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嵩看到紅線大展神威,心中自然高興之極,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到魏郡去赴宴,此去無異是去赴湯蹈火,心中又不禁好生憂慮,他只是揮了揮手道:「不要多禮,相煩上覆田大人,我依時前來。」
大樹林中,一片陰森,參天古樹,一直向上升,枝橙交纏著,將陽光全都蔽了去,留下了一片碧綠。
隨著那一聲「好」字,只見他足尖一點,身子如離弦之箭,陡地向外,射了出去。
范天聲望著那少年人,那少年人閃閃縮縮,在篝火堆旁,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藍洋勉力鎮定心神,站了起來,神情仍是駭然,道:「他……他昏過去了麼?」
范天聲一聽,立時轉過身來,道:「兩位要找范大俠?」
王克智只講了一句,范天聲的臉上,已現出極其厭惡的神色來,揮著手道:「行了,那關我甚麼事?」
那來報的官員道:「來使姓鄧!」
而在范天聲而言,他肯和田承嗣講這樣的話,那表示他心中對田承嗣,已有一定的好感,事不關己,他又何必作此肺腑之言?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范天聲順手撥著乾枝,令得火堆更旺,他望著變幻不定的火頭發怔。
那兩個強盜的刀勢頗狠,滿以為鋼刀落下,人頭滾地,這兩個人,一定性命難保,行囊中的金銀,自然也可以予取予攜了。可是,就在那兩個強盜欺近身去之際,只見那書生一伸手,已然托住了向他揮刀砍來的那強盜的手腕,緊接著,他手向下,輕輕一沉,只聽得「咔」地一聲,那強盜的手臂骨,已被書生拗斷,而另一面,那砍向書僮的強盜,也好不了多少,他才砍下,那書僮的身子一矮,忽地一閃,已閃到了強盜的背後,一頭撞在那強盜背心之上,那強盜「哇」地一聲,口中的鮮血,像是一股箭一樣,直噴了出來,人也向前衝去,直衝到了一株大樹之前,撞在大樹之上,隨即倒地。
那六個強盜齊聲怒喝,兩個性急的,一面喝罵著,一面已揮著刀,疾衝了過來,一個向著書生,一個向著書僮,疾砍了下來,只見刀光閃閃,在幽暗的樹林之中,看來更加奪目。
那人說著,不禁又長嘆了一聲,范天聲望著他們,只見兩人都是愁眉苦臉,像是充滿了心事。
王克智苦笑道:「田大人求才若渴,久聞范大俠之名,著我們兩人,請范大俠去魏郡,限期十日,逾期不歸,作逃犯論處,到時請不到范大俠,一樣要投進死牢,今天天一亮,便是最後一天了!」
田承嗣撩開輕紗,和范天聲一起走了進去,道:「其他五堂,皆有機關埋伏,天英堂因為是留給一位天下第一高手的,是以根本不用甚麼埋伏,范大俠以為如何?」
那老者呆了半晌,才道:「那我也沒有辦法,你看郡城之中,還有些壯丁,四處鄉下,全是老弱了!」
這一來,那武官臉兒脹紅如同豬肝一樣,又驚又怒,滿堂上下的人,莫不吃驚,而鄧競全卻更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
紅線微微一笑,道:「好,只要閣下能就此離開這大堂,我們就服了這口氣!」
范天聲也不說甚麼,他本就握劍在手,此際,手背略振,「錚」地一聲響,劍已出鞘,只見晨色朦朧的茅屋之中,劍光一閃,緊接著,又是「錚」地一聲,劍已經還入鞘中,范天聲指著桌上所燃的一支洋燭,道:「兩位請看此燭!」
他們三人,身形閃動,一起到了大樹之後,只聽得蹄聲愈來愈近,一匹白馬,馳進林來,馬上騎著一個腰懸長劍的年輕人。
等到范天聲馳了過去,王克智和藍洋兩人,才從大樹後轉了出來,兩人互望著,雖然范天聲絕未發現他們,但是他們兩人的心頭,卻也自然而然,有一種駭然之感,好半晌講不出話來。
薛嵩的聲音,焦急而短促,但是紅線的聲音,聽來卻是十分安詳,她立時說道:「我已經全知道了!」
他講了一句,頓了片刻,道:「王兄,你足智多謀,若能設法勸范大俠去投,這實在是大功一件,田大人必然另眼相看!」
他知道,柳絮兒所說的,乃是實情,因為紅線早已對他說過范天聲的厲害,也曾告訴過他,只要范天聲不在,餘人便不足懼,然而現在,范天聲已在田承嗣的府上,紅線去了,自然凶多吉少!
范天聲既然明白田承嗣的意思,自然不好接口,是以他只是淡然一笑,並不出聲,田承嗣又道:「范大俠,你若肯就這天英堂主之位,我生平再無憾事!」
柳絮兒覺得胸口如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樣,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地站著。
鄧競全自然是會家,他覺出紅線在自己的頭上掠過之際,帶起一股勁風,可知她不但輕功佳絕,連內功的造詣,也是極高。
范天聲一見到眼前這兩人時,心中還著實存著戒心,但是一聽得對方如此說法,他立時改容相向,道:「多謝兩位相救之德!」
藍洋搖手道:「要是被他發現我們在暗中跟蹤他,只怕……只怕有點不便!」
然而紅線又知道,柳絮兒帶回來的消息,一定是確確實實的,范天聲做了一件她絕對想不到的事。現在,她應該怎麼辦呢?聰明絕頂的紅線,也感到了極度的茫然,她除了默默不語之外,實在沒有任何表示的可能。
藍洋嘆了一聲,道:「正是如此!」
那武官在地上掙扎起來,狼狽萬分,拿著信遞給了薛嵩,面目無光,低著頭退了開去,鄧競全一直在縱笑著,在屏風後的柳絮兒好幾次要衝出去,但是都被紅線阻住。只見薛嵩打開了火漆封口,抽出書信,一面看,一面手在發抖,看到後來,由於薛嵩的手,抖得實在太厲害了,竟至於信紙發出簌簌的聲響來。
田承嗣的話,的確極具挑撥性,但是范天聲仍然道:「田大人,我懶散慣了,不宜在府上久居,這樣吧,為報知遇之恩,我暫時不走,並且僭居天英堂主之位,田大人既然如此厚待,我也必為田大人做一件事才走,田大人到時決不可強留,一言為定如何?」
那六個剪徑的強盜,一躍了出去之後,已然將書生和書僮圍住,可是他們六人,卻盡皆呆了一呆。
那兩人揮手道:「走,別再來煩我們了!」
紅線淡然一笑,道:「我去將他的這隻八寶金絲盒盜了來,叫他不敢以為潞州無人,他就不敢妄動了!」
范天聲漫應了一聲,田承嗣又向前走去,范天聲跟在後面,過了一個院子,繞過了一堵牆,只見輕紗飄動,竟是一間陳設得極其雅緻的廳堂,看來令人有神清氣爽之感,范天聲一看,還當是田承嗣帶錯了地方,可是抬頭看去,卻見橫匾上赫然是「天英堂」三字。
他究竟是一個武學上有著極高造詣的高手,這時心中一凜之下,已然覺出不妙,連忙想要凝氣定神,站穩了身子再說,可是如何還來得及?
