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回 霧中迷惘

「金欹蒼白的臉上,突然露出決然的神色,憤道:
平凡上人仰首觀天,一語不發。
「你想不到我會嫁給他是嗎?」方少堃瞟了床上金欹一眼。
「堃妹,寬恕我!堃妹,再別離開我!」
方少堃繼續說道:「自從我被那漁婦救後,漁婦憐我孤苦無依,何況她也僅有祖孫兩人相依為伴的,所以就讓我留居下來……
前面逃逸者雖仍加勁鼓槳,但也忍不住罵了一聲,道:
於是,他想到了那嬌豔無比的菁兒——
並且手中竟舉起一碩大鐵錨作遙擲狀,旁邊金魯厄急得連忙攔住——
辛捷忖道:
「這傢伙不是好東西,如果落在我手上非將他碎屍萬段!」
晨風甚緊,船行如箭,辛捷披襟擋風,頓覺心曠神怡,他引吭長嘯,如龍吟般的嘯聲隨著海風傳出老遠——
「姑娘何必急急逃走呢?我們又不會吃你,有話好好講呀?」
突然遠遠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使辛捷拼鼓著餘力,驀地振作,朦朧山勢中什麼也看不見,辛捷一口洩了的真氣又勉強提了起來,暗忖道:
就這樣金魯厄在陣中轉了數周,因不能摧毀任何東西,所以不一會兒即轉入歧道——
方少堃幽怨的一瞥辛捷,極不願出口地說道:
「堃妹,你聽腳步聲!是『恒河三佛』等來了!」
「當心!右弦暗礁!」當然他是以梵語說的。
「我冷冷說道:
方少堃奇怪地一笑,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神色,說道:
「我當然也一樣!」
突然一陣笑聲從大船上暴出,緊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操著生硬漢語說道:
那金魯厄和他師兄加大爾到中原來時,他們師父只對他們說:「中原武學有限得很,只有一派叫做少林寺的和尚比較厲害,你們要想威震中原就先得打垮這些和尚。」
辛捷盡量使雙足縮起,但直待他離水面尚不足兩尺,才發覺自己腳下竟是白茫茫一片波濤,何來小舟?
「我哈哈大笑起來,驀地從懷中抽出匕首交給他道:
「這一日我正在陪那好心的漁婦做女紅……」方少堃略帶追憶的神色——
辛捷聽得一陣緊張,身子也不自覺仰起。
方少堃臉一紅,道:
果然不一刻金魯厄隨著方少堃步出,大概走了不少冤枉路,滿面憤怒的神色——
「堃妹!堃妹!水!水!」
「金欹接過匕首,望著我失常的狂態,突然反手兩下,竟真的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個十字,他狂叫兩聲『堃妹』,鮮血從他臉上汩汩流下,剛病癒尚虛弱的軀體,受不住這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打擊,立刻昏倒在床上——
「堃妹!別這樣對我,縱使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相隔這樣久你也應諒解我啊!」
平凡上人沉聲道:
「什麼人?是『恒河三佛』?還是堃妹回轉來?」
接著一個婦人的口音:
突然一陣槳擊水聲——
辛捷呢,只見他兩手低垂著,而十指掌心卻微微揚起,作出似欲反擊的模樣——
辛捷嘆了口氣,順手探了探金欹鼻息,倒甚均勻有力,於是搖了搖頭,道:
當中站立的一位身材高大,必是伯羅各答無疑,旁一儒生當是自命不凡的金魯厄了。
「『你……你這惡魔!你連父母都能殺,我還敢喜歡你?』
辛捷跟隨在方少堃身後奔跑時,正值大霧最濃,當然對附近地勢一點也不明了,所以他問方少堃道:「你這岩洞地勢如何,是否很容易被發現?」
辛捷默默沉思一會,心知帶著負傷的金欹必是逃不過「恒河三佛」的追蹤,只好暗暗決定對策,道: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快莫哭,一哭就膿包了——」
辛捷此時抱著不只為了方少堃,便為著中原武林而犧牲的精神,面上顯出凜然不懼的威武,但當他看見方少堃嬌小無助的神情,不禁軟化了,只好柔聲道:
「『金欹!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再見到你們兩人——』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多日平靜的心胸會突然激動起來。
「捷哥!捷哥!為什麼又讓我碰見你呢?……」
辛捷剛好趕到那大船船尾,一把拉住舵上的纜繩,好奇心的趨使,令他不由自主想跟上看看。
「堃妹?是你嗎?」
方少堃頭也不回,仍繼續奔跑,就這樣在崇山峻嶺中,迴轉約有兩三個時辰,竟奔至一洞口——
「這樣過了近半年,我對一切俱灰心了,我的感情像槁木般永遠死沉過去,但一個人的命運並不如此地簡單……
「此話當真?」
「我激動得掩面痛哭起來,口中連連呼道:
天漸漸亮了,曙光普照,小戢島上,曉風殘月——
「好個蠻狗,現在可嘗到姑娘手段吧,等下叫你們一個個去餵魚蝦。」
此時天已黑了,黯淡的星光在天上閃爍著,我感覺四肢懶散已極,心靈的麻木與肢體疲勞使我除了沉靜外,連指頭也不想動動——
方少堃茫然點點頭,眼眶中充滿淚水,緩緩步入洞內,雖然她極不願意,但也不得不帶著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當然這不全是因為「恒河三佛」的原因——
「只是,只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出自少林寺門,平生武學雖然大多自己所創,但是基本卻是從藏經閣中悟得的,是以我一定將這百年帶走的少林絕學歸還給少林——」
「堃妹,真高興能見到你,你這些日子——」
方少堃含羞地一笑,笑容多少含點傷感的意味,只見她連忙過去,口中還繼續道:
這時婦人也走了過來,看看方少堃除了身體顯得虛弱外一切尚好好的,不禁鬆口氣,道:
這左一聲大俠,右一聲大俠,叫得辛捷慚愧而無地自容——
金伯勝弗等突覺背後勁風暗襲,都不自覺轉過身來,雙手護住胸前,打定先保住身軀再說。
「經過數日的治療,他終於好轉過來——
「我老人家做了百年的野和尚,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金伯勝弗不知辛捷為何會出此言,謹慎答道:
「姑娘速速停止,否則我師伯即要以鐵錨投擲過去了!」敢情他也發覺形勢突變,濃霧使得四人快失去逃船的蹤影。
「堃妹!快快趁機帶金欹逃吧!再不走當心他們出爾反爾就來不及了!」
「我被這意想不到的變化驚得呆了,看著金欹臉上深而紅的兩道十字傷口,一種罪惡的懲罰在我心頭滋長。
智敬又對辛捷合什道:
金魯厄被辛捷挫敗之後,恒河三佛聽了他們的描繪,也猜到大戢島主身上,於是他們三人由金魯厄帶路入了中原——
這句話就明白說出他並非平凡上人之徒,於是智敬大師道:
孫倚重的任務就是尋找靈空大師的傳人,於是他注意武林中一切出類拔萃的高手——於是他注意到新近名噪天下的「梅香神劍」辛捷!
