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元巷

「此話怎講?」
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的思想和意識都不一樣。
「你……」
「咦!侯兄,你怎麼知道?」
她那一身錦繡衣裙光亮耀目,高聳的胸前,居然繡了一頭五彩斑紋的老虎。
「在南門外通濟橋頭遇襲,你跳水逃得性命。」
儘管小春目前是妓|女身分,她那雙清澈如一潭秋水的明眸也似乎在傳情。但在周遊眼中,那是一雙動人誘人但充滿靈性的眼睛,一凝視一流波都與眾不同。
「死人身上遺留下來的未化物?」
「你的意思是……」
「這裏的規矩是如此嘛!怎能不隨俗。」小春在扭動,迴避他的目光,眼中有陰森的殺機在閃動:「錦毛虎事先並不知道,直至赤練蛇成了白癡才知道一些風聲,可惜赤練蛇已沒有什麼好說了。」
「老伯人老成精。」
他及時放手,在對方惱羞成怒之前放手。
「什麼?」大力金剛吃了一驚:「在下逃抵護城河口,便碰上了鬼影子,他……」
「在中梁山掘墓的七個人,卻只有五個人進城,先走的長春道人和虯髯客,平白無故地失了蹤,妙手飛花周姑娘見了鬼似的發瘋,一進城就趕快躲起來了,怕得要死。兄弟入暮時分……」
內間門簾一掀,兩個怪人無聲無息地閃入。
小春在她的逼視下,突然失去了大膽輕佻的表情,匆匆轉螓首疾趨壁根,取下一盞紗燈,嫋嫋娜娜向後堂走,顯得有點匆忙。
「你是老夫一甲子以來,所碰上的最強勁、最高明的劍術名家,高手中的高手。」怪老人一字一吐地說。
「這是老夫的秘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命令老夫,不是老夫托大,當今之世,已經沒有能命令老夫的人了。」怪老人的口氣愈來愈強硬了。
「似乎你們女人都不甘示弱,向重男輕女的世俗挑戰,做反道學的急先鋒,勇氣可嘉。你綽號叫錦毛虎,恐怕真的龍也會被你吃掉。」
「你殺了多少好人?」小春問,嗓音因剛才被解襟的不意震驚而變得僵硬,與她的身軀一樣硬。
「帶我們走?爺臺……」陶大娘大驚失色。
怪老人神色一凜,山藤杖向前一探。
「錚錚!」清鳴爆響,罡風如潮。
「小蓮,不要為他擔心。」陶大娘臉上也有不安的神情:「他真是忙,廢寢忘食四處奔波,消息是千頭萬緒,全靠他奔走,真虧了他。都快要三更了,誰知道他目下是在何處呢?唉!」
另一怪人一掌劈向小蓮的耳門,眼看要應掌昏厥。
「是有點感到怪怪的。你說早些天曾有龍光顧過,多少條龍?三條嗎?不會在這裏來一次龍爭虎鬥吧?」
「也許你說的是實情,但無論如何,我姐妹必須將人帶走,如果你固執不肯,一切後果皆由你負責。」美婦的語氣更是強硬。
「是的。」陶大娘定下神戰慄著說。
「我就是錦毛虎,奇怪嗎?錦毛虎程娥,母老虎。」
「你以為玩世不恭是好德性嗎?」小春正經地問。
杖劍齊吐,身形電射。
「春姑娘,過來排排坐。」他含笑招手。
「我是吃銀子的老虎,必要時吃條龍也並無不可。前些日子,我這裏確曾有龍光顧過,你沒大驚小怪?」
怪老人的山藤杖極其自然地上舉,似與怪人發射暗器的動作完全一致,閃電似的青芒,奇準地被杖挑得往上反彈,得一聲沒入丈餘高的承塵內,僅落出一把兩寸長的刀柄,粗如手指。
「記不起多少條了,反正來多少條也沒關係,在我這頭錦毛虎裙下,絕不會引起龍爭虎鬥的,信譽保證。」錦毛虎喜悅地逼視著他,真像一頭虎視眈眈的母老虎,叛逆的目光,情慾的眼神,好銳利,也溫柔,當然也令人難測,向他偎近續問:「你好像並不急於追問赤練蛇的下落?」
「娘!」陶姑娘抬起頭,清秀的瓜子臉上有陰霾:「周大哥今晚到底會不會回來?」
兩怪人到了桌旁,先前發話的人盯著桌上的物品說:「這些東西,是他白天裏從墳墓中找來的?」