薛嵩又呆了一呆,大踏步向前走來。
那書僮答應了一聲,只見他伸手入懷,自懷中取出一張小小的鐵胎弓來,他動作奇快,鐵胎弓才一取出,便聽得「錚錚錚」三下弦響,三枚鐵彈子已向前疾射而出,鐵彈嘶空聲才起,又是「撲撲撲」三下響,三枚蓮子大小的鐵彈,一起射入了那三個強盜的後腦。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那三個強盜,連臨死之前的驚呼聲,也未來得及發出來,便自仆倒在地!
范天聲話一說完,轉身便走,當他來到門口時,只聽得藍洋憤然叫道:「說甚麼容後圖報,眼看目前能救我們一命,便不顧而去,卻說這些風涼話,等你想要報答我們時,骨已枯,屍已腐了!」
他自己是在一間茅屋之中,在那間茅屋之中,另有一張桌子,在桌旁坐著兩個人,他的劍,就在桌邊,范天聲手一按,一躍而起,才一轉過頭來,范天聲已然握劍在手。
另一方面,田承嗣也秘密召見了他幾個得力的將軍,傳令下去,各路大軍,一起進逼,在紅梯關候令的大軍,隨時可以進發,先取潞州。范天聲一到,使得田承嗣的野心,更得到了保證。
而那書生在此際,也已將斷臂的強盜,向前推了出去,那強盜撞在另一人的身上,只聽得一陣骨折之聲,兩人盡皆軟癱在地。
那書僮答應了一聲,正待走向前去,忽然聽得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之下,有人笑喝道:「好啊,殺人越貨,還有王法麼?」
當他倒地之後,他已經昏了過去;他如果不昏過去,也就根本不會跌倒。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紅線的雙掌翻出,身形已穩,而鄧競全則發出了一下悶哼之聲,身子一晃,「騰」地向後,退出了一步。
田承嗣雖然還未曾明說出來,但和圖書是范天聲是何等樣人,還有不明白他的意思之理?
范天聲也不追過去,只是以劍支地,緩了一口氣,喝道:「你居然能擋我七劍,武功大是不弱,究竟是誰?為何要暗算我?」
可是,等到她來到了大街中心,看到了田承嗣的告示文後,她卻無法不相信了。
范天聲倒呆了一呆,忙道:「兩位請起,是兩位救了我,如何反倒行此大禮?」
鄧競全雙眉一揚,道:「你是何人?何以可以代薛大人管理這樣的大事?」
柳絮兒聽了,不禁發怔,就在這時,只見一個老婦人顫巍巍走了過來,指著那老者便罵道:「發瘟的,那姓范的來了,你高興甚麼?他不來,田大人不會發兵,他一到,眼看你幾個兒子,就得上戰場去了!」
那人非但避開了鐵彈子的來勢,而且,就在鐵彈子在他身邊掠過之際,順手一抄,已將那兩枚鐵彈子,抄在手中,身子向下,疾落了下來,大聲道:「王兄,貴書僮好俊的鐵彈子!」
潞州節度使府中很沉靜,沉靜得有一點不尋常,內堂,輕紗簾間,琴桌之上,依然焚著一爐香,這或許是由於一點風都沒有的緣故,幾縷細煙冉冉地上升,然後才在半空之中,慢慢清散。
有了紅線這句話,薛嵩才略略放心,一面整著衣冠,一面向外走去,紅線和柳絮兒兩人,跟在後面,不一會,便到了大堂之上。
可是,在他跌倒之後,過了很久,藍洋和王克智兩人,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不敢向前走出。
看官,要知道,那兩個蒙面人,一個是藍洋,一個便是王克智,這兩人本來也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可是他們要和范天聲相比,卻還是相去甚遠,范天聲劍向右蕩,在右邊的藍洋,只覺得劍還未到,匹鍊也似的劍光,已然疾蕩了過來,劍氣縱橫,隱隱還挾著風雷之聲,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連忙向後,疾退了開去,他退了開去,退得實在太急,腳下一不小心,竟然仰天跌倒!
藍洋在講話之際,一副害怕的神情,王克智一想到要跟蹤范天聲,雖然心中也有點發毛,但是究竟鎮定得多,道:「若是不跟著他,怎能和他見面?你放心,范天聲最重恩怨,我已有主意了!」
薛嵩道:「這……這個……」
這時,他心中所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在自己倒下去之前,先將這兩人殺死!
薛嵩忙道:「紅線,你不要以為剛才勝過了那姓鄧的,便將事情看容易了!」
他離大堂正門,本就不過兩三丈的遠近,看他的那股去勢,實是一眨眼之間,就可以出了大堂的了。
范天聲轉回身來,神色嚴肅,道:「我這一生,決不奔走權貴之門,正是我做人宗旨,就算我父母再生,也難以令我違背!」
是以,紅線的話一出口,他便一聲長笑,道:「好!」
他伸手一彈,一封書信,便直飛向薛嵩。
范天聲的這幾句話,不禁令得田承嗣十分尷尬,如果說這幾句話的人不是范天聲,而是別人的話,田承嗣早已翻臉成怒了,但話是出自范天聲之口的,田承嗣卻也不敢發作,只是一陣哈哈,忙以別的話岔了開去。
一路前來,東、南、西、北、地五堂,盡皆是威嚴冷森,雖然未見有人,但是也有一股肅殺的戾氣,但是這天英堂,卻是清雅脫俗,就像是一間隱士的居所一樣,范天聲臉上,也不禁現出詫異的神色來。
當晚,田承嗣撥了一所院子給范天聲居住,一夜之間,接連三次賞賜,金銀婢僕,擠得滿院皆是,田承嗣還傳令下去,由於范天聲范大俠來到,闔郡上下,張燈結綵,以示慶祝,城開不夜,與眾同樂了。
而那書生,在江湖上也大大有名,那六個剪徑的強盜,若果早知道他便是鬼靈書生王克智的話,也絕不敢下手的!
