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似乎不想說下去,但又沒有辦法拒絕的樣子,便伸了伸腰說道:「去年的八月六號,那天非常悶熱。平常都是一個月爆破三次,那一天正好趕上——」
「靜電是可以通過鞋傳導到大地上消除的。不過,如果當時手正好扶在岩石上,那也可以成為導體的呢。」
「原來這樣。」
「那一帶有一大片山林,現在賣不了。不過,也總有人來打聽,說是想買。南國市的不動產商也來問過,但我不同意。」
「我二十二歲那年。我從南國市商業高校畢業後,原來打算找一份工作的,但一直找不到一份我滿意的工作。我在一家麵包房打了幾天工後,還是回到了家裡。高知縣的公司很少,主要是農業、漁業或是旅遊業,因此找工作很難。我還有一個小我二歲的弟弟,他高校畢業後曾在高知的一家小事務所幹過,但後來這個事務所倒閉了,他也只好回到了礦山。」
阿俵不悅地皺了皺眉,但馬上又換了一副想起了什麼的樣子:「那天你說過要等六年,如果我等了六年,或六年之後——這是什麼意思?」
「唉——說是打雷什麼的引起的靜電吧!報紙上是這樣——」阿俵問道。
阿俵聽了這話,像被人猛然一擊般地瞪大了眼睛。
「沒有。」
「專家們進行了調查,認定這是一起事故。說是在裝好炸藥後,線路中產生了靜電,導致雷管提前爆炸,從而引起了炸藥的提前爆炸。由於當時四個人全都在附近,所以全都炸得粉碎。」
「嗯。——不然,我也不會一直苦苦地等下去的。我記得那個刑警這樣對我說過。」
「這個——平時在爆破當天怕引起靜電,他都特意換上純棉的衣服,不過,那天是不是——」
阿惠用手指擦了擦不知不覺中從眼角流出的淚水。
是不是幸福又降臨到自己的身上?阿惠心中冷靜地判斷著。
「那天天特別好!根本沒有打雷的跡象,所以不會是打雷引起的靜電——」
「還那麼待著呢!」
「於是,南國市的警方馬上與駐高松的礦山保安監督部四國分部進行了聯繫。由於懷疑是死亡事故,處理事故的人員馬上趕來了,等天一亮就上了山——」
「因為我丈夫沒有被確定是死亡啊!我必須在法律的約束下生活,因此在法律上我還是個有夫之婦m.hetubook•com•com。」
「來東京之前,我去了一趟南國市警察署,去通知他們我變更新地址的事兒。在那兒我碰上了一個刑警,這個人在事故之後的調查中對我的遭遇特別同情。我同他打招呼,並感謝他對我的關心。他對我講,我去了東京後,若遇上可心的人,在七年之內也是不可以結婚的,他提醒了我。」
阿俵又問了一句。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了一句。
「這麼說,非要等到七年後——」
「我把家和土地賣了,也就值一百五十萬日元吧!而且賣的是全部繼承權。」
「別的看法?」
他給阿惠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他們的話題慢慢轉到了阿惠身上。
「是的。那天是父親他們四個人——平時我也幫忙,可正好幾天前我的大腿被山裡的一種毒蟲咬了,傷口腫了起來,疼得我連路都走不了,從早上我就一直在家躺著。如果不是那樣,那天恐怕連我也一塊兒被炸飛了呢!」
「事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阿俵問道。
阿惠不解地看著阿俵。
「你丈夫引爆炸藥、殺害全家?」
「是埃礦山保安監督部的人調查了事故原因後,警方派出了好多人找了好多天哪!太可憐了,全都炸成了碎塊——而且父母和弟弟是拼起了衣服方認出來的,只是我丈夫——」
阿惠說著說著嗓門兒又提高了。阿俵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用不再談這個問題的口吻說道:「原來這樣,我全明白了。非常感謝你對我講了這些。」
「哎——」
阿惠用雙手圍著杯子,兩眼看著杯底,低沉地說道:「那些天白天都是三十度以上的大熱天,也許事故當時他和平時一樣只穿了件貼身的褲衩背心,所以沒有找到衣服的痕跡——」
「嫁給我吧!比起你一個人來,兩個人在一起會更快地平復你的創傷。」
「如果萬一你丈夫活著回來了,也不要再回到他的身邊去了!」
「是啊!他還說,他在年輕時受過司法培訓和考核,所以對法律比較熟習。根據民法的規則,在對方失蹤、生死不明七年後,才能被法律承認『死亡』,而因戰爭、沉船等自然災害發生時的失蹤,一年後便可宣佈法律上的『死亡』。」
「那只是警方的猜測而已。我丈夫在事故的幾天前一www•hetubook.com•com