「我母女都沒練武,拙夫已名列死亡名單,身無餘財,寡母孤女萬里迢迢尋覓夫骨父骸。從四川至西安,沿途風險重重,不知遇上了多少江湖好漢,他們皆未動我母女分毫。爺臺你們不會是低三下四的人,要殺我們母女倆,你們就動手好了。」陶大娘不害怕了,侃侃而論。
小春突然兇猛地盯視著他,嬌軀繃得死硬,硬得每一條毛孔都收縮,每根汗毛都豎得筆直。
「你當然不姓周,也不叫周遊……」
美婦向同伴打手勢,示意留在房內辦事,人如飛燕,輕靈地飄出窗外。
像這種有羅帳,有牙床,有錦衾繡被的豪華閨房,可以算是超級的香閨了,比千萬富豪的房第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慘了?」
「你這老東西……」
燈光下,她那眉目如畫的面龐,絕難令人猜得出她的真實年齡。看她那未施脂粉的天然晶瑩肌膚,一定以為她是雙十年華的青春玉女。
他並未留意錦毛虎,目光灼灼地盯視著含笑俏立,含情脈脈促駕的小春。
大力金剛人並不傻,已經聽出不吉之兆,怒目倏張,警覺地迅速退回窗下,手按上了刀靶。
「對,所以我把你請來商量,也許我會供給你一些你要www•hetubook.com.com知道的消息。」
一聲龍吟,光華閃閃的寶劍出鞘。
「什麼人?」右手脫力的怪人驚恐地問。
「是的。」
劍訣一引,美婦開始移位。
「晚輩提幾個人。」
「是……是的。」小春答得不太自然。
「老夫不認識多少人。」
穿翠綠衣裙的美婦收了火摺子,沖乾瘦老人矜持地淡淡一笑,說:「老人家,你沒被暗器打死,這表示不方正不淳厚囉!對不對?」
「晚輩只好得罪了。」
纖穠合度的柳腰上,所佩的寶劍寶光四射。
「免崽子!沒大沒小的,有娘養沒娘教的混帳東西!格格……老夫在抱孫子時,你小子還在穿開襠褲撒尿和泥作點心吃,竟然大呼小叫問老夫是什麼人,豈有此理!格格……」
床頭側,有一座妝臺,那面大銅鏡既光潔又明亮,旁邊的几上,原有一盞光亮的精巧琉璃燈。
小春心裏急得要上吊,羞得要跳河。可是,她卻忍下來了,秀眉一挑,作勢要摑他的耳光。
「綽號倒是怪新鮮的,虎能吃龍嗎?」他輕鬆地說。
怪老人神色一凜,指指窗外的天井說:「女娃兒,外面見。」
危機間不容髮。
不久,兀鷹推開了兩扇沉重的木門,眼前大放光明。
「該來時自然會來,鬼影子洪兄不是個爽約的人。還有半個更次,你急什麼?」
長案旁,交椅上坐著一個美麗的錦衣女郎,珠翠滿頭,雲鬢堆綠,脂粉盛妝掩去了歲月刻劃下的痕跡,這種女人永不會將真實的年齡告訴別人。
「咦!」怪老人極感意外的驚呼。
「不要用江湖道義來扣我。」怪人兇狠地說:「沒有人要殺你,你們如果不走,休怪在下得罪你們了。」
劍虹一閃,劍閃電似的拂出,完成進擊準備,一劍一仗遙遙相對,雙方同時移位尋找空門,製造進手好機。
「你……歪理,但……你正經些好嗎?」
「為何急於追問?」他笑笑:「得人錢財,禍福自負其責,他出了意外並不足怪。對不對?」
內間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乾癟的怪老兒,雞皮鶴髮,酒糟鼻禿白眉,支著一根山藤杖,瞇著老眼,發出像剛下蛋的老母雞般格格的得意笑聲。
一聲暴震,兩個怪人飛躍而起,撞破了小窗,飄落天井內,一閃不見。
「你……你說得多難聽?」小春咬咬牙說:「那些人離開驛站時,本來是好好的,出城後不久,便聽說鬧瘟疫。這些事,全城的人都知道,用不著打聽了。周爺,你到底要知道些什麼?」
大力金剛煩躁地離開窗臺,背著手往復地踱來踱去,似乎心中有事委決不下。
「老夫早該想到你那一家子壞蛋。難怪老夫的陽罡大真力無用武之地。」
陶大娘母女沒練武,不是江湖人,那兒來的火摺子?
