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雨欲來

廣慧到了此時,只好一指杜飛雲,替方振玉介紹道:「方施主,貧僧替你介紹,這位是金陵七星堡總管杜飛雲杜大施主。」
那三十六名僧侶懷抱禪杖,凝神直立,不出一點聲息,正是靜待知客大師的命令,此刻看到廣慧大袖揮起,大家果然動作如一,往前跨出。
慈雲禪師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含笑道:「廣慧,你和方施主同來,莫非有事嗎?」
今晚他把早晨從千佛巖看來的佛像,依樣葫蘆,學著佛像趺坐,在蒲團上試著練習。
「不知道。」
「你不信?」
說著,連連抬手肅客,陪同杜飛雲穿行長廊,進入一間佈置雅潔的客室,兩名青衣漢子緊隨杜飛雲身後而行。
方振玉聽到這裏,不得不迅快的啟門而出,應道:「郝老,在下來了。」
「不錯,小施主初入江湖,老僧不願你多招是非,所以要你提前下山。」
灰衣僧人自然看得出來,來人氣派不小,急急連連合十,仰臉賠笑道:「施主……是……」
小沙彌道:「知客大師已經出去了。」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請教方少俠一件小事……」
慈雲禪師道:「好了,小施主是本門最後看到十六尊佛像的人了,希望你多多珍惜,多多記下了!」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從身後傳來。
一名小沙彌走入膳堂,雙手合十,說道:「方施主請用齋了。」
杜飛雲端起茗碗,輕輕喝了一口,才道:「在下是奉堡主之命,追緝一個人來的。」
廣慧猶豫了下,歉然說道:「貧僧雖然職司知客,但敝寺目前往了幾位香客,貧僧須要查問一下,方可知道。」
他說的很婉轉,也很技巧,但卻句句逼緊,不肯放鬆。
杜飛雲微笑道:「大師真的不知道麼?」
黑衣女子眼波流盼,口中格的一聲輕笑,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小沙彌道:「施主是說成施主,他早就下山去了。」
二更,下弦月,像月餅被人咬去了一口,月光顯得有些昏黃,棲霞山成了一座碩大無比的暗影。
慈雲禪師一雙細長的眼睛,打量著方振玉頷首道:「小施主天資穎慧,對祖師遺訓,大概已經全盤領悟了。」
廣慧道:「好,貧僧就要他們走上一步。」說罷,右手大袖朝上一揮。
廣慧合掌應是,接著就把七星堡總管找上寺來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這為啥?就因為他是七星堡的總管。
一名黃衣小沙彌從裏面走出,合掌道:「老師傅請施主和大師傅入內相見。」
黑衣女子道:「奴家沒有和你大師傅開玩笑。」
說到這裏,不覺疑惑的望望杜飛雲,問道:「只不知這位方施主和……」
至於第三、第五、第七三尊佛像的坐姿,在外人看來,根本毫無異處,方振玉是練過無極門基本內功的人,經他這一仔細研究,就可發現三尊佛像,神態各有不同。而這種不同,是從第一尊而第三尊,而第五尊,而第七尊,逐個演變而來,這也正是修習內功的各個不同的境界!