直是和他們在一起幹活兒的,事故的當天還是他開車把大家送到山上的呢!只是附近的鄰居沒有注意罷了。可我這麼說,警方還認為我有意包庇我丈夫,甚至認為是我們合謀殺害了我的一家人——」阿惠憤憤地說道。
她感到阿俵是真誠待自己,看上去他也是個真誠的人,還沒有第二個男人這樣對她表露過愛情——突然,阿俵停止了扭動,他那高高的鼻梁兩側的眼睛彷彿要看到阿惠心底似地盯著她。
「我們定一個約定吧?」
「那麼——從現在算起來,還有六年零二個月呀!」
阿俵同情般地愛撫著阿惠的手背:
「那當然了。因為查不出動機,也沒有證據,警察最後也死心塌地了。只是因為沒有找到我丈夫的屍首,所以沒有斷定死亡,結論是『調查中』。」
「大概會有那麼一天的。」
「你丈夫穿得是化纖的衣服嗎?」
「只是我丈夫的遺體沒有被確認出來。我想起碼可以找到衣服的碎塊兒吧?縣警察署法醫科的人講,他們連沾在岩石上的血肉都進行於化驗檢查,但也無法判斷哪個是我丈夫的——」
說完,阿俵便用力地把阿惠摟過來,用嘴唇從她的額頭一直親吻到她的嘴唇,然後把她推倒在地上。
「可不是!警察用好幾天時間調查了我丈夫的行蹤,還有的警察把與我們家有關係的人全查了個遍,說是查到了什麼線索,但根本不會的!我丈夫決不會因圖財殺死我父母和我弟弟。就算是有什麼財產,那也不過是二十多公頃的硅石山和土佐山田的破房子。」
「因為對我丈夫的生死還有其他的懷疑呢!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證明那天早上他們是一塊兒出門上山的,沒有第二個證人,而且在事故現場附近也沒有發現證人。從這一點上,完全可以推測有可能我丈夫在事故發生的當時不在現場,因此可以解釋他並未進入到這場災害中。」
「是喔。」
「不過,我可等不了六年再和你一塊兒生活。如果你也有心,是不是搬到我這兒來住?不,要不給你再租一處更大的公寓住?」
星期日,阿俵從打掃了的廚房裡找出了一瓶威士忌酒和兩隻酒杯,還在桌子上擺上了一大盤切片麵包和點心。
「開始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心情——而且過了沒有三www•hetubook.com•com年時間。」
阿俵關心地問道。
「周圍的人都同意,那你自己當然也和北村先生產生了愛情?」
「那倒是。難道再沒有一點痕跡了嗎?」
「你哪年結婚的?」
「啊,在高知和南國市的附近是有幾處石灰山和硅石的礦山。」
「——我的家位於土佐山田,那是一個從高知縣乘車用不了三十分鐘就到的小鎮子,四周幾乎都是農家,但我父親從年輕時就在礦山幹活。聽說我出生之前,他在須崎的一家礦山挖石灰石。當我能記事兒的時候,我們家從土佐山田,搬到了離那兒有三十分鐘路程的山裡的一個叫釣谷的村子,在那兒挖硅石礦。」
阿俵驚訝地看著阿惠。
阿俵十分吃驚。
「因為那片山林裡有我們家的墓地唄。我丈夫的遺體還沒有找到呢!還有我父母、弟弟的遺體,總得有個地方存放呀!那片山的土裡都浸透了我家人的血肉,難道那座山不是我們家的墓碑嗎?」
阿惠問道。
「比我大三歲。」
阿俵似乎聽懂了似地不住地點著頭,又重新看了看阿惠。她身高一米六十三,有著渾圓而充滿肉感的軀體,粗重的眉毛,單眼皮,厚嘴唇裡是兩排潔白的牙齒。她那張臉充滿了女性溫柔,並十分貼切地配著向後梳著的髮式。
「——」
「是的,就是甘油炸藥。因為只有炸開岩石才能採掘到。我也聽說應當多少攙一點兒安氟爾炸藥。硅礦石相當堅硬。我的父親就是這樣做的,但我丈夫是在死前不久才掌握了這門技藝的。那天,他們從早上就用手持式鑿巖機打好了藥孔,在大約二十來個藥孔上埋了藥,打算上午爆炸,下午採掘。」
「要七年?!」
「這可不行吧?即使是萬一——」
「什麼叫自然災害?難道爆炸事故還不算嗎?對於你丈夫,一年後還不行嗎?」
「是的。雖然我們都姓北村,但實際上戶口本上的『北村』是指我丈夫。我們那兒姓北村的人很多呢!」
「是用甘油炸藥吧!那是為了採掘硅礦。在最近都改用安氟爾炸藥了。」
「這可太奇怪了,這是為什麼?」
「我覺得你會有一個很好的孩子的!」
「沒什麼工作,他只是個農民,是南國市的一個叫中之奈里村的人,排行老三。他家離釣谷礦山和奈里很近,而且也有人勸他到礦上hetubook•com•com去幹活。他托到了我父親,而我父親也答應了,但有個條件,要他『嫁』到我家——」
阿俵又叮問了一句。
「他多大?」
「明白了。」
由於阿俵是從事地質調查的技術人員,所以才瞭解許多這方面的知識吧。
阿惠堅定地搖了搖頭。
阿惠的嘴角開始流露出了微笑,一口潔白、健康的牙齒露了出來。
