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劍扇爭輝

這時才見一個身穿青衫,足登粉靴,腰懸一柄青穗長劍的年輕人,從山門外緩步走入。這人年約二十四五,生得劍眉、星目,甚是英俊,只是臉型稍嫌瘦削,白中透青,眉宇之間,略顯陰鷙,似乎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說罷雙足一蹬,唰的一聲,竄上神龕,躲入龍王身後。
龍王廟只有這麼一進殿宇,一目了然,方振玉當然不會住在這裏。
方振玉堪堪從劍影中閃出,還未站停,倏地又轉了過來,右手一翻,犀角摺扇突然打開,「啪」的一聲,壓在七星劍劍脊上。
藍袍少年徐徐轉身道:「慢點!」
右首漢子不耐的道:「小子,你避你的雨,咱們搜咱們的人,你吆喝什麼?」
青衫少年朗笑一聲道:「兄台快語,足見豪邁,小弟祝祥,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祝祥目中閃過一絲冷芒,喝道:「郝壽臣,你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難道沒聽說過七星堡是什麼地方,容你來去自如,說走就走?」
瘦小老頭臉色微變,雙手捧著朱漆小箱,疾退一步,注目問道:「你……」
大殿神龕裏,踞坐著黑臉凸睛的龍王爺,塑得威猛而有生氣。兩旁圍以木柵,站的是雷公、電母,風伯、雨師,入門處是八個蝦兵蟹將,挺戈執槍,貌極兇獰。
藍袍少年身子左右擺動,進退之間,不出半步,但任你刀光如雪,連他半點衣角都沒劃到。
方振玉聽他口氣,似是在盤查自己行蹤,這就淡淡一笑道:「祝兄有什麼見教,不妨直說。」
藍袍少年拱手道:「在下方振玉。」
藍袍少年還禮道:「兄台言重,方才只是一場誤會,事情已經過去,不說也罷。」
方振玉道:「祝兄一諾千金,咱們自然一言為定。」
祝祥道:「怎麼?方兄可是有什麼為難嗎?」
這一記正是當年陸地神龍方鐵崖獨創的「通天十八式」中的「玉尺叩關」,只要被他敲上,對方兵刃,勢必脫手。
祝祥仰天朗笑一聲道:「那就讓兄弟告訴你,金陵七星堡傳出來的令,比王法更重三分。」
他說來十分輕鬆,但站在一旁的郝壽臣,臉上卻有了喜色。
郝壽臣道:「這個老朽知道。」
祝祥不耐的道:「郝壽臣,不用說了,你到底去是不去?」
祝祥這三劍原是招中套招的連環劍式,每一劍中,都暗藏了三個變化,不管你用兵刃封架,或是縱身閃躲,都絕難逃出這三招九個變化之外。
他這一注視,才發現藍袍少年不過二十來歲,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品貌清俊,敢情是一個讀書相公。
右首一個跟在左首漢子身後,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他這聲大笑,正是故意引人注意,藉以分散敵人戒備之心,用心可謂陰毒之至!
