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之旅

「聽說您是來接洽貸款的事。我負責辦理這項業務。您是否能具體談一談?」
她手上也捏著龍雄的名片。
「您放心,先生。從新宿到荻窪,一共有十二處紅綠燈。即使開慢些,也保證跟得上。」
等了五分鐘,玻璃門上映著一片藍,輕輕叩了叩門。龍雄想,一定是來了。
遺書除給家屬之外,還有三封,分別給經理、專務董事和龍雄的。都是郵寄來的,是關野德一郎自殺前在旅館寫的。給經理和專務的信,是對自己給公司造成很大損失表示歉意。
專務董事之所以同副科長萩崎龍雄說目前請假很難,也是鑑於公司面臨這樣的處境。但是,不管怎樣,龍雄不能不去追查把關野逼上絕路的那個人。
「涉谷的舖子和現貨。還有我目前住在中野那裡的房子。」
雖然只有五分鐘的功夫,等起來也覺得很長,終於那個剛見過的女郎,穿著純白的雨衣,從舊樓的大門口出現了。司機好像在動手給她開汽車門。
「這回可捅了漏子了,沒想到他竟那麼想不開!」
職員把龍雄的名片重新看了一遍,名片上只有姓名,沒有公司和其他名字。職員看畢,側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問道:
「上哪兒?」
「我沒有聽經理談過這事兒。」
龍雄指著玻璃前面說。司機點點頭,踏著加速器。前邊的車,從青山頭道街開到權田原東京都營電車路上。朝車子左面望去,已能看見外苑的時候,司機問道:
這樣,龍雄勢必不能一邊上班一邊追查。於是他決定請假兩個月。公司裡規定,每年可有三十天特殊休假,因為忙,去年和前年,他兩年都沒有休假。所以,告假六十天,與公司規定也沒有什麼違礙的地方。問題在於公司能否准許一次休完。龍雄打定主意,萬一不准,就提出辭呈。於是便和_圖_書去找專務董事。
萩崎龍雄在麻布的山杉商事公司門前走下汽車。這是一幢很舊的三層樓房,外觀是一色灰,沒有一點兒格調。門旁黃銅做的橫招牌上,有的字已經脫落。這就是金融家山杉喜太郎的大本營,在東京也算屈指可數的人物,據說調得轉幾億資金。
那對男女顧客湊得很近,在低聲說話。好像談什麼很複雜的事。男的在講,女的不時拿著手絹擦眼睛。
不僅因為事情不合理,也因他平時甚得關野的信任。要說報答關野知遇之恩,從今日的眼光來看,這個想法也許太陳舊,可是,對著這件不合理的事,他一腔義憤感到無從發洩。案子既然不能報警,那也無可奈何。索性就自己單槍匹馬,追根究底吧。
「跟住那輛車。」
「敝姓上崎。」
「對不起,請教貴姓?」
龍雄隨口編了一套。一邊說,眼睛一邊盯住女郎的臉。為此,上崎繪津子目光低垂,眼睛上罩著睫毛的陰影,愈發顯得黑亮了。
「看到了。」
「沒有。」
「經營玻璃器具批發業。目前要支付廠商,急需現款。」
龍雄將關野遺書裡的要點摘記下來,反覆推敲。要知道自稱堀口的這個支票詐騙犯的下落,他認為必須先去刺探山杉喜太郎。山杉雖說沒有把堀口介紹給關野,但是這中間確實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紐帶。
遞過一張小巧的名片。龍雄瞥了一眼,上面印著「上崎繪津子」。
龍雄故意作出為難的樣子。
「此外,沒有哪一位聽到經理談過這事嗎?」
關野德一郎的自殺,是他在內湯河原的山林裡吊死後發現的。洗溫泉浴的客人,散步到了那裡才看見。衣袋裡有名片,馬上就知道了他的身分。
山杉喜太郎是出名的高利貸者。他專向企業貸款,據說同政界也有往來。這樣一個老奸巨猾的人,是極不易抓到他狐狸尾巴的hetubook•com•com
職員相當客氣。龍雄今早打過電話,知道經理不在。
女郎把龍雄的名片放在鋪著玻璃板的圓桌邊上。
龍雄打量上崎繪津子的容貌。一雙大眼睛,黑眼珠很大。鼻子秀氣而筆直,口型很端正,小巧。下巴頦兒還有些稚嫩的痕迹,這同她那剛毅的雙眸和口氣不大融合。
