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怨鬼馮翔

「沒甚麼。」小姐放緩韁繩,健馬也四蹄一緩:「好像……好像突然眼花……」
大院內平時罕見人蹤,燈火全無。今晚三更天,大廳中居然燈光明亮,八名男女,仍在廳中品茗聊天。
「他……他們有幾位朋友,在我那位東主府中做護院。」他神智已清,說話不再結結巴巴:「上個月府中出了事,女奴勾引外賊劫財逃走,我們出動了六十餘名人手分頭追捕。天地雙殺星的朋友,從壽州往南追,十幾個人從此失蹤不見返回,分頭追捕的人先後失望而歸。我們聽說天地雙殺星已從北京南返,所以趕來京城找他們,一方面向他們稟報那些朋友的消息,另一方面請求他們加派鎮撫司的人,前往追查下落。」
「你是說……」
用披風作褥,在林緣把小姐放下,小姐已毫無反應,簡直就是一個死人,只差口中一口氣還可證明是活的,手腳軟綿綿表示不曾僵硬。
「下馬!」他突然向路中心移,沉叱聲震耳欲聾。
「你……你你……」他快要崩潰了,語不成聲:「宅……宅裏沒……沒有……財……寶……」
「將爺,小的委實無法猜測,千幻修羅那惡賊,來這裏行兇的原因目的。」那位權充主人的銅鈴眼大漢,苦著一張臉訴苦:「王老爺宅中沒留下值價財物,這惡賊應該事先踩探得一清二楚的,也應該知道這裏無財可劫呀!把咱們八個人打昏再廢右腳,天知道他到底有何用意?」
八男女飛躍下階,半弧形列陣。人多勢眾,八比一當然氣勢如虹。
幕府山俗稱觀音山,山的東北角就是燕子磯,穿越山區或沿江邊走,都可以到達。這時動身前往,顯然晚上不打算趕回城了。
每個人身上居然都佩有兵刃,委實令人起疑,似乎他們認為在京城並不安全,夜間也把兵刃佩上防險。
「我認得你們的刀。」少女美麗的面龐綻起俏皮的笑容,極為動人:「要不是偷來的,就是昧著良心扮劫路的強盜。在城門口扮歹徒劫路,未免太膽大妄為了吧?」
「呃……」怨鬼厲叫,不管東南西北,撒腿狂奔,眼前已難以見物,只能向有光處飛逃,腳下一虛,向前衝到,感到腰間一震,腰袋被奪走了。
次日辰牌時分。
「不好,到林子裏看看再說,好像中暑。」女騎士春蘭抱住眼珠子翻白的小姐,三腳兩步衝入路右的樹林。
工部員外郎只是一個五品官,如不攀龍附鳳結交權貴貪污營私,要想建築這種有二三十楝樓房,有花園水榭的大院,得苦幹一千年,也許需兩千年。再在鳳陽中都建華廈,一萬年俸祿也不一定夠花費。
太平門外鐘山北面所建的貫城(天牢),所囚禁的盜賊寥若晨星,十之八九是罪臣罪官。
人影乍分,天殺星倒退出丈外,腳下大亂,再急退兩步勉強穩下身形。
錦衣衛中,除了幾個閒職單位之外,其他各單位都是殺人的專家,天地雙殺星就是專家中的專家。
「財寶藏到何處去了?」
啪一聲響,飛騰出路左的刀鞘碰上一株行道樹。
「你還不夠好。」少女收了劍向天殺星說:「今天我心情好,不計較你的無禮。」
豪門大戶的子女,十之八九是繡花枕頭,大不了學幾招花拳繡腿嚇唬人,那有膽氣和真的殺人專家玩命?
