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之旅

有點懷疑他的樣子,說完就把窗子關上了。
寫完四封信,手錶已經快四點了。他把信和郵票錢放在桌上。坐在那裡吸了兩支煙,然後站起來穿上西裝。
關野走進旁邊一條窄巷子,繞到樓後去。黑黝黝的建築物,冷氣逼人。他按了按門鈴。
山杉商事公司就在前面。三層樓房,所有的窗子都沒有燈光,黑黝黝的。大門自然也扁閉著。
山杉喜太郎這個放高利貸者,神通廣大,赫赫有名。他講的這番話,人家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山杉和支票騙子之間,是否會有一條無形的紐帶呢?
「內湯河原,有沒有旅館?」
「千代子嗎?是我。」關野說道。
洗過澡,他坐在桌前,從包裡拿出信紙。
問題的焦點在於,是損害公司的信用和體面呢,還是秘而不宣。
一層樓有個窗口開亮了燈,照出一個人影。推開半扇窗戶,懶洋洋地從裡面探出頭來問:
「喂——」
「我是關野,隔壁鄰居,總是麻煩您。勞駕請叫我妻子接電話。」
「能不能告訴我上崎女秘書的住址?我有急事,今晚務必要見一下。」
「知道受騙以後,你就立刻去找山杉了嗎?」
只有關野一個人,依然怔怔的。
「是的,我馬上離開互惠銀行,趕回來向專務董事報告。同專務董事一起去找山杉。」
「先生,去哪兒?」司機握著方向盤問道。
經理突然鬆開兩手,擡起頭來,面色通紅。
接著又說還要寫信,託她把信發掉。
後來的事情方才已經講過,大家都一清二楚,誰也沒有作聲。
兩手貼在褲線上和-圖-書,恭恭敬敬,以謝罪方式而論,可謂極其標準。然而,這禮節使人感到空空洞洞,毫無意義。
女佣拿來店帳,他登記上本名。
「六棵樹。」
「有些事,最近回不了家,告訴你知道一下。」他照事先想好的那樣說道。
「剩下我們兩人時,堀口就談到正題。說大致情況已聽山杉談過了,他估計可以籌到這個數目。我一聽喜出望外。可是在當時,也並不覺得難題已經解決了。堀口話裡提及R互惠銀行的大山常務董事。說以前跟他有特殊交情,可以找他去通融。只要我們私下裡肯出一筆利息,他就可以去接洽。我說那就拜託了。他又提出要佣金,數目是二十萬。我當即同意了。他說第二天一早去同大山常務商量,然後打電話把結果告訴我。於是我們就分手了。」
「就是說他沒有絲毫的關係。他只不過提起堀口那個人常常出入他們辦事處而已,對這件事他不負任何責任。他的女秘書上崎也是同樣的講法。他們並沒有向我們正式介紹堀口,只是告訴我們有這樣一個人。問他堀口的住址和來歷,山杉也不甚了了,說像堀口那樣的掮客多的是。硬說堀口雖然常常來辦事處玩,可是從來沒有和他做過一次交易。」
「噯。」
「去麻布。」關野不假思索地說道。
值班員朝著暗地裡張望,好像要打量關野的臉。說道:
關野德一郎從椅子上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便一下子癱倒在油漆地板上。他匍匐著,頭挨在地板上。
經理又用兩手重新抱住了頭。身體的重心斜到沙發的扶手上。那姿勢誰都不忍心看,除了關野德一郎,其他三人的眼睛全盯著自己的鞋尖。
「喂喂,到什麼時候才回來呀?」
「在東京站我見到堀口。我本來不認和_圖_書識他,只憑他在桌上放的一本經濟雜誌當標記。那時,他正和另外一個人說著話,我走到跟前通了姓名,他便請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說了兩三句即景應酬的話,另外一個人好像很識相似的,站起身走開了。」
汽車沿著河爬上坡。家家旅館都燈火輝煌。關野想起從前和妻子來這裡的情景。
關野這麼招呼女佣。並吩咐說,晚飯已經用過,不必開飯了。實際上,他中飯和晚飯壓根兒沒吃,但一點也不覺得餓。
關野走到外面,已經八點過了。
經理的神情像陷入了深思。
「根據公司目前情況,三千萬元數目太龐大了。」常務董事說道,「我們總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叫人拿走吧?上告司法當局,追查那夥騙子,怎麼樣?」
「就我私下聽到的,相當不少呢。」律師回答說。
在湘南線的月臺上,明亮的電燈一盞接一盞,開往熱海的火車進站了。關野乘上這輛火車。身子往座位一靠,便閉起眼睛像睡熟了似的。鼻樑上滲出油脂,眼圈上是冷汗。路上將近兩個小時,窗外他望都沒望一眼。
「山杉喜太郎當時正在辦事處。我和專務兩人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他的樣子非常吃驚。說那太可惜了。」
路兩旁是各旅館提著燈籠來招徠客人的。
「明早您不急著起身吧?」
關野德一郎依舊茫茫然地看著。他作為被告,根本沒有謝罪的餘地。他臉上毫無表情,好像是個局外人似的。
「關野君,」經理一聲怒喝,「你給公司造成這樣重大的損失,你要擔負責任!」
「常務所說不無道理。」瀨沼律師點了一支煙,悠然說道,「不過,這樣一來,事情馬上會傳揚開來,有損公司的信用。這種案子,在智能犯當中算是略施小技。因為過於簡https://www•hetubook.com.com單,反而容易使人受騙。」
到了電車路上,司機問去麻布什麼地方,他才如夢初醒似地說道:
該地旅館的人把關野送上出租汽車。
「可惜?」