廣慧心頭暗暗一沉,問道:「不知盛老施主要追緝的是誰?」
古銅長袍中年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七星堡總管杜飛雲。」
方振玉聽得奇道:「知客大師有沒有說為什麼呢?」
「要敝寺交出兩個人?」
方振玉道:「在下當時只是在龍王廟避雨,不是祝兄說出他叫毒華佗郝壽臣,在下連他姓名都不知道,怎會知道他的去向?」
「阿彌陀佛。」
黑衣女子格的笑道:「奴家本來不好意思說出來,大師傅既然自己說出來了,奴家實不相瞞,正是此意。」
當前一個像是領頭之人,身形苗條,頭包黑絹,是個黑衣女子,她手中拿一方大紅手帕,向身後輕輕一揮。
她身後是七個黑衣大漢,立即迅速的在大天井中四散開來,列成一座北斗陣勢。
目光不覺注視到第一排由右至左,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四個佛像。這四個佛像,果然都是坐姿,看去並無多大差異;但方振玉畢竟從小就跟爺爺練武,尤其修練吐納內功方面,練的原是無極門的基本功夫,此時看到四尊佛像中的第一尊,竟然和自己修習的內功,完全一樣,幾乎十分熟悉。
小沙彌道:「好像是早上。」
說話有這種口氣的人,定是大有來頭之人。
小沙彌看他沒作聲,合十一禮說道:「施主請用齋吧,小僧告退。」說罷退了出去。
杜飛雲聽得笑了笑道:「方少俠那是不知郝壽臣的去向了?」
廣慧抬起頭,正容道:「不錯,方施主是住在本寺,他是無極門傳人,依山祖師在本寺圓寂的,他到本寺叩謁祖師遺像而來,本寺怎能把方施主交給女施主?至於毒華佗郝壽臣和-圖-書,並不在本寺,本寺無法交人了。」
再看第七排的四個佛像,又自不同,其中三、五兩像,盤膝坐著的人,似乎全身凌空,離開了蒲團,到第四個(七)佛像,卻又恢復為盤膝趺坐,作老僧入定狀。
左首一間小膳堂裏(那是遊客用膳之所),也已擺上一席素齋,但卻空無一人。
廣慧一時無詞以對,合十道:「杜大施主且請稍候,容貧僧問問這位方施主住在那裏……」
方振玉心中暗道:「事情已過了幾天,七星堡依然不肯放過毒華佗,只不知毒華佗現藏匿何處,是不是真的躲在棲霞寺中?」
(他還不知道成玉麟已在昨晚,就被知客大師廣慧逼著離開了)
杜飛雲道:「大師可曾聽說過江湖上叫毒華佗郝壽臣的這個人麼?」
廣慧不敢多問,恭聲應「是」,一面悄聲道:「方施主,老師傅已經入定了。」
站在北斗陣勢前面的黑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說道:「大師傅,奴家是找老方丈來的,麻煩你去請老方丈出來答話。」
黑衣女子俏眼閃著晶瑩的光芒,淺笑道:「奴家奉命而來,空手回去,你大師傅也不替奴家想想看,叫奴家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杜飛雲點頭道:「方少俠說得也是,方少俠也許不知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進入棲霞寺,一直沒有離開,也是事實。」
方振玉聽得一奇,問道:「弟子今日午後就要下山麼?」
說罷,又朝方振玉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行去。
慈雲禪師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好像整座北斗陣,隱約散發著令人心懾的死亡氣息!
杜飛雲含笑道:「大師不用客氣,在下已經用過飯了。」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據報,此人目前正託庇於貴寺之中。」
他拖長語氣,望著方振玉,沒往下說。
杜飛雲含笑道:「方少俠心懷坦蕩,俠肝義膽,在下無任佩服,只是少俠初涉江湖,不知江湖險詐,這郝壽臣善於使毒,經常以毒斂財,害人不淺,乃是江湖下五門的敗類,祝祥因既有方少俠出面,不好和無極門傷了和氣,才行退走……」
廣慧道:「女施主有何見教,請快說吧!」
「成兄下山去了?」
黑衣女子格格笑道:「大師傅怕什麼呢?奴家兩根手指,又不是兩把利劍。」
「沒有,大師就是這樣交代小僧的。」
方振玉道:「在下自然不知道了。」
廣慧躬身道:「弟子因杜飛雲來意不善,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向老師傅請示。」
方振玉留戀的朝十六尊佛像瞥過,心頭覺得十分沉重,走下紫峰閣,回轉寺中,跨進膳堂,僧侶們已經坐滿一堂,開始用飯。
廣慧接著道:「敝寺近月香客不多,不可能有人匿跡其間。」
杜飛雲微笑道:「那麼大師可知寄居貴寺的香客之中,可有一個方振玉的人麼?」
前面一匹棗紅馬上跨下馬背來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瓜皮帽,身穿古銅色綢袍,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的中年人。
方振玉道:「成兄還沒來呢!」