灰色夜行衣,手中斜垂的狹鋒刀光芒閃爍。
他弄不清雙方的過節,也不想暴露本來面目,更不想傷人殺人,下手有分寸,一拳一掌略施小懲,見好即收。
抬頭上望,終於看到第一位騎士的面龐,因為騎士伸纖纖玉手,把遮陽帽的前緣抬高了一些。
據說,生有這種可愛唇型的女人,性格天生外向,永遠不會成為淑女,淑女應該話莫高聲笑莫露齒;穿騎裝馳馬也絕不會是淑女。
「我……我那配?」中年人急急分辯:「我只是替他們跑跑腿的人。」
「哦!原來如此,他們答應了嗎?」
健馬開始加快,大道上行人漸稀。
「去你的!你會作怪是不是?」小姐扭頭羞笑:「你給我小心了,我打算把你先遣嫁出去呢!咦……」
「這……」
健馬馳出,三女三騎向北小馳。
「那位姑娘的右胯後側,中了一枚兩寸長的小針,針淬有令人軟麻僵化經脈,不能發聲求救的毒藥。」他丟下打狗棍在小姐身畔,放下拖回的秋菊:「你們讓老鬼近身,又中了他的降龍散渾身脫力。針藏在打狗棍內,打狗棍是暗算人的弩筒。解藥在袋內。你們相當幸運。」
地殺星怒火略減,準備拔繡春刀砍馬的念頭消失。
但就城內外的市民,對這位神秘劇盜,幾乎眾口一詞人人稱快,暗地裏替他喝采,因為他作案的對象,皆是神憎鬼厭的權貴豪強。
「是千幻修羅嗎?」為首的粗壯中年人,手按劍靶沉聲問:「你來幹甚麼?主人不在家。」
為首的中年人左耳毀右腿殘,藉口受傷甚重,不能出來接待。
耳門挨了一劈掌,立即昏厥。
事實上這一帶防區,在燕軍進攻京城時,沒發生任何作用,永樂帝是從北面的金川門進入的,投降的權臣把門開了,把兵請進城的,所以後來京師北遷後,這一帶的防區便撤銷了。
穿了青長衫像個土財主的李季玉,站在高瘦老人右側不遠處,躲閃刀鞘的人群一亂,便看到高瘦老人的狼狽相,虎目中冷電乍現,撥開撞來的一個看熱鬧的人,搶出兩步,隨即不進反退,呼出一口長氣,目送高瘦老人離去,哼了一聲。
「小心……和圖書」一旁的天殺星警告的叫聲同時傳到。
她摔倒時衝勢甚猛,慣性將她的身軀滾動面孔向上,恰好可看到身旁伸手可及的老人,老人的獰笑令她心膽俱寒。
「怕甚麼?他在北京享福,天遠地遠,那管得了京師的事?」天殺星悻悻地說:「明的奈何不了他這裏的子侄,暗的咱們自有歹毒的手段要他好看。」
蹲在一旁扶起小姐上身的秋菊,一聽口氣不對,老人說話不再有氣無力,完全變了一個人。
「好吧好吧!咱們就留下好了。」銅鈴眼大漢怎敢拒絕?沮喪地答應了:「咱們的暗器,只能射老鼠。」
「很好很好。」
那年頭,豪門貴族的夫人小姐,裹小腳的少之又少,朱元璋的妻子一代賢后馬皇后,她的大腳就有一尺長。
「小姐所看到聽到的事,只是紀指揮不在時的現象呢!」女騎士忘了小姐的可疑眼花現象,說出對錦衣衛的不滿:「等他回來時,便知道甚麼叫絕世人屠了,也許這十天半月中聖駕可以抵京,人屠就要回來啦!小姐最好打消留下來住一年半載的打算,眼不見為淨。而且……而且……」
這座王家大院,也是新建的,僅建了九個年頭,因此樹小牆新。
「你們有人病了?讓老漢看看。」襤褸老人點著黃竹打狗棍蹣跚地走近,老眼瞇成一條縫,說話有氣無力:「老漢知道急救,捏人中拍臉頰是不行的。」
「可是……」
錦衣衛鎮撫司衙門派出緝事偵查的人,通常不|穿軍服,僅在案發至事主宅院查抄捉拿時穿軍裝。有些消息靈通的事主,在官兵抵達的前片刻,棄家逃之夭夭了。
地殺星吃驚地疾退丈外,這是唯一的選擇,本來伸出的大手,竟然來不及格開貼手臂攻入的纖手,纖手的速度駭人聽聞。
三匹健馬在十餘步外止蹄,但騎士並沒下馬。
一掀披風,露出小蠻腰上的華麗皮護腰,以及佩劍的劍靶,劍靶沒有華麗的飾物,雲頭沒掛劍穗,古色斑斕,靶比常劍長寸餘。
「算了吧!老哥。」地殺星挽了天殺星舉步:「出了事,老頑固豈肯甘休?怒火沖天趕到京都問罪,連九千歲也不敢和他硬碰硬。老實說,九千歲不希望這老頑固到京師來,免生閒氣。如果讓九千歲查出是咱們把老頑固激來的,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走吧,調集人手要緊。」