喝聲出口,霍地欺身而上,手中單刀直向藍袍少年右肩劈落。
瘦小老頭看了他一眼,續道:「但為了滅口,也就說不得了。」
藍袍少年覺得這位老人似乎大悖常情,但依然含笑道:「晚生和老丈素昧平生,自然不認識了。」
整座大殿,除了一張石案,一個香爐,就別無他物。
右首漢子嘿然道:「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瘦小老頭神色陰晴不定,徐徐說道:「老朽不想濫殺無辜,但既然遇上小哥,你就得替老朽辦一件事。」
祝祥冷笑道:「你還想頑抗嗎?」
隨著話聲,果然噗的跪了下來。
藍袍少年哂道:「本公子也不想難為你們,去吧!」
喝聲未落,人已一躍而上,手腕連揮,一連三招,快得如同閃電奔雷,接連出手。
「不錯。」瘦小老頭道:「小哥可知曹操殺呂伯奢的故事嗎?」
郝壽臣眼看方振玉已經替他出面,就悄悄的站了起來。
好像祝祥的師傅盛老爺子把郝壽臣請到七星堡去,託他辦一件事,郝壽臣辦不了,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不告而別,盛老爺子一怒之下,就派祝祥來追他,若是他不肯回去,就得提項上人頭回去。
祝祥森冷的道:「現在雨勢已停,方兄及時退走,還來得及。」
藍袍少年平靜的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他原是老奸巨猾的人,既然看出祝祥對方振玉心存顧忌,自然不肯錯過機會,這就聳著肩膀,故意作出畏縮模樣,連連拱手道:「祝少俠,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少年英雄,求你行行好,在盛老爺子面前多美言幾句,放老朽一條生路,老朽一世感激不盡……」
尤其那柄通天犀角摺扇,不但不畏寶刀和*圖*書寶劍,且能辟毒,名列武林十大名兵異寶之一,祝祥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傑,自然聽師傅說過了。
「久仰、久仰。」
方振玉摺扇壓住對方七星劍,瞥見三點寒星攢心射來,口中同時敞笑一聲,半圓形的摺扇,陡然翻起,一下就兜住了三支鐵筆,身形一側,但聽「奪」「奪」「奪」三聲暴響,鐵筆原形未變,依然品字形釘入了右首粉牆之上。
這一招「玉帶圍腰」威勢奇猛,劍風如輪,委實凌厲無匹。
毒華佗聽說方振玉果然是無極門的傳人,心頭壓著的一方大石,登時放了下來。
「如此就好。」祝祥輕咳一聲,望著方振玉,含笑道:「不瞞方兄說,小弟奉家師之命,追尋毒華佗郝壽臣而來,遇上了非把他找回去不可,方兄不至於出手阻攔吧?」
祝祥冷峻的道:「你既然說什麼也不肯回去,那就怪不得在下,只好把你項上人頭帶回去覆命了。」
郝壽臣沒待他說完,連連拱手道:「老朽確有不是之處,還望祝少俠替老朽向令師多多告罪。」
瘦小老頭三腳兩步,奔入龍王廟,伸手抹了一把臉上雨水、就像脫了力一般,倚著山門不住的喘息,雙目只是注視著山下來路,好像在察看有沒有人跟蹤他身後而來。
他使的鐵筆,細如描花筆桿,長不過三寸,專破各種氣功,平時就藏在衣袖之中,故而取用之時,旁人也極難發覺,當然更不易防範了。
右首漢子知道遇上棘手人物,但他兇狠成性,這時連砍了七刀,依然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而埋怨同伴袖手旁觀,不和自己聯手,倏然後退一步,左手朝左首漢子打了個手勢,口中尖聲吆喝道:「並肩子,上哇,剁了這小子!」
祝祥爽快的道:「好,就這樣一言為定。」
祝祥瘦削臉上神色微變,說道:「兄弟方才已經向方兄打過招呼了,方兄何必多管這檔閒事?」
藍袍少年道:「晚生記下了。」
兩名青衣漢子答應一聲,大步朝郝壽臣走了過去。
方振玉又道:「那也好,咱們不妨賭上一賭。」
祝祥瘦削臉上隱隱泛起一抹陰笑,說道:「兄弟那就有僭!」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視人命如草介?金陵城裏,難道沒有王法了?自己既然遇上了,豈能袖手不管?想到這裏,不覺略一抱拳,叫道:「祝兄……」
方振玉從未在江湖走動,金陵更是第一次來,不知道七星堡的威名;但在他想來,七星堡幾乎跡近橫不講理,人家辦不了事,不肯回去,豈能勉強,如何還要提頭去見?