古銅長袍中年人腳下一停,沒待他說完,就一擺手道:「你去叫廣慧大師出來。」
廣慧急忙向後退下一步。
慈雲禪師口中低喧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七星堡果然找上棲霞寺來了。」
「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
廣慧神色微沉,問道:「女施主要兩個人?此話怎說?」
黑衣女子格的一聲脆笑,伸手一指身後北斗陣勢,說道:「大師傅看看他們,就知道了。」
廣慧疑惑的道:「杜大施主之意,這郝壽臣可是隱匿在棲霞山中麼?」
說完,緩緩闔上了眼睛。
方振玉抱拳道:「在下方振玉。」
就在他跨進山門之際,一名灰衣僧人急忙雙掌合十,迎了上來,口中喧著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施主……」
慈雲禪師一手撥著檀木念珠,頷首道:「你說。」
黑衣女子道:「但他們都住在你們寺裏。」
灰衣僧人唯唯應「是」,合十道:「小僧那就告退了。」
方振玉被他一語道破,他究竟是缺乏江湖經驗,不禁玉臉微微一紅,說道:「棲霞寺十方之地,山門長開,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他若是跟在在下身後而來,在下如何知道?」
慈雲禪師莞爾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郝老施主若是真的跨入棲霞寺,求我佛如來庇護,老僧豈能強迫他走向毀滅?」
廣慧目光朝階前七個黑衣漢子望去,這一望,只覺對方七個人年歲都在三十以上,面目冷肅,眉宇之間,隱隱籠罩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杜飛雲依然含笑道:「只是有人目睹他進入貴寺,不曾離去,想必是隱匿在貴寺之中了。」
方振玉道:「前面來了什麼人?」
杜飛雲道:「據說方少俠聽信了郝壽臣一面之詞,要祝祥放過郝壽臣?」
但在他說話之時,方振玉已和圖書經匆匆走出膳堂,往前面去了。
方振玉道:「郝壽臣到了寺前,就往右首行去,沒有進來。」
廣慧凜然道:「女施主請說吧!」
就在晌午時光,棲霞寺山門前,一陣得得蹄聲,馳來了三匹駿馬,及門而止。
方振玉道:「老禪師請說。」
八個灰衣僧人不禁聽得悚然動容!
方振玉朝老撣師恭敬的行了一禮,兩人悄悄退出。
廣慧看得暗暗吃驚,忖道:「這是什麼兇陣,竟有如此強烈的殺氣!」心中付著,一面合掌道:「貧僧看不出來。」
廣慧故作不懂,怔然問道:「那是兩個什麼人呢?」
黑衣女子明眸朝廣慧一溜,媚笑道:「大師傅能作主,就最好了。」
那是數十名身穿灰衲,懷抱禪杖的僧侶,幾乎正好把天井中的黑衣女子和七個黑衣漢子所列的北斗陣勢,圍在中間。
慈雲禪師道:「老衲是出世之人,令祖卻不是出世之人,就這兩句話,小施主告訴令祖,令祖自然會懂。」
廣慧依然合掌當胸,低沉的道:「貧僧不才,也可稍稍看出女施主列下的陣勢,十分兇險,只是敝寺乃佛門清淨之地,女施主最好聽貧僧相勸,不可意氣用事。」
黑衣女子輕笑一聲道:「就憑他們七個人,足可把棲霞寺翻過來,大師傅信是不信?」
黑衣女子道:「奴家方才說過,我說出來的話,從不作興討價還價,大師傅若要保全棲霞寺一干僧侶的性命,就得交人。」
側著身,在前面引路。
他初次學樣,練的是第一排四個坐式,因為他從小練的本是無極門的紮基功夫,這一下,就好像唸完小學接著唸初中,課程本是銜接的,不會艱深得摸不著頭緒。
廣慧合十道:「杜大施主光臨,必有見示,不知可有貧僧效勞之處麼?」
廣慧攢攢眉道:「看來他果然是藏匿在敝寺之中,唉,這事關係非小,非稟報老師傅不可!」
「這不可能。」
廣慧道:「女施主這麼說,不嫌過分麼?」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聽說他是無極門的傳人,少年俠士,頗想一見。」
他說話的口氣,已是十分強硬。
那知不跨還好,這一跨步,三十六名僧侶忽然間身軀晃動,不約而同的往地上仆臥下去。
杜飛雲目光一抬,看清來人雖書生打扮,但卻生得有如風光霽月,英氣逼人,心下不由一怔,含笑道:「這位小兄弟是……」
方振玉道:「不錯,那是祝兄強迫郝壽臣回貴堡去,郝壽臣堅決不肯回去,在下覺得回去與否,郝壽臣自己應該有權抉擇,別人無權強迫他回去。」
方振玉轉過身去,只見老方丈慈雲禪師白眉低垂,一手撥著一十八顆檀木念珠,不知何時來的,巍然站在自己身後,這就急忙作了個揖,說道:「老禪師早。」
方振玉道:「在下不知道,但當日郝壽臣確曾說過,他得罪七星堡主,只有老師傅一言,可以化解,因此他是和在下一起來的。」
心中暗道:此刻趁他還沒找來,自己該仔細找找看才是。心念轉動,這就抬首凝目,朝千佛巖上的佛像看去,腦際同時想著昨晚那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說的話:「一者,依三無極,三者,依三無極,五者,依三無極,七者,依三無極。」
方振玉抱拳說了聲:「久仰。」
有時候女人兩根手指,比兩柄利劍還可怕!