「冤枉冤枉呀!」他不假思索地急急叫:「我們奉命來向他報訊,請他善……善後的。」
可是,看清人影,立即氣勢加快沉落,有兩個人甚至退了兩步。
「你在虐待你自己。」力道再加,耳朵變成長條了。
大明皇朝立國先後將近三百年,自稱九千歲的人有好幾個,這位錦衣衛指揮使絕世人屠紀綱,是最早的第一個。
最近三年來,出現的千幻修羅,無疑是最神秘最厲害的一個,做案十之七八會傷害事主的。
看熱鬧的人,驚慌地走避。
顯然他是行家,留下了四隻磁葫蘆,用打狗棍敲碎八隻。打狗棍外表像竹,其實是銅製的所謂弩槍。
「那是失禮的,少師交代的事,派人送去不成敬意。」小姐說:「我們來京這幾天,市面好像完全不同了,這一帶風景也似乎陌生,所以我想到處看看。小時候眼中的景物,長大後看的確不一樣,好像前面的北固山,比從前矮了許多呢!唔……」
誰敢在他們鎮撫司將爺面前馳馬?大概活得不耐煩了。他忘了穿的是便服。
入林十餘步,便不怕大道上行走的人看到了。
這股壓力極為詭異,觸體便產生震動和麻木感,絕非因速度快而激發的氣流,可能是種無法知道底蘊的震波,並無體外傷人的實近外勁。
「他算定我們會來。你們一走,他就不會來了,咱們正好將計就計,佈下羅網等他來。」天殺星一掌拍在桌上,怒容滿面:「這惡賊在京都鬧了兩三年,神出鬼沒心狠手辣,必須集中全力搏殺此獠,永除後患咱們才能睡得安枕,機會來了,豈能放過?我這就回去調人手來。你們仍可用暗器對付他,多幾個人也多一分力。」
千緊萬緊,保命要緊,生死關頭突生神力,爬起發狂般飛遁。
八男女失驚而起,不約而同衝出廳外,站在外廊上向院中搜視。
一聲狂笑,刀起處電起雷隨,刀所幻起的弧光,挾隱隱風雷貫入人叢。
城外的大戶人家僱有保鏢護院,攜帶兵刃不足為奇。
假使用刀鋒攻擊,八男女可能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九……九千歲不……在,還……還沒回來,所……所以找……找天地雙殺星處理……哎……唷……」
刀光側捲,第三個被擊中的是女人,不是被刀擊中的,而是被千幻修羅一掌拍在左耳門上。單刀看的是手,女人大意忽略了手只注意刀。
「將爺……」
八個來客中,有昨天在石城酒肆作客的天地雙殺星。
「不要可是。不需你們打頭陣,怕甚麼?哼!」
「善後?禍事擺不平了?」
「呵呵呵……倒也……」老人怪笑疾退丈外。
「我試試看,給你七刀……」一旁的天殺星高叫,火雜雜揮刀衝進,刀發狠招大風起石,力劈天門……一口氣連攻七刀,繞了兩圈,刀勢凌厲猛烈,每一刀皆注入真力,真有摧山斷河的威力,閃爍的刀光已看不清刀的實體,只看到急劇閃爍的孤光。
「你沒撒謊,所以你的耳朵保住了。但是……」
城外的市街,十二年前燕兵入都,包圍京城血戰期間,街市房舍十之七m.hetubook•com.com八已經焚毀。目下的儀鳳門外江濱市街,江東門的關、鎮、市街,以及聚寶門外的鬧市,通濟門外的鄉鎮,都是新建的。
三匹馬不再魚貫跟進,並轡以中等速度北行。
「放我一……馬……」中年人又開始戰抖叫喊了。
「小……小姑娘,你敢留下姓名嗎?」天殺星仍不甘心,臉色氣得發青,咬牙切齒地問。
「豈有此理,你們有八個人,都是超等身手的護院,竟然被那惡賊一個人……」
當年,城門外的民宅在燕兵湧到時,並沒發生戰鬥,接應入城的官兵早就開門迎接,因此街宅並沒焚毀。
沒錯,是在京都橫行三年的神秘劇盜,京都人士津津樂道的千幻修羅,有人曾經見過今晚這種面相。
「小姐,小姐請你醒醒……」春蘭急得淚下如泉,一手輕拍小姐的臉頰,一手惶恐地解小姐的荷包取物,愈慌愈不易找出荷包內需要的東西,乾脆把所有的物品傾出。
他並不因此滿足,他的部下包括皇帝的一群御前帶刀侍衛,皆暗中稱他為九千歲,意思是僅比萬歲皇帝差一千而已。
「錚錚……錚……」金鳴聲震耳欲聾,不時濺發刺目的火星。
「走狗的走字,就是跑腿的意思呀!」千幻修羅嘲弄地說:「你們的主人王老爺還好嗎?」
騎在馬上衣衫柔薄,有遮陽帽不受日曬,平時練武人講究苦練寒暑不侵,這時中暑未免太嬌弱了吧?
