董事起,公司上上下下五千名員工都在等這筆錢。關野感到自己使命重大。
天花板很高,地方寬敞得像廣場,整整齊齊地擺滿辦公桌,坐著人。許多日光燈檯燈,經過設計,排成一行行的。秩序井然,一派銀行所特有的氣氛,顧客一進門便有一種威嚴之感。
他掏出白信封,顫抖的手指將裡面的東西抽出來交給堀口說道:
「R互惠銀行總行。」關野清楚地回答,「我一打電話來,馬上派兩三個人坐汽車到R互惠銀行去。」
「噢,日前多所怠慢。」聲音從容不迫,頗為含蓄。
又向關野介紹說:
關野斜眼看見董事返身走回客人身旁,才逕自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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