棲霞寺一片靜寂,萬籟無聲,棲霞寺大雄寶殿前面的大天井中,忽然如風飄落葉,悄無聲息瀉落七八條人影!
廣慧道:「這裏不是談話之所,杜大施主請到客廳奉茶。」
廣慧眼看走進來的竟是方振玉,不禁暗暗攢了下眉。
黑衣女子道:「奴家奉命而來,只要貴寺肯交出奴家說的兩個人來,奴家立時把此陣撤走。」
七星堡總管在大江南北,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要從他口裏說出來的話,大江南北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方振玉道:「弟子記下了。」
隨著扭動苗條腰肢,一直數到三十六,才用紅巾抿抿嘴,說道:「一共三十六個,好啊!大師傅原來早有準備,在走廊上藏了精兵,差點把奴家嚇了一大跳,嗯!他們大概就是棲霞寺的三十六天龍護法了?看來你是仗著人多勢眾,準備和奴家大大的廝殺一場了?」
不過一會工夫,廣慧得到稟報,就匆匆趕了出來,一腳跨出大殿,就合掌當胸,一面賠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杜大施主光降敝寺,貧僧迎迓來遲。」
「好。」黑衣女子依然豎著兩根手指,徐徐說道:「奴家要兩個人。」
廣慧道:「女施主說的兩個人,都不是敝寺之人。」
廣慧正身直立石階之上,合掌道:「棲霞寺僧侶,出家之人,不在江湖中,不問江湖之事,女施主如能率人離去,不擾敝寺清www.hetubook•com.com修,不傷雙方和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廣慧請杜飛雲上座,自己側身陪著落座,兩名青衣漢子卻並未坐下,只是垂手在杜飛雲身後伺立。一名小沙彌獻上了香茗。
想到這裏,目光就數到第三排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個佛像上去,果然四個佛像,也同樣是四個坐像,但姿態各異,和第一排的四個坐像有了很大的差別。
當胸雙掌一開,兩隻大袖向空揮起,沉聲道:「棲霞寺僧侶,都是佛門弟子,存心與人為善,從不干預江湖是非,也絕不容邪魔外道,干擾佛門淨土,女施主也不妨看看你四周形勢!」
小沙彌想了又想,又道:「好像外面來了什麼人……」
方振玉道:「杜總管請說。」
小沙彌急道:「方施主,知客大師特別交代小僧,就是請施主不要露面……」
灰衲僧人面色凝重,徐徐說道:「貧僧廣慧,職司本寺知客,女施主有何見教,和貧僧說也是一樣。」
隨著話聲,飄然行去。
隨著他雙袖揮起,大天井四周的走廊上,同時出現了幢幢人影!
方振玉有了這個發現,心中不禁大喜過望,同時也信心大增,忖道:「一者,依三無極」這句話,應該是:「第一排的一、三、五、七」,那麼由此類推,「三者,依三無極」,就該是「第三排的一、三、五、七」了。
廣慧為難的道:「這個貧僧就難以作主了。」
方振玉本來心情就感到十分沉重,如今又聽小沙彌說成玉麟走了,心頭更覺悵然若失,拿起飯碗,真有食難下嚥之感,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廣慧合掌當胸,躬身道:「弟子愚昧,方……」
方振玉道:「在下也要去向老師傅拜別,在下和大師一同去見老師傅。」
廣慧一直跟到山門,合十躬身道:「少施主好走,貧僧不送了。」
如今方振玉已經證實了,這十六尊佛像,正是無極門的「無極玄功」。棲霞寺的和尚也是無極門的弟子。
廣慧直起身,朝方振玉欠欠身,說了聲「請」。
方振玉道:「不錯,在下確曾和祝兄見過。」
老禪師要他午後下山,吃過素齋,自該向老禪師辭行,正待離膳堂。
方振玉吃驚道:「老禪師真要毀去佛像嗎?」
杜飛雲笑了笑道:「大師毋須為難,在下只是慕名求見,這位方少俠現在何處,煩請大師領在下前去就是了,他若是不願和在下見面,在下絕不勉強。」
方振玉知道內功是循序漸進的,自己沒有練過前面(第一排)四個坐像以前,對這(第三排)四個坐像,是無法領會的,於是繼續朝第五排的一、三、五、七,四尊佛像數去,這四個佛像,雖然也是坐像,但卻已經不是靜態,雙手上下揮舞,各不相同。
廣慧怒聲道:「女施主要待如何?」
在這頃刻之間,一下湧出數十名僧侶,但卻聽不到一點零亂雜沓的腳步!