龍雄左右張望了一下。正好開來一輛出租汽車,水花四濺。因為天色陰暗,表示空車的紅燈很醒目。龍雄向這輛車打了個手勢。正巧,適逢其時。
「想懇請貴公司通融三百萬現款。」
龍雄的眼睛猛然一亮。
三千萬元的損失是舉足輕重的。相形之下,區區一個科長的自殺,對於公司的經營卻絲毫沒有影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關野德一郎的死,實在如同死一條狗似的微不足道。
開門進來的,是個身材窈窕的年輕女郎。淡黑的雙眸,一進門就吸引住龍雄的目光。她照直地瞧著龍雄的臉,眼光裡不帶任何含意,完全是公事公辦的神情。
女客終於把手絹捂到臉上。男的現在很為難的樣子。店裡的女招待也放眼瞧著。
「您同經理談過了嗎?」她問道。
前面的車開到荻窪,向南拐到幽靜的住宅街。龍雄從前車的後窗裡看見女人的姿影,驀地想起,陪關野科長去東京站候車室時,映在玻璃門上的那個女人的倩影。
她坐下來之前先這麼說。
龍雄心裡尋思,雷諾牌小汽車萬一遇到緊急情況,是可以加速快開的。司機大約看出龍雄的心思,便不慌不忙地說道:
下一步再考慮如何接近她。
「經理預計明晚回來,回來後我轉達一下。經理不在的期間,我們也盡力去辦。是三百萬,對嗎?」
用一杯咖啡泡上兩個小時,實在說不過去。龍雄又要了一杯紅茶。不知什麼時候,那一對客人已經走了。
一個四十來歲的職員,手裡拿和-圖-書著龍雄的名片走了進來,說道:
藍色的西裝衣裙剪裁合身,顯出形體的曲線美。她剛坐下,便瞧著龍雄,意思是催他快談公事。
「兩三天前,我在電話裡同貴經理談過,具體情況想必他都知道了吧?」龍雄反問道。
少女拿著名片走進裡面,隨即出來將龍雄領進旁邊的會客室裡。這間會客室也十分陳舊,粗俗。牆上掛著一個橫幅鏡框,是金地裱糊的字畫。字和落款,龍雄都讀不出。西式房間裡,加上這樣擺飾,有些不倫不類,但和金融家倒十分相稱。
「我是來接洽貸款的。」
「先生是警察嗎?」
萩崎龍雄看中的目標,是他的秘書上崎繪津子。打算從她那裡找尋一個突破口。所以,他今天首先要認清她的面孔。
「很不巧,經理昨天去大阪了。我沒聽他談過這件事兒。」
「真糟糕。」
龍雄原來身處局外,只能籠統猜想,看了遺書,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
「談過了。兩三天前在電話裡談的。經理說,回頭到辦事處來洽談,所以我今天來了。」
「您再來電話吧,或者屈尊親自再來一趟。」
「嗯,有些關係。」
萩崎龍雄掏出名片。名片是昨天剛印好的,上面沒有寫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字樣。
「這輛車還是雷諾牌呢。」
「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專務董事問道。
他坐進去的時候,那輛大型高級小轎車正在起動。
「請問,您是做生意的嗎?」
「名片我已經遞上了。」
「我是經理的秘書。」
他正是為了記住這張面孔才來的。他必須認識上崎這個女人的面孔。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如果稱病,要有醫生診斷書。所以,他一開頭便說是為了婚姻大事。
「有介紹人嗎?」
她馬上又擡起眼睛,依舊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女招待放了唱片,音樂吵得人心煩意亂。
但是,給龍雄的遺書裡,把事情和圖書的經過詳詳細細寫了出來。他對一向信賴的龍雄寫道:這件事的始末,我一心只希望你能知道,所以才寫下這封信。
龍雄喝完咖啡,送過來一份報紙。他裝作看報的樣子,眼睛卻瞄著窗外,怕上崎繪津子五點以前出來。所以,他的視線不能離開那座灰溜溜的舊房子。