他把難聽刺耳的話咽回腹中,換了文雅一點的「開臉」。當然用錯了典,但誰又會計較呢?
可惜,那頭猛虎看不出是雌是雄。
人貴自知,人老了,活的日子夠長,思路必定穩重,顧慮也多,不再魯莽衝動,就憑兩女幽靈似的無聲無息身法,就足以令老成的人心中凜凜,深懷戒心。
「也許是黑寶石吧!不早了,我們熄燈就寢……」
相距不遠,燈光明亮,他看得一清二楚。最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小春那雙出奇地明亮的鑽石明眸。
「他受聘入蜀王府四年,大概他是所有人中,最窮最有骨氣的一個。沖尊夫分上,在下不為難你,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也是上命所差,大嫂務請聽命行事。」
這次他改坐在床前的雕花寬長凳上。
一個十四五歲侍女打扮的美麗小姑娘,直挺挺地往外倒,倒入他的懷中,像是沉睡不醒,或著真的睡著了。
夜深沉,鐘樓西面不遠處的侯家大院。
「分辨死者的身分。」
「這……」
他手一伸,小春身不由己被他拉得坐下了,幽香陣陣的動人嬌軀生硬地挺得筆直,有些微的顫抖,而且向外移。
周遊的鄰房,那位自稱陶大娘的母女倆房中,來了不速之客。
「我還殺人。」他說,目光避開那誘人犯罪的一角玉肌。
女人永遠不會對陌生人透露年齡的秘密,怪老人算是白問了。
房內燈火一閃即沒,漆黑一片。
思想和意識的不同,根源於後天的教養和培育,但除了那些聖人之外,大多數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思想和意識常被環境所左右、改變、同化。天下間具有先天靈性慧根的人,如不是天才就是白癡、瘋子。
「打昏了背走,不要和這潑婦窮泡。」另一怪人不耐地說,躍然欲動。
「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正色問。
「妾身希望在這些遺物中,求證拙夫是否已經遭到不幸了。」
「被那位客人打得半死,直到找回小石子才饒了她。周爺,你在外面闖蕩,必定見多識廣,可知那種小石是什麼寶貝,值得為此而虐待柳大姐?」
「我母女不會隨尊駕離開。」陶大娘壯著膽說。
「他約你來?其實是在下授意給他的。」
「雲想衣裳花想容。」
周遊總算有時間打量房中的景物了,他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搜遍了房中每一角落,看清了每一處足以影響行動的地方。
https://m.hetubook•com.com老人見多識廣,人老成精,知道今晚的場面有點不妙。
又是一聲氣流迸裂的音爆,雙方交錯而過,在令人幾乎肉眼難辦的剎那間換了一招,生死間不容髮。
陶大娘母女的路引發自四川成都,終站是京師,但到了西安府蓋了過境關防之後,隨即申請返回原籍,赴京的理由是尋父尋夫,回籍的理由是路途艱險。
「看來彼此已經無法協調了。」
「你……」
「我的老天!」怪老人怪叫,似是被人在腦袋上敲了一記。
他快速地為兩女寬衣解帶,只留下褻衣褲,衣裙摺好放在床前的春凳上。用被蓋上兩人誘人犯罪的半裸嬌軀,吹熄燈火。外面隱隱傳來三更初的更柝聲,不早了。
「奇怪!赤鬚龍功臻化境,自詡是鐵打銅澆的金鋼,健壯如牛百病不侵,怎會死於瘟疫?那些丁勇弱不禁風,死的並不多,為何?」
「老豬狗……」怪人狂怒地咒罵,左手一抖,青芒破空而飛,快得令人目眩。
「不過,浪跡江湖四載,好像只殺了一個人。」他說:「傷的倒是不少。我有一個很壞很壞的習慣。」