范天聲望了他半晌,道:「看你的樣子,肚子餓了?」
柳絮兒自然不知道,紅線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心中的難過,比她更甚千倍、萬倍。
鄧競全呆了一呆,轉過身來,抬著頭,紅線道:「聽說閣下在魏郡節度使府上,位居地英堂堂主,僅在天下聞名的范大俠之下,是也不是?」
那少年將酒袋還給了范天聲,只是呆坐著不言語,范天聲又喝了幾口酒,道:「你要是沒有親人可投,不妨跟著我!」
田承嗣挽著范天聲,在歡呼聲中,一起走進了府中,府中一隊樂師,正在吹奏著音樂,鄧競全、李湧、婁絕劍三人,也一起出迎,范天聲原知這三人的聲名,也和他們敷衍了幾句。
鄧競全的那一掌,發得雖是倉猝,但是力道極強,掌才提起,已見紅線的身子,晃了幾晃,似乎是不勝對方拍來的掌力,滿堂上下,只有柳絮兒一人,看得出紅線這一式,叫作「風擺楊柳」,可以將對方拍來的掌力,在身子搖擺中,盡皆消弭於無形。
范天聲道:「看兩位也像是武林中人,不是范某自誇,這手劍法——」
這時,他藥性已然大發,可是連人帶劍,向前疾衝而出之勢,還是凌厲無匹,月色之下,只見劍光如鍊,直衝了過來,藍洋疾向後退,身形一轉,轉到了一塊大石之後,范天聲還是攻到了近前,他手中的長劍,「錚」地一聲響,長劍在大石之上劃過。
他走到了近前,雙臂張開,當他來到近前的時候,范天聲已看到,田承嗣的面上,充滿了歡樂的神情,范天聲一欠身,下了馬,田承嗣已然來到他的身前,雙手緊握著范天聲的手臂,笑著,叫道:「范大俠!」
薛嵩疑惑地望著紅線,道:「你——」
鄧競全傲然道:「那是田大人的厚愛!」
紅線雙眉深鎖,但是神情卻十分堅決,道:「不,我還是非去不可!」
藍洋躲在石後,明知這一劍,算是給他在僥倖之中,逃了過去,但如果范天聲再發一劍的話,自己萬萬躲不過去的了,可是,他竟被范天聲剛才那一劍的威勢,嚇得呆住了,竟呆怔怔地站在大石之後,不知趨避。
紅線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不會輕敵的,鄧競全剛才之敗,便是敗在輕敵,這才出其不意,為我所趕,這人在魏博節度使府,身為地英堂堂主,武功極高,真要好好和我動手,只怕一個時辰之內,我也難以擊敗他!」
那老者翻了翻眼,道:「正街上,告示貼著呢,哪還會有假的?」
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在退出了一步之後,勉力站穩身子的,可是竟在所不能,一步退出之後,身子再晃,又是「騰」地一聲,再退出了一步,口一張,「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已然疾噴而出,他的臉色,剎那之間,也變得蒼白難看之極。
鄧競全自然也素仰紅線之名,可是看來,紅線卻只是一個弱女子,這時,堂上堂下,連侍衛在內,倒也有一百來人,但在鄧競全眼裏,要憑自己的本領,闖出大堂去,決不是甚麼難事!
一人一騎,在離他們兩三丈開外處,疾掠而過,馬上所騎的,正是大俠范天聲,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凝神細思,根本未曾留意林子中發生了甚麼事!
范天聲一想到這一點,縱聲長嘯,長劍如虹,首先向左,蕩了出去。
田承嗣聽得范天聲那樣說,心中雖然還不滿意,但是他轉念一想,范天聲乃是人中之龍,自己能留得他在府上住上一兩個月,已是難得之極的事了,何況他答應替自己辦一件事,那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是以田承嗣忙道:「好,不過,我也不敢差范大俠去辦事。」
當藍洋說到「那一個人難請了」之際,王克智的面上,還大有不以為然的神色,可是等到「范天聲范大俠」這幾個字一出口,王克智也不禁呆了半晌,才道:「這個,我看你別去碰釘子了!」
范天聲聽了更是皺了皺眉,這鬼靈書生王克智的名頭,又遠在藍洋之上了,他原也未曾想到,這兩人竟是大有名頭的武林高手!而且,他們兩人的聲名,又不是十分好,如果在平時,范天聲一聽到他們兩人的名字,早已走了。可是此際,范天聲卻感謝他們兩人相救之恩,是以忙道:「快起來,有話好說!」
夜愈深,山間也愈靜,可是范天聲卻突然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了過來。范天聲並不循聲看去,只是反手輕輕扳住了劍柄。但是他隨即鬆開了手,因為他已聽出,那是有人,踏著落葉,在向前走來,同時他也聽出,向前走來的人,根本不會武功。
他向紅線望去,可是紅線的神色卻十分鎮定。
那少年吞了一口口水,道:「我已有兩天未曾進食了,只摘了些山果充飢。」
一直到王安掩著臉,自大樹後走了出來,王克智才陡地一震,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藍兄!藍兄!」
那書生道:「搜搜他們的身上,有金銀和值錢之物,盡皆取了!」
范天聲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平日受盡人家的尊敬,但是平常人的尊敬,和一鎮節度使的尊敬,在被尊敬的人而言,總是大不相同的。范天聲和王克智一起勒住了馬,王克智先下了馬。
可是,如今忽然來了這樣的消息,這怎麼可能?這實在是不可能的!
藍洋將信將疑,王克智已吩咐書僮將行李放在馬上,他們三人,一起步行向外走去,好在出了林子,只有一條通路,他們沿著那條路,一直向前走去,路上很冷清,遠遠地可以望見山巒起伏的影子,看來,范天聲是直馳向前面的群山中去了。
另一個低聲說道:「是一個窮書生,不值得動手!」
那一劍,范天聲實是全力以赴,劍過處,大石之上,立時出現了一條深可寸許的劍痕,石冒火花,四下迸射,當真是威猛之極。
范天聲取出乾糧來,遞向那少年,那少年接了過去,狼吞虎嚥,吃了起來,范天聲道:「你可是迷了路途?」
過了南英堂,便是西英堂,范天聲卻看出,這兩堂都有極厲害的埋伏,再過去,便是北英堂,田承嗣指著堂上的交椅,道:「北英堂暫由鄧壯士主持。」
王克智自然知道范天聲的厲害,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范天聲的劍術,竟然如此精奇,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驟然變招,他本來是持刀進攻的,一見不妙,立時收刀自衛,饒是他見機得快,電光石火之間,范天聲劍招幻出的劍影,已然將他罩住!