直到平凡上人突現「無為廳」,臨敵面授辛捷絕學,力破了天竺來客金魯厄,孫倚重確定辛捷乃是靈空大師傳人,正要設法套問時,平凡上人卻抓著辛捷一去無蹤。
「大師請準備吧!如果一掌擊不倒在下,可就得請前輩回轉天竺,永不再履咱們中原。」
「『堃妹我……我內傷發了。』金欹痛苦地呻|吟著,無助地伸出右手——
孫倚重只好漏夜趕回少林,他將辛捷的劍法和平凡上人的形貌描述一番,智敬大師忽然喜極流淚道:
自法和尚雖是首徒,但為人十分隨和,孫倚重又是二代弟子中最受同門器重的人物,他也就聽了孫倚重的計較,日夜兼程趕到了華家鎮——
說到這裏,他又不由自主流下淚來。
方少堃雖然心中感激這位婦人的好心,但內心的一切都變成絕望,一切都變得漠然,以致對著這好心婦人的臉是這般冰冷。
方少堃以為辛捷尚未忘記前仇,急得大叫道:
方少堃搖搖頭,道:「我們剛找此洞時倒花了不少心力,但經過居住這麼久四處早留了痕跡,像『恒河三佛』這種老經驗,我想很快就會被他們尋來。」方少堃顯得有些憂慮。
「他是誰?看來受傷很重,讓我幫你將他醫好吧!」
「我辛某雖然武藝沒學好,但師父還教了我一些陣法,足可耍耍你們。現在我坐在洞穴當中,任你們選一人,只要不毀去或推倒任何東西而能摸著我,咱們三人即任憑處置……」
平凡上人喝采道:
原來金伯勝弗等被方少堃略施小計,船破舟沉,四人只好立在那毀了他們船的礁石上,雖然這https://m•hetubook•com.com礁石距岸只不過八丈,但在濃霧中如何知曉了。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襤褸而疲乏的青年,我幾乎認不出他即是最令我厭憎的『金欹』。
平凡上人吃了一驚,起身就想回跑,但是忽然他的僧袍被一人緊緊扯住。
「你知道那天我投江後……」方少堃含羞地望望正預備聆聽的辛捷,腦中又浮起那使她終生也不能忘懷的一幕。
就在離船頭十丈左右飛快掠過一條黑影,看來倒像是條小艇,若非有這樣大,辛捷也看不見了。
「你漂到什麼地方?」
「『你自稱愛我,願為我犧牲一切,哼,如果你將你自認為漂亮的臉上劃兩刀,我就嫁給你。』一時氣憤我竟吐出這句話。
辛捷暗道:
方少堃激動一會才繼續說道:
「弟子斗膽請祖師回寺——」
且不說金伯勝弗在那舉棋不定,金魯厄一見辛捷揭他瘡疤早已憤怒,不待師父決定,突然呼道:
辛捷抓住這機會,立刻道:
「堃妹!隨我來!咱們可得為他們準備些東西,免得這些夷族笑我中原無物……」
少林群僧聽到這裏都是心中一沉,不料平凡上人又接著道:
「什麼女子會被金伯勝弗看上了?」辛捷心中發了一個問號。
「要我出來不難,不過你們『恒河三佛』說話算不算數?」
「姑娘好生聰慧,我金伯勝弗深感欽佩!」金伯勝弗操著生硬漢語說完,立刻向伯羅各答打了一個手勢,「恒河三佛」心靈早通,伯羅各答當然明白他的思想。
直待霧散,四人才看清形勢跳上岸來,內中當以伯羅各答恨得最牙癢,立刻催著其他三人加緊追蹤,非要將辛捷置於死地不可——
辛捷一聽即知是金魯厄,不禁恍然大悟,心想:
辛捷突向洞內大喊道:
跑出不及半里,卻碰上少林第二代的首徒自法,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到自法竟得掌門人特准下山,可見一定發生天大的事故——
辛捷功力高出方少堃許多,何況她手中尚提著一人,所以辛捷不久就追及她,只見方少堃將那人抱得緊緊的,一路啼哭地抱著——
智敬大師會合少林寺中所有的長輩,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絕學統統傳授給了孫倚重,所以孫倚重藝成下山後,立刻就成了轟動一時的「武林之秀」!
金伯勝弗不禁猶疑不決,「歸元古陣」他們是領教過了,辛小子的「陣」雖然不會強過它,但卻有條件不許摧毀任何東西,而自己憑著「恒河三佛」的名頭,勢不能在這小子面前低頭。
平凡上人瞟了他一眼,續道:
「你命運比我還好些……唉!我……」
「不錯!捷……辛大哥,是我!想不到會在此碰見你!」但辛捷聽得出她語氣中包含著絕大的痛苦與激動。
辛捷轉臉望著正關切注視金欹的方少堃,心中不禁奇怪他兩人怎麼會結合為一塊的?又怎會跑到這荒僻的海邊岩區來住呢?