「不要再走來走去了,劉兄。」神筆侯傑也煩啦:「我這屋子裏的地磚,快被你磨光了,你有個完沒有?」
「晚輩不怕任何麻煩。」美婦泰然地說。
在漢中這種生活艱苦的城市裏,娼優賤卒住的地方以窰洞為多,所以也稱這些人為窰姐兒。
書房門悄悄而開,踱入兩個面無表情,穿黑長袍的中年人。
不同的是,這一位穿的是黛綠色衫裙,面龐要富泰些,因此也顯得略為年長,臉型相差不遠像是姐妹。
對面一列交椅,坐落三個青衣大漢,一個比一個雄壯,都是侯家的子弟兵。
「尊夫也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希望大嫂勇敢些,不要丟尊夫的臉。」怪人陰森森地說:「蜀王府那些內府把式,全是些三山五嶽的梟雄土霸,黑道白道綠林三路一家,把四川搞得烏煙瘴氣十室九空,真有良心血性的人就沒有幾個。
他放肆地攬實了小蠻腰,壞笑著說:「又不是拉你下地獄,你為何放不開?哦!你還沒……還沒開臉?」
「你小子在問我老人家嗎?格格格……」
「大概不會回來了。」一個怪人說:「他到上元巷,那是本城正派人不敢去的地方。我們有人在半路等他,你們不會見到他了。」
美婦人的話不論表裏,皆顯出嘲諷的意味,對老人家並無多少尊敬的成分,可知來意不善。
「只要不傷害別人,我想你也不至於反對。」
母女倆心事重重,在內間裏燈光下,檢查一些霉氣刺鼻的物件,不住搖頭嘆息。
怪老人罵得真夠刻毒,簡直是絕子絕孫的罵法,任何人也受不了。
「格格!把老夫帶走,如何?管酒管飯嗎?」怪老人怪腔怪調地說。
「沒有。」陶大娘拾起兩枚銅釘放在一旁,這兩枚三分圖的銅釘光澤要明亮得多,沒生銅綠:「這是盧大爺皮護腰上的護釘,釘頭刻有萬字,他信佛,五分銅五分金,出於蜀王府武庫軍仗局名匠曹三爺之手,他死了。」
「要我走?我……我是奉命來伺候你的。」
「不是我疑神疑鬼,我只覺得鬼影子恐怕真的出了意外。」
但她的髮式卻說明她是婦人,她流露在外的氣質與端莊的風華,絕不是那些黃毛丫頭所能模仿得了的。
「是的。」
「那就得看老人家你的態度囉。」
「好,老夫走著瞧!領路吧!」
「好說好說。」
店內打打鬧鬧,怪的是東主小諸葛楊盛卻不出頭,連店伙也事先走避一空,與大白天警告趙吉錢祥時的態度,有截然不同的大轉變。
花廳並不大,卻有十盞明燈,佈置金碧輝煌,幽香陣陣,很難令人相信這裏是虎穴!錦毛虎的家。
他乘機坐正身軀,雙手一收,暖玉溫香抱滿懷。
「你這個冷血的武林敗類!」怪老人暴怒地咒罵,揮杖急進,杖起處風生八面,潛勁迸發。
最後的終點是相同的:四川成都,其他都扯不到一起,原籍天南地北,沾不上邊。
「帶了你們將有大麻煩。」
「老伯請。」
「如果老夫拒絕呢?」
「入地獄就入地獄吧!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小春硬著頭皮說:「不要動手動腳。哦!周爺,你要赤練蛇去打聽去年運寶隊的詳情,有何用處?」
「陶景星。」
周遊出其不意制住了喬江東主婢,跳窗外出。
是一把細小的五寸飛刀,俗稱掌中刀,藏在掌心內不易被人發現,猝然發射用扔手勁暗算,發則必中,雖則事先預防亦難倖免。
「兩位不是專程來找老夫吵架的吧?」怪老人含笑問。
相距不足兩丈,怪老人竟然能擊中閃電般快速的飛刀,功力之高,駭人聽聞,即使是年輕的小伙子,在這種短距離看到了刀影,也來不及有所反應,非死不可。
「你感慨些什麼呢?」
「敝上要你們,有些事要問你。」
「姓什麼叫什麼並不重要。」他搶著接口:「我是一個浪人,很壞,非常非常的壞,吃喝嫖賭門門精通,招搖撞騙敲詐勒索無所不為,你瞧……」