范天聲自然不知道這一切根本全是王克智的詭計,他只覺得藍洋的要求,實在是最低限度的了,自己若是再不答應,實在有愧一個「俠」字了。是以他道:「好!就跟你們走一遭!」
范天聲一見兩人的刀勢,也看出兩人的武功,並不是太弱,一橫劍,「錚錚」兩聲,將兩刀架了開去,喝道:「誰!」
柳絮兒心急,那老者說了幾句話,偏又未曾說在正題上,柳絮兒已然不耐煩起來,道:「究竟為了甚麼?」
藍洋苦笑著,神情極其無可奈何。
柳絮兒立時向紅線投以疑問的眼光,她也不知道紅線有甚麼辦法。
田承嗣一叫,四周圍所有的人,一起歡聲雷動,范天聲心中也不禁暗嘆了一聲,本來他是準備一到,見到了田承嗣就走的,但是現在他卻知道,自己是不能這樣做的了,不管田承嗣是怎樣的人,既然那樣隆重地歡迎自己,自己怎能立時離去?
薛嵩站著發呆。
范天聲扶起了兩人,口中說道:「找我有甚麼事?」
這時,跌倒在地的藍洋,也已躍了起來,剛才范天聲攻向王克智的那幾劍,疾如暴雨狂風,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幾劍雖然不是攻向他,但是他也冒了一身冷汗,暗叫了一聲慚愧。
那少年口中滿是食物,講話也含糊不清,道:「我熬不住主人鞭打,逃了出來,迷了路途倒更好,我寧願叫虎狼吞了,也強過叫他們追了回去!」
是以,他躍了起來之後,非但不敢再向前攻去,還連連後退。范天聲大喝了數聲,兩人皆不出聲,而在范天聲的眼中看來,身邊的樹木、石塊,都開始在急速地旋轉,他雖然以劍支地,也幾乎站不穩了,他怒吼著,陡地挺劍,向著藍洋,直衝了出去。
紅線和柳絮兒兩人,並不走進大堂去,只是隱身在大堂正中交椅的屏風之後,偷眼向前望去,只見大模大樣坐在大堂上的,是田府的高手鄧競全。
藍洋踏前幾步,道:「現在又不是叫你去投奔權貴,只不過叫你跟我們去走一遭,讓田大人見到了你,算是我們將你請回來的,就算你一見到了他就走,我們也就沒事了,你若是連這樣都不肯,那太難了!」
一動手之間,六個強盜,已有三個只剩了半口氣,另外三個,不禁看得呆了,一個還硬著頭皮,乾喝道:「你,你想怎樣?」
鄧競全在退出了兩步,噴出了一口鮮血之後,總算站定了身子,紅線仍然站在門口,冷冷地道:「田大人如果以為潞州無人,那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藍洋聽得王克智那樣講法,只當是無望了,現出了極其沮喪的神色來,但是忽然之間,聽得他語鋒一轉,似乎又有了指望,忙道:「怎麼樣?」
薛嵩著急道:「紅線,魏郡高手極多,那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那天,在小屋之旁的茅屋中,范天聲的神態,給柳絮兒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她只覺得范天聲高傲、不羈,就像是天空中盤旋的大鷹,紅線只不過講了一句,他就怫然而去,那才是真正清高的大俠。然而,他現在竟投進了田承嗣的府中,這怎麼可能?
王克智道:「想來已然昏了過去,我們快依計行事!」
范天聲笑道:「不知是哪一位范大俠?」
范天聲一看到這等情形,也不禁呆了一呆,他知道田承嗣曾經貼過招賢榜,也有不少奇才異能之士,來魏郡投效,他也聽說,田承嗣對來投的人,十分知遇。可是他自己,翩若野鶴,卻是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投奔權貴之門,他是一個極其自傲的人。
柳絮兒十分激動地道:「是,我也得去會會這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傢伙!」
王克智嚇得冷汗直淋,身子一躬,向後疾退了開去,范天聲最後那一劍,本來是足以將王克智一劍削死的,但是他一輪急攻,氣血運轉極速,藥性發作得更快,已是頭重腳輕,天旋地轉,是以一劍失了準頭,才只不過劃破了王克智的衣服。
柳絮兒站了許久,等她又定過神來時,那老者和老婦人,也早走遠了,柳絮兒有點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又連問了六七個人,每一個人的回答,全是一樣的,柳絮兒還是不肯相信,因為在她心目中,范天聲無論如何,不是那樣的人!
柳絮兒帶來的壞消息太多了,不僅是范天聲已投進了田承嗣府中,而且,駐守在紅梯關的魏郡大軍,已向前推進二里,在關前紮營,準備伺機進攻了。
紅線站了起來,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的雙手,用力向下一按,只聽得「錚錚錚錚」一陣響,琴上的七根弦,一起繃斷!
只見那書生的面上,不但毫無懼容,反倒是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們,這倒還可以說是那個書生被嚇得傻了,反倒笑了起來。可是,更奇的是那書僮,竟笑出了聲音,道:「主人,你看,又有強盜來了!」
那書生「呵呵」笑著,道:「還是那句話,將身上的金銀留下!」
柳絮兒插口道:「老丈,我看你弄錯了吧?范天聲范大俠,是不會在官府投效的!」
藍洋道:「何止精靈,假以時日,只怕在你之上!」
柳絮兒忙叫道:「師姐,范——」
薛嵩陡地後退了一步,面色變得難看之極,口唇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克智也笑了起來,道:「王安,看看這六個人身上,可有油水?」
當晚,整個節度使府中,燈火通明,田承嗣傳令下去,整個郡城,張燈結綵,節度使府的大堂之中,田承嗣頻頻勸酒,酒到一半,田承嗣忽然道:「范大俠,來,我帶你看看府中的一切!」
另一個道:「說又有甚麼用?只好硬著頭皮去領罰罷了!」
范天聲呆了片刻,道:「兩位可是有甚麼為難的事,不妨——」
范天聲緩緩吸了一口氣,這樣的話,連紅線那樣的人物向他說,他都立時拂袖而去,何況是藍洋和王克智,他冷冷地道:「兩位不必再費心機了,我一定不會到魏郡去的,相救之德,不敢或忘,容後圖報!」
那兩人立時面現怒容,齊聲叱道:「我們好意救了你,你卻來尋我們開心!」
另一個道:「除了范天聲范大俠之外,總不成天下還有第二個范大俠!」
紅線只講到這裏,薛嵩已是連連頓足,道:「大軍近在咫尺,你說這些,又有何用?」
范天聲轉過身來之後,又發出了一下悶鬱之極的吼叫聲來,他自忖今朝,必然要遭眼前這兩個蒙面人的毒手了,他是一個大俠,對於性命,本來就看得不是太重,可是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一上來,就遭了人家的暗算,那樣死法,可以說是不甘心之極了!