「山杉怎麼說呢?」經理沒有看專務,眼光仍然盯在關野身上。
停了一下,關野又問:
下車的時候關野發現,自己一開始就存心要找山杉喜太郎的。可是一路上他完全是懵懵懂懂來到這裡的。因為在他意識深處,什麼東西推動著他,要再見一次山杉喜太郎,以便弄清事情的真相。其實,這樣做肯定是徒勞無功的。山杉那種人,根本不會理他。然而,在關野來說,是山杉把自己的命運弄到這般境地的,不來敲敲這堵牆他怎麼也不會甘心。他現在已經心亂如麻,是本能把他引到這裡來的。
到了旅館,把他帶進裡面的房間。
「不,要早起的。我想現在先把帳結清。」
經理抱著頭。他那種神氣,活像中了圈套後,苦苦掙扎的樣子。
「這種事情,其他公司也碰上過麼?」專務問。方才賠過禮,臉色看來稍許好一些。
「是這樣的。我聽了關野的話,大吃一驚。全部經過情形,關野一件件都同我商量過,所以我也有責任。於是就同關野去見山杉。」
「有事明天再辦吧。經理下午到關西去了。生意上的事,等明天主管的人上班再說吧。」
關野在香煙店裡,拿起公用電話的紅色聽筒。他對接電話的男人說道:
寫給萩崎的一封信最長。他把這次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地寫了下來。除卻萩崎,沒有可訴說這件事的人了。
銀座大街人群熙來攘往,正是熱鬧時分。
情侶雙雙對對,三朋四友,緩緩地從街上走過。人人臉上都是無憂無慮,興高采烈的神情。而關野德一郎這個被厄www•hetubook•com•com運壓倒的人,也捲進了這股人潮,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張張面孔都像是很快活的樣子,對今夜和明天滿懷著希望。關野恍如走在墓地裡,周圍的一切都同他無緣。他是孤獨的。他踽踽前行,櫥窗裡明亮的燈光照著他瘦長的身材,影子一個接一個的。
「來得這麼晚,真對不起。」
「碰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呢?」經理接口問道。
寫信花去很長時間。給妻子、經理、專務董事,還有副科長萩崎龍雄,一共四封。
客人沒有立即回答。實際上,關野上車之後就想到,應該馬上告訴去處。
他喊住一輛路過的出租汽車,去品川站。
到湯河原這站下車時,已經過十一點半了。出了站,這才注意到滿天星斗。
「疏忽了什麼以後再談。」經理的手從頭頂摸到臉上,「當務之急,是怎麼對付被騙走的那張三千萬元的支票。先考慮對策要緊。」
等了有三分鐘功夫,聽筒裡傳來收音機裡放的音樂。一會兒聽筒響了一聲,便聽見妻子千代子的聲音:
汽車開動了。關野坐在汽車角落裡,眼睛望著窗外。車從新橋過御成門,穿過芝公園。公園裡的樹木,在車燈照耀下,白晃晃地一掠而過。司機本來殷勤想說什麼,見顧客默然不語,也就不作聲了。
「找上崎也沒用。她陪經理一起走了。不知有何貴幹。生意上的事,請明天來找別人吧。」
「此人恐怕跟騙子是一路貨吧?」律師獨自點著頭說道。
「不知道。總之,暫時不能回家了。」
「好吧。既然報警沒有用,那就內部保密吧。」經理當機立斷。他主張維護企業信用。其餘幾人稍稍一驚。經理那通紅的面孔,教人承受不住,便又都移開了目光。
接著就沒有什麼人提問題了。這間巨頭辦公室裡,一片凝重的靜默https://m.hetubook.com.com。只有常務董事不滿意地嘟噥了幾句。
「經理,」專務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矮矮的身材在經理面前,深深彎腰一鞠躬。「對這次差錯,實在抱歉之至。真誠向您謝罪。」
經理又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走出旅館,關野德一郎便順著路向山上走去。夜色還未消盡,天有些暗。只有河裡的流水嘩嘩在響。他的鞋踩著春天的小草,手一邊摸索著,走進黑黝黝的森林……
專務董事對經理說道:
然後,他在店裡買了信紙信封,讓店家包好。
「我是關野。山杉先生在嗎?」
「哪一位?」像是值班的。
律師的言外之意是,如此簡單的騙局,也會上當,社會上知道後,必然會加以嘲笑。
「一流大企業,」瀨沼律師說,「絕對保守秘密。某公司曾損失一億元以上。可是,怕事情外傳,他們根本不向司法當局起訴。」
聽筒裡妻子還在「喂喂」喊著,關野咔嚓一聲,掛斷了電話。耳朵裡彷彿還聽得見妻子的聲音。
走到松坂屋前的小巷,關野坐上一輛出租汽車。他是下意識地叫住車,乘上去的。
「那麼明知是詐騙,支票到期難道還要照付?」常務董事望著律師。
關野德一郎在經理的催促下,又接著往下說,他的視線顯得飄忽不定。嘴唇很乾,不時用舌頭潤潤,看上去像是在咬嘴唇似的。
「各位也都知道,支票的特點,是無因證券,只要有正當的第三者的背書,就不能不支付。在支付前,想要採取法律措施,必須是支票還在騙子手裡的時候向警方申訴。恐怕那樣做也無濟於事。此刻大概已經轉到第三者手裡,雙方聯名背好書。所以,即使去申訴,只是徒然損害公司的信用,而毫無實效。這一點,我提請各位慎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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