這一聲「堃妹」像一隻巨槌,重重擊在方少堃心扉,被理智壓住的感情,一發再也不可收拾,只見她也淚如泉湧,伸手掩面泣道:
「哼!假如真個如此,莫說一句,咱們十句也聽。」他自以為這「十句」用得很好。
我平仰著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在水上?還是在陸上?或在船中?因為這種種對我都毫無關係。
「碰!」
「對了!必是這廝中了我一掌,為了尋堃妹竟連日跋涉,沒有好好休息過才會如此嚴重,如此看來他對堃妹可是真感情啊。」
辛捷看看方少堃身後靜躺在石床上的那人,只見他滿頭亂髮遮去大半臉,怪異的裝束使人看來覺得不倫不類,為了要找出繼續呆在此地的理由,於是辛捷說道:
辛捷聽他說到「靈空大師」,不由「啊」了一聲。
「那天我投水以後,我恨一切,我也恨我自己,於是我屏住氣拼命要往水下鑽,想讓江水將我淹沒,永遠淹沒,但是浪是如此大,我支持不了幾口氣即昏絕過去——」
忽然,轟然一聲巨響,一片黑影如烏雷蓋地般落向三人頭頂——
「三個老糊塗,你們的乖徒兒別想出來了!」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繼續道: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視著黑暗的長空,他兩道雪白的長眉微微蹙在一起,紅潤的臉孔上透出一派隱隱的愁思。
漸漸金伯勝弗的手揚起了,長長的黃毛因功力的運行,竟無風自動,只見他兩眼牢注視著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個動作也逃不過他眼睛——
「捷哥,別想以前了吧!讓我告訴你以後的事情——」
「『逆子!你這殺親的逆子!你這不容寬恕的逆子!』我不停叫喊著。
說到這裏,他抬頭焦急地注視著平凡上人,其他少林寺的和尚也都凝視平凡上人,辛捷也同樣——
他們正愁不知大戢島所在時,金魯厄卻偷聽到少林僧人的談話,知道他們也要去尋大戢島主,於是就暗暗尾隨著少林和尚,這四人的功力深厚,少林僧人竟茫然不知。
「兄弟那有這份福氣做上人的徒弟,上人不過略為指點兄弟罷了——」
這群和尚悄悄地趕著路,卻不知已被人盯上了梢——
平凡上人歇了歇才道:
雖然大船速度已是大減,但前進的衝力,仍足以被暗礁將船撞擊得四分五裂——
辛捷將平生功力早已聚集在雙掌,此時他心中什麼也沒有想,唯一的念頭只是要苦撐這一掌——
智敬大師還想說什麼,但立刻為他背後一個老和尚扯衣止住。
辛捷與方少堃驀地驚醒,辛捷取笑道:
伯羅各答正想破口大罵,金伯勝弗卻一揮手將他制止,面容閃過一絲猙獰笑容——
「堃妹!難道不能給我解釋的機會嗎?」
此時方少堃早已隱身濃霧,辛捷微一停頓,立刻辨清方向循聲迫去。
辛捷不解地望著老人——也許說在等待平凡上人開口還來得確切些。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聲,注視著平凡上人。
立刻有一根木槳伸過來,辛捷穩穩落在槳上,心中暗驚這濃霧如此之大,居然身隔咫尺仍不能發現身旁三尺之外的小船——
於是他懶散地坐了下來,任那小艇平穩而輕快地前進。
金魯厄一怔,脫口道:
智敬大師被弄得哭笑不得,他想到少林寺千年聲威的重擔,心中一陣熱血上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原來「恒河三佛」對其門下甚為嚴厲苛刻,但這排行最後的金魯厄卻是大得師父及師叔伯的恩寵,不僅因他聰明伶俐,更因他面容俏俊而善於口舌之功,所以金魯厄在眾師兄弟中,真可謂任所欲為而不會得不到的了。
「靈空大師做了藏經閣的主持,終日閉門潛心苦思藏經閣中那些祖傳僅剩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神功——本來那些失傳的神功只一鱗半爪,但是靈空大師苦思三十餘年竟然被他硬硬搞通,於是許多失傳多年的絕藝又重現於靈空大師的身上——」
忽然,他們想到了一點,靈空大師縱然已死,只怕他會有傳人繼承他那一身奇學。這並不算困難,只要到武林中去打聽,不難能探出一些端倪——然而對少林僧人來說卻是一樁難題,因為少林弟子是不能離開寺門的。
辛捷哈哈笑道:
辛捷忽然見那智敬大師十分尷尬地瞧著自己,似乎想說什麼,他冰雪聰明,立刻知道智敬大師是因為自己身份而為難,因為智敬大師以為他是平凡上人的徒弟,那麼他就成了少林眾僧的前輩,而他年齡又恁地小,是以他立刻巧妙地上前對孫倚重道:
附在大船下的辛捷一聽這聲音,竟嚇了一大跳。
一股莫名的振奮使他從艇中站立起來,一雙神目緊緊注視著正前方,期待陸地突然出現的那一剎那——
辛捷停在石屋門口,疑惑地看著內中一切——
良久,平凡上人開口道:
「是他?這小子!」連忙將此人是辛捷告訴「恒河三佛」等。
「靈空祖師,您——您還要隱瞞弟子麼——」
辛捷嘆道:
「必定是霧散了,否則雖然站立那塊岩石只距海岸不足八丈,他們仍是不會跳過來的。」
「那靈鏡大師既是平凡上人之師兄,想來必也練成不壞之身,是以仍在人間——啊!對了,當年在小戢島上乘鶴而來喚走平凡上人的老和尚難道就是那靈鏡大師?」
「逃是逃不了,我心裏想著,不禁摸摸一直藏在懷中的匕首https://m.hetubook.com.com,慢慢將門打開——
辛捷知道這批天竺怪客,俱是不太守信的,只好要利用他們顧全面子的關係來誆他們,於是接著道:
辛捷右手輕輕一拂,掃開覆在那人面上的亂髮,駭然一個難以忘懷的面容呈現在他眼前——
船上人剛才大概被鐵擊聲勢駭得心驚膽寒,此時又聞頭頂勁風呼呼,不禁將手中木槳一扳,整個船身硬往左移開五尺——
直到天下武林齊會奎山,孫倚重又發現辛捷的蹤跡,他一面跟蹤上了奎山,一面要自法和尚趕回少林寺報信。
霧似更濃,辛捷什麼也看不見,空中變幻莫測無倫的水氣,在他眼前顯出各式各樣的幻影。
「撲通!」
「師父們所說的只不過是『可能』,而眼下的這一條線索是鐵一般的事實,咱們先探明了再回寺不遲。」
辛捷長長緩一口氣,自嘲地笑笑,然後步下船艙,舟中橫板上正坐著令他難忘的方少堃。「但她是這麼冷冰冰!」辛捷心想,接著打算緩和一下周圍冰凍的氣氛,但總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話,只好苦笑道:
「原來是恒河三佛!被追的人會是誰?聽他稱謂應是一個女子。」辛捷暗忖道,一看手中握著的繩索,果然編織得不似中原所產。
「真不愧『恒河三佛』之名,金魯厄!你自己說,你在泰山『無為廳』對我許了什麼話?哈!哈!」
「等我達到泰山腳下時,大會已經作鳥獸散,但我突然發現了金欹,他又是傷得這般重,從岩石邊爬上來,殷紅的刀痕仍醒目地交叉著……」
「我不得不裝出冷漠的樣子,雖然對他的惡感是少了很多,但我仍搖著頭。
海邊一條船悄悄地靠上了岸,船上走下一批人來,一共是十八人,走近時,只見正是那群少林和尚。
智敬大師顫聲道:
辛捷對金魯厄已有成見,當然為那女子抱屈了。
「上人,您絕不能再躲避——」
「『堃妹……堃妹!你害得我好苦!』金欹語氣仍是這麼專橫,一隻手扶住門檻像是要跌下來——
十八人噗的一聲又齊齊跪下,為首仍是那少林掌門智敬大師,那「武林之秀」孫倚重卻跪在最後。