話聲未落,但聽「砰」然一聲,兩扇山門已被那人一腳踢開,像兇神惡煞一般,衝進兩個身穿青色勁裝的持刀漢子。
藍袍少年道:「我問你們的話,還沒有回答呢!」
他把藥箱往肋下一夾,雙手翻處,多了四柄藍汪汪的飛刀,搖搖作勢。
祝祥冷冷地道:「那就要在下帶郝老的項上人頭回去。」
如今眼看方振玉居然在自己一片劍影之中,有如逆水游魚,側身而進,從橫裏閃了出去,心頭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又是一聲朗笑道:「好身法。」
但就在方振玉扇勢劃出之際,祝祥劍到中途,忽然加快,左足隨著跨進,欺身直上,一點劍光疾若流矢,點向方振玉左胸「將臺穴」,口中含笑喝道:「方兄小心了!」
方振玉在旁道:「郝老丈,這位祝兄說得極是,你就隨祝兄回一趟七星堡,再走不遲。」
那是因為無極門有一項歷代相傳的規矩,身為無極門子弟,如果沒練成一身武功,是不准出門一步的。
郝壽臣急得直是冒汗,顫聲說道:「老朽去了也是保不住這條老命,求求祝少俠,你就高抬貴手,放過老朽,老朽給你跪下……」
祝祥冷笑道:「兄弟和方兄一見如故,不得不奉勸方兄一句,煩惱皆因強出頭,這裏是金陵。」
直等他看到山林間一片風雨,瀟瀟灑灑,行人絕跡,心上才算放下一塊石頭,長長地吁了口氣,轉過身,正待往裏行去。
午後,東風吹得更緊,天空飄著雨絲,初則沾衣欲濕,漸漸愈來愈密,灑灑有聲!
祝祥道:「方兄武林世家,總聽江湖上說過七星堡?」
喝聲在發劍之後,聲音甫出,劍尖離方振玉左胸已不過三寸。
藍袍少年道:「你們找的是誰?」
左首漢子道:「咱們找的是毒華佗郝壽臣,一個手捧藥箱的瘦小老頭。」
方振玉摺扇右劃,左邊門戶大開,https://m.hetubook.com.com但就在祝祥劍尖刺到之際,他卻不退反進,右腳斜跟半步,身子極自然的隨著右轉,對方劍勢正好貼著他左胸刺了個空。
他也先發招,後出聲。
他說的雖然客氣,但志在探聽方振玉的來歷。
郝壽臣望望方振玉,苦笑道:「祝少俠這話就未免太……咳、咳,未免太……兇橫些了,老朽只是……只是應盛老爺子之邀,到貴莊作客,正因盛老爺子委辦之事,老朽實在辦不了,才不告而別,怎可要老朽的命?」
「你知道就好。」
人家已經挑明了,毒華佗郝壽臣自然再也待不住了,只好聳著肩,從龍王爺神像後面轉了出來,一躍而下,依然雙手捧著朱漆藥箱,搖頭道:「祝少俠,老朽既然出來了,自無再回七星堡之理,有勞祝少俠,覆上盛老爺子,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祝祥長劍一指,冷笑道:「姓郝的,你以為這位方兄會救你麼?」
五十年前無極門出了一位怪傑,以一柄通天犀角摺扇,威震武林,號稱陸地神龍。黑白兩道,只要提起方鐵崖方老爺子,莫不肅然起敬。
左首漢子只覺眼前這位年輕相公器宇不凡,尤其一雙眼神十分充足,站在自己面前,大有淵渟嶽峙之慨,不覺氣勢稍斂,說道:「咱們是找人來的。」
祝祥道:「方兄猜對了什麼?」
瘦小老頭不耐的道:「你不用知道的太多。」
祝祥不待他多說,朝兩個青衣漢子一招手道:「來呀,你們把他帶走。」
祝祥一劍刺空,還來不及收劍,方振玉摺扇豁的一聲,快捷無倫的收攏,一點扇頭,朝祝祥執劍右腕「關脈」上敲落,同時口中叫道:「祝兄留神。」
他以鐵筆成名,乃是以鐵筆作暗器,在同一時間,一手可以打出五支之多。而且還能在和人動手之際,右手使劍,左手配合劍勢,發筆取人穴道。
他拖長語氣,故意不往下說。
方振玉道:「在下方才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
瘦小老頭陰森的道:「小哥記著,飛刀無眼,你若敢出賣老朽,吐露半點口風,那時休怪老朽手下無情。」
郝壽臣跑了半輩子江湖,心裏自然有數,祝祥外號鐵筆三郎,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弟子的老三,也是七星堡主最得寵的弟子,生性深沉,出手更是陰狠毒辣,被他找到了自己,那會這般好說話,遲遲沒有下手,這無他,大概是礙著這位姓方的公子了。
祝祥道:「那麼方兄請亮兵刃。」
只要看刀尖隱泛暗青,分明還淬過毒!