京衛的驍騎右衛,駐守在清涼山石城山一帶,控制龍江關一帶城外地區,軍營在城內坡,兵壘在山巔,沿山脊的城牆配置烽燧臺。
「哦!你想說甚麼?」
少女果然只守不攻,劍也幻化為眩目的虹影,上拂下撥,來一刀接一刀,甚至不用真力將刀震飛,封住中宮風雨不入,雙腳在原地旋動,任由對方繞四周進攻,她像是成了軸,天殺星是輪。
口氣強橫霸道,兇神就是這副德行。
有些地段,高度接近六丈。一旦城門關閉,任何絕頂輕功高手,也休想偷渡飛越,城頭巡夜的官兵晝夜往來不絕。
千幻修羅的手,揪住了他完好的右耳輪,表示如果撒謊,就要把耳朵撕下:「天地雙殺星剛從北京回來沒有幾天,你們就迫不及待做他的鷹犬坑害良善了。說,策劃些甚麼陰毒勾當?」
「千真……萬確……」中年人急急表白:「我是從……從鳳陽來的,這……這裏不關……我的事,這裏早……早就不需要護院看……看管。我……我是鳳陽的護院。」
「你也是紀九千歲派至王家臥底的?」千幻修羅撕耳的手停止用力。
「哎呀……」左面一名女騎士,也驚叫著躍落抓住了小姐的座騎:「春蘭姐,小姐怎麼啦?」
宅主人在這裏,實際居住的時間,僅有六年左右,便告老遷往鳳陽的豪宅去了,只留下幾個老僕照料,作為親友往來京都的宿處,平時罕見有人走動,主人不在,門前冷落車馬稀。
不是飾劍,也不是江湖人從法師們的法劍,衍化出來的長劍,而是真正的格鬥用狹鋒劍,沉重、銳利、鋼鑄、鍔小、重心在中的殺人利器。這種劍不能用來舞,臂力不足休想把劍平伸片刻,那有精力格鬥?
握棍上抬的手一震,五指如裂,棍脫手換了主人,同時右頰叭一聲挨了一耳光。
這裏已是平緩的山坡,禁伐區的樹林修整得可以在內行走,樹下的枯葉小草相當乾淨清爽。
「哎呀!小姐……」
口氣的確托大,意思是說,以主人自居,所讓的先機七刀,主人只守不攻。守只能封架閃挪,不能反擊,即使對方空門大開,主人也不可乘隙攻擊,機會大好,很可能一刀便可你死我活立分勝負。
「老爺夫人可能看中某個侄子弟,小姐你能不趕回去看看是否……」
天殺星四個人走上了大道,對迎面而來的三騎士毫不介意。他們是便裝出城的,並沒用座騎代步,艷陽高照,所以沿路右側泰然趕路。
頭上有青綢質有裳簷的華麗遮陽帽,走近了也看不到臉孔;月白色的騎裝外,加了一件輕柔的同色披風,健馬輕快地小馳,披風飄揚十分悅目;看外形,便知道是身分地位甚高的權貴人士。
看騎士們的穿著打扮,絕非等閒,必定是權貴人士,雖則錦衣衛的將爺,不在乎任何權貴,當然,有些權貴是惹不起的,比方說:京都四大魔王。
是面貌長相,把八名男女的氣勢壓下了。
因此即使碰上笨賊笨盜,大不了雞貓狗叫嚇唬一番了事,誰敢保證笨賊笨盜,不是皇親國戚的豪奴或子侄親友?捉住了肯定會有大麻煩。
「不要緊,只是一時眼花,剎那的暈眩而已,現在好了。那四個人無緣無故在大道上作威作福,他們真是愈來愈不像個人樣了。我們在北京這幾年,對京師的事只限於傳聞,不曾目擊,多少覺得可能有點失實。來了僅十天半月,所看到聽到的事,真是……真是令人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摧枯拉朽,八男女不堪一擊,兩衝錯刀光分張,所經處身軀競賽誰倒得快,自始至終,沒發生兵刃接觸的現象,表示八男女皆浪費精力,招架不了閃爍如電的刀光。而且自始至終,僅用刀身和刀背攻擊。
「沒有珍寶財物,所以本神要放火。」千幻修羅的刀徐升:「因此,你們必須負責保全這座大院,保全宅院的唯一辦法,是宰了本神死中求活。你們不上我上了。」
大漢將軍不是帶兵的將軍,只是錦衣衛所屬單位中的職和-圖-書稱。
趕走怨鬼馮翔的人是李季玉,以青巾蒙住口鼻。
「老……鬼……你……」秋菊手腳略一抽搐便失去了活動能力,聲音模糊得幾不可聞。