辛捷怔怔地望著兩人背影消失,一轉身,扯起帆兒,划入海中。
辛捷聽出她語中隱隱含有暗刺,他對方少堃除了萬分抱歉外,只有無比的憐惜了,更何況他對方少堃並不是完全忘情。
「『堃妹!』這一日他已能坐起,誠懇地對我說:
「『好吧!我不敢勉強你,雖然這不是我以往的作風。』金欹出奇平靜地道,目光中往日兇戾的神氣一絲也無,只見他繼續道:『但我想知道,你為何如此討厭我?如此恨我呢?難道僅僅為著辛捷那小子嗎?』」
「唉!小福真虧了你的……姑娘!你感覺好嗎?」敢情她也發覺方少堃醒了。
「我驀地心軟了,雖然金欹天性冷漠,對我卻是一片真心,於是我連忙將他扶至床上。
「等下捉著那姑娘,請師父饒她一命吧!」
「金魯厄,你呢?」
「後來,後來為了——為了一樁事,少林寺內起劇變,掌門人靈鏡大師和靈空大師一起離開了少林寺,靈鏡的大弟子台淨接任掌門,為了這件事他定下了一條門規,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如非掌門特許,終生不准出寺半步,而非生死關頭,絕不准與人動手——於是,少林僧人絕足江湖,少林弟子避不與人動手,而人們就以為少林寺人材凋落,一落千丈——」
辛捷驚得突然緊緊抓住方少堃雙肩,懷疑地再問她道:
辛捷自此才明白方少堃與金欹結合的本末,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到了大戢島,兩隊人都撲了空,因為平凡上人正帶著辛捷在小戢島上和慧大師賭勝,結果恒河三佛反和少林僧動上了手……
方少堃淡淡一笑,道:
他們在華家鎮一等就等了四五天,卻不見辛捷來到——當然,他們不知辛捷被關中九豪圍攻,險些兒送了小命。
所以「無為廳」大會天下英雄時,那渾人加大爾一進來就四處尋人,正是想尋他師父所謂的「少林和尚」,結果當苦庵上人出場的時候,他大喜以為是少林僧人,但聽得懂漢語的金魯厄告訴他苦庵上人並非少林乃是峨嵋時,加大爾大覺失望。
「師父!」金魯厄一邊奔跑一面向金伯勝弗求情:
他緩緩道:
辛捷隨著她的敘述,思潮又溯到昔日,想著方少堃在大江之中隨波逐流,慢慢遠,終至消逝無蹤——
「唉!捷哥……」方少堃知道辛捷心中一定很難過,而自己又何嘗不難過呢?初逢時的驚喜,繼之強迫自己對他的冷淡,已使她多年對辛捷的恨意完全勾銷,並且如果嚴格說來,自己也有負於他呀!方少堃心想,因為她不是也嫁給已往最痛恨的人——金欹?
「我佛有靈,靈空祖師已成不壞之身,現在仍在人間,必是那平凡上人無疑——」
——辛捷雖是憑想像,但是配合平凡上人所說的,他料想的和以上所述竟是差不多。
雖然不一會兒前逃者蹤跡已渺,但循水聲「恒河三佛」仍以其超凡的功力,鼓風而行緊迫在小艇後面。
最驚的莫過於「武林之秀」孫倚重了,兩個月前他還和辛捷交過手,不料兩個月不見,他的功力似乎又精進了一大截!
一奔進洞竟是一個寬敞的大岩穴,內中再分許多小曲道通入更深層,方少堃對地形甚是熟習,逕揀當中一條向內深入——
辛捷故意在言辭上將他們折損一番,道:
驀地,山迴處轉出隻碩大山熊,他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張了張大鼻孔,嗅了兩嗅,又掉頭去了。
此時霧氣大濃,船頭上的「恒河三佛」與金魯厄俱被霧隱住,辛捷摒住氣,放心大膽一步步躡足前進,果然行不到五丈,前面已顯出四條人影——
方少堃看看辛捷臉上關切的神情,心中也覺得甜滋滋的,尤其他目光中萬縷柔情不是還像往昔一般嗎?
辛捷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慚愧的表情使他臉色顯得甚是難看,方少堃又使他想起失蹤而久未聯繫的金梅齡——
「吉里摩訶防達,勿釋合庵!」
果然不一會兒,離船約十丈處,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說道:
辛捷隱身洞內,仍冷冷說道:
這些話辛捷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卻莫解其意。
又一個年輕的口音,道:
辛捷故意在陣中冷笑著。「恒河三佛」等了二個時辰不見金魯厄出來,早急得暴跳如雷。
此時前面霧氣突地大盛,辛捷得平凡上人告訴過這正是進入峽灣內的現象,因為峽灣三山環陸,霧氣極不易發散,故愈積愈濃。這時已快至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了。
「縱使霧大,但此時風向非常穩定,我只要把定舵向,好歹能航到中原沿岸。」
「辛大俠過獎了——」
智敬大師想是訥言於口,啊了兩聲卻說不出話來,見平凡上人又要起身,急得叩頭流淚道:
辛捷不自覺更逼近了一些,距離恒河三佛等已不足三丈,如非他四人俱全神貫注在搜尋逃走之小艇,還會不發現辛捷麼?
辛捷點點頭道:
「堃妹!快走吧!別令我有牽掛!這蠻子的一掌我還受得了,只恐他不守信,則你們要逃也來不及了!」
「娃兒,我——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
辛捷悄聲問道:
方少堃不願再問起使辛捷痛心的事,仍繼續先前話題道:
前面的小艇中人並不應答,只聽槳聲更急,但操舟人似乎用力過久,出手力已不甚雄厚,所以老是逃不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周身是如此濕,我想大概是冷醒的吧!」方少堃一直說下去,偶爾眼中閃過一絲眷戀昔日情景的目光……
伯羅各答性最急躁,此時早已將錨高舉在手,只要一無把握追得上前船,他即要憑槳聲將對方擊沉,以免恒河三佛追凌弱女的訊息,傳入江湖受人恥笑。
驀然——
辛捷得到木槳的助力,一幌身落入船內,濛濛霧氣中,正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緊張地注視著他,目光中哀怨的神色像包含著無比辛酸與痛苦。
四人越跑離洞口越近,突然金伯勝弗首先發現辛捷藏身的地方,驀地指著洞叫道:
「哼!蠻夷之民如何配得上咱們中原禮儀之邦的兒女?」
辛捷早料到如此,驀地發難,一個身子飛快朝鐵錨去向撲出,抽空竟向「恒和_圖_書河三佛」等四人各劈出一掌——
「好一個蠻子,原來你到中國就只學會這幾句罵人的話!」
要知辛捷受「七妙神君」教導,神君除了「色」之一妙未授他外,其餘辛捷俱已有青出於藍之勢,「歸元古陣」這難的陣法他都大部分懂得,隨便擺個陣法當不成問題。
船到大戢島,平凡上人和孫倚重上了岸,辛捷卻留在船上道:
辛捷見時機成熟哈哈一笑,道:
「堃妹!我——我對不起你,以前的事情別提了,堃妹近來生活好嗎?」
「咱們『恒河三佛』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小子耍弄什麼花樣?」
「唉!你們這是何苦呢?我——我告訴你們吧,我正是那靈空大師。」
忽然,淡淡的霧氣,像輕紗般從四海升起,縹緲嫋嫋之中,使周圍景物迷迷糊糊。
方少堃從辛捷口氣中、目光中得到了她渴望而沒有得到過的柔情,為了辛捷她應該留下,為了金欹她應當逃走,她要作何取捨呢?
