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調虎離山

這些人不落店,用威嚇手段借住民宅,偏僻市鎮的平民百姓,誰有膽量拒絕這些兇神惡煞?
「我有位客戶,需造華麗的遊船,繫纜的將軍柱、錨壇的地龍、起錨的雲車、槳和櫓的天地柱,皆指定用紫檀。諸位在工部和戶部,都有兄弟走動,務請費心打聽那船所載木料的下落。」
劍光夭矯難辨實質,有如滿天雷電,風吼雷鳴,每一劍就如一道霹靂,接觸處,人體與兵刃崩碎爆裂,勁道與速度駭人聽聞,人與劍光似已渾為一體,所經處波開浪裂,五個江湖超等的妖魔,在刀光下快速地崩潰。
在霍山鎮,他幾乎可算是半條地頭蛇。這幾年,他經常藉口選購造船木材,往來這一帶山區。
七煞妖巫五個人,先帶李季玉回到借宿的民宅,收拾包裹動身。
「沒救,沒救。」老和尚搖頭苦笑:「那假小子曾經暗中跟來,很可能是不放心你獨自涉險。我打發她走了,要她趕快帶羅氏母女離開。她聽從你的建議,走舒城繞往江邊乘船去。」
「你是說……」七煞妖巫臉色大變,聽出兇兆。
他是石城酒肆的常客。
原因出在京師紫禁城的永樂帝,在龍江關建造大批船隻下西洋。
他毫不介意身後,表現得像個暴發戶,有橫財可發,心甘情願為財赴湯蹈火。
新洲,在今越南歸仁港。伽南香,是最名貴的蟲釀木質香料,比檀香沉香貴數倍,是佛門弟子做念珠的上材。
「忙甚麼?」
這一進客院,更顯得冷清,唯一不時走動的人是李季玉,他人高馬大,走路的腳步聲特別引人注意。
「咦!新江關在江東門外,就在江寧船行的附近。你的盛昌棧在新江關與龍江關之間,那艘船的木料,必定卸在三汊河鎮的堆集場,你怎麼向我們城裏的人討消息?你的人應該一清二楚呀!」胡二哥頗感詫異,因此指出問題所在。
跨入石城酒肆的店堂,他眉心緊鎖,若有所思,但腳下並沒停留。
東主通常不經管店務,自有各式執事人負責,東主出資金,執事人員出力,如非碰上重大事故,東主是不會出面處理善後的。
「少給我找麻煩,小心我用魔火煉你這個渾金剛。」
是七煞妖巫,在四位同伴撲上拚命時,不進反退,丟下同伴化虹遁走了。這才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老命保住了,同伴的死活,已無關宏旨,自保第一。
「咱們奉命抓幾個逃犯,兩個女的,另有一個或兩個男的,從六安州來。以一百兩銀子為酬,付銀子而不付寶鈔,請你帶路去找她們的下落,怎樣?」
李季玉沒動身,店伙認為他可能要在鎮上辦事。
如果成為眾所矚目的人物,活動範圍是有限的。
其中有許多是洪武朝的貴戚功臣妻女,泰半已成了年老色衰的老娼婢,只等死了抬至清涼山下一埋了事。
其實,他是利用這短暫時間,出外打聽消息。
其實,早在三國時代,吳帝國孫權自武昌遷都金陵(建業)時,便已建立海上無敵艦隊,控制北起朝鮮、日本,南至婆羅洲。
「胡說八道!」七煞妖巫大為不悅:「你從山裏出來的?」
「該說最近沒發現千幻修羅出沒?」那位叫沈圖的大漢說:「半月前春雨綿綿,這劇盜曾午夜出現在晉王世子府,重創三名護衛,劫走十件稀世珍寶。晉王府不敢聲張,所以消息並沒廣為流傳。」
