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雄走到拐角的地方又望了回來。因為沒有別的行人，這樣來回也不好辦。他這可疑的行動，好像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人監視著似的，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龍雄聽到「資金」兩字，不覺一怔。

這樣觀察了三次，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依舊是院子裡的樹木，石子路，和一角屋簷，以及仍然落個不停的濛濛細雨。

龍雄撐著雨傘慢慢地走著。走到方才那輛汽車開進去的公館前面，便若無其事地觀察著。

「舟坂英明……」田村嘴裡念叨了兩三遍，若有所思的樣子，「你一提，倒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他眼睛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於是又問龍雄：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既不是大學教授，也不是戲曲電影界人士……慢著慢著，等我打電話問問社裡。」

門柱上掛著一塊舊門牌，寫著「舟坂寓」三個字。字體粗獷，頗有特色。也被雨水淋得亮光光的。

「你說得不無道理。」

他在去荻窪車站的路上，靜想著這些問題。

說著便把車開走了，龍雄心裡苦笑了一下。

「聽說本來是北陸那邊的農家子弟，沒有讀過書，全靠自學。這都是傳聞。我沒見過他，年紀大概四十六、七歲。沒有什麼理論，全憑所謂忠君愛國精神。」

「一句話，是右翼勢力的一個頭子。」

龍雄到報社去拜訪老同學田村滿吉，是在第二天的下午。田村剛接到傳達室的電話，便一邊穿衣服，一邊立即從三樓跑到門口。

「是否也用詐騙的辦法呢？」龍雄又叮了一句。

「是嗎？」現在正是忙的時候，真抱歉。

「弄清楚了。」田村一邊攪著快涼的咖啡，一邊說道。

「不知道。我接觸的人裡沒這個人。也是寫俳句的嗎？」田村當即回答說。

難道她也是暴力組織中的一員嗎？這個疑竇至少給了龍雄某種類似解救般的感覺。好像船隻遇險將www.hetubook.com.com沉沒之際，突然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客，同船的乘客於是妄生迷信，有種錯覺，以為不會有什麼事的。他們自我安慰，認為只要有她在，就能化險為夷。

內野把地點告訴了他，龍雄因不大嗜酒，沒聽說過「紅樓」這家酒吧。

「關於右翼勢力，以前採訪時做過一些調查。不過，對舟坂英明這個人，我也是並不十分了解。」內野不慌不忙地說，「他不是什麼大了不起的人物，譬如說，」內野舉了幾個出名的右翼頭子的名字。

「噢，是的。」

「剛才我就覺得好像聽過這名字，不過是在老早以前的事。結果怎麼也想不起來。舟坂英明這個人哪——」

龍雄見前面的車子減慢速度，往右一拐不見了，便馬上喊道。拐彎後已經沒有路了。

「他說就來。」田村轉達說。

那輛一九五三年出廠的達吉車，是山杉商事公司的還是那公館裡的？根據汽車號也能查出車主是誰。可是自己一時粗心，竟沒有記下車號。龍雄心裡想，到關鍵時刻，總是出紕漏。

右翼勢力。龍雄撞上了這堵怪物似的牆壁，不覺眼裡現出迷惘的神情。

「打聽什麼事？」

田村給兩個人介紹了一下。內野像藝術家那樣，用手指掠了掠頭髮，便坐了下來。田村指著龍雄對內野說道：

田村又站起來去打電話，沒耽擱多久就回來了。

「住在荻窪吧？」龍雄問。

他從厚厚的電話簿裡翻到舟字部。舟坂這個姓大概很少見，裡面只收進三個名字。

「是嗎？那就到那邊坐坐，喝杯茶吧。」

「舟坂英明。」

「好傢伙，真少見。」田村滿吉一見龍雄便說，「你公司就在這附近，倒難得見到你。」

「這個嘛——」田村喝完咖啡，點上一支香煙，笑咪|咪地瞧著龍雄。

「從林蔭路往新橋那邊走……」

「這裡停車行嗎？」司機一面看計程器，一邊說道和-圖-書，「那輛車開進一家大公館去了。」

龍雄這麼一客氣，內野羞澀地笑了笑。

還和從前一樣急躁，一點兒沒變。

「你究竟有什麼事？」神氣之中很帶著些好奇。

龍雄十分躊躇猶豫起來，要不要等上崎繪津子從裡邊出來呢？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出來，天又在下雨，再說，四周已經開始暗了起來。他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而且，這裡根本叫不到出租汽車。