人怕出名豬怕肥,侯家經常發生一些大小麻煩,幸而侯大爺人緣好,手面寬,m•hetubook.com.com自有人替他處理已發生或即將發生的麻煩。他自己自稱是福將,他那支令人害怕的判官筆,就不怕大大小小的麻煩。
「胡說八道!」神筆侯傑不以為然地說。
怪老人扭頭就走,走向天井角的走道。
「請問芳名?」怪老人徐徐舉杖拉開馬步叫。
兩人不知何時已換了方位,保持連續進擊的最隹姿態。
本來嘛!似乎所有的丹青妙手,與及畫虎專家,從不將老虎的性別畫出來,畫出來不挨罵才怪。
小春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躺入他的懷中。
「你想扣留老夫?」
「哦!聽你的口氣,好像是身不由己。老人家,你是奉了誰的命令,負責保護母女倆的全?」
「你好像忘了告訴我內間盥洗的地方,你是不是該先替我準備盥洗的物品?還有茶水呢?淨面巾總該有一條吧?」
「妾身……」
「知……知道。」
「那是說,他什麼都沒說出來?」
「好劍!」怪老人脫口稱讚。
「咦!你怎麼啦?」他故作吃驚狀地叫:「你以為一個男人一進房,就急吼吼地往床上倒嗎?」
「今晚我很忙,你在這裏住宿一宵,明天你我好好長談。」
「還早呢!」小春幾乎跳起來:「談談好不好?如說,談談你自己。」
他為小春寬衣解帶。
周遊的路引發自河南府,經陝西西安,終站是四川成都。事由是探親。
他卻嘶嘶笑,一把捉住了小春舉起的玉手。
火摺子的主人,是一位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翠綠春衫翠綠百褶裙,黑亮的盤龍髻旁鳳釵的綠寶石光芒閃爍,碧羅織花小坎肩下,一串串流蘇珠光閃閃。
小春將紗燈插在壁間的燈座上,笑笑低聲問:「周爺,這裏滿意嗎?」
「哦!你打算如何阻止我們?」
兀鷹失了魂似的,直愣愣地往內堂裏鑽,口角的血跡未乾,五官似乎變了形,難怪那些男男女女不勝驚愕。
「說來聽聽。」
「你是錦毛虎的搖錢樹?」
夜已深,侯大爺的書房仍然燭影搖紅。
「所以老伯不能走,以避免消息外露,家父母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家的底細。」
「是的。」
怪老人呼出一口長氣,頓了頓山藤杖說:「罷了,老夫真不願再和你勞動筋骨,年老氣衰,也無奈你何。看來,非跟你們走不可了。喂!娃娃,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哎……」掌劈小蓮的怪人驚叫,右手頹然下落,力道全失。
「老伯,你不能走。」美婦攔住敝老人的去路,劍雖隱於肘後,但敵意未消。
「為何?」怪老人問。
「正是此意,只許有一個結果,一個屬於勝利者的結果。老人家,我姐妹得罪了,你必須離開。」
「還要帶走陶家母女?」
母女倆大吃一驚,嚇傻了。
「他真死了,難怪找他不到。」怪人苦笑:「想不到分辨小物件還是一門學問呢!現在,赤鬚龍的死訊可以正式宣佈了。陶大嫂,還能分辨其他的人嗎?」
「你怎麼說都成。」怪老人強抑心中的不安:「任何一個理由都冠冕堂皇。」
「一年多了。」小春扳他在柳腰蠢動的手:「千百年來苦命女人的悲慘老故事,貧不能自給,賣身苟活。
格格怪笑震耳,格格……
這是一間相當豪華的秘室,深處堂奧內的神秘小天地。
「我從不在不光明正大的情勢中傷害對方,但有時手癢就會作弄人。不過,被我捉弄的人,一定不會受到傷害,即使那人無時無地不在計算我,在我身上打壞主意,甚至要找機會送我下地獄,我都不會計較。真的不早了,我們上床吧!哈哈……」說話的時候,他的手就在捉弄人。
「兄弟知道的事多著呢!」
「尊夫是……」