而其時,范天聲已經支持不住了,他只覺得眼前那塊大石,像是已騰空而起,向他當頭壓了下來,又覺得所有山石樹木,全都翻了過來,他陡地轉了個身,那時,王克智正悄悄自他身後,掩了過來,一看到范天聲轉身,忙不迭站定。
王克智正待說話,忽然聽得一陣蹄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正是有人策騎直奔林子來了,王和圖書克智忙道:「有人來了,我們且躲一躲!」
范天聲起先,聽得那少年這樣說,心中兀自不信,但是事情來得太過可疑,他也陡地站了起來,這一站起,他心中不禁又驚又怒,因為他在一站起來之際,只覺得一陣頭昏,顯然那少年所說有關迷|葯一事,絕不是說笑的了,他陡地踏出一步,伸手向那少年抓去,可是那少年的身形,卻極其滑溜,一閃便閃了開去,范天聲一抓了個空,那少年閃了丈許,道:「我只不過來下迷|葯,等一會還有兩個來取你性命!」
范天聲手臂一振,「錚」地一聲,長劍便已出鞘,他是天下第一劍術名家,劍法何等精奇,劍一出鞘,那少年便自臉上變色,范天聲疾喝道:「拿解藥來!」
范天聲淡然一笑,三人也不再說甚麼,一起離開了那屋子,到了附近的一個小鎮上,尋著了牲口,一起向魏郡馳去,他們所在之處,離郡城本就不遠,申牌時分,便已進了城,藍洋先馳一步,是以當王克智和范天聲兩人,來到了節度使府門前時,只見正門大開,田承嗣騎著馬,領著數百名將校,早已在外相迎。
那少年忽然笑了起來,剛才,他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是此際一變,就顯得他極其狡黠,他道:「怎麼分不出,不過你容易上當罷了!」
最先說話的那人,「哼」地一聲冷笑,道:「老二,你出來打劫,也不是第一遭了,你看看,那書僮的一根扁擔,壓得亂晃,那書生的腳印也深得可以,這兩人身上,少說也有三五十兩金銀!」
田承嗣乃是一代梟雄,當他需要用人之際,話講得極其誠懇,范天聲又是血性男子,不知人心奸詐,當時他心中,也十分感動,但是他還是搖了搖頭,道:「田大人,多承你看得起,但我乃是草莽間的野人,自然難以令得田大人中意。」
那兩個人,望著范天聲,范天聲也望著他們,那兩個人中的一個道:「你醒了麼?和你動手的那兩個蒙面人,是甚麼人?」
田承嗣苦笑著,道:「范大俠那樣說,未免太令人失望了,英雄在世,縱使視功名如糞土,也當有一番事業,才能不朽於世,不然,庸庸碌碌,與常人何異?」
范天聲給柳絮兒的印象深,給紅線的印象更深。她自從回到了潞州之後,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范天聲。范天聲雖然是和她言語不合,悻然離去的,但是紅線卻因此更對范天聲欽仰、崇拜。
范天聲緩緩吸了一口氣,道:「田大人,尊府之上,設置這樣的設備,卻有何用?」
范天聲的話未曾說完,那兩人已突然翻身跪倒。
范天聲的聲音,顯得很認真,道:「田大人,古人云:仁者無敵。如果真得天下擁戴,何來刺客?又何需嚴厲設防?」
范天聲這時,只覺得頭愈來愈沉,那分明是藥性漸漸發作了,可是,眼前這兩個蒙面人的攻勢如此凌厲,他又絕不能停下來休息。
然而,他也絕料想不到,田承嗣對自己竟會如此重視,親自出迎,而且還帶領那麼多將校,如此隆重,這很使范天聲的心頭上,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鄧競全「哈哈」一笑,並不出聲,可是看他的神態,卻大有何消說得之意。
范天聲仍然騎在馬上,而田承嗣卻已經翻身下馬,向前大踏步走了過來,所有的人,在田承嗣一下馬之後,一起下了馬,田承嗣一面向前走來,一面大叫道:「范大俠!」
因為,他自知,自己若是和王克智易地而處的話,以自己的能耐,至多只能擋得范天聲的四五劍,此際,一定已作了劍下之鬼了。
范天聲緩緩吸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穿過了東英堂,過了一個天井,便是一堵照壁牆,牆後,是一扇極大的大鐵門。
可是,紅線卻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她已經坐了好久,看她的樣子,就像是甚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他一面叫,一面轉過身,向前便奔,范天聲如何肯給他逃走,一聲大喝,又追了上去。可是,他才追出了一步,只見樹後人影閃動,疾躍出兩個人來,那兩個人,都蒙著面,手中執著明晃晃的鋼刀,一自樹後躍了出來,也不出聲,舉刀向范天聲便砍。
他霍地站了起來,這次竟連手也不拱,一站起,轉身便向外大踏步走了出去,那種目中無人的驕態,實在使人難以忍受,等他走出了兩步,滿堂上下的人,一起都向紅線望了過來,紅線也就在這時道:「請留步!」
那書生笑了起來,道:「對啊!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將你們身上的金銀留下!」
田承嗣朝著那扇大鐵門,面露得意,含笑說道:「范大俠,請看這扇鐵門,有何妙用,你可猜得到麼?」
那扇大鐵門,是由一根一根圓形的鐵棍格成的,在那些鐵棍上,還有著不少細孔。
森林中看來並沒有甚麼人,但是就在離那書生約有十來丈處的一簇大樹之後,卻隱藏著五六個精壯的漢子,那幾個漢子隱身在樹後,目光灼灼,望著前面,看到書生和書僮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立時沉聲道:「有人來了!」
藍洋大笑了起來,道:「王兄,魏郡離此不遠,有金山銀山,你如何不投?」
薛嵩忙道:「甚麼辦法?」
藍洋在剎那間,只覺得雙腿發軟,他想要後退,但是身子才一移,便自「咕咚」一聲,栽倒在地。這時候,他也顧不得出醜了,跌倒在地之後,手足並用,向前疾爬出了七八步。
薛嵩一面向前走來,一面不斷地在說話,像是不如此,不足以驅發他心中的恐慌一樣,他道:「紅線,范大俠投奔了田承嗣,魏郡的大軍……唉,看情勢,我們是萬萬難以抵禦的。」
也是鄧競全驕傲太甚,是以才吃了這個大虧,當他覺出不妙之際,紅線雙掌一翻,看來像是絕無甚麼力道一樣,她一雙柔若無骨的纖手,向前略推了一推,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厲害之處來,但是,首當真衝的鄧競全,卻只覺得在剎那之間,兩股強勁無比的大力,當胸撞到!
可是,他還是非離開不可!他所以離開,可以說是為了害怕,他害怕若是不立即離開的話,自己會終於捨不得離開,而跟著紅線,到潞州節度使府去。而他,不羈如野馬,任性如大鷹一般,超脫非凡的人,怎能投進一個節度使的府中去?