「關於舟坂這個人，你不能了解得更詳細些嗎？」龍雄答非所問地問道。

「敲詐的對象主要是公司企業嗎？」

車站前的藥房裡有公用電話。「請借用一下電話簿。」

「我還有事，失陪了。」

司機回過頭對龍雄說。

龍雄拿出一支香煙，還沒吸完，田村就笑嘻嘻地走回來。

「嗯，我問的也許怪，你知道舟坂英明這個人嗎？」龍雄小聲地說道。

龍雄想到上崎繪津子時，心裡無形中也產生了這種錯覺，因此對右翼勢力的畏懼似乎不復存在了。現實的惶恐彷彿變得遙遠，於是他又恢復了勇氣。

「我想是的。因為靠企業撈錢最容易不過。」

右翼頭子和上崎繪津子究竟有什麼關係呢？龍雄呆滯的目光，顯出惘然的神情。田村見他這副樣子便問道：

「以前那次恐嚇罪是怎麼回事？」田村插了一句。

「要跟你打聽一件事。」

「什麼？右翼勢力？」

他早就知道，龍雄會作現代俳句。

「什麼名字來著？」

沒有辦法之中，經過一家書店時，他便走進去，裝成站著看書的樣子，查找年鑑裡附錄的人名錄。沒有舟坂英明的名字。年鑑是一家報社出的。因而引起他一個聯想。

內野這樣說過之後，眼睛裡意味深長地笑著向龍雄：

「這位是內野君，也是社會部的。」

舟坂英明。難道就是那公館裡的主人名字嗎？是幹什麼的呢？這些情況電話簿裡自然不會提供。

田村看了看錶，站起來說道：

說著便站了起來，剛送來的咖啡連碰都沒碰。

「從舟坂來說，m.hetubook.com.com辦法無非是敲詐煤炭公司，叫他們出錢吧。那次犯案，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沒有暴露的，我想還多的是。」

「怎麼樣？」

「這個人同你業務上有往來嗎？」

那麼館裡的主人舟坂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看那氣派，一定是相當有錢有勢。上崎繪津子為了什麼事來的呢？是山杉生意上的事？抑或同生意無關，為私事而來？

「西銀座後面有個紅樓酒吧，你知道嗎？」

「是嗎？好吧。」田村爽快地點了點頭，「那我就把方才打電話問過的那傢伙請來。他知道得很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我們出一版專刊，題作『最近右翼勢力的動向』，他曾四出採訪，所以知道的情況較多。你等一下，我去打個電話，同他商量商量。」

舟坂究竟是何許人呢？

龍雄突然靈機一動，走進藥房。

「現在先不要隨便亂猜。」龍雄說道。「以後要你幫忙的時候，我自然會都告訴你的。」

這四、五天來的雨水，將這一帶的樹木洗拭得碧綠鮮明。其中只有重瓣櫻花顯得凋零敗落，有些污穢的樣子。

「是嗎？那太感謝了。是幹什麼的？」龍雄盯住田村的臉。

田村滿吉走後，內野繼續說道：

「祝您成功，先生。」

「聽說紅樓的女掌櫃，就是舟坂英明新近的情婦。」

這樁騙局裡還有內幕。龍雄頓時感到那層層疊疊的黑幕。而右翼這個不可理喻的暴力組織，便在其中穿行周遊。

「啊，那是借政府津貼法，向煤礦公司敲詐勒索。」

做為一座宅邸來說，是太大了。從開著的大門望去，能看見伸向裡邊的石子路和庭園裡的樹木。

「不是，你弄錯了。我問你們報社知道這個人嗎？」

雨仍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濕淋淋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路兩旁，在修剪過的樹木深處，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幢幢房屋的藍頂白牆。

「喂，停車！」

不到二十分鐘，一個留長頭髮，面容清瘦的男子進門走到跟前。

龍雄在咖啡館同內野https://www.hetubook.com.com分手後，從有樂街出來，一下子便迷失在銀座裡。用「迷失」這個詞可能比較貼切。他漫無目的，只是信步走著。為了尋求一個意念，便下意識地移動著雙腿。