「木料並沒在堆集場卸下,所以說神秘失蹤呀!如果是絕世人屠的人弄走,就不必勞動諸位了。王千戶那狗雜種吞沒了伽南香,說不定連木料也吞了呢!任何東西,到了絕世雙屠、四大魔王、京都七狗八彪手中,任何人也休想染指索回了。」
「你……你……」七煞妖巫挨了沉重一擊,居然能保持靈智,僅七孔流血全身一軟,眼前朦朧,躺在草中手腳痙攣,含糊地、虛脫地叫。
這五位朋友來自城內,可知定是城內的混字號人物。城狐社鼠的活動地盤,劃分非常明確,混錯碼頭撈過界,是引起流血事故的犯忌舉動。
腳步聲入耳,店伙領了五個人闖入,領先的是曾和他打過交道的七煞妖巫。
京都天子腳下非同小可,惹人注目麻煩便多,治安人員多如牛毛,都是掌有生死大權的人物,被盯上了,隨時都可能有橫禍飛災。
漢代的伏波將軍馬援,就率領過大小兩千逾艘戰船的龐大艦隊,主力艦樓船,就比大明的寶船高大得多。
絕世人屠紀綱是錦衣衛指揮使,皇帝出征,當然在皇帝身邊,保護皇帝的安全。但一旦班師,錦衣衛一部分人先趕回京都,並非不可能的事,可以先整頓皇城的警備。
旅客如果辰牌時分不結賬動身,便表示不再啟程了,必定繼續住宿,何時動身,得看到鎮上所辦的事,是否有著落。
「城裏的朋友片刻可到,替我留意。」他走向右面的食廳,向跟來的店伙說:「就是太平坊那幾個人,喜歡喝徐沛高粱那幾個。我要一間近邊的小廂,不要讓人打擾。」
腳程放快一些,一兩個時辰趕到輕而易舉,難怪七煞妖巫要立即動身,目下僅巳牌正末之間,早著呢!
江寧縣的可敬公人們(京城外分屬江寧上元兩縣管轄),全都知道他是一個不怎麼本分,為人四海,大事不犯小事不斷的混混型人物,不需留意提防,不必列管問題不大的年輕人和*圖*書
「小的會張羅,放心啦!三爺。」
「李三爺好!」認識他的店伙含笑上前招呼:「怎麼一個人來?」
「好。」他裝模作樣細察銀錠的真偽,煞有介事:「銀子多多益善。你大方,我也乾脆,這就立即準備動身,請稍候。」
「咱們認為他熟悉山區的動靜,只要求他領路找幾人而已。」
他聲落人幻沒,幻現在路右的斜坡草叢,一眨眼間,他已遠出三丈外,爪與指落空還沒收回呢。
右面的食廳連三進,食客盈廳,酒菜香四溢,人聲嘈雜。午膳時光,食客眾多理所當然。
「快近午啦!當然罕見有人行走。」他信口答,抓牢話題:「山上的村落都只有十餘戶人家,那有多餘的日常日用品供人購買?從來也沒有人向他們購買。你們追蹤逃犯,不是三天兩天便可以解決的事,這一進山,走上半天鬼影俱無,你們能拖多久?哦!逃犯,是不是該稱逃奴?」
他和城內城外的牛鬼蛇神都有往來,而且維持良好的交情,原因是他不在混口食,不牽涉到爭名奪利。
「怎麼走這條路?」七煞妖巫狐疑地問。
以往北地的糧食給養,皆取道海運至天津衛轉輸,海上風濤險惡,損失慘重,因此下令挖通因戰亂而淤塞的大運河,改由內河漕運不走海道。
北面的會通河已經挖通,南面黃河以南也挖通了。
很多行業的東主是暗東,暗東通常是頗有地位的人,不想自貶身價,一旦列名工戶或商戶,以後休想享受上流人物的特權了。因此東主不在店棧出現,事極平常,左鄰右舍也不以為怪,經常出現反而不正常。
石城酒肆有三間門面,左右食廳設備等級不同。右面高級些,設有可以隔座的活動屏風,便於攜內眷或帶粉頭設席宴客的高級賓客。
在這裏,發財第一,路邊擺了幾具死屍,只有地保坊長派人收殮,絕不會引起市民驚慌,不以為怪,死幾個人算得了甚麼?