讀者必然記得,當日辛捷在小戢島上走出「歸元古陣」後,正當平凡上人與慧大師拼鬥時,一個騎鶴老僧飛來將平凡上人喚去,臨行時還對辛捷吟道:
「於是我又開始流浪了……」方少堃說至此處,早泣得淚濕沾裳,胸部急喘地抽搐,像久經憂患的孩子,遇到親人將心中鬱憤要一吐而盡的樣子。
「這傢伙是蛤蟆想——」
孫倚重也將自己和辛捷交手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對師兄說:
辛捷大喝一聲,雙掌向外一劃,陡然一合,一股狂飆捲出,轟然又是一聲巨響,那石筍竟倒成千萬碎塊,漫天飛出!
「後來我在江湖上流浪,聞得七妙神君要到泰山參加大會,我早已懷疑『七妙神君』必是你,所以我無法自主地向山東方向行去……」
「是誰?」辛捷奇異地問道,因為他不明白……
方少堃驀地發覺辛捷正疑惑地看著自己,不禁紅飛雙頰,輕輕笑道:
「『呼!』敲門的聲音,接著一個男子口音叫著:
所以他連忙將伯羅各答攔住,然後對洞內辛捷說道:
辛捷只好牢跟在她後面,出聲安慰道:
突然我覺得身側遠處火光一亮,接著一個孩子口音呼道:
「娃兒既有『要事』,走就是了,不要來什麼異日不異日的一套啦——好!倚兒,咱們走!」
「金欹嘴微張地望著我,很久沒有理的亂髮遮去他從前的面容,我從未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過說道:
「怎麼辛——」
金伯勝弗驚異地嘆息一聲,突然一揮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飛馳而去——
平凡上人住了目,仰天觀望,白髯隨風而動,像一尊石像般一語不發。
伯羅各答與盤燈孚爾正要搶身進去,突然洞內傳出辛捷冷冷的聲音道:
辛捷聰明絕頂,他聽到這裏,許多先前的疑竇在腦海中一恍而過,他對這些已有了大概的瞭解——他知道,那百年前身負達摩失傳神功的靈空大師,就是眼前的平凡上人!
四人中只有金伯勝弗與金魯厄聽得懂漢語,伯羅各答只聽出是辛捷的聲音,一揚手即要搶攻前去——
「堃妹!我實在對不起你,唉!當年的事不談也罷!你……你已……嫁人了嗎?」辛捷說時指了指石床上受傷的那人。
突然辛捷輕呼一聲,說道:
「還好,傷得不甚重,大概再休息個把時辰即可以清醒過來。」
在「恒河三佛」還未能來及停船的當兒,整個船軀已穩穩架上暗礁,就是叫「恒河三佛」再有多大功力也別想將它移動分毫。
「不敢有勞辛大俠,此人是誰大俠也無須知曉,就請您趕快離開這兒!」
「奶奶!她已經醒了,啊,你看她全身都濕透了。」
平凡上人望著這群「後輩」上船而去,才輕輕嘆了一聲。
「孫兄,恭喜你啦,你竟得了平凡上人老前輩的青睞,這真是千載一遇的奇緣哩。」
因為台淨大師的規定是「凡少林和尚終生不得離寺」,孫倚重可不是和尚啊!
智敬大師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他收了一個天資奇佳的俗家弟子——孫倚重。
「靈空大師和靈鏡大師離開了少林寺,無異將許多少林絕技帶走,少林寺的僧人對祖傳武學自然更是無法瞭解——」
方少堃說到此處,辛捷突然打斷話題問道:
還沒待方少堃點頭答是,辛捷已一幌身搶至石床前——
辛捷不答,金伯勝弗繼續問道:
辛捷大驚之下,雙袖奮力向下一壓,整個身子借著水面反震之力,憑空又躍起三丈,這下他再也不敢大意,連忙開聲呼道:
「虎躍龍騰飛黃時,鶴唳一聲瀟湘去。」
這人不是金欹是誰?辛捷心中暗思。深而長的兩道刀痕在鼻梁上劃了個交叉,當他想到金欹抓住吳凌風落下懸崖時瘋狂面孔,不禁使辛捷打個寒噤。
黑夜已降臨,大地上恢復到原始的沉靜,天上第一顆星,射出它黯淡的光明——
當然他們立刻發現方少堃與金欹所留下的痕跡,所以很快地跟下來,並且距這洞也不遠了——
方少堃恨得牙癢癢的,哼道:
「當時我也不知道,後來聽那救我的漁婦說,才知竟是距離武漢百餘里的『楊邏』。」方少堃安慰地笑道。
驀然,衝動的天性使他忘我起來,這件事情也像變成他自身的事情一般,突然他一踴身,輕飄飄地翻上船尾——
語意大概是說「他們必定在這兒」吧!
辛捷正要他們如此,乘四人一窒間,一溜身形早趕出船頭,緊緊追在鐵錨後面——
金伯勝弗氣得用力點點頭——
「蠻夷的尊客此時才到,辛捷已遙候多時。」
「我……我……哦!」突然他記起原來他曾答應辛捷,如果敗給辛捷的話,將不再踏入中原——
當辛捷發現了這批和尚時,那為首的和尚也瞧見了辛捷及平凡上人,他們歡呼一聲,飛奔而來。
辛捷冷哼一聲道:
辛捷立在船頭,似乎在未得允許前不敢冒入小艇,此時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既怕對方不是心目中所想像的方少堃,而又害怕是!