神筆侯傑淡淡一笑,鼓掌三下。
天井黑暗,只有從窗內透出來的微弱燈光。
「他中了風,成了白癡。」錦毛虎嘆口氣說。
折騰了許久,兩人再度在房中碰頭。
「不要動!」小春拉住了他:「櫃內全是些女兒家的事物,你就不怕忌諱?」
不過,店伙肯定地相信,他們之間並沒有親屬關係,兩方面的行程也令人起疑。
「周爺滿意,賤妾就放心了。」小春一雙秀目兜著燈火轉,一雙手絞扭著腰間的羅帕,不知該往何處放才好。
「老人家,你趕走那兩個歹徙惡棍,為了什麼?絕不會是路見不平吧?」
「什麼習慣?」
「老伯,你不要以老賣老。」美婦的口氣友善了些,稱呼也改了。
「是的,晚輩對她們並無惡意。」
「與鬼影子在舍下的約會,是兄弟安排的。」
「與你們有關?」
「譬如說,床櫃內裝了些什麼?」他伸手作勢伸到床內,身子往後仰。
「事到頭來不自由,老夫只好盡力而為了,要把她們帶走,恐怕你們得先通過老夫這一關。」
漢中之霸神筆侯傑,的確是家喻戶曉的武林世家子弟。
「至少老夫九十高齡,足以叫你一聲娃娃。」
身影一閃,穿窗而出。
小春站在妝臺的遠角,咬著下唇兒,雙手仍然在絞扭她的腰中羅巾,神色顯得比先前鎮定多了。
怪老人知道追之不及,站在窗內沉聲說:「這兩個畜生如此機警,江湖上真不知要枉死多少方正www.hetubook.com.com淳厚的高手名宿。」
「我姐妹不管你的理由是否堂皇,你最好不要干預我們的事。」美婦的語氣充滿危險的氣息,透露出不祥的預兆:「我們要把陶大娘母女帶走,你不反對吧?」
這種生了一雙會說話的美麗動人大眼睛的女人,出現在高貴的官宦人家,讚美她的人,必定會說她明眸皓齒,秋水為神。出現在秦樓楚館、人們就會說她煙視媚行,天生的勾引良家子弟的媚眼。
「老夫三十年未曾在江湖現世,我不相信你知道老夫的底細,女娃兒,你有多大歲數了?」
「娃娃,最好不帶?」怪老人的語氣怪怪的。
「也難怪你不夠耳聰,你那刺耳的怪笑掩塞了自己的耳朵。我姐妹是在你罵人罵得痛快,笑得像老貓獲鼠時進到外間的,乘虛而入就不足為奇了。」
「請老伯隨晚輩一行,老伯將是寒舍的貴賓。」
「是……是的。」小春的頭更低了,語氣更不自然。
已經是三更初,上元巷一些逃家的浪子仍在鬼混。
功力相當,任何些小的變動,包括氣流的轉變,皆可立即引發雙方的猛烈攻擊,發招完全出乎本能,雙方皆修至御神克敵境界,一擊之下,石破天驚。
大院其實並不太大,十餘間房舍而已,和府城的平民百姓住宅比較,當然算大,但比起富豪富紳的住宅,卻又小得多。
手長腳長精悍之氣外露的侯大爺,一如往例坐在書案後的交椅上,雙目炯炯狠盯著站在窗臺下的大力金剛劉永壽,神色頗為陰森,也顯出不耐。
「噢……」小春驚惶地掙扎:「你怎麼?」
左盤右折,像是入了迷宮。
木櫃傳出三聲輕響,出現三個小孔。
「你不感到驚訝?女人提刀動劍殺人也不感到意外?」
美婦一面說,一面緩步上前,手按上了劍柄,臉上神情莊嚴肅穆,劍未出鞘,強大的迫人氣勢已洶湧澎湃,流蕩如潮。
「還有那一片丹心在玉壺。」
「談我?我沒什麼好談的。」
周遊緩步入廳,游目四顧。
幽香撲鼻,這是一座隱秘的花廳。
「這個……」
「人……人來……來了……」兀鷹惶然地說,猥瑣地、卑謙地,欠身閃在一旁。
「你……」小春倏然轉身,秀目怒睜。
「很好,很好,異香滿室,有如江南佳麗的香閨。」他在房中間的桌旁錦墩落座,不自然地笑笑:「天知道漢中府這種苦地方,居然有這種舒服的銷金窟,要不是在下親見,鬼才相信。」
「怕,在下就不會踏入上元巷。」他不在乎地笑笑:「江湖浪人,流連章臺賭館平常得很,沒幾個是正人君子。」
兩人都消去了三分勁道,兩人的話皆引起對方的共鳴。
「在下先行謝過。」