絕世雙屠,指歷任十二年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和幹了九年御史的蓋世屠夫陳瑛。陳瑛幾乎把建文朝的文武大臣殺光了,連永樂帝和皇太子也心驚,三年前才被永樂帝找機會宰掉了,雙屠只剩下單屠。
「他除了唸佛之外,萬事不管,你們居然求他協助,不啻自討沒趣。你們這些宇內妖魔鬼怪,要求的協助會有好事?」
他看到不陌生的人,因此心中犯疑。
下西洋的船隻,分三處建造:京師、浙江、福建。寶船則以京師龍江關為主,其他護航、補給、攻擊、巡哨的船隻,則由浙江、福建承造。
劉曉荑姑娘三個人當然仍在店中住宿,留在店中治病,病不好那能動身?僱山轎也得考慮中途病勢加劇,所以不可能啟程離境。
永樂帝把北平改為北京,確有把京師遷往北京的計畫。
「我要知道詳情。」李季玉聲如洪鐘:「招,留你一命;不招……」
盛昌棧專門供應江寧船行精製的手槳、大槳、櫓、篙、鉤篙,自己有設在三汊河鎮郊的工廠,也承製海舶用的四丈長堅木大櫓,產品有口皆碑。
「虛雲老和尚在等他們。我是說,血手靈官在等候他們。你們,由我負責。對付你們這種妖孽,唯一可用的免除禍害手段,是採用你們的老手段斬草除根。你們不死,日後這一帶將禍患不止,不知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遭殃,殺!」
抓住他的腰帶,消去跌勢將他拋落的人是李季玉,站在一側像俯視著小鬼的天神。
「罷了,那老禿驢的確不好惹。」七煞妖巫不敢再逞強,但仍具有懾人的氣勢:「咱們也不想和他反臉,不再求他協助。」
「哦!苦馬嶺徐村有多遠?」
「勞駕啦,大師,再見。」
十六樓是官營教坊,曲院是私營妓館,真正技藝超群的歌舞妓,十之七八出身於曲院,真正代表秦淮風月的艷姬,大多數是曲院的人。
十大劊子手的官階,上起衛指揮使,下訖大漢將軍(侍衛),不是低階的武臣,在絕世人屠的指揮下滿手血腥。
「去你的!關你甚麼事?」胡二哥撇撇嘴:「咱們這些小蛇鼠,家裏面那有地方存放金銀珍寶,用得著怕威震天下的大劇盜光顧,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不談這些無謂的事,咱喝酒。」
太監鄭和下西洋,僅是大明對外海軍艦隊最大的一支,另派有中小型艦隊,活躍在東南海,也由太監領軍。
「哦!這是說,絕世人屠快要回來啦!咱們京都的人又要遭殃了。」他搖頭苦笑。
在達官貴人眼中,他這種無足輕重的下層階級平民,根本毫無地位,沒有人知道他是老幾。
車船店腳衙(或牙——各行業的中人,稱牙子),算是江湖行業的代表性人物,要想要求這種人身世清清白白奉公守法,有如緣木求魚,勢不可能。
「那是當然的事,雨花臺又要天天有人死了。」
盛昌有三位東主,錢森、孫林、李季玉。
「哈哈!恕不奉陪。」他欠身行禮,向返鎮的方向舉步:「得趕回京城張羅了,要忙上一段時日。」
店伙恭順地領了五位衣著光鮮的食客,正入廳往後進的雅座走。
「何必親自勞形?交給你那些狐群狗黨經營豈不輕鬆?在京城鬼混,早晚會碰大釘子的。你又沒有在京城稱雄道霸,放起焚天烈火的雄心壯志,混不出甚麼m.hetubook.com.com局面來的,不如在天下各地闖蕩,做一些你認為心安理得的事,何等逍遙?」
身後的背鞭大漢和走在稍後的女道姑,反應更是驚人,幾乎同時衝出,爪抓頸指攻脊心,手下絕情。
「在天下各地闖蕩,誇誇其詞說是甚麼闖道行道,苦得要死,那算甚麼逍遙呀?簡直就是虐待自己。在京都花花世界徵逐酒色財氣,那才叫快樂逍遙,只要活得於心無愧,在花花世界同樣活得心安理得。人生幾何?我可不想像家師一樣,行俠仗義出生入死苦了一輩子,最後失望了,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也是,大師,你不要參了幾天禪,便冒充菩薩教訓後生晚輩……」