「原來是祝兄。」
「本來就是一件小事。」
方振玉一直站在邊上,沒有說話,他先前還沒弄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慢慢的聽出一點頭緒來了。
龍王廟很小,只有一進殿宇。
這是元宵前一天,江南地方,春天雖然來得較早,但還是春寒料峭,東風如剪,遊山的人並不多。
但他那裏知道方振玉自小由他祖父陸地神龍方鐵崖親傳,對「天通十八式」練得十分純熟,犀角摺扇不畏刀劍,不畏劇毒之外,另一功能,就是專接敵人暗器。
瘦小老頭沉哼一聲道:「你不認識老朽最好。」
藍袍少年道:「老丈要晚生替你掩護,至少該讓晚生知道老丈是誰吧?」
藍袍少年道:「莫非有人要追殺老丈?」
這時山門外那人敢情敲得火起,洪聲喝道:「裏面到底有沒有人,再不快來開門,大爺要破門進來了。」
郝壽臣聳著肩,苦笑道:「老朽方才已經說過,去了也無能為力。」
口裏雖在讚美,心中更加切齒,身子隨著一個急旋,帶轉劍勢,把一片錯落劍影,合而為一,化作一道匹練,緊緊跟著方振玉身後,攔腰橫掃過去。
祝祥這一記「玉帶腰圍」,被方振玉摺扇壓住,心頭自然更是氣怒,趁著功運右腕,力貫劍身,朝上挑起,口中故意大笑一聲,左手抬處,三支鐵筆從掌心激射而出,品字形打向方振玉咽喉、「將臺」三處。(將臺穴為雙穴,左右各一)
方振玉道:「七星堡果然是金陵一方之霸。」
藍袍少年道:「我是避雨來的。」
七星堡以劍術馳譽江湖,祝祥使的當然也是長劍;但在江湖上卻偏稱他鐵筆三郎,這不是說他劍術不到家,他的「七星劍法」,當然高不過七星堡主。
方振玉道:「原來如此,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且慢!」方振玉搖手道:「祝兄要把郝老丈帶走,那和在這裏殺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他,又有何異?」
右首漢子一刀落空,自然不肯甘休,口中暴喝一聲,鋼刀隨著翻起,斜削而上。
郝壽臣雙膝在地上連爬帶退,後退了幾步,轉身叫道:「方公子你救救老朽的性命。」
只見他目光一瞥兩人,冷然道:「憑你們這點黔驢之技,如何是這位公子的對手,還不給我退下去。」
祝祥道:「兄弟已經告訴過你了,郝壽臣是七星堡要追緝的人,方兄一定要插手,無異與七星堡為敵。」
據說陸地神龍方鐵崖這柄通天扇,不但通天犀角不畏寶刀,就是扇面,也是用天蠶絲織成的一幅水墨畫,同樣不畏刀劍利刃。
兩名漢子看到此人,連頭也不敢抬,口中唯唯應是,迅快退了下去。
祝祥冷然一笑道:「就憑郝壽臣,還不配和家師有樑子,他只不過是家師莊上一名食客,剛從莊中不告而別,家師一怒之下,非把他請回去不可。」
五指一鬆,放開了右首漢子的手背。
他說話之時,隨手掩上兩扇木門,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門閂,然後舉步朝殿上行去。
從這條山徑上去,只有一座龍王廟,不用說,他是避雨來的了,但雨點雖密,避雨的人,最多淋濕衣衫,心裏也只有焦急,用不著驚恐慌張。
藍袍少年道:「不知老丈要晚生辦什麼事?」
這人喝聲並不太響,但兩個漢子有如聽到了綸音,奉命唯恐不謹,立即各自收刀,向兩旁躍開,恭身而立。
祝祥道:「在下奉家師之命,特來請你老回去,你老縱然不願在七星堡多盤桓幾日,也該見過家師再走,這樣在下也可以向家師有個交代。」
祝祥道:「不知方兄是否認識一位江湖走方郎中,叫做毒華佗郝壽臣其人?」
祝祥森然一笑道:「郝老總該知道七星堡的威名,家師令出如山……」
祝祥目中閃過一絲異芒,敞笑道:「這麼說,方兄出身武林世家,那就更教小弟欽敬了。」說話之時,目光向四周迅快掃射了一轉,接著道:「方兄不像是在這裏下榻吧?」