那人一說,其餘幾個人全都探頭出去,這時,那書生來得更近了,果然,書生的身上,雖然只有頭上的一個绺褳,但是每一腳踏下去,卻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那幾個人盡皆喜形於色,等那書生走得更近了些時,一聲口哨,一起竄了出去,手臂振處,手中明晃晃的鋼刀,搖得人眼花。
而范天聲所發的那一劍,勢子如此之強,藍洋連招架都不敢,便自後退,但是事實上,那一招卻是虛招,藍洋一退,范天聲手臂一圈,劍勢陡變,幻出無數劍影,每一道劍影,就像是一片自半空中飄下來的鵝毛一樣,看來一點力道也沒有,轉瞬之間,劍影已將在左邊的王克智,盡皆罩住!
田承嗣呆了一呆,才讚歎道:「范大俠見識真是非凡,竟然一語識穿!」
另一個這時也道:「小人姓王名克智!」
藍洋走向前來,那書僮忙著行禮,王克智指著書僮笑道:「他還精靈麼?」
隨著他的吼叫聲,他身子已經劇烈地晃動了起來,但是他還是勉力想站定身子,可是他終於站不穩,身子猛地向前一衝,仆倒在地。
王克智眉心打結,道:「前兩天,我看到范大俠正走在這條道上,但是他為人高傲無比,就算是大唐天子,下帖召他,他也未必肯進京去,田大人的希望,只怕不免要落空了,不過……」
從那書僮的呼叫聲中聽來,「又有強盜來了」,竟像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樣!
而王克智卻已是嚇得亡魂皆冒,一口氣退出了兩丈許,方始站定。
紅線道:「大人只管出去接見,我自在幕後,大人只管放心!」
范天聲微微一笑,道:「南方丙丁火,此堂已名南英堂,想是這些小孔之中,會有火噴出?」
王克智瞪了藍洋一眼,道:「魏博節度使府上,金山銀山,藍兄看得多了,自然不在乎小錢,但是我落拓江湖,一個小錢,也是好的!」
就在這時,只聽得後面走廊中,有人一疊聲地叫道:「薛大人到!」
等到薛嵩看完了書信,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鄧競全咄咄逼人道:「田大人是請薛大人,在五日之後,到魏郡赴宴,共商天下大事,薛大人是否答應,請作決定,小人好回去報告田大人!」
他一面說,一面走進了那廳堂,只見廳堂寬大,靠牆全是一根一根的巨木,抬頭看去,只見頂m.hetubook.com.com上,也排著一排排巨木。
薛嵩皺著眉,他的心中,還在猶豫不決,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有人叫道:「薛大人,魏博節度使府,有專使來到,呈遞田大人函件,要親見薛大人,候薛大人示下!」
書僮趁機道:「多謝主人的栽培。」
一個道:「不關你事!」
藍洋一擺手,道:「不必搜了,這等剪徑的小賊,能有甚麼錢財?」
范天聲看到有人站在石後,立時提劍再刺,本來,藍洋是萬無倖免的,可是也算是他命不該絕,范天聲藥性發作更甚,在他看來,大石之後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搖晃不定的七八個人影!
當下,他只覺得劍光耀目,頰邊一涼,忙不迭又後退,一面伸手在臉上摸去,一摸便摸到了一手鮮血,縱是他古靈精怪,也是嚇得傻了,急叫道:「主人,救命!主人,救命!」
那六個漢子一呆,為首的那個「唰」地虛砍了一刀,喝道:「要命的將身上的金銀留下!」
范天聲道:「田大人,座上還有別的人——」
鄧競全的話才一出口,紅線身形一閃,便已從屏風後面,閃了出來,道:「我是紅線,我答應了就等於是薛大人答應了!」
薛嵩長嘆一聲:「紅線,我應該怎麼做,你可以教我!」
她呆立在告示牌之前,心中感到無比的委屈,她真想立時直闖節度使府,找到范天聲,問問他為甚麼口不對心。但是柳絮兒卻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知道紅線要立即知道這個消息,她翻身上了驢,疾馳出城去。
紅線坐在琴桌之後,雙手按在琴弦之上,可以看得出她的手按得十分有力,琴弦都幾乎被她按斷了。她坐著,有點茫然地望著筆直上升的煙。柳絮兒就站在她的身後,一臉憤然不平之色。
然而,紅線確確實實,是在薛嵩的府上,而且她還對自己講了那樣的話!范天聲想到這裏,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喝了幾口酒。然而,酒並不能消解他心頭的悶鬱和惆悵。
藍洋皺眉,道:「那一個人,卻難請了,是范天聲范大俠!」
范天聲是俠義之人,恩怨分明,但凡這種人,受人一份好處,便報人十分,捨身賣命,都在所不計,這便是遊俠的精神。
這時,大堂兩列,站著不少文武官員,鄧競全如此傲慢,各人早已氣憤不過。此時,只見一名武官,一聲大喝,竄了出來,一伸手,已將飛向薛嵩的那封書信,接在手中,那武官本來,一接住了書信之後,還想向鄧競全大喝無禮的。
腳步聲一直來到了他的近前才停止,范天聲仍然沒有轉過身來,他又聽到了除了腳步聲之外,那人還發出一種抑遏著的哭聲,最後,一個少年人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那少年人在道:「我……可以來湊湊火麼?」
紅線的回答,卻仍然是那句話:「我已經知道了。」
她才到內室,薛嵩便跟了進來,紅線低哼了一聲,道:「薛大人,我今晚便動身!」
他雖然那麼說,但是卻仍然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走來,藍洋隔著大石看了看,肯定范天聲已昏了過去,才一步一步,向他走了過去。
那聲音突如其來,書生、書僮都是一驚,立時抬頭看去,只見人影一閃,一個人自大樹之上,鷂子翻身,疾翻了下來。那書僮的鐵胎弓仍在手中,只見他動了弦,「錚錚」兩聲響,又是兩枚鐵彈子,疾射而出。可是那自大樹下來的人,身手異常靈活,身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避開了鐵彈子的來勢。
那三個強盜齊聲怪叫,轉身便逃,那書生也不追,只是道:「王安,追他們回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在一堆篝火之旁,范天聲正呆呆地坐著。山中很靜,除了在他身邊的山崖上,有一股泉水,淙淙地流下來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王克智微微一笑,他為人頗是自負,剛才雖然那樣說法,但說的全不是真心話,藍洋那樣講了,他心中自然是舒服得多,順口問道:「還有一個是誰?」
紅線望著斷弦,發了半晌呆,才道:「大人放心,我有辦法。」
可是,他才一接那封書信在手中,只覺得一股大力,直撞了過來,撞向胸口,那武官身形魁梧,也頗有幾分蠻力,可是怎及得上鄧競全那樣的武林高手?