「御駕親征的車駕快要回來啦!他們是先返京的領頭人員。」
「站住!」七煞妖巫接住銀子沉叱:「說清楚再走,你說甚麼王老甲魚?」
「哈哈!他娘的,這一百兩銀子我賺定了。哈哈……」他大笑,打斷對方的話。
他等旅客走光了,才外出早膳,因此返回客店時,已是巳牌時分。
江寧船行的眾多船材供應商中,設店面在江東門大街的盛昌棧買賣往來最密切。
「年初,楊太監楊敏從西洋率艦隊回京。」他不再客套,話上正題:「隨艦隊東返的附航商舶中,有一艘廣州籍的遊洋船,從新洲港載了一船紫檀,數百斤伽南香。在棲霞港被巡江船查獲,解送新江關鈔關沒收。我已經查出,伽南香已被絕世人屠的死黨,千戶王謙指名索取吞沒。紫檀不是造船的好材料,那玩意堅實沉重,磨擦過於急劇時,會起火燒毀,且價格不菲。
「漕河已經挖通,淮安的清江浦即將開埠,從此海運即將停止,明年漕河便可全部開放。這時如果不搶先建立航站棧號,以後就輪不到我們了。競爭必須搶先,晚一步就機會不再啦!」
這四個王世子,本來應該就藩封地,不准留在京師的,但因為他們的封地在邊疆,皇帝恩准他們留京接受文武教育,結果把京師的人,整得雞飛狗跳,當街殺人巧取豪奪,被稱四大魔王;他們本來就是王。
「那小丫頭很不錯,內外功都相當紮實。」
「小子,你期望我這血手靈官留活口?想得真妙?哼!」老和尚撇撇嘴:「那五個混蛋可能從這五個混蛋口中,知道和尚我是血手靈官,看到老和尚我出現在路旁,便一擁而上,暗器兵刃齊飛,你以為我有機會留活口?」
「有銀子,不怕買不到,用得著帶嗎?」七煞妖巫沒瞭解他話中的合意:「這條路怎一罕見有人行走?」
「呵呵!好在咱們這些人,絕世人屠的劊子手,不屑在咱們身上費工夫。」他替眾人輪番斟酒:「反正與咱們無關,事不關己不勞心。胡二哥,聽說你在南市樓旁的曲院有相好,找個好日子聚一聚,我出錢你作東,怎樣?我把謳歌樓的馬王仙陳小麗幾姐妹邀去,在弄月畫舫熱鬧兩三天,如何?」
南市樓在聚寶門內秦淮河旁,謳歌樓就在石城門外大街。
石城酒肆並非高尚的酒店,顧客的品流複雜,以中下人士為主,高級的酒店酒樓多位於江東門附近。
「三天前,我在苦馬嶺徐村,就看到四個進山找親戚的老少,發覺有兩個一大一小的人,確是女的。當時大感狐疑,但事不關己不勞心。既然有一百兩銀子好賺,我帶你們去找,是與不是你們所要找的人,不敢保證。」他顯得興高采烈,幾乎要手舞足蹈:「先付定金,如何?」
「沒錯。」
屏風阻影不阻聲,左右廂食客的動靜可以了然,即使低聲談話,他也聽得一清二楚。鄰桌的五位仁兄,說話根本無意放低談秘說密。
太監楊敏這一支中型艦隊,永樂十年出發,十二年回京,遠及榜葛刺(印度、身毒、天竺)。另一由大監侯顯領的艦隊,兩次航海皆到過此地。只是這些中小型艦隊,比不上鄭和的功業而已。海軍向外發展,在洪武朝便已進行了。
「渾小子,你已經無可救藥。你滾吧!」
「這……也好,說說看,逃犯是甚麼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們被逼急了,一定會不顧身分名頭,倚仗人多一擁而上,我犯不著和你們拚骨。一百兩銀子,可買三四十畝地,那可是一筆龐大的財富。我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真的給銀子而非寶鈔?」
北面,便是龍江關。向北伸的二十餘里江濱,直抵鳳儀門,形成廣大的城外鬧市,包括秦淮河下游的河岸,連結三汊河鎮,市街縱橫如棋盤,白天商旅雲集,夜間燈火通明,是天下第一大城外鬧市。
「要走一天,就是走潛山天柱峰的山徑半途那座嶺下。咱們說定了,明早動身。」