不多一會,廣慧匆匆回轉,朝方振玉合掌當胸,臉色凝重,問道:「方施主,你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真的藏匿在敝寺之中麼?」
廣慧合掌當胸,徐徐說道:「本寺老方丈已有多年不問塵俗之事,有什麼事,女施主只管和貧僧說好了。」
前兩晚他枯坐蒲團,苦苦思索著祖師遺訓,可謂心力交瘁,依然一無所獲。
杜飛雲笑了笑,卻有為難之色,徐徐說道:「在下說出來了,方少俠幸勿誤會,方少俠無極門高弟,自然不會和專以使毒害人斂財的江湖敗類為伍,但因方少俠是和郝壽臣同時離開龍王廟的,因此在下想問問方少俠是否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的去向?」
杜飛雲一臉笑容,拱拱手道:「知客大師好說。」
黑衣女子妙目流盼,但等他說完之後,忽然臉色一沉,冷然道:「大師傅,我說你作不了主,對不?奴家說出來的話,從不作興討價還價,你作不了主,還是叫老方丈出來的好,不然的話,奴家可要不客氣了」。
她不待廣慧開口,接著又道:「再說,大師傅雖然擺出了陣仗,奴家雖曾聽說過棲霞寺三十六天龍護法之名,還沒親自試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銀樣蠟槍頭,只能擺擺樣子的,就這樣被你大師傅一下就唬退了,奴家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
小沙彌道:「方施主還要等誰?」
方振玉看完這十六尊佛像,心中突然想起那天毒華佗郝壽臣說過:「老朽聽說無極門中,有一套至高無上的練氣功夫,叫做『無極玄功』,凡是練成『無極玄功』的,可以刀劍不傷,水火不損,百毒不侵……難道這十六式坐像,就是本門『無極玄功』麼?」
這時晨光初透,山嶺間晨霧未清,方振玉登上紫峰閣,眼看半山上只有自己一人,成玉麟並未找來。
廣慧道:「貧僧怎麼了www•hetubook•com.com?女施主之意,可是貧僧作不了主吧?」
廣慧陪著笑道:「杜大施主難得到敝寺,小僧命廚下準備一席素齋……」
他說得不徐不疾,聽來十分清楚!
他不愧是七星堡的大總管,說話時,笑口常開,而且也說得十分謙虛,話說得謙虛,並無損他七星堡總管的身分,天底下,只有半瓶醋,才會狂傲自大。
他剛說到這裏,只見從門外飄然走進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書生,略為抱拳道:「不知那一位要找在下?」
廣慧合掌當胸,低喧一聲佛號道:「女施主好大的口氣!」
「哈哈!」廣慧忽然仰天大笑一聲道:「女施主未免大小覷棲霞寺的僧侶了。」
方振玉道:「走,我出去看看。」
就在此時,突聽長廊外面,傳來一個蒼老又匆促的聲音叫道:「方少俠,你快出來。」
方振玉這一晚,自然仍坐在禪房的蒲團上,但今晚的心情,可和前兩個晚上大大的不同了。
方振玉含笑道:「等一等不要緊。」
慈雲禪師微笑道:「佛門清淨,一切如常,只要心頭無事,一切自可無事。」接著朝方振玉道:「小施主今日只怕走不成了,且待明日清晨再走不遲。」
方振玉恭敬的道:「弟子是向老禪師叩別來的。」
慈雲禪師仰首向天,徐徐說道:「大劫將興,山雨欲來,小施主行藏已洩,只怕無法在這裏完成學業了,你悟性甚強,盡這半日工夫,能把你看到的全數記下,自是最好不過,否則能記多少,就算多少,今日午後,可以下山去了。」
聲音傳入禪房,傳入方振玉的耳朵,心頭不由驀然一驚,暗道:「這不是毒華佗郝壽臣的聲音,他怎麼找來了?」
廣慧合掌道:「出家人戒打誑語,怎會欺瞞大施主?何況敝寺也不會庇護一個江湖兇人。」
廣慧合掌道:「貧僧出家之人,從未在江湖走動,沒有聽人說過。」
「那就很好。」
尤其每人腰間各懸一柄漆黑的刀鞘,列下陣勢,右手緊握著刀柄,刀柄也是漆黑的!經仔細一看,他們每人握刀的姿勢,各不相同,七個姿勢,所湊合的陣勢,就有更濃烈的逼人殺氣!