范天聲呆了一呆,道:「你們是——」
那少年道:「跟著你?誰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傍晚時分,柳絮兒騎著驢兒進了城。她看到滿城都張燈結綵,就像是過年一般,心中著實納悶。她是奉著紅線的命令,到魏郡來探聽消息的,這時,她看到全郡上下,店鋪住戶,都在張燈結綵,忍不住攔住了一個老者問道:「老丈,郡內可有甚麼大事?」
范天聲道:「可以!」
過了好一會,王克智才道:「藍兄,我們先追上去,看看他到何處去!」
范天聲走回茅屋中來,說道:「在下便是范天聲!」
他報了名字,范天聲便略呆了一呆,忙道:「原來是藍朋友,藍朋友在武林中頗有聲名,何以如此?」
范天聲握著皮袋,喝了幾口酒,他的心中很亂,自從離開了紅線之後,他的心中一直很亂。他有點後悔,自己為甚麼要突然離開。紅線比傳說中更動人,他絕不能忘記,在見到紅線時心靈上的那種莫名其妙的震動。
書僮本來還待扯弓,一聽得那人如此說,便住手不動,只見那人落地之後,那書生也是滿面笑容,道:「原來是你,我正要去找你!」
范天聲默然不語,田承嗣帶著他,穿過了幾個院子,來到了一扇門前,抬頭看去,只見堂上寫著「東英堂」三字,田承嗣道:「范大俠請看,我府上,有天、地、東、南、西、北六堂,每一堂,皆有一名高手鎮守,這東英堂——」
鄧競全設想得算是不錯,可是他卻萬萬未曾料到,紅線的身形輕晃,早已將他的掌力,全然化去!他的身子向前疾撲而出,才撲出了兩三尺,已快到了紅線的近前,陡地覺出剛才那一掌之力,如同泥牛入海,不知去向,心中陡地一凜。
王克智道:「我們兩人,都投在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田大人府上辦事。」
田承嗣一高興,攜著范天聲的手,直趨內室,將他蘊藏在心中的野心計劃,全都向范天聲細說,范天聲雖然不以為然,但是對田承嗣的野心,卻也十分佩服。
田承嗣心想,刺客能連闖前面五堂的,可以說機會已微乎其微,何況又不是時常有刺客來到,那樣看來,范天聲等於是在府中常住下來了,這一喜非同小可,忙道:「范大俠盛情,沒齒難忘!」
他發出的掌力,已被化去,而他的身子,又在向前疾撲著,是以對紅線的那兩掌陰柔深厚的掌力,簡直毫無防守的餘地。
那老者轉頭向柳絮兒望了一眼,道:「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這樣的大事,怎麼不知道?」
范天聲將酒袋遞了過去,那少年接了過來,喝了一口,便嗆得彎住了腰,范天聲不禁給他逗得笑了起來,道:「你年紀小,喝不得酒!」
再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神色張惶的薛嵩,已經走了進來,薛嵩看到了柳絮兒,略呆了一呆,立時叫道:「紅線!」
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鄧競全勢無停下來之理,他手掌一翻,一掌已當胸向紅線擊出!
薛嵩神情黯淡地望著紅線,紅線來到琴案前,坐了下來,雙手撫弄著斷了的琴絃,突然之間,「叮」地一聲,那是她的一顆淚珠,落了下來,恰好落在一根琴絃之上所發出的聲響。
這時,薛嵩縱使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到魏郡去赴宴,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錯,我定然依時到達!」
柳絮兒在那樣說的時候,神情十分激昂,然而紅線卻恰好和她相反,黛眉淺鎖,出現一種很悲哀的神情來,低聲嘆著,道:「大人,如果到第四天早上,我還不回來,那你要自己小心了!」
他也不明白,何以連紅線那樣的人物,也會在薛嵩的府上,那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事,紅線、他,甚至柳絮兒,都應該是不受任何約束,超人一等的人物,薛嵩、田承嗣,儘管他們高官厚爵,但是,在自己的眼中,他們是甚麼東西,怎配與自己為伍?
鄧競全一見紅線的身子搖擺不定,還只當自己的那一掌之力太大,紅線已要被自己擊倒,是以他立時「哈哈」一聲縱笑,隨著那一聲笑,他身子向前,疾掠而出。
范天聲長嘆了一聲,喝了一口酒,那少年忽然道:「你有酒麼?給我喝一口,擋擋寒氣。」
薛嵩一聽,更是團團亂轉,連額角之上,也不禁隱隱滲出汗來。他眼望著紅線,不知如何才好,紅線m.hetubook.com.com皺了皺眉,道:「來使是誰?」
范天聲笑道:「我說的做一件事,並不是說照田大人之命去辦事之意,而是說,如果有刺客前來,能夠連闖前面五堂的,我必替大人在天英堂將他攔回去!」
鄧競全再轉過身,紅線已然飄然掠開,鄧競全低著頭,匆匆走了出去,大堂之上,文武百官,看到了這等情形,盡皆人心大快,個個笑逐顏開,只有紅線,雖然一出手便傷了鄧競全,但是卻緊蹙著雙眉,回到了屏風之後,一言不發,和柳絮兒轉進了內堂。
田承嗣一笑,道:「由得他們自飲,今日得見范大俠,實是生平第一幸事!」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生,身後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書僮,緩步走進林子來,那書僮的肩上,挑著書箱、行李,扁擔壓得吱格吱格響,那書生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地走著,好像對森林中幽靜的景色,十分欣賞。
藍洋苦著臉,道:「范大俠,我們找你找得好苦,老天叫我們無意中見到了你,若是再見不到你時,我們兩人,只怕都是個死!」
他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向那少年人望去,只見那少年約有十三四歲年紀,雖然已不再哭出聲來,但已滿面淚痕。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頗討人喜歡,但是身上衣服,十分破爛,在破衣之中,還可以看到,有許多瘀痕,像是鞭打的痕跡。
看官,自樹上翻下來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魏博節度使府中的高手之一,飛龍藍洋!