誰知就在這緊張的一刻,突地小艇槳聲消失了,立刻四周除了海濤洶湧之外,一絲聲息也無,金伯勝弗與盤燈孚爾也連忙雙手一撲一拂,減去前衝速度緩緩停下來。
平凡上人大叫道:
金伯勝弗也是急怒攻心,呼道:
原來那根石筍吃恒河三佛掌力削去頂端,又被無恨生以上乘內力打在根部,表面雖然無異,其實根部已是折斷,這時竟轟然倒下——
智敬一聽平凡上人承認自己是靈空大師,不禁喜得一躍而起,但隨即又跪下道:
「好狠心的狗蠻子,姑娘誓必報此殺夫之仇!」微哽的泣語,卻突然使旁觀的辛捷如中巨槌,一隻手緊緊抓住纜繩不放,口中喃喃說道:
短短的數語卻像枝枝利劍般穿透辛捷的心,如果不是他對方少堃抱有愧恨,以他性格早要頓足走了。
平凡上人又繼續道:「我瞧這娃兒甚是聰明可教,就著他留在我島上,我定然把所有少林絕學傾囊相授。」說著指了指跪在最後的孫倚重。
智敬大師只好又道:
「奶奶!那位姑姑就在那邊!」
自法和尚聽他說得有理,於是繞捷徑到前面截住辛捷,要求和辛捷比劃,等辛捷施出「大衍十式」時,自法凝神注視,發覺確似本門失傳之「布達三式」,於是他和孫倚重商量出面問個清楚——
又一陣梵語的咒罵聲,還有伯羅各答憤怒的吼叫聲——
辛捷笑道:
「堃妹真聰明,這計策我真佩服得很。」
驀地遠遠山巔上突然現出四條人影,這當然是「恒河三佛」與「金魯厄」了。
辛捷心中頓時放鬆,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勝弗的那一掌實在太重了,經過這一陣拼力振作,再也支援不住,哇哇一連吐出三口鮮血,「噗」地跌倒下去——
「齡姐姐如何了?」方少堃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喊出「齡姐姐」的,但看辛捷痛悔的表情,多少也猜出些端倪。
大船的速度大約較前行小艇快些,順著擊水聲,不久即愈追愈近,從聲音聽來已不足五丈了——
只見辛捷臉上顯出凜然之色,低聲道:
「堃妹!是你嗎?我可以下來嗎?」辛捷在此大霧中只覺此女郎輪廓已像極方少堃,但彌漫霧氣遮掩下她卻是如此冷,冷得辛捷不敢啟口——
「『堃妹,得罪你的人並不是我啊!為何要連我一併恨上呢?上天可憐才讓我尋得你,我m•hetubook•com.com這般深愛你為何你總要傷我的心呢?』
自法碰上孫倚重,叫他立刻回山,不用再在江湖上胡闖,因為師父已發現東海大戢島上的平凡上人極可能就是百年前的靈空。
想是船上之人正注意前面逃逸者,又遇到這大霧,竟沒有發覺從旁悄悄而來的辛捷。
事實上,少林寺以後的事倒真和辛捷料想的差不多——
「原來清靜而恬淡的小茅屋——漁婦的家,」方少堃如此述說著:「突然掀起大風波。」
「此時金欹突然扶住胸部,臉上肌肉慘白並連續抽動數下,突然倒在我腳邊——」
「『我恨……我恨你們兩人……啊!金欹你!你怎麼了?』
「轟隆!」
平凡上人忽然長嘆一聲,低聲道:
辛捷這招乃是新近從平凡上人學來的「空空掌法」中的一招,喚作「飛浪排空」,乃是空空掌法中威力最強的一式。
「不是,不是,告訴你們我老人家不是靈空大師就不是靈空大師——」
「我聽見這聲音臉都發白了,刺耳而囂張的吵叫,不是『天魔金欹』還會是誰?
他也看見了,竟努力掙扎向我爬來,口中尚喃喃唸道:
驀地金魯厄又開口喝道: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本是初春奔放時節,突然……突然金欹來了……」
平凡上人一看大驚,搶前在智敬大師背上拍了一掌,又在他胸前揉了兩下,嘆了一口氣道:
金魯厄在旁倚仗師威,加上只有他漢語流利,所以叫道:
「我一掌斃不了你,咱們『恒河三佛』有你在一天,決不再重履中原。」
「好狂妄的口氣,我辛某不才,尚還不在乎大師一掌呢!」
這突變只不過一剎那時間,不說「恒河三佛」在後大聲咒罵,而辛捷飛出船頭五丈已趕上鐵錨。
「娃兒,真好掌力!」
金伯勝弗雖是由「天竺」來的,也明白中原武林規矩,如以「恒河三佛」之名,欺壓一個後生小輩,傳出去面子總不好看,除非有把握將他們三人都斃了。
鐵錨落水聲,緊接著一下女子驚呼聲,辛捷在空中一連換數個身形,減去前飛速度,逕往發聲處落下。
方少堃又淡淡苦笑,拍拍旁邊石椅請辛捷坐下,然後娓娓道出一段事蹟來——
方少堃的聲音很平靜,很委婉,除了道出數年來流浪的經過外,盡量避免引起辛捷痛苦的回憶。
「是她?竟會是她?……」
智敬大師叩頭道:
方少堃的淚水又湧出眼眶,數個時辰前的恨意早已被柔情所化,只見她輕輕握了握辛捷的手,故意裝出笑臉,溫柔地道:
「他說在洞裏呆得煩了,要出去散散心。」接著又恨聲說道:
平凡上人急得雙手亂搖,大聲道:
突然伯羅各答爆出一連串磔磔夷語:
孫倚重少年老成,對師兄道:
辛捷拍著她上下抽動的雙肩,撫慰她說:
辛捷點點頭——
金伯勝弗所有弟子中,最寵愛這最幼又最聰明的金魯厄,看他進去如此久還未出來,以為遭了不測,急得大驚道:
正在此時突然床上的金欹哼了兩聲,道:
月光之下,萬星齊放,辛捷靜靜躺著,肉體的痛苦卻遠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畢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此時大霧彌漫,辛捷雙目緊緊注視著足下仍是看不見落足點——
平凡上人左手攜著辛捷,右手攜著孫倚重,緩緩走向海濱。
平凡上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還不是他!」她指著金欹,道:
「誰叫你長得這麼漂亮呢!」
「好!說得冠冕堂皇,如果你們被我辛某指出失信的地方,你們可得聽我辛某一句話!」
金魯厄等正注意著前方,何況大霧是如此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怎會料到敵人從後方掩來,何況又是機智絕倫的辛捷。
「你——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也沒有什麼要我諒解的。」
方少堃點點頭,面上浮起淡淡一絲苦笑。
方少堃冷哼一聲,道:
「弟子——弟子不知該說什麼好,祖師——祖師——這些年來可安好?唉!天可憐見——」