「從山上挑貨品下山不費力,日用貨物往上挑十分辛苦,所以山上的用品相當貴,你們帶夠生活所需用品嗎?」
大元帝國時,攻日本失敗,即重建海軍,那時,主力軍艦已可載官兵一千人,比大明的寶船大一倍。
雅座有一半隔廂,他選在剛才那五位仁兄的隔鄰,聽說話的聲浪,他知道五位仁兄位於何處,雖則有屏風隔住了視線。
「你從山裏來,與山裏面的山民有交情。」
他為人四海,又不是可以大砍大榨的大財主,而且敢打敢拚和圖書,城內城外的牛鬼蛇神們,沒有必要和他糾纏不清,惹火了他毫無好處,樂得保持不涉利益衝突的交情。
「還好,很難得,劉家的武功,後繼有人。你走吧!掩埋曝屍善後,是老衲的事。」老和尚揮手趕人。
「他們不是在北京嗎?」他不得不承認消息不靈通。
「少給我胡說八道,不要惹火我們。」七煞妖巫受不了諷刺,要冒火了:「不要以為你露了兩手,就敢在咱們面前賣狂,真惹火了我們,五比一你一定死!」
「來豁拳,輪流打通關。」叫沈圖的人用大杯斟酒:「我當先,打旗兒的先上。小李來。」
每次出航,準備時間概略是一年,艦隊寶船(主力艦)約在四十餘艘至六十餘艘,其他船艦兩至三百艘,實力與規模空前絕後。寶船長四十四丈四尺,廣十八丈,可載官兵五百名,世稱空前絕後。
附近的州縣,合格的木材早就砍伐一空了,因此他不時在這一帶山區進出,是沒有必要的。
「你們查過旅客流水簿,知道我是誰。當然,身分列入工戶,那是為了活動方便的虛報身分。但如果列為商戶,那就神氣不起來啦!商戶是最下等的人,想穿一件漂亮的長衫也會被監禁呢!哦!那個告老退職的姓王老甲魚,每月給你們多少銀子聘禮?」
有些進來時僅兩三歲,目下是十六樓的當紅歌舞妓;當然也有名門貴婦姿色欠佳,淪落為三等低級妓|女。
「呵呵!諸位神色不太對。」他接近至丈內大笑,一面用衣袂拭手:「一定是在潛臺寺碰了大釘子。那位虛雲老和尚脾氣壞得很,我要你們不要去,你們就是不聽,被我說中了吧?」
「我……呃……」他招不出甚麼了,口中鮮血大量湧流,抽搐著的身軀一軟,怪眼睜得大大地。
江東門,是京師外城十六門之一,有城門樓而無城牆,在外城十六門中,最雄偉壯觀的。
「甚麼意思?」
五個大漢一個比一個粗壯,全是胳膊上可以跑馬,拳頭上可以站人的貨色,一看就知是城狐社鼠一類人物。
龍江關在鳳儀門至江東門之間,所建造的寶船需要大量巨型木材。
「絕世人屠的人,只要金銀珍寶和美女。伽南香或許可以稱奇珍,紫檀木就毫不稀罕了,不會是走狗王千戶所為。他如果要,整船拿走,工部戶部的大官小官,誰敢放一個屁?」胡二哥加以分析:「這樣吧!我們替你查,有消息盡快告訴你。」
「好哇!」胡二哥當然高興,作東而有人出錢,妙極了:「只是你的事還沒著手,那能就要你破費?這樣吧!等有了眉目,再談聚會的事好不好?」
「就是你們的主人呀!」
這是說,他是在前後夾擊的極短距離中,化不可能為可能脫走的,像是前後一夾,把他擠滑脫出的。
「不,已經過了三天,不知有多少變故,兵貴神速,必須把握時效。」七煞妖巫掏出兩錠銀子拋過:「立即動身,不必用座騎,多給你二十兩銀子,這就動身。」
市區佔地甚廣,範圍包括石城門以北,清涼門外、秦淮河入江口的兩岸橫塘、柵塘、三汊河鎮、儀鳳門以南。以南江濱與中河一帶,另有不少私營的中小型船場。
北面兩三里大街兩側,是清涼門外的清江樓和鼓腹樓。名義上,金陵十六樓由教坊司經管,大東主就是當今皇帝。粉頭歌妓,十之七八是罪臣們的妻女,永世不許她們翻身,死而後已。
「混小子你給我記住,以後不准把不三不四的人,往我潛臺寺引,利用我替你除禍消災。再就是如無要事,少往你的秘窟跑,走多了夜路會遇上鬼,早晚會被你的仇家跟來挖你的老根。」
「大爺也提出同樣的要求。」他抖開裹著的劍靶,虎目中冷電森森:「你們追得太遠了,這裏是大爺的地盤,你們乖乖向後轉,滾回鳳陽以免遭殃。立即走,你們可以平安自由離去,走了就不要回來,記住了沒有?」