轉過身,急急往後飛奔而去。
「哈哈!」杜飛雲響亮的大笑一聲,說道:「大師太客氣了,在下此來,倒確有一件小事,想請大師賜助。」
只此一點,就可看出這數十名僧侶,一身武功,已是非同小可!
杜飛雲一手摸著他嘴上的八字鬍子,舉步走入大殿,一面緩緩說道:「大師傅快去請廣慧大師,不用招呼在下。」
成玉麟連頭也沒回,急步下山,轉瞬工夫,人影已在夜色中消失。
杜飛雲「哦」了一聲,慌忙站起身來,欣然抱拳道:「原來是方少俠,杜某久仰英名,方才多有失敬,方少俠快快請坐。」
方振玉頗感意外,問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杜飛雲徐徐說道:「郝壽臣善於使毒,以毒斂財,故有毒華佗之稱,此人作惡多端,乃江湖上一個敗類,敝堡不容許他潛伏金陵附近,故技重施,毒害鄉人,故而命在下務必把他拿下,送官究辦。」
半天時間,很快的過去,午膳鐘聲,又一記接一記悠揚的傳來。
八個灰衣僧人只是奉命保護,不讓外人干擾,自然不好攔阻。
廣慧道:「這麼說,女施主今晚一定要試試敝寺天龍護法的威力了?」
「阿彌陀佛。」
慈雲禪師為了不讓本門玄功落入邪魔外道人的手裏,即將把這十六尊佛像毀去。
大殿石階上響起一聲平靜有力的佛號,接著緩步走出一個灰衲僧人,雙掌合十,徐徐說道:「諸位夜蒞寒剎,不知所為何來?」
廣慧合十道:「女施主開玩笑了」。
兩人隨著小沙彌進入禪房。
後面兩匹馬上,則是兩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壯漢,他們身上雖穿著長袍,但依然掩不住趾高氣揚,一臉慓悍之色,三人由古銅長袍中年人領頭,大踏步往寺內走來。
黑衣女子雖在黑夜之中,但一雙眼波,還是亮晶晶的發光,斜瞟了廣慧一眼,嬌聲道:「原來是知客大師,奴家失敬了,只是奴家來見老方丈,有要事奉商,大師傅……」
方振玉心中暗喜忖道:聽老師傅的口氣,好像郝壽臣已經見過老師傅了。
方振玉從前練的內功,就是佛像第一排第一式,這回趺坐運功,由第一排第一式坐起,再進而練第二式,以至第三式,第四式,(第一排就是四個坐式)循序漸進,全身真氣,雖然依次進入了新的境界,但卻似從前就練過的一般,自然流暢,十分舒泰,心中一時有著說不出的興奮,正待再演練一遍!