辛捷點點頭,輕撫著方少堃凌亂而細長的秀髮,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唯一使他安慰的是堃妹已經有了「歸宿」,不管是誰,多少對他的內疚有了補償。
「現在你們得聽我一言,咱們中國武技上雖勝不了你們蠻子許多,但『歸元古陣』你們總拜領過吧!」
「但你怎會被『恒河三佛』追上呢?」辛捷奇怪金欹的被打傷。
辛捷心性機警,早已洞悉金伯勝弗的鬼計,一躬身形如狸貓般又跨前三步,離金伯勝弗等已很近了——
伯羅各答功力幾與平凡上人相彷彿,這一盡勢而為勁力有若奔雷,只見那鐵錨挾著「絲絲」破空之聲,直向發話處擊去。
於是,少林寺所有的重要人物傾寺而出,齊趕向大戢島——
辛捷毫不遲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黃沙彌漫,再也看不見什麼——
「『啊!方少堃你作了什麼事啊?』被驚嚇著的我,丟棄了重傷的金欹,掩面飛奔而去,像避罪惡的深淵般,我再也不敢回顧一下那小茅屋——
大霧中,船在疾行,辛捷無聊地胡思亂想著。
且說金魯厄一步入洞內,只見洞中石堆林立——正是辛捷與方少堃的成果——而辛捷聲音正從當中傳出。
「姓辛的小子滾出來!我的金魯厄傷了一根汗毛,看我金伯勝弗一掌要你的命!」
「大約是百多年前吧——那時,中原的武林領袖是少林。少林寺裏傳承達摩祖師的各種絕藝,雖然年久日深有好些神功已經絕傳,但是就憑它正宗的內家真傳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方少堃毫不停步直奔進去,而辛捷也毫不猶豫立刻跟進——
「是金欹?『天魔』金欹?」
他跟蹤辛捷,無緣無故和辛捷交上了手,等到辛捷施出平凡上人所授的「大衍十式」時,他又驚又喜地發現辛捷所用的招式竟似失傳的少林絕學「布達三式」,於是他沒頭沒腦地停止拼鬥,回身就往少林寺奔去——
孫倚重聽他稱平凡上人為「老前輩」而不稱「師父」,不禁大奇道:
「『開門!堃妹出來!』
「好小子!有種的給老子滾出來!」
「至此我感情完全崩潰了,憐惜他的心情使我變成愛他的癡心,於是我帶著他來了此處,這荒涼無人的岩區,永遠離開人群,孤單終其一生……」
辛捷臉上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嘆聲道:
「那時少林的掌門方丈是靈鏡大師,他的師弟靈空大師是藏經閣的主持。」
「堃妹!你……你……唉!」說時兩手微張著,眼中充滿希冀被幻滅的目光,臉上一片呆癡與悲憐——
「倚兒,你千萬得好好跟著祖師練功,咱們少林寺的光大全在你身上啦——祖師,弟子們這就回去啦——」
驀然金伯勝弗「嘿」一聲,雙掌一前一後夾著風雷聲排山倒海般夾擊過來,勁力的雄厚足可開山裂石——
「你看!雄天鵝醒了呢!」
接著率領門人,一行十七人匆匆而去。
且不說辛捷心中起伏,方少堃繼續敘述著:
立刻「恒河三佛」連舵也不用,六足往右一壓,偌大船隻竟硬生生被他三人轉折過去,仍緊跟在小艇身後。
「堃妹!將那人帶出來!」
辛捷在先前已記清發聲處,此刻真氣一換,雙足灌滿真力狠狠往鐵錨上一頓,自己身體被反作用力激得高高騰起,不過鐵錨卻也因辛捷這一腳,稍微向下偏去——
「弟子智敬率少林門人請祖師瞧在佛祖份上,隨弟子回去——」
「晚輩尚有急事要回中土,就此告別,異日有暇——」
轉了好幾個轉,前面竟出現一石室,內中石床、石凳、石桌、石椅一應俱全,方少堃將手中人輕放在石床上,驀地轉過身來。
「『劃吧!劃吧!我要看看能殺父母的人能不能劃自己的臉?』
「誰知竟碰著那三個老鬼,還有他們那討厭的徒弟……」
辛捷大驚,尚以為她要尋短見,立刻也跟蹤躍起,但當他落下時卻發現腳下竟是乾沙實地——
「乖孩子,你先跑去看看,不要讓這可憐的人凍壞了。」
慢慢黃沙跌落了,辛捷、金伯勝弗都從迷糊中顯現出來,辛捷臉色古怪地蒼白,搖搖幌幌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動。
方少堃至此才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
好長一段時間辛捷如此躺著,又坐起。霧愈來愈濃和_圖_書,即使以他超人的目力,五丈以外已是渾沌一片了。
但此時張菁呢?辛捷不敢想像,這毫無經驗過人心險惡的純潔少女,長期涉足江湖——
「捷哥!你不能……我不許你傷他!」說時一把拉住辛捷左手。
「啊!你說的是『伯羅各答』,哼!『恒河三佛』竟是這樣的小人!」辛捷應道。
正當他一念至此,突然前面又一龐大黑影掠過,像是艘巨大海船。以它也盡速前進的模樣看來,好似正緊迫那前面小艇。
「安靜點!慢慢講!」自從他知道方少堃已屬金欹後,自然的對她只剩下純潔的友情。
「金欹!」
辛捷心想:
「弟子無能,只——只望祖師看在——看在佛祖份上——」
前面曾提過此山洞穴徑多而複雜交錯,如走錯路途非叫你繞個十天半月不能出來,金魯厄被辛捷略使手法,即走入岔途。
金魯厄一怔,訥道:
此時辛捷因靠岸在即,又逢如此大霧,風帆早已落下而速度也大減,不禁奇怪什麼人敢在這大霧中如此飛快地划艇?
平凡上人仍是凝視著長空,似乎在那深無窮盡的黑色後面,尋求一些被遺忘了的往事。
辛捷沒有回答,只木然搖搖頭,心中對方少堃的放過金梅齡也寬慰了不少——
金伯勝弗一聽辛捷這不正是明明瞧不起自己,但敵暗我明,除非將他們一併誘出,否則冒失進去吃虧讓他們走脫一個,便事關「恒河三佛」面子。
少林群僧自平凡上人拉著辛捷跑掉以後,只得乘著船照著平凡上人的方向尋來,然而大海茫茫,他們又不知小戢島之所在,一直摸到此刻才算找到了小戢島。
「吁!」
四人全神貫注在前面的逃逸者,誰也未注意到後面掩至的辛捷。
偶爾,他俯下身去,伸手划了划海水,修長靈巧的手指在海水中划起幾道細短的白線,瞬即消失——
平凡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的表情,但隨即又恢復冷漠的面容。
方少堃突然掩面痛哭起來,驀地她雙槳一划向右橫過六七丈,突然縱身後抱起一人,一點船身即向外躍去。
「啊!」
「小妮子乖乖地別再跑了,我徒兒看上你實是你天大榮幸呢!」
「姑娘還守著那臭漢子無微不至作啥,看他傷得這樣重,還有什麼希望可活?扔到海裏喂魚算了!」
辛捷一聽三佛果然入了圈套,不禁得意地大笑起來,道:
雖然他立刻改口,但這「師兄」兩字已識明了他正是那靈空大師!