「兩母女,姓羅,五十餘歲和十二歲,是罪犯的家眷,官媒拍賣為奴逃走了。拐帶她們逃走的人,是一或兩個賊夥,主要的賊首是往北走的,掩護她們往南走。你在山裏做買賣,一定可以協助咱們查出她們的去向……」
可是,天下間人人都想做官。
這天近午時分,他出現在清涼門外大街,頭上梳著懶人髻,青緊身直裰燈籠褲,腰帶纏了三匝,外表粗豪、慓悍,像打手護院,也流裏流氣狂放不羈,怎麼看也不像一個有身分地位的豪少。
「來就來,誰怕誰呀!」他擄起衣袖,伸出手預備。
回到京城,他在霍山的英雄形象便消失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小輩。咱們隨後跟來的人,大概快要到了,那位號稱生死判的領隊性如烈火,你絕對應付不了他的雷霆攻擊,他會把你剁碎。乖乖丟下兵刃帶咱們去捉羅氏母女,是你唯一的活路。」
「這……」
龍江關不但有造船廠,也專設徵集木材的稅關,各地奉命採集的造船木材,皆在龍江關集中。
「是嗎?」
「哦!你們不是來找地方,建秘密藏身處逃災避禍,或者建秘窟的?」
五位客人這才留意鄰座的聲息,不約而同側耳傾聽。
七煞妖巫心中一震,倏然轉身。
這種人,普通得車載斗量,而且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常往外地採購,不值得留意提防。
絕世人屠手下,另有死黨叫十大劊子手,千戶王謙便是十大劊子手之一。當然,他們不是親自動刀的行刑手,僅意指他們是坑害人虐殺人的專家。
「去你的!我又不是修玄的,你胡說甚麼三界五行?你師父也不敢吹牛說跳出紅塵外呢!」老和尚是佛門弟子,至少表面上有和尚的形象,當然反對玄門的三界五行,似笑非笑打斷他胡謅。
永樂皇帝殺的臣下更多,大量補充十六樓的女人。那些罪名稍小的官吏妻女,可以免上雨花臺刑場,不分老少,全往十六樓裏送,讓她們痛苦屈辱地過一生,其實她們本身無罪,龍顏大怒下報復之酷,慘絕人寰。
「我想等他們來,以便一網打盡。但恐怕他們不會來了,你們不必妄想他們能趕來一起死啦!」
「京都這幾年來,先後共出現了七個神出鬼沒的劇盜,鬧得滿城風雨,貴戚名豪睡不安枕。」另一位姓楊的大漢說:「千幻修羅是第七個,也是最神秘最厲害的一個。絕世人屠出動了錦衣衛的全部精銳,出動已解散的飛龍秘諜天兵天將,這三年來花掉近百萬金銀,網羅無數江湖超等牛鬼蛇神,不但在京都窮搜,也在外地府州佈網張羅,迄今毫無所獲,仍在捕風捉影白費工夫。希望這劇盜做案做膩了,不要再在京都鬧事啦!」
「咱們向店伙打聽過了,你今天改變主意不走了。」
在淮安的黃河南岸,闢建最大轉運站清江浦鎮,市區埠頭已快馬加鞭完成,今年很可能通航,大運河便可南北暢通了。清江浦開埠,河運的公私行號,如雨後春筍般設立,正是一展的大好機會。
「哈哈!有你這位大菩薩坐鎮我的秘窟外,誰會料到我敢在這裏山區建窟?」
「他娘的!」他粗野地叫罵:「四野無人,你們幾個雜種居心不良,妄想先把我制住,逼大爺替你們賣命,以為大爺不知你們肚子裏,有些甚麼牛黃馬寶?算了吧!好來好去,生意不成仁義在,買賣勾消,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接銀子。」
江寧船場,便是數家頗具規模的私營船場之一,幾位船東,大半是出身船主的船戶,背景相當複雜,根柢不足為外人道。
「哈哈!小李,這是甚麼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厚謝甚麼呀?」胡二哥嚎笑,拍了拍胸膛表示有擔當:「包在我身上好了,工部內外,兄弟都有人辦事,交代一聲就是啦!甚麼事?」