「鬼影子的確不會來了。」神筆侯傑離座冷冷地說:「劉兄,這兩位見臺,才是真正要見你的人。」
小春臉色一變,眼神迷亂,慢慢地走向牙床。
大力金剛站住了,焦躁地哼了一聲說:「見了鬼啦!鬼影子怎麼還不來?」
雙方不再移動,凝神面面相對,神意先做強悍的交鋒,誰的氣勢弱誰便是心虛神亂,鬥志消失。
「不必問。」美婦冷冷地答。
「我……我這就替你準備。」小春急急地道,奔向內間,顯得慌亂而且笨手笨腳。
滿巷都是男人和女人,在幽暗的光線下奇形怪狀。打情罵悄,淫笑聲,呢喃聲……
怪老人樂得格格怪笑說:「娃娃,你在挖苦我老人家。這就走嗎?」
「呵呵,在下見過的更怪的。江湖道上母夜叉駱香蘭人比花嬌,美如瑤臺仙子,綽號卻驚世駭俗。
人影一閃,幽香撲鼻。
一聲輕響,火光一閃。
「哦!這是你的閨房?」
「老夫當然反對。」怪老人語氣轉趨堅決:「老夫不知道你們的來歷,豈能讓你們把寡母孤女帶走?」。
母女倆聽不到任何異樣聲息,伏在桌上全神貫注審查那些亂七八糟嘔人的小物件。
「他到漢陽去打聽去年運送隊的起宿詳情,回程躺在城根下成了白癡,其中定有隱情,可能被他查出了些什麼緊要的線索,他是很幹練的包打聽。」
「錦毛虎不是知道嗎?」他信口答,伸右手扶過小春的臉頰,面面相對:「小春,你的粉頰溫潤嫩滑,如脂如膏,為何要施脂粉污了天然國色?洗掉,好不好?」
「在下周遊,姑娘是……」周遊落座含笑問。
武林世家的家中,也有頗為像樣的書房,誰說武林朋友的子弟不學無術,斗大的字僅識得兩籮筐?
陶大娘剛想大叫救命,脖子便被扣住了。
因瞬間的接觸,而引起的氣流激盪徐徐靜止,代之而起的是隱隱龍吟似的劍嘯逐漸加劇,杖震動時的震鳴也逐漸強烈。
這說明了這個女人,具有天生離經叛道的壞德性,不在乎別人稱她為雌老虎母大蟲。
「那就怪了,錦毛虎明明說知道。」他惡作劇地突然在小春的頰上親了一吻,立即放手:「小春姑娘,你對自己的香閨,好像並不熟悉!你僵僵硬硬,羞人答答,妙極了!錦毛虎真大方,萍水相逢,那天殺的老鴇婆,他竟大方得將一個黃花大閨女當作禮物送給我。」
鑽入一扇大門,眼前一亮。並不大亮的燈光下,五六個香噴噴盛妝女人,和六七個氣咻咻的男人,突然像觸和_圖_書電似的僵住了,喧聲倏止,男男女女皆用驚愕的目光,目迎兩個不速之客。
「哼!要老夫在此地變成石人?」
美婦鳳目炯炯光亮閃爍,反映著燈光,有如可反光的動物眼睛,裙袂無風飄擺,整個人籠罩在重重神秘氣氛內,寶相莊嚴如同慈航降世。
「這……」
小春欲行又止,最後蓮步輕移,走近他身旁。
「侯兄是說……」
不止一個人,門簾前還站立著另一個,打扮得同樣高貴,同樣端麗,同樣國色天香。
乾瘦老人笑不出來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換上了苦笑,搖著皓首說:「老夫真是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這位交遊廣闊聲譽並不佳的侯大爺,可說是漢中地境的地頭龍,地棍們的大爺,三教九流蛇神牛鬼的精神領袖,事實上確也擁有不少具有實力的徒子徒孫。
她倆是由周遊帶來落店的,店伙皆知道周遊是她們的保護人,只是弄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
小春的眼中,殺機及時消退。
杖尖與劍尖相距不足八寸,遙遙相對尋找幾微的、幾乎不可能的進擊空隙,相對處的八寸空間裏,那看不見的,卻兇猛無比的內勁潛力,源源不絕地相互壓迫,以致氣流也發生變化,隱隱的奇異激流嘯鳴清晰可聞。
「想必已經知道晚輩的身分了。」