杜飛雲笑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和方少俠一起到棲霞寺來。」
方振玉心中暗暗奇怪,今天一早,一直沒見成王麟的影子,已經吃飯了,他還沒來,沒見到,真還有些惦念,只好獨自在板凳上先坐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等他。
慈雲禪師神色微黯,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小施主回去,老衲有兩句話,煩請小施主轉告令祖。」
說到這裏,站起身,朝廣慧拱拱手道:「直到目前為止,郝壽臣可能仍在貴寺之中,在下希望大師仔細查看查看,在下明日來聽大師的消息,告辭了。」
他說的極為緩慢,聲音也並不太響,但這幾個字聽到灰衣僧人耳中,就不啻雷鳴一般,口中「啊」了一聲,慌忙躬身道:「原來是杜總管駕臨敝寺,請恕小僧有眼不識泰山,總管請……」
兩名青衣漢子緊隨他身後,跟了出去。廣慧不敢怠慢,雙手合掌也緊跟著三人送了出去。
自己是無極門弟子中最後一個能目睹十六尊佛像的人,他必須珍惜這寶貴的半日時間,珍惜本門玄功的雕像。
他沒提毒華佗郝壽臣。
方振玉心頭暗暗驚異,忖道:「老禪師好像未卜先知,怎麼會知道的呢?」一面連忙虔敬的拱手答道:「弟子愚魯,全仗老禪師指點迷津,方才稍有領悟。」
兩人匆匆來到方丈室,廣慧走近階前,腳下一停,合掌道:「弟子廣慧,和方施主叩見老師傅而來。」
廣慧走上幾步,躬身道:「弟子若無重大事故,不敢前來驚動老師傅……」
方振玉坐功醒轉,天色才現黎明,他因昨晚領悟了「依三無極」,即是諧音「一三五七」,急於要去證實一件事,因此匆匆洗了把臉,就獨自往後山千佛巖而來。
「有大師這句話就好。」
大家相繼落座。杜飛雲含笑道:「在下方才正和大師說起方少俠,不想方少俠卻惠然蒞臨,真是幸會。」
他竭盡目力,竭盡心智,把十六尊石像每一坐姿神態、手勢,目光所注,和衣褶皺紋,甚至連每一點細小之處,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牢牢記在心裏,印進腦子。
他不待方振玉開口,微微一笑道:「這事既已過去,也不用說了,只是在下想請教方少俠……」
廣慧驚異的道:「杜大施主只怕傳聞失實,敝寺並無此人。」
他這一叫,長廊兩邊四間僧房中,同時閃出八個抱禪杖的灰衲僧人,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門口,只聽最前面兩個僧人中,左首一個僧人合掌道:「夜深更靜,老施主請回。」
黑衣女子道:「一個是無極門傳人方振玉,一個是毒華佗郝壽臣。」
杜飛雲道:「在下倒要問一聲,不知目前寄莊貴寺的,一共有幾位香客?」
廣慧聽得暗暗一驚,忖道:「他果然是衝著方振玉來的了!」一面合十道:「貧僧並不詳細,容貧僧一查便知。」
黑衣女子右腕一抬,伸出兩根玉管似的纖指,在廣慧面前晃動了一下。
黑衣女子笑吟吟的道:「大師傅連這句話都聽不懂?奴家是說要貴寺交出兩個人來。」
他所以遲疑,是因寺中有一位無極門的傳人,不願讓外人知道。
方振玉問道:「杜總管想問什麼?」
慈雲禪師接著道:「其實令祖對本門『無極玄功』,已有十二成火候,他所以不肯親自傳授於你,是因恪於歷代祖訓,無極門傳人,必須親來棲霞寺,自己去領悟。這辦法原也不錯,但江湖上覬覦本門神功的魔頭,不在少數,尤以近來為甚,老衲久有把此十六式佛像予以毀去之心,免遭魔障,但終不忍祖師遺留的手跡,從老衲的手中毀去,後來小施主來了,老衲就決定等小施主學業完成,再把它毀去,但目前情勢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老衲為了不讓本門玄功,淪入邪魔之手,只好提前予以毀去了。」
黑衣女子格的笑道:「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總得給奴家看個樣子,這樣吧,你要他們走前一步,讓奴家看看他們的身法、步伐,也許奴家會知難而退,這要求不算過分吧?」
方振玉暗自忖道:「他下山去了,怎麼不告訴我呢?是了,他一定是怪自己昨晚沒有理他,心裏不高興,才負氣走的。」一時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對不住他。
只見那小沙彌匆匆走入,合掌道:「知客大師要小僧進來轉告方施主,此時方施主最好不要到前面去。」
廣慧神色微變,問道:「那麼他人呢?」
不錯,來人正是毒華佗郝壽臣,他就站在長廊外面,提高聲音叫著。
郝壽臣站在長廊前面,沒去理會他們,依然大聲道:「方少俠,七星堡派來了黑衣羅剎田七姑,率領北斗煞星夜闖棲霞寺,廣慧大師傅雖在寺中佈下天龍護法,但本寺僧侶,無法抵抗奇毒,前殿已十分危急,非少俠前去,難以解圍,老朽特地趕來,向少俠報訊的。」
黑衣女子又是格的一聲輕笑,說道:「大師傅可想試試?」
小沙彌又給方振玉送上一盞香茗。方振玉道:「杜總管找在下有事麼?」
杜飛雲道:「在下聽敝堡主門下祝祥說,他奉命緝拿毒華佗郝壽臣,曾在東峰龍王廟中,和方少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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