范天聲一怔,道:「你說甚麼?」
田承嗣道:「方今天下大亂,各路豪傑爭雄,魏郡勢盛,難免招人所妒,以往,不時有刺客前來,是以各堂皆有高手鎮守,以防刺客。」
鄧競全「哈哈」一笑,道:「好,那麼我去回覆田大人,請田大人準備歡迎薛大人的大駕!」
那人揮著手,道:「你既已醒了,快走吧,以後小心些,莫再中了人家的暗算!」
柳絮兒的話還未曾說完,紅線已突然道:「別說了,事已至此,不管是不是敵得過范……天聲,此行勢在必行,除此之外,絕無他法!」
田承嗣略一呆,便道:「別提這些,即使只能和范大俠短敘,也是人生幸事!」
兩人一起轉過頭去,只見那支燭,已然被自上而下,剖成了兩半,能被剖成了兩半不奇,連燭蕊也被剖成了兩半,每一股極細的燭蕊上,仍然有著微弱的火頭。
薛嵩究竟是忠厚長者,這時,他嘆了一聲,道:「紅線,你去了,如同是毫無成功的希望,又何必一定要去?為了闔郡百姓,我至多在田承嗣面前稱臣!」
沉默在持續著,那種難堪的沉默,使人有點難以忍受,柳絮兒好幾次想打破這種沉默,但是好幾次,她也只是開了開口,並沒有說出話來。
那人道:「我們聽得爭鬥之聲,循聲趕到,看到你腳步不穩,分明已經中了迷|葯,那兩個人招式狠毒,似想取你性命,我們見事有蹊蹺,打走了那兩個蒙面人,你也昏了過去,是我們將你帶到這裏來的!」
可是,也就在他真氣上提,企圖出其不意,搶出大堂去之際,紅線的身法,比他更快,陡然之間,只見紅線一閃,鄧競全的身子,離大堂的門口,還有四五尺左右,紅線已然俏生生地在門口站定,將他的去路攔住!
他向後退出一步之際,腳步沉重無比,踏得大堂上鋪的大花磚,「格格」碎裂,地上留下了極深的腳印。
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范天聲道:「那可難說得很,好人和壞人,怎麼看得出來?」
只聽得在那屏風之後,傳出了一個清脆嘹亮的聲音,說道:「閣下可以上覆田大人,薛大人準時來到!」
薛嵩看到田承嗣的信,是要他五天之後,到魏郡去赴宴,早已沒有了主意,這時,一味支吾著,一面頻頻向屏風後望了過去。
鄧競全在那封信上,蘊了內家真力,他早知自己傲慢無禮,一定有人心懷不平,是以特意如此,那武官卻不虞有他,一等到那股大力,當胸撞到,連忙想要運力相抗,站穩身子時,卻如何還來得及,只聽得「咕咚」一聲,便已然跌倒在地。
王克智笑瞇瞇地道:「聞說田府中已有了鄧競全、婁絕劍及你這樣的高手,最近又收了大盜李湧,我去了還有位置坐麼?」
王克智為人極聰明,一看到藍洋那種神情,便知道了究竟,沉聲道:「可是田大人亟想借重范大俠,你又在田大人面前,拍了胸脯,可以請他到魏郡去?」
那老者手舞足蹈,道:「天下第一大俠范天聲,到了魏郡,成為田大人的上賓,是以田大人下令,全郡上下,全要慶祝!」
那兩人只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個仰著頭,道:「范大俠,小人姓藍,名洋——」
他一面陡喝,一面聲隨劍到,劍如流星,已向前疾刺而出,那少年一聲驚呼,向後便退,可是范天聲的一劍,已在他的頰邊,疾劃了過去!
他一答應了下來,藍洋和王克智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他們立時道:「范大俠,你既然答應了,我們山中相救那件事,再也別提,就此雙方算是扯平了!」
范天聲又呆了一呆,轉過身,向外走去,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只聽得那兩人中的一個,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道:「唉,要是再找不到范大俠,我們兩人,真是不得超生了!」
可是那兩人仍不出聲,刀勢一變,一個自左,一個自右,又疾攻而到!
令得柳絮兒氣憤的是,紅線在聽了她的報告之後,竟然像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茫然坐著。本來,柳絮兒是希望紅線會拍桌將范天聲大罵一場的,那麼,她也可以跟著罵,來出一出心頭的這口悶氣。
范天聲這時,雖然已微覺頭昏,但是迷|葯的藥性,還未曾完全發作,他那一劍,原也未曾存著取那少年性命之心,只是存心警誡,逼那少年取出解藥來,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鬼靈書生王克智的書僮王安,王安的身形也算得是靈活了,可是他想要逃過范天聲的一劍,那卻是比登天還要難!
范天聲漸漸又有了知覺,當他有了知覺之後,他先聽到了一陣吁嘆聲,他頭仍十分沉重,可是他立時想起了在昏迷過去之前發生的事,他陡地睜開了眼來,只見一線曙光,正照在他的身邊。
紅線冷冷一笑,道:「田大人如此厚愛閣下,自然必有所能了?」
那少年笑得更詫異,道:「我便是壞人,你自己認不出來,那酒袋中,我已下了迷|葯,你眼看就要昏過去了,哈哈!」
范天聲心中又不禁嘆了一聲,他道:「田大人,闔郡皆說你禮賢下士,你待范某人,實在太夠禮了,但是我卻不能在此久留!」
藍洋正色道:「王兄,自家兄弟,何必說這種話,田大人求才若渴,我此次出來,正是奉命求兩個人到府上去投效,一個便是你!」
紅線緩緩搖著頭,道:「大人,無論如何,我要去會會范天聲!」
紅線仍然望著琴弦盡皆繃斷的古琴,道:「聽說,田承嗣野心勃勃,早已命人,鑄了天子的印信,藏在一隻由西域匠人巧手製造的八寶金絲盒之中,他對那盒,珍逾性命,寸步不離——」
他提起劍來,向著眼前的一排人影,又「颼颼」連發了兩劍,那兩劍,卻在離藍洋的身邊,不到半尺處劃了過去,但未曾刺中藍洋。
鄧競全吃了這樣一個大虧,明知自己一上來就受了傷,再要動手,自己一個人在人家的地方,只有吃虧更大,如何還敢發惡?只得將剛才的那一股驕妄之態,一起收起,轉身向薛嵩行了一個大禮,道:「小人告退!」
可是,他只講了一個字,柳絮兒便已搶著道:「薛大人,你別說了,根本一個范天聲,我和師姐兩人,便不是他的敵手,師姐一定要去,是早已有了拚死之心,以報大人的恩德!」
鄧競全見了薛嵩,也不行禮,只是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薛大人,田大人有專函在此,請薛大人過目!」
那書生仍是「呵呵」笑著,道:「王安,你跟了我幾年,也能為我做點事情了!」
在鄧競全想來,自己身子一向前撲出,紅線如果不及時退讓的話,那就索性伸臂一摟,將她一起帶出大堂去,如果能在潞州節度使府中,將紅線帶走,那麼,這自然是奇功一件了。就算紅線及時退讓,那麼,自己也是可以衝出大堂,安然離去的了。
王克智勉力揮刀,「錚錚錚錚」一陣密如聯珠的刀劍交迸聲過處,王克智居然擋開了范天聲七劍之多,可是到了第八劍,他卻再也擋不過去了,只聽得「嗤」地一聲響,范天聲劍光過處,將他的上衣,自領至襟,斜斜削開了一道一尺來長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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