因此後來成立更具權勢的偵查特務組織東廠,以便衣活動為主,只有在需要外出示威時,才穿上東廠的黑衣白靴制服,皇親國戚見了這些人也心驚膽跳。
刀光似電,聲到刀隨,眩目的刀光挾風雷而至,力劈華山猛然劈落。
千幻修羅站在椅旁緊靠在扶手上,隨時可以伸手對付他,猙獰的鬼怪面孔,看來更為恐怖懾人。
「你不能做走狗了。」
「恐怕真是符侯爺的人。」地殺星搖頭苦笑:「這老頑固惹不起,咱們認了。」
「如假包換,我,千幻修羅,果報之神,上天入海,唯我獨尊。你們上,打了再說。」千幻修羅聲如洪鐘,氣勢渾雄懾人心魄:「本神今晚如果所求不遂,必定火化了這座大宅院,知道了吧?」
「不可魯莽。」天殺星一驚,急急出聲相阻。
佛道兩家你偷我的典章,我偷你的制度,是不爭的事實,平常得很,因此大多數信徒連神佛也搞不清,反正神佛鬼妖都拜。
將人丟下,再打算抱小姐和春蘭,剛轉過身,眼角看到人影,也看到有物光臨臉部,是大拳頭。
三更天,金川門外通向幕府山大道旁,那座富園林之勝的王家大院,黑沉沉的罕見燈火。
女騎士突然飛躍而起,在小姐的座騎旁飄落,恰好抱住了小姐向下栽的身軀,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腳前,七名男女同伴並躺成一排,一個個像死人,顯然全都昏迷不醒。
目下親軍上十二衛拱衛皇城,京城則由三十三京衛負責。
「你們不能走。」天殺星楊素沉聲阻止。
地殺星強壓下的怒火,重新冒起來了,火沖得更旺,長滿橫肉的臉扭曲可怖。
「是被一群大盜打斷了脊梁。」
白影一閃即至,香風入鼻,鷹爪似的纖手到了眼前,食中兩指輕點向地殺星的血盆大口。
「下來就下來。」美麗少女居然不生氣,語氣有調侃味,右腳一抬,身形像是飛升而起,一眨眼便飄落在馬頭左側,輕拍馬肩,健馬向側退。
只見她信手揮灑封招,把雷霆萬鈞的一刀輕易地化解了。刀以力勝,竟然被劍震得向外急蕩。
「庫司坊,姓胡……」天殺星喃喃地自語,轉向三位同伴問:「庫司坊有那些貴戚名豪?」
佛門弟子把諸天的神鬼龍分為八部,阿修羅排名第五。
天殺星留下四個人,出宅返城調集人手。
「濟陽侯府?」天殺星脫口叫:「曦園侯府。」
大院距城門約一里左右,城門外有一條小市街,市街末端不足百步,向右岔出一條大道,百步左右便是王家大院的院門,兩側高高的山牆有如鄉村的莊牆。
小姐仍在冒冷汗,未施脂粉的面龐呈現蒼白色,絕不是中暑,中暑的人臉紅無汗,很可能是小姐的神智並沒有完全昏迷,急得冒冷汗,只是生理功能出了失控的障礙,神智仍可感受到心靈的衝擊。
「你……呃……」
京城內外鬧盜賊,平常得很。先後曾經出現過七名超等劇盜,迄今還沒弄清其中任何一人的底細,無從捉起,再重的賞格也沒有人領取。
夜間十三座城門關閉,完全斷絕交通。
面相經常更換,是用色彩繪上的,所以經常變換,也因此而稱千幻,可能是繪上的圖案,不可能每次繪得相同。
天殺星伸手接過同伴拾回的刀鞘,同伴打手勢阻止他不要再逞強。
「真的?」
一聲長嘯發自廳外的廣大院子,院兩側花木扶疏。
「小姐,該派人送去豈不省事?真不宜小姐親自前往送書信的。」右面的女騎士有埋怨的口吻:「要是沿途再有些耽擱,晚上就進不了城了。」
下一個,是燕王二世子朱高煦,目下是京都四大魔王之一的風魔王,也是絕世人屠最想除去的死敵之一。兩人的殺氣都重,一山不容二虎。
這幾句回敬的話說得更難聽,甚至明白表示出猥褻味。
「春蘭姐,用水囊先灌行軍散。」女騎士盯著襤褸老人,話卻是向春蘭說的。
中年人的武功修為與反應,可說超人一等,百忙中居然能揮劍封招反擊,劍發指天劃地寓守於攻,劍上拂封刀,準備乘勢下沉攻腹部。
阿修羅不但兇暴獰猛,而且任所欲為,經常和釋世尊搗蛋,也掌果報天譴,住在天庭也居住海底。道家傳說中的閻王、龍王、夜叉、天魔……很可能是從這位兇神衍化出來的。