霎時,霧濃了起來,周圍都是白茫茫一片。這驟起的大霧正是東海群嶼間的一大特色,而這種時起的大霧也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騷擾與麻煩。就是世居東海的漁夫們都萬分顧忌這種漫天濃霧。
「可是近百多年來,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見少林僧人的蹤跡,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沒有旁人出頭,於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聲譽一落千丈,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一節隱情哩。」
「我金魯厄在天竺富可敵國,姑娘有什麼不好跟我去?」金魯厄竟想以利誘惑,也許他以為中原的女子會像他本國人一般重財輕義吧。
「師父讓我將這小子抓出來,諒他有多大能耐困住我!」說著即向洞內步進。
辛捷聽後大怒,驀地從洞內飛出,落在「恒河三佛」之前,冷笑道:
想是前面操舟者對附近海岸相當熟悉,此時槳聲突然向右一轉,辛捷記憶中此方向正是朝向岸邊。
金魯厄已覺出辛捷必是持著什麼計策,正要警告師父,金伯勝弗已脫出口道:
「『堃妹!當年我犯了滔天大錯不容寬諒,但你說的話可算數?』
平凡上人笑道:
辛捷待方少堃去後,神情為之一鬆,長吁一口氣靜靜立在金伯勝弗前——
又聞小孩應了聲,立刻方少堃覺得有人很快跑到自己身側。
「辛施主,咱們後會有期——」
百年來,少林寺不斷地有人在苦思那些絕學,但是始終無法融會貫通,少林僧人知道要想重振少林蓋世神威,除了那蓋世奇才的靈空大師,已無他人,但是,靈空大師一去不知蹤跡,近百年時光,只怕已有變故。
「不錯!那三人徒弟叫『金魯厄』,他對你怎樣?」
金魯厄刺耳的聲音又從船頭傳過來,道:
辛捷僵硬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一絲寬慰的歡欣溶化了他鬱積的愁結,至少方少堃還沒忘記他啊……
「除非是金魯厄看上了前面小舟中的女子,『恒河三佛』還會對何人如此將就麼?」
「你瞧!這就是那最高大的老頭子打傷的!」
他忙回頭一看,扯衣袖的正是辛捷。
辛捷不能再言語,晶瑩的淚珠在他眼眶中滾動,他終於沒有讓它滑跌下來,但那種神色,不僅包含哀傷,還有一絲微微的憤怒,雖然辛捷確曾有負過方少堃的地方,但經過這麼多折磨,她也應諒解他,給他稍微慰藉才對。辛捷想著,嘴唇發著顫,一直抖動老半天才脫口而出,道:
辛捷已猜出端倪,笑道:
艇側浪頭變成有規律而高昂地順著船頭向前衝去,遠處傳來搏浪之聲,使辛捷直覺感到離海岸近了。
方少堃功力較辛捷淺了許多,聽了一會仍是聽不出什麼,但她甚明瞭此地氣候,道:
金魯厄正站在船弦邊,驀地他大叫起來,道:
金欹又連連叫著要水,待方少堃灌了少許水下去他又朦朧睡去——
平凡上人不禁一愕,只此緩得一緩,那幾個少林和尚好快腳程,已縱到眼前。
「摩詰拉訶,孚羅,一阿隆黎!」
智敬大師見平凡上人如此說,知道要請他回寺是不可能的了,但平凡上人既答應傳孫倚重絕藝,那麼少林寺絕學重現總算有了希望,於是站了起來。
「當下咱們再出現多半會引起他的誤會,咱們不如先繞到前面的華家鎮去尋他,等他到時再好言相問。」
皓月當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絲深藍。
「金欹的臉色變了,我從未看過他如此慚愧過,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在我血液中奔流著。爸!媽!雖然他們並不是我親生父母,並且強迫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但他們總有養育我十餘年之恩呀!
台淨大師定下了這條門規,去世之後,經過兩代傳到智敬大師——少林寺現任的掌門人。
「師兄仍在——不,靈鏡大師他仍在人間!」
辛捷哈哈狂笑,道:
說著一抓孫倚重,兩個起落,就消失在樹林中。
——當然,他們的師父並不知百年來武林形勢大易,少林寺已是默默無聞的了。
天上的星兒眨著眼,海濤聲在這恬靜的夜中格外清晰,周遭都是黑的,只那海岸邊緣上一條細狹的浪花在泛著白光——
金伯勝弗三人較辛捷算來高了一輩,當不好意思親自出馬,只好讓金魯厄去嘗試了——
「那個老方丈靈鏡大師呢?」
辛捷似乎感到平凡上人雪白的眉毛下一雙眸子中,精光突然射出。
「恒河三佛」、金魯厄俱虎視著辛捷,方少堃在旁也替他緊張,突然辛捷轉身向方少堃說道:
此時洞外果如方少堃所說,濃霧已消散無蹤,崇高起伏的山嶺,巒疊重峰甚是雄奇,辛捷與方少堃正在洞內忙碌佈置著——
「姓辛的出來,咱們再戰三百回合。」
那女子久久不答,辛捷也久久立在船頭,不知相持了好一會兒,那女子才開口平靜說道:
辛捷說到此,突然遠處傳來數聲驚呼,緊接著聽得金魯厄叫道:
「辛大俠一路跟來作甚?」方少堃微哽地道。
四人發覺受騙時已攔擊不及,其中金魯厄對辛捷印象最深,雖短短一瞥,已看清是辛捷,不覺脫口呼道:
此時兩人已回復以前般親密和氣,當然親密得有些距離,方少堃被嘲得「啐」一聲,哼道:
辛捷聽他說少林寺,更是凝神傾聽,只聽平凡上人接著道:
金伯勝弗冷冷地點頭,雖然他對金魯厄有求必有應,但仍不得不擺出些師父的架子,當然金魯厄也明白這點。
「我不願他談到你的名字,雖然我心中時常反覆唸著它。」方少堃繼續對辛捷說:「何況爸媽的慘死,那一幕景象又清晰浮上我腦海,像著魔般我突然對他詛咒起來。
金伯勝弗哈哈一笑,右手一揮處伯羅各答鐵錨已擲出手——
「師父!快!快跳上這礁石——」
「『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的為人……但是……但是我願意為你改過自新的,你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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