藍袍少年微哂道:「二位早該聯手了。」
藍袍少年愕然道:「老丈要殺人滅口?」
方振玉道:「在下乘興遊山,途中遇雨、是避雨來的。」
右首漢子劈得興起,一柄單刀上下飛舞,一口氣劈出了五刀,刀風呼呼,好不凌厲。
方振玉道:「說來倒教祝兄見笑,在下只是在家中胡亂練練,並無門派。」
方振玉道:「祝兄好說,不是在下愛管閒事,人命關天,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藍袍少年看他有驚疑神色,不覺微微一笑道:「晚生也是避雨來的,老丈請進。」
這人個子矮小,頭戴瓜皮帽,身上穿一件古銅色羊皮長袍,約莫六十出頭年紀,兩手在胸前緊緊捧著一口朱漆小箱,奔行之間,神色顯得十分慌張,有若驚弓之鳥一般。
那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朝藍袍少年含笑拱手道:「兄台請了,適才下人多有冒瀆之處,還望兄台恕罪。」
祝祥看他舉扇拱手,自然毫無準備,心中暗喜,大笑一聲道:「方兄再接兄弟三劍試試……」
瘦小老頭神色一變,低聲道:「他們來了,你必須照我所說行事。」
祝祥抱拳道:「方兄那是無極門的傳人了。」
龍山蜿蜒如龍蟠,東首巖石凌峭,古柏森森,有如龍首,因此當地人在東麓間,蓋了一座龍王廟。
右首漢子道:「這老小子明明是朝這裏來的,怎會不見人呢,王得標,咱們搜。」
祝祥不妨方振玉避開劍勢,趁機反擊,會有這般神速,一時收劍不及,趕忙吸氣後退數尺。
他第二次要方振玉亮兵刃。
方振玉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柄尺二長的犀角摺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抬目笑道:「在下隨身只帶這柄摺扇,就以此扇,接祝兄幾招吧!」
藍袍少年拱手道:「萍水相逢,正想請教。」
祝祥笑得更是親切,說道:「方兄人俊如玉,一身功夫,更是高絕,小弟無任欽佩之至,只不知方兄是那一派的俊彥?」
方振玉還了一禮道:「祝兄只管先請。」
原來他早就看出毒華佗郝壽臣躲在龍王神像後面了!
「很好!」祝祥點頭道:「那麼兄弟不妨再告訴你一句話,與七星堡為敵者死。」
此人果然攻於心計,這般單刀直入,使得初次行走江湖的方振玉,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話去,沉吟道:「這個……」
鐵筆三郎祝祥七和*圖*書星劍豎立,抱抱拳道:「方兄請。」
方振玉摺扇一翻,使的是一招「春雲乍展」,扇面向右劃出,同樣心存客氣,沒有真的攻敵。
右首漢子一下脫出藍袍少年五指,一張臉早已脹得色如豬肝,疾退一步,三角眼幾乎冒出火來,口中沉聲一哼道:「好小子,原來還練過幾手,好,大爺就卸下你這條手臂。」
方振玉拱手道:「祝兄是否可以看在下薄面,放過了郝老丈?」
祝祥驟睹方振玉取出犀角扇,不禁變了臉色,問道:「方兄手中此扇,可是通天犀角扇麼?」
藍袍少年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此舉,震懾住了,怔怔地望著瘦小老頭,吃驚道:「老丈……」
「這倒不是。」方振玉徐徐說道:「令師要祝兄追尋毒華佗郝壽臣,想必是和他有什麼樑子了?」
金陵棲霞山,古名攝山,(興地志:「山多藥草,可以攝生,故又名攝山」)南唐隱士棲霞,修道於此,寺以人名,山又以寺名。
龍王廟香火,當然沒有求子的觀音堂和求財的財神爺來得鼎盛,因此連廟祝都待不住,龍王廟的山門,也永遠敞開著,沒人管理。
就在此時,只聽從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住手。」