王家大院距金川門僅里餘,大道兩側行道樹不妨礙視線,出了私人院道,百餘步外便有民宅,視線便不能及遠了,甚至看不到遠處的城門。
「老伯,這附近可有大戶人家?」春蘭正拾起一瓶行軍散,一面接過同伴遞來的水葫蘆一面問:「大戶人家才可能有郎中,這裏……」
九絕人屠還沒回京,天地雙殺星打前站先回京城,當然得找天地雙殺星處理,早些派人尋找失蹤者的下落。
劍毫無阻滯,封不住快速如電的刀光,刀猛然斜拍擊中耳門,扭身便倒,耳輪被刀身拍爛了。
那是一張美得出奇的少女面龐,瓜子臉鳳目亮晶晶,小櫻唇嘴角略向上挑,那是性格刁鑽活潑的唇型;即使發怒也令人喜愛的唇型。
「哦!遭到hetubook.com.com甚麼禍來了?造孽太多受到報應?一定是,報應。」
正打算灌水餵藥的春蘭,也丟了水葫蘆和藥散,仆伏在小姐身上。
直指問題核心,大出他意料之外,白天的行動也被千幻修羅弄清了,他怎敢撒謊?
中暑,服行軍散頗為有效。
這是說,如果這種震波的勁道外發,不需手指擊實,很可能唇裂齒折,造成相當嚴重的傷害。
「這裏也不便調動,親征軍近期可從北京返都,京都附近的警備需要整頓。他們打算找守清涼山的驍騎右衛諜隊,派人跟我們回鳳陽辦事,要我們隨時候命動身。」
她猛地抬頭,接觸到老人陰森詭異的目光,臉色一變,警覺地重新放平小姐的身軀,豹子般蹦跳而起。
砰匍一聲大震,撲出的秋菊摔倒在地。
刀光斜張,刀背擊中一旁的另一大漢的右肋,可能擊斷了兩三根肋骨。
盜與賊是不同的。
一聲暴響,左頰挨了一記重擊,眼前星斗滿天,向後暴退。總算反應超人,急抬打狗棍封架。
絕世人屠是錦衣衛指揮使,皇帝的貼身警衛長,權傾天下,製造無數冤獄,滿手的血腥。
「你說謊了,你要我怎辦?」千幻修羅問,揪住耳朵的手略加力道,意思是問耳朵要一要揪下來。
劍來不及反擊,地殺星已隨刀斜震出丈外,在路旁的溝邊跟緣穩下馬步,幾乎失足跌落兩尺深的排水溝,臉上湧現驚容,眼中有難以置信的神情流露。
他從形如討米袋的外表破舊袋內襯是革製的內層,取出十二隻兩寸大的磁葫蘆,逐個察看片刻,再小心地逐個倒出小藥丸與各色藥末,分別分辨藥味。
這幾天,鳳陽那邊來了不少人,門前開始有人走動,外表像是王家的體面親友。
要不是反應夠快,嘴唇必定遭殃,春筍似的指尖,距嘴不足三寸,似乎嘴唇已先一剎感受到壓力了,被擊中肯定會造成傷害。
「小潑婦,你……」地殺星像發威的猛虎,伸手戟指怒吼如雷:「你將後悔八輩子,你……」
這種狹鋒單刀的外型,與錦衣衛的軍刀繡春刀相差無幾,僅刀靶短兩寸,刀身的弧度稍小些。正常的長度是兩尺六,也比繡春刀短四寸;再短四寸,可稱為尖刀。
好人做到底,三女皆無法自救。
「胡說!你走開。」春蘭不悅地叱喝,大概她不相信撞邪沖煞一類荒誕鬼話:「秋菊妹,幫著扶起小姐,給小姐灌水吞藥。」
天殺星之所以喝阻,原因是已看清三騎士是女的。
有人旁觀,任何一方都不會輸氣。
「不聽老人言,倒霉在眼前,呵呵呵……」襤褸老人在一旁輕頓著打狗棍怪笑,半閉的老眼張開了,幻發出陰森詭異的光芒:「北固山至江邊一帶,是孤魂怨鬼的獵食場,被纏上的人,這輩子算是……」
京都騎馬的女人並不多,儘管江南的女人,十之七八是天足,天足騎馬不成問題,踏鐙毫無困難。
中年人不打自招,招出失蹤的人不是天地雙殺星的朋友,而是九絕人屠派往鳳陽王家臥底的人。
話也說得難聽,把四位仁兄直接指為強盜。
京都的權貴多如牛毛,市民們見怪不怪,看鞍前有盛物的鞍袋估計,定是出城郊遊登山的豪門人士。
「放心啦,先讓老漢看看再說。哦!不是中暑,沖了煞,沒錯,沖煞。」老漢搖頭說:「這一帶山坡不乾淨,早些年殺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冤鬼比雨花臺少不了多少,所以經常鬧妖魅……」
大姑娘躺在樹下,身材完美躺著依然玲瓏透凸,十分養眼,好在觀看的是入土大半的老人,不需顧慮風化禮教問題。