這是真話。龍雄私下裡也在想，或許真要他幫忙也未可知。

再深究下去，連身家性命都難保了。他想就此罷手，打退堂鼓吧。

汽車駛經前近衛公的別墅荻外庄遺址，路兩側伸展出來的樹木，更加茂密青蔥。這裡行人和車輛都極少。街道被雨水一沖，閃閃發光。

內野見龍雄不知道，便放低聲音說道：

跟蹤達吉牌汽車，好像跟出興致來了。

田村回答說，半個小時還騰得出來。

先前，他一直認為支票詐騙犯同高利貸者山杉喜太郎之間有條無形的紐帶，而現在，又出現了相互牽引的另一條線索。

「聽說舟坂英明現在非常闊氣，好像影響愈來愈大了。」

龍雄不免有些逡巡遊移，或者說有些畏懼膽怯。剎那間，彷彿有一把凌厲的白刃，橫蠻地從他眼前掠過。

「你現在忙嗎？」龍雄問。

龍雄表示一番謝意。田村接著便轉了話題，兩人談了些熟人的情況，來消磨時間。

「沒有真憑實據，無法肯定回答。但是，像舟坂這樣聲望還沒造成的新興右翼勢力，手頭一定很緊。所以，採用非法手段，可能性極大。當然，這只是猜想而已。」

「讓你辛苦了。」龍雄付錢說道。

「是吧。聽說住在那一帶。」

田村摘下眼鏡，用手巾使勁兒擦著臉，問龍雄說道：

兩人走進報社附近一家咖啡館，顧客不太多。

「嗯，據說不是什麼出名的大人物。三年前，以恐嚇罪被捕過。難怪我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就是在三年前。」

「那是五三年出廠的達吉牌。」

「他籌措資金是否全憑這種惡劣的手段？」

「他的地位，遠不及那些戰前即已出名的大頭目。怎麼說好呢？或許說他是這些正統派的旁門左道。有人說他以前是某某私淑弟子，後來又跳槽另立一派。一說他和老和圖書頭子吵翻了，又一說他是被趕出來的。總之，此中情形不甚了然。不過，根據這些說法，大致可以了解他的為人。」

龍雄剛點頭表示是的時候，田村便說道：

「銀座後面一帶我大抵還熟，銀座後面的什麼地方？」

「這類敲詐勒索的事，據說舟坂幹過多次。不過他搞得有手段，有魄力，在戰後出現的這批人物中，他很快就嶄露頭角。這些情況是兩年多前採訪來的。目前看來，舟坂的勢力大概發展得相當可觀了。手下的黨羽，估計也不在少數。他的勢力能夠這樣發展，也說明舟坂英明在籌措資金上很有一手。」

「他用什麼辦法籌措資金呢？」龍雄很熱切地問，心裡翻騰了起來。

前面的車在住宅街上飛馳。

石頭圍牆有二十來公尺長，地上養著草坪。草坪上每隔一段距離，整整齊齊地擺著一盆盆杜鵑花。院內樹木繁茂，只能看見綠樹蔭中一角屋簷。

「正忙的時候來麻煩你，真過意不去。」

龍雄從門前經過，走了十幾公尺便踅了回來。裡面說話聲音當然聽不見。這時，對面人家那裡傳來了鋼琴聲。

龍雄心想，就是這個。他掏出記事本，記在上面，順便把電話號碼也抄了下來。

這絕對不是一件單純的支票詐騙案。

三千萬元莫非流到舟坂英明這個右翼頭子的金庫裡去了？

然而，有一點卻還牽繫著龍雄的興趣。一個亭亭王立的倩影，在他的面前閃現。那就是上崎繪津子。他在高利貸辦事處跟她有過一面之雅，在咖啡店裡見過一次。她的眸子閃閃有神，不同尋常。秀氣而筆挺的鼻子，稚嫩而端正的雙唇，臉蛋兒實在是光艷照人！

「那就不清楚了。不過，舟坂倒是有可能幹那種事。」

「他想了解一下舟坂英明的詳細情況，你給他談談怎麼樣？」

「他的出身怎麼樣？」

這股勇氣，當然是為了追究把關野科長逼上自殺絕路的那一夥人，但同時也為了弄清楚上崎繪津子究竟是什麼人。從這一刻起，龍雄對案子的追查，在下意識裡變得異常熱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