「小子,你嘴上已經有毛,仍然做事不牢。」老和尚笑吟吟搖頭,說的話毫無有道高僧味:「五個人,你居然沒留有活口取口供?」
雙方接近的速度太快,妖巫化虹而遁,速度驚人,突然與幻現的人撞上,唯一的反應是雙手本能地吐出自衛,排除擋路的障礙。
「那也不關你的事。」他說:「不是我吹牛,山裏村落那一家的閨女漂亮,我一清二楚呢!」
「你是主將,該你留活口的,對不對?這妖巫遁術不錯,要不是我及時堵住,你捉得住他?走脫了一個人,你這準備逃災避禍的狡兔三窟之一,肯定會被掘掉,你真能幹哪!小子。」
「他,應該算是公門人。」七煞妖巫扭頭指指那位背上有沉重鋼鞭的大漢:「比一般的巡捕身分地位高一百倍。你是……」
「我留下這個妖巫做活口呀!你卻一掌把他打死了,真糟。大師,你也沒留活口?那幾個人……」
城內的人,不會出城興風作浪,獵食的對象不同,城內城外手段各有千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相互尊重的道義交情。除非涉及解決不了的難題,極少你刀我劍用三刀六眼擺平糾紛。
趕走了領路的店伙,五人神氣地踏入院子。
「怎麼會沒有分別?抓逃犯該是公門人的事,你們又不是公人,怎麼指要捉的人是逃犯呢?」
出鎮不久,七煞妖巫便開始催促快走,領先半肩放腿急奔。後面四個人,緊跟在李季玉身後,亦步亦趨,間接地促使他加快步伐。
他倒掉木盆的剩水,一面抖掉手上的水滴,一面向五人接近,笑吟吟一團和氣。
巳牌初,客店一靜。
「朋友嘛!越多越好,那能保證朋友都是聖人大好人?總不能因朋友不乾淨就斷絕往來呀!」胡二哥嘆了一口氣:「你我都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朋友多的好處是多些照應。千幻修羅不會找小妖小怪,我也不會做喪心病狂的事,放心啦!」
大街南北向,南端銜接石城門大街,北端會合清涼門大街。從店門向南望,百餘步外便是宏偉的石城門。城門外大街兩側,便是瑰麗的教坊石城樓和謳歌樓,是金陵十六樓的兩座。
他在院角的水井旁洗漱,瞥了姑娘的兩間客房一眼,用手打出幾種手勢,聽到姑娘的房門開合兩次的響聲,這才從容不迫用手舀起水漱口、淨面。
「那就謝啦!」他突然放低聲音,伸大拇指點向鄰座,隔著屏風,鄰座的語聲仍可聽清:「奇怪,那兩個殺星,怎麼可能在京裏出現的?」
「無可懷疑,他們也有五個人……」
四大魔王,指秦、晉、燕、周的四位王世子。其中的燕王子專指次子朱高煦。長子高熾應稱為皇太子而非王世子。
本鎮的人並沒留心這位偶或出現和_圖_書氣概不凡的旅客,但誰也不會多管閒事查他的根柢,根本不知道他是老幾。而他,卻知道鎮上的動靜,對山區有深入的瞭解,有計畫地避免引起鎮民的注意。
「那就好。」
永樂帝第二次北伐,是去年底離京的,怎麼可能就回來了?也可能戰事順利,提前班師了。大軍出京都至北京,來回一趟需半年以上。
因此龍江關最大公營船場附近,中小型私營船場生意興隆,與公營的龍江船廠配合密切,雖則龍江船廠以製造海舶為主。
盛昌棧三位東主之一的李季玉,綽號稱鬧海夜叉,城外的混混與江上的好漢,對這位打起架來像魔鬼發威的李東主,印象深刻深懷戒心,如無絕對必要,最好避免和他動拳腳講理,以免吃虧上當,說不定頭破血流得在床上躺十天半月划不來。
在京城內外,佩刀攜劍不啻自尋死路,只能在衣內暗藏匕首小兵刃,和一些中小型暗器防身;在外地行走,尤其是偏僻的治安不良城鎮,佩刀劍防身保命是合法的。
把這裏形容為天下最忙碌、最複雜髒亂、最繁榮擁擠、牛鬼蛇神最多的鬧市,毫不為過。是江湖好漢的獵食場,三教九流各展神通、龍爭虎鬥的競技舞臺。
他是中小造船場的船材供應商小東主,對上門打抽豐的混世蛇鼠應付靈活,可以說他是被獵者而非獵食者,蛇鼠們爭名奪利的事與他無關,就不至於引起紛爭。