「癱瘓在床氣息奄奄,那能好?」
「將爺明鑒,他一個人大鬧晉王府,晉府的護衛和家將上百,結果如何?」銅鈴眼大漢不滿對方的指責,急急分辯:「那惡賊如果不用刀背刀身拍擊,咱們八個人肯定沒有一個完整的。在護院打手的行業中,咱們可誇稱是超等的高手,但在那些天下級的妖魔鬼怪高手名宿面前,咱們仍然矮了一大截。咱們怕他,明天就……不,午後咱們就動身過江返回鳳陽去。」
「我姓符。」少女取下掛在鞍頭上的馬鞭:「若要找我報復,可到聚寶門西庫司坊打聽。」
路通北固山西麓,遠在十里左右,如果繞幕府山沿江至名勝區十二臺洞,半天也到不了。
「哦!你們白天,在石城酒肆那種二流館子,約會錦衣衛派駐鎮撫司衙門的大妖魔天地雙殺星,應該上超等的金陵酒樓,委實令人起疑,一定是策劃甚麼歹毒的坑害良善陰謀。」
古劍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出鞘、揮出,錚一聲龍吟,錯開了劈落的鋼刀。
廳廊懸了兩盞燈籠,光線朦朧,隱約可看到距階約三四十步的青石地面,站著一個黑影,面目難辨,卻可看到金屬的反光。
安頓三匹座騎的女騎士,目光突然落在不遠處從林中鑽出的襤褸老人身上。
五城兵馬司的治安官兵,因京城特權人物太多,動輒得咎,根本不敢管事,碰上惡僕豪奴,唯一可做的事是及早趨避。
「你很不錯。」少女沒追擊,口氣托大:「上吧!我給你連續狂攻七刀的機會,刀勢盡立加反擊,回敬你七劍,機會不要錯過了,上,」
「那惡賊不會平白無故來找你們,而且知道你們與我在石城酒肆會晤的事。哼!很可能是沖我們來的。」天殺星鄭重地分析:「他不殺你們,用意何在?」
亂髮披頭,雙目有一圈大黑環,臉上是紅白黑三色橫斜條紋,大嘴有一https://m•hetubook.com•com圈血紅環;黑色巨眼加上血紅巨嘴,面孔佈滿三色橫斑,足以嚇破膽小朋友的膽。
大道有行人往來,路像被起衝突的人堵死了,過往的行人不得不繞出路兩側走。膽子大的人,乾膽在路兩側看熱鬧,片刻便聚集了三二十個人。
「老夫是怨鬼,怨鬼馮翔,江南七鬼之一,酒色財氣皆有特殊嗜好的魔鬼。」老人俯身揪住她的衣領,在揪住衣領之前已用力地抓了她的乳峰一把,一手挾棍一手拖人,往林深處拖曳。
那時,金川門還沒水久封閉。當年永樂帝帶了大軍從龍潭登陸,殺奔金川門,谷王穗與李景隆(專門對付燕王的統帥征虜大將軍),開了金川門投降。直至永樂十九年,金川門才正式永遠封閉。
一個穿了襤褸青直裰的高瘦老人,像一個荒年流落他鄉的老丐,手點一根褐黃色的打狗竹杖,可能是一時失措,幾乎被刀鞘掃中,腳下失閃扭身欲倒,杖尾也因之而上挑,踉蹌奔出五六步,狼狽地向北面走,不敢再留下看熱鬧了。
「早……早在兩……兩年前,就……就搬到鳳……鳳陽……去……了……」
健馬接近至五十步左右,開始放蹄加快,蹄聲引起地殺星的注意,大起反感。
「但是甚麼?」
「咦!」地殺星驚訝地拔刀:「你這小潑婦的手好快,而且練了詭異的內功,幾乎上了你的當,絕不饒你,接刀……」
京師的治安自洪武朝中期,便每下愈況,儘管雨花臺天天殺人血流成河,但城裏城外依然盜賊橫行。
盜,也稱強盜;賊,只偷不搶,技術本位,風聲不對就斷然放棄作案。
要不要增加一千歲?何時增加?他自己心中有數。
八男女天快後了才清醒,發覺右腳經脈出了毛病,六條五經脈肝、腎、脾、膽、胃、膀胱,與身軀斷絕往來,右腿成了廢物。
目下這座城門,仍是進入北面山區的大道,右面的神策門,通常只有貴戚名豪出入,前往燕子磯郊遊,平民百姓最好不要走這條路。
「你是那一家的小潑婦?可惡。」地殺星伸兩個指頭相招,氣湧如山:「你下來,我正打算搶你找地方快活,讓你知道甚麼叫劫路。」
耳朵還沒撕下來,中年人的叫喊聲便已走了樣,痛得受不了啦!