瘦小老頭得意一笑,說道:「小哥看清楚了,老朽若要殺你,易如反掌。」
藍袍少年面露冷笑,沒有躲閃,只是右肩輕輕一側,鋒利的鋼刀就從他肩頭擦衣而過,劈了個空。
方振玉俊目中忽然射出兩道寒芒,說道:「在下果然沒有猜錯!」
方振玉道:「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
藍袍少年雖覺他舉動有些古怪,但也不以為意,跟著走上大殿。
「不!不!」郝壽臣只是搖頭,連連拱手道:「祝少俠務請上覆盛老爺子,就說盛老爺子委辦之事,老朽實在無能為力,回去了也是一樣。」
瘦小老頭臉色稍霽,點點頭道:「老朽經過山下,正好遇上這場大雨,唉……」
祝祥一揮手,命兩名漢子退下,然後嘿然道:「方兄那是一定要插手了?」
祝祥突然朗笑一聲道:「兄弟何幸,得遇無極門的高人,還請方兄多多指教。」
郝壽臣疾退三步,沉喝道:「你們誰敢過來?」
無極門屹立江湖,已有數百年之久了,但他們和其他門派不同,只傳子女,不傳外人,因此門人子弟,不如其他門派普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右手一探,搭上藍袍少年肩頭。藍袍少年臉色微沉,喝道:「你敢對本公子無禮?」右手五指搭在右首漢子的手背上,輕輕一翻,就把右首漢子手腕扭了過來。
左首漢子目睹右首漢子被人擒住,但因藍袍少年出手太快了,一時竟然忘了出手救援。
郝壽臣變了臉色,駭然道:「盛老爺子怎麼說?」
左首漢子一下衝到藍袍少年面前,大聲吼道:「好小子,叫你開門,你為什麼不開?」
方振玉伸手一指郝壽臣,說道:「咱們就以郝老丈作個賭注,若是祝兄勝了,在下拍手就走,不敢多管這檔閒事,若是在下僥倖獲勝,就請祝兄高抬貴手,放過了他,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瘦小老頭道:「這麼說,小哥真的不認識老朽了?」
方振玉瀟灑一笑道:「在下說過的話,從不更改。」
藍袍少年負手而立,凜然道:「二位要幹什麼?」
正因這一劍是後半招突然加速,就顯得辛辣無比,使人防不勝防。
瘦小老頭道:「老朽雖然一時避過追蹤的人,但附近這座龍王廟,遲早必會尋來,這裏只有神像後面可以藏身,老朽這就躲入神像後面,待會如果有人尋來,小哥只說沒看到老朽就好。」
「嗆」的一聲,抬手抽出一柄寒氣森森的七星劍來。
「祝兄可是要和在下動手麼?」
藍袍少年問道:「找誰?」
棲霞山有三峰,東曰龍山、西曰虎山,中峰最高。
方振玉暗暗忖道:「看不出他年紀不大,見聞卻甚是淵博。」一面含笑道:「祝兄見聞淵博,在下不勝欽佩。」
瘦小老頭忽然目射兇光,朝藍袍少年深沉一笑,右手揚處,寒光連閃,從他大袖中飛射出三柄精芒耀目的柳葉飛刀,奪奪奪三聲,品字形釘入在右首粉壁之上。
藍袍少年道:「晚生和老丈無冤無仇,老丈自然不會向晚生出手的了。」
方振玉道:「在下還是第一次出門,不曾聽說過?」
方振玉道:「在下從未在江湖行走,並不認識毒華佗。」
方振玉道:「人命關天,在下焉得不管?」
藍袍少年心中暗道:「這瘦小老和圖書頭不知是什麼人,他們之間,不知有什麼過節?自己該不該幫他撒謊呢?」心念轉動,人已迎著走出,口中應道:「在下來了。」
左首漢子喝道:「小子,你怎麼知道裏面沒有人?」
左手劍訣上引,右腕一振,七星劍平胸|推出。他這一劍,毫無凌厲招式,只是一記起手式而已,敢情他有意結交方振玉這個朋友,出手十分客氣,並未攻敵。
說著「豁」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輕輕扇了兩扇。
江湖上給他取鐵筆三郎這個外號,就是為了提醒大家,遇上鐵筆三郎,慎防他鐵筆的意思。
祝祥似想發作,但又忍了下去,點點頭道:「好,家師本來要兄弟帶他人頭回去覆命,兄弟看方兄之面,可以不殺他,但兄弟必須把郝壽臣帶走,這總可以吧?」