「有分別嗎?哼!」
漕河開航,需要大量客貨船,尤其是專運糧食與日用品的平底漕船,雖則以公營的船埠製造為主,但數量龐大,仍需私營船場承製供應。
「咦,你是說……」
以合法掩護非法,扮甚麼就得像甚麼。
「哈哈!大師,你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
七狗八彪,都是皇親國戚的子弟,無惡不作的豪門不肖,京師人對這些人恨得咬牙切齒。
「他娘的!」他粗野地說:「我走不走關你甚麼事?」
「我正在滾回京都花花世界呀!你以為我留戀這裏的窮山惡水?那座山莊只是我偶或前來參修的處所,心情煩惱時偶或前來住幾天的陋窩。住了十幾天,快要悶死啦!所以快馬加鞭,趕回滔滔紅塵快活去也。」
他一面說一面向山坡上退,拋出兩錠銀子。
霍山在鎮西北五六里。潛山的天柱峰,在鎮西南百餘里。苦馬嶺徐村位於中途,五六十里而已。
「付銀錠。」七煞妖巫拍拍百寶囊:「見到人付清,找不到人,僅付十兩銀子。」
朋友間的聚會,多少會牽涉到一些有關的事務。這次聚會他是東道主,可知必定有事提出商洽。
「哦!天地兩殺星。」胡二哥壓低嗓門:「大概你出門月餘,回來沒幾天,不知道都城的動靜,所以覺得奇怪,你可得放勤快些了。」
「原來你是帶羅氏母女逃走的人,你把她們藏在何處?」五人半弧形列陣,七煞妖巫居然不敢下令搶攻,意圖說服:「你說得對,好來好去,把她們交出,你可以平安自由的離去。」
看到背影,他便知道領先的兩個人是何方神聖。在京都,他是真正的超級地頭蛇,至少,他扮地方蛇鼠恰如其份。
興沖沖奔回客房,出來時已全身結紮停當,皮護腰繫在衣內,劍用青巾裹了,僅帶了一個百寶囊,可能裏面帶有換洗衣物。
「胡二哥,你對工部衙門熟悉,有件事想勞動你的大駕周全。」酒至半酣,他對那位怪眼似銅鈴,膀闊腰圓的大漢說:「不管事成與否,兄弟當加厚謝。」
「這條才是至天柱峰的道路呀!」他指指右面大道:「那是繞走霍山的路,那會遠繞十二里左右,繞至前面黑石渡鎮會合。我們走的是直路,前面四五里就是項家橋鎮,沿白沙河上行,路便向上升了。
「該死的小輩,你不要以為昨天……」
「昨天你們走運,今天好運不會再落在你們頭上。」
「逃犯?你們這種人,配抓逃犯?他娘的!你們改邪歸正改行做公人了?難道太陽從西山升上來了?」
不久道路中分,他走上了左面的小徑。昨天回鎮,他是在右面大道碰上這五位兇魔的。
血雨紛飛中,一道灰虹光貼地後逸,再折向滑下山坡,像一道流光冉冉遠去。
七煞妖巫用掌回頭攻擊,也一掌落空。
遠出里外,前面草叢中傳出一聲佛號,幻現一位鬚眉俱白的老和尚,右手的問訊掌向外一翻,向前一按,虛空吐出一股奇異的無形勁流,泛灰的青僧袍外漲,袍袂與大袖飄舉,似要凌風而起。
「你少來,他逃得掉?我是銜尾跟來的,他飛不上天入不了地。罷了,其實他們不是沖我而來的,留不留活口無關宏旨。大師,謝啦!」
「一言為定。」他乾了一杯酒,話鋒一轉:「最近好像沒發現劇盜千幻修羅出沒,可曾聽到有關這劇盜的消息?你那些奔走於鎮撫司衙門的朋友,手上多少沾了鮮血,經手不少不義之財,可別讓這些朋友連累了。」
先後來了五個大漢,和他親熱地寒暄。
一聲奇異的氣爆傳出,七煞妖巫急速衝進的身軀,突然倒翻飛騰而起,口中噴出鮮血,翻飛一匝遠震出兩丈外,然後腰帶被人抓住了,消去翻勢拋落在草叢中。
其實,在潛山山區,早已買不到質佳的造船木材,木材皆來自四川、湖廣,這一帶山區可用的木材,早就砍伐得一乾二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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