「閣下……」
「你今晚的要求是甚麼?」中年人也提高嗓音:「宅院裏沒有任何珍寶財物,你是白來了。」
分別讓三女服下解藥,不等三女恢復活動能力,動身揚長而去。
論等級,比派入宮的一等或二等侍衛低些,但發橫財的機會極多,而且逍遙自在,名利雙收神氣得很。大多數一級侍衛,都希望降級外調,跟在皇帝身邊,實在無利可圖。
「你們有八個人,本神逐一盤問,口供如果某些情節不同,那表示必定有一個人撒謊。」千幻修羅帶有鬼氣而非神氣的怪嗓音,也令人聞之膽落:「閣下,先從你問起,吐實的人可以活,胡招的人必須死。」
莊門樓上方的看守,不但可看清道路的景況,也可看到高大的城門樓,夜間,當然視界有限,僅隱約可看到城門外市街的零星街燈,在夜風中閃爍。
看熱鬧的人早已散去,三位女騎士的身影已在兩里外。
另兩位女騎士高坐雕鞍,像無關的旁觀者,兩匹馬並轡站在路中,兩人用旁人無法聽到的語音交談,對同伴打交道的事視若無睹,同伴的安危,不需她們關心。
「唔!不是古月胡,恐怕是鬼畫符的符。」地殺星眼神一變:「小潑婦認識我們所佩的繡春刀,語氣自負但不凌厲,顯然知道咱們的真正身分。庫司坊的曦園,老哥,想起甚麼嗎?」
「他們的朋友,本來就是替他們在鳳陽王家臥底的,人失蹤當然不會甘休,所以答應過兩三天,派人和我們到鳳陽瞭解情勢。錦衣衛的十四個鎮撫司衙門,三分之二在蘇杭一帶,來不及抽調人手。
北面城牆(自鳳儀門至東南的通濟門)是官方建造的,規模稍次,但有些地段高度超過四丈,外面有護城河,想飛越勢不可能。
「小姐怎麼啦?」女騎士一驚,看到小姐的身形急晃了兩下。
南面的城牆(自鳳儀門南面至通濟門)更雄偉,是天下第一大財主沈富——沈萬三、沈三秀、沈秀——出錢監工建造的,西面沿石城山清涼山的山脊建造。
中年人神智一清,只感到心中一涼。
行家一看便心中有數,嘯聲是這個黑影發出的。
天氣不算太熱,巳牌時光怎麼可能中暑?
八名衣著華麗的相貌威猛中年人,出現在王家大院。由三男兩女在大廳接待,五個人都瘸了右腿,用拐杖助步,氣色甚差。
少女扳鞍上馬,也向兩位女伴打手勢示意可以走了。
大廳燈光明後,堂上的紫檀太師椅又大又沉重,他的粗壯身軀,容納在椅內仍可轉動,但手腳發軟,躺坐在椅內動彈不得。
這一單位是第三等侍衛,派入宮城保護皇帝的機會不多,主要職責是偵緝奸宄,經常外調至各地的鎮撫司衙門辦案,所以這些人是正式的緹騎。
轉入大道,便看到百步外的街口,三匹健馬迎面小馳而來,騎士的輪廓依稀可辨。
少女的舉動具有強烈的挑戰味,表示認識繡春刀,沒有甚麼不得了,這把劍足以和刀爭雄長。
天殺星楊素、地殺星陳宗,早兩年曾經正式調任大漢將軍,甚獲永樂帝信任的御前帶刀侍衛。去年,又被調回鎮撫司衙門。但職等上,仍然是大漢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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