隨著話聲,走到牆下,伸手取下三柄飛刀收入袖中。
右首漢子但覺手背如被五支鐵夾夾住一般,整條右臂骨痛如裂,全身力道頓失,心中忍不住輕哼出聲,身子隨著往下蹲去。
祝祥爽朗的笑道:「方兄快人快語,小弟確是有一件事,想和方兄奉商。」
方振主道:「祝兄好說,奉商不敢,祝兄有事,但請說明。」
這回方振玉確然沒有防到對方在說話之時,突重下殺手,一時幾乎連對方劍招都沒有看清,但覺冷芒飛灑,身前身後,盡是電光般的劍影,一時不敢硬封,腳下依然不退反進,左腳斜跨一步,右腳跟著又橫跨一步,側身而進,竟從祝祥左邊閃了出去。
瘦小老頭目光如鼠,前後左右一陣亂轉,猝然問道:「小哥可知老朽是誰麼?」
山前一片疏林間,這時忽然鑽出一條瘦小人影,縮著頭,急步朝山徑奔來。
祝祥瘦削臉微微一沉,說道:「郝老那是真的不肯回去了?」
毒華佗郝壽臣縱然不見得是什麼好人,但追蹤他的兩個漢子,貌相慓悍,更不是什麼好路數。心念一轉,這就冷聲的說道:「這裏沒有人,你們可以走了。」
這一轉身,瞥見殿前負手站著一個藍袍少年,含笑點頭,招呼道:「外面雨下得大,老丈……」
方振玉因他方才先發劍,後出聲,而且劍勢十分毒辣,故而也給他來一記先出招,後出聲,此時被他一說,心中反而暗生愧疚,覺得自己太沒肚量,急忙拱手道:「祝兄過獎了。」
祝祥冷笑道:「這麼說,方兄是非插手不可了?」
祝祥含笑道:「小弟把話說清楚了,方兄不就明白了嗎?」說到這裏,目光有意無意朝右首牆上,方才毒華佗釘過三柄飛刀的痕跡,瞟了一眼,爽朗的道:「郝老先生,祝某和方兄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我看你老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吧?」
左首漢子早想出手,這時經同伴一喝,立即緊握鋼刀,橫跨一步,和右首漢子相距數步,正待同時撲進。
方振玉謙虛的抱抱拳道:「祝兄好說,那就請賜教吧!」
郝壽臣急道:「方公子,老朽被他們帶回七星堡去,依然沒命的了。」
方振玉道:「在下不願意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老朽當然不會無故殺人。」
祝祥道:「如何賭法?」
藍袍少年微一側身,一道刀光從他身前掠過,依然劈了個空。
祝祥道:「家師要在下務必把郝老先生請回去,臨行之時,曾交代在下,若是郝老執意不肯回轉七星堡……」
藍袍少年從沒聽說過毒華佗郝壽臣的名字,但他們說的自然就是躲在龍王身後的瘦小老頭了。
祝祥冷然道:「家師把你奉若上賓,郝老先生就是要離開七星堡,也該和家師說一聲,這樣不別而行……」
藍袍少年道:「這……」
要知鐵筆三郎名列七星三傑,從未被人家一招之間,就逼得狼狽後退過,心頭不禁又驚又怒,但他原是心機深沉之人,喜怒不形於色,退後數尺,口中反而朗笑一聲道:「方兄扇招,果然不同凡響,兄弟好生佩服。」
祝祥森然一笑,說道:「方兄乘興遊山,那是說只有獨自一人,探幽尋勝了。」
他剛說了一個「這」字,突聽山門前響起一陣蓬蓬之聲,有人大喝道:「開門,開門!」
藍袍少年聽得不由怔住,還沒開口。
方振玉道:「說情不敢,只是在下覺得郝老丈既然不肯再回貴堡去,這是他的自由,貴堡怎可勉強?」
祝祥聽得臉色為之一變,凜然道:「方兄一定要和兄弟為敵,那就亮兵刃吧!」
右首漢子道:「你問什麼話?」
祝祥看了一眼,含笑道:「方兄可是想替郝壽臣說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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