龍雄又叮囑一句,「那就務請問到。」他聽職員說去問秘書,心裡不由得暗暗高興。但又不放心,怕來的是另外的人,或者就只剛才那職員一個人回來。
這件事在公司裡當然極端保密,還沒有公開。可是,奪走關野德一郎生命的人,卻不受任何追究,在世上照樣自由自在地呼吸,這難道是公平的嗎?龍雄覺得簡直太不合理了。
「這個嘛,經理也應該知道。總之,請向經理通報一下吧。」
他裝成行人的樣子,慢慢溜達,繼續盯著對面的灰樓。車還停著。車身像鏡子一樣光亮,是輛大型的高級小轎車。當然是白鋼板。只有司機坐在裡邊,像在等什麼人。
一進門便是傳達室,一個坐著看報的少女,擡起目光。
實際上,每逢紅綠燈,前面的車停了下來,他們恰巧追了上去,望得見後車窗裡的白雨衣。
「目前請假太久,公司也為難。既然你這麼說,也沒辦法,希望你儘可能早日來上班。」
雨還在下。只要下起來,就像黃梅天似的,總是陰雨連綿。汽車開過,濺起一片水花。東京的馬路,到處都很糟糕。
經理聲色俱厲的「你要擔負責任」這句話,後果會那麼重大。然而,經理失察之處,是關野退職與自殺之間,不過是毫厘之差。性格怯懦如關野那樣的人,當然有可能走上這條絕路。
要跟蹤別人的汽車,龍雄沒有辦法,只好這麼隨機應變地回答。前面的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了一下,繼續從新宿開到青梅街。盯車不能盯得太近,稍許離開一點,中間便又插|進卡車、轎和_圖_書車等各種車輛。
經理大吃一驚。
看看錶還不到三點。發現對面有家小咖啡館。他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
「用什麼做抵押呢?」
「對的。」
「好吧。」
咖啡館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對男女坐在裡面。龍雄在靠馬路的一面窗前坐下。窗上掛著白紗窗帘。從窗帘的隙縫裡,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對面馬路的光景。要眺望山杉商事公司的樓房,這倒是個理想的地方。
「那麼,請您稍候一下,我去問問秘書。」
「是哪一位介紹您來的?」
見到那女客的哭容,龍雄想起關野科長的妻子趴在科長遺體上痛哭的身影。
龍雄和女秘書隔著桌子同時站起來。婷婷玉立的身姿,會客室黯淡的牆壁,把她藍色的西裝襯托得格外鮮艷。
要的咖啡送來後,為了拖延時間,他慢慢地啜飲著。現在是三點鐘,到山杉商事公司五點下班還有兩個小時。他準備在這裡先消磨兩個小時,這時店裡生意清閑,真是再好不過了。
專務董事讓了步。他一直很照顧龍雄。那也是因為關野科長居中周旋提拔的緣故。
「跟經理談過?」
不久公司便得撥出三千萬元現鈔來承兌那張支票。肯定支票上已經背書,聯名填上第三者的名字。這真是損失慘重。實業界目前雖然很景氣,可是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營業狀況未必很好。
龍雄說得很硬。
「那還是位女客呢,先生。」司機好像挺來勁似地說道。
警方同時通知公司和家屬。
這時開來一輛小汽車,在對面灰樓前停下。他看了一下手錶,還不到四點。離上崎繪津子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很奇怪,龍雄心裡一陣騷亂。那杯紅茶還沒有喝過,他一併付了款,便走到外面來。
龍雄走到外面。細雨微茫。在他的視覺裡,還留著方才見到的上崎繪津子的面影。
東京異常乾燥,天氣一直晴朗,好不容易才下起濛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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