「小春。」錦毛虎推椅而起:「好好伺候周爺安歇,明日巳牌時分之前,不要來打擾我。」
「呵呵!當然滿意;滿意得很,哦!你可以走了。」
「因為有幾個人要見你,追查你們掘墓尋寶,所獲的線索從何而來。」
「請坐。」錦衣女人媚笑著伸手向另一端的交椅虛指。
一聲沉叱,兩人幾乎同時發起攻擊。
移了半照面,劍氣開始迸發,山藤杖也潛勁山湧,兩人各懷戒心,皆用力御刃,勁氣迫人。
可是,看到他那流裏流氣嘲弄似的怪笑,眼神一懈。
鐘聲未落,後堂出來了一位薄施脂粉,如花似玉的俏女郎,一雙水汪汪可勾魂懾魄的媚目,緊繫周遊的視線。
「妾身只知道盧大爺,因為拙夫曾提起過盧大爺訂製的皮護腰形狀,妾身也曾見過盧大爺穿著此物,所以認得。其他的事物,就不是妾身所能知道的了。」
房門悄然而開,門閂被行家巧妙地用刺孔斜撥法撥開了,閃入兩個戴黑頭罩,只露出雙目的背劍怪人。
怪老人一怔,迅速地轉身。
的確是火摺子在發光,但不但陶大娘母女手上。
「明天見。」錦毛虎向周遊明眸一笑,帶著兀鷹出廳而去。
他將小春抱上床,跳上床拉開櫃門。
「姑娘,在這種地方,你不認為說些人生大道理不合時宜嗎?」他又開始動手動腳了:「你希望我做柳下惠?姑娘,來到個花巷的男人,絕不會是柳下惠,正人君子絕不會來上元巷,連走路都要繞遠些,雖然他很想來。奇怪,你跟錦毛虎多久了?」
「晚輩不敢。」
「你胡說些什麼?」
他伸手向床內的大壁櫃,虛空連點三指。
「那就好,我保證你不會失望。」錦毛虎欣然說,拈起案上的小銀槌,在檀木鐘架上的小金鑼上敲了一記。
「哦!皮帶扣環、臂套或腰帶的銅釘、牙齒、趾甲,半朽的綢攀紐、護膝的片甲……撿來有何用處?」
老怪人鬚眉俱張,呼吸像是停止了。
更重要的是,這雙秋水明眸似曾相識!
「尊夫早年混跡黑道,但總算是頗負時譽的英雄人物,在蜀王府也以明辨是非見稱,頗獲江湖同道的好感。
「周爺有顧忌?怕人蜚語流長?我這裏並不是虎穴。」
「我要知道你為何對自己的香閨不熟悉?」
興元老店中,二更正客店仍在亂轟轟。
「小婢遵命。」小春喜悅地說。春上眉梢,轉向周遊行禮:「周爺,請隨賤妾至秘室安頓。」
「三龍的赤鬚龍盧超群?」怪人驚問。
「好。可是,你好像並不知道,尤其不知規矩。」
「老夫自命不凡,不服老,以為自己已修到老而彌堅,爐火純青境界,十丈內飛花落葉也可分辨背向。沒想身後來了兩位天仙化人似的美嬌娘,竟然毫無所知,真是老得要進棺材了。」
火摺子點燃了菜油燈,房中恢復光明。
「哦!在下抱歉。」他歉然地說。
他恰到好處地住手,僅把小春的前襟拉開一角,看到晶瑩的粉頸,和那誘人的一小角酥胸。
「你們母女倆收拾收拾,在下要帶你們走。」怪人退在一側說。
但她的劍勢並沒有絲毫改變,仍保持著躍然欲動的迫人氣勢,隨時皆可能行雷霆萬鈞的搶攻。
一無風聲,二不見燈火搖晃,好精純的輕功提縱術。
「姑娘。」他的聲音溫柔極了:「我知道,也許我真有點玩世不恭,但人要是嚴嚴肅肅過一生,那也是毫無趣味的事,你說對不對?」
「我知道你是誰了。」美婦也沉聲說。
「原來是十八星宿的昂宿陶景星,失敬失敬。陶大嫂,尊夫確是在那次神秘意外事件失蹤的了。找到他的遺物了?」仍是先前發話的人問。
「託老伯的福。」美婦人收劍入鞘,「與老伯一樣,修至仙凡之間,無量壽精神。」
「周爺,前天來了一位客人,身上帶了一顆扁扁的小圓黑石,好像刻了一些字畫。西院柳大姐看成小孩玩具丟掉,她可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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