阿惠稍稍頓了頓,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反問了一句:「是不是說我丈夫故意爆炸了炸藥,殺了我的家人後隱匿了?——」
「也就是說,我丈夫從那天的幾天前就以什麼為藉口去了哪兒。不過,爆破的日期是早就定的,必須在那天進行,而且我父親也會做。為了安全起見,導線和雷管是不會事先接在一起的,對吧?」
「準備時大家都幫忙了吧?」
「我父母和我及弟弟四個人進了家庭的小礦山作坊,我結婚後我丈夫也加了進來——」在講述過去的事情時,儘管阿惠說自己不會因此而悲痛,但在不知不覺中,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苦澀的表情,嘴角也向兩邊搭拉下來。
「也沒有孩子,不過,這也許是幸運的。」
「為什麼?」
「快中午的時候,是那時爆炸的。這是我後來聽在山谷對側採掘石灰礦礦石的人說的。不過,具體的時間恐怕沒有人注意。那天天都黑了還不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回來,我心裡擔心,就請鄰居開車把我送到了山上,誰知——我們家的那輛輕型客貨兩用汽車停在那裡,現場一看就知道是爆破過的,可一個人影兒都看不見。那天夜裡山上真黑呀!我便馬上報了警。」
聽到這話,阿惠反射性地瞪大了眼睛。
阿俵雙手挽在一起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會兒把臉埋在手中,一會兒又用手支著下巴,雙眼凝視著半空。
「只是我一下子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說還有財產,就像我剛才說的,有那麼一塊礦山,還有一處五十來坪的土地和一處破舊的房子。這些都是我父親名下的,當然我有繼承權,如果繼承下來,我倒也可以維持下去。可那畢竟是一下子吞沒了我們全家的礦山呀!我怎麼有心去經營呢!於是我便封了山。」
說著他又來到m.hetubook.com•com阿惠身邊,用雙手摟住她的雙肩。
「看來也只好這麼解釋了。」
說著,他又給阿惠的杯子裡倒滿了酒。
「礦山呢?」
「可當時人們都這麼懷疑呢!因為我丈夫的工作主要是負責將起爆電線與電池連接。可附近的人說,在事故的當天和幾天前都沒有見到他本人——」
阿俵把杯子慢慢端到嘴邊,喝了一口後又放回到桌子上。阿惠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桌面。
「就是人們常說的『倒插門』女婿。」
阿俵也反問了一句。
「——明白了!我不再提這件事了。」
「我希望那一天早一點到來!」
「我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一開始我就這樣說了吧?」
阿俵喝了一口酒,故意若無其事地把話題又引深了一步:「事故當時你在幹什麼?」
「轉給別人了?」
阿俵試探地問了一句。聽到這話,阿惠低下了頭。她緊咬嘴唇,又撇了撇嘴。
「那麼警方有別的看法嗎?」
「——可是,還不能結婚呀!」
「嗯——平時他們都是那麼幹的,怎麼那天就——我記得那一帶的礦山沒有發生過一起這樣的事故,也許是他們太麻痺了。」
「——?」
「什麼?」
「你丈夫是幹嘛的?」
「你知道了吧,我是個過去有著痛苦經歷的女人。你是初婚,我可不是。和我這樣的女人生活一輩子行不行,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從電池的組裝上沒有看到什麼線索嗎?」
「這在當時的報紙上可沒有說過呀——」
「據他們講,也許是因為我丈夫直接接觸火藥,爆炸時他在最前面,所以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吧。」
「我可不能為了錢把那塊山地賣掉。我打算好好活下去,就下決心一個人來到了東京。」
「如果說是十天進行一次爆破,那就是日常的作業了,也許因為太習慣了,造成了麻痺。——可是,四個人一塊兒被炸死,遺體的收容可就非常費勁兒了。」
阿俵毫不猶豫地答道。
「幹嘛這麼說?」
「——」
「因為不打算賣掉?」
「我會等一切都合法後再和你結婚的。只好等了。」
「不,有過一次,但流產了。因為工作太累了。後來再也沒有過——」阿惠感情複雜地歎了口氣,用放在桌子上的一隻手摳著另一隻手的指甲。她的雙手手指似乎證明著她的礦山工作經歷,和她的全身一樣,長著豐|滿而結實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