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狡兔百窟

班察巴那的神色凝重:「那不是魔法,也不是巫術。那是經過苦心研究、精心提煉出來的劇毒。要避免中毒已經很難,要破解更不容易。」
這問題其實是不該問也不必問的。可是班察巴那還是回答:「殺你,殺我,殺卜鷹!」
「還好你已經看出來了。」
「你既然已經知道蠟像中有人,為什麼不直接用你的箭射殺?」
小方當然記得。
「他怎麼會來的?」
「為什麼?」
他的暗器,當然都是從機簧針筒發出來的,讓人看不見的暗器。
他當然喝過,卜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酒。
他既沒有憤怒激動,也沒有反對抗議,只淡淡的說:「好!我去。」
「因為我們知道找不到他的!」
他看來年輕,因為他看來永遠都是那麼堅強,那麼挺拔,那麼有生氣。
他們都沒有去看蘇蘇和「陽光」,就好像這屋子裡根本就沒有別人存在。
「所以無論什麼人,只要一走進鷹記的大門都會突然暴斃。」
班察巴那將滿滿的一袋酒放在小桌上。
「但是這次機會我們絕不可錯過。」班察巴那道:「也許這已經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了。」
「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安靜幽美的黃昏,一間安靜幽雅的小房,兩個安靜美麗的女人,一個剛剛睡著的孩子,兩盞剛剛點燃的燈,一袋剛剛喝完的酒,一件詭秘驚人的秘密,形成了一種局外人絕對無法瞭解的氣氛。
小方承認。他幾乎已經死過一次。
「因為那個人的病眼中有一種會傳給別人的病毒。」班察巴那說:「至少有兩三種眼病都有這種病毒。」
他再次舉杯向小方:「就算他相信我,你也會這麼想的。在你看到那些蠟像時,你也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我想。」小方說:「非常想!」
班察巴那又舉杯一飲而盡:「近十年來,他最親近的朋友就是我。」
「以前你有沒有看見過鑄造得那麼精美生動的蠟像?」
小方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忍不住問:「有一點我還是不懂。」
他又說:「到目前為止,我們雖然只查出這麼多,可是我相信他就算還有其他分舵、秘穴、暗卡,也不會太多了!」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付得出這麼大的代價,也只有一個人能做得出這樣的事。
「中毒?」小方奇怪:「怎麼會中毒?」
「那對眼睛。」
班察巴那解釋:「那些蠟像都是空的。每個蠟像裡都藏著一個人,其中有使毒的高手,也有暗器名家。」
「他本來就是一個好朋友。」小方說:「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
「你有沒有去看過那些人的眼睛?」
「哪一點?」
「可是我只不過看了他兩眼而已。」
就算他剛從敵人的屍骨鮮血中走出來,他看來還是沒有一點血腥氣。
酒須醉,www•hetubook•com.com
班察巴那又問他:「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明白了?」
只要一被迫出來,有誰能躲得開「五花箭神」的五花神箭。
他又說:「人死得多了,我們當然就會知道。不管我們在什麼地方,都會聽到這消息。」
「被人請來的。」班察巴那說:「他是個奇人,他鑄出的蠟像天下無人能及。可是他也要生存也要吃飯,只要有人肯出重價,什麼地方他都會去。」
小方同意這一點。
小方苦笑。
——一百九十一個市鎮鄉村,分佈在如此廣大的一個區域裡,叫他們如何去找?
他看見過那些跪著死的人,死了之後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中毒的。
「哦?」
小方就唱。
「有時我難免也會去看兩眼。」
「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在這些地方找到他。」
「那麼你先唱,我來和。」
這是個非常奇特的名字,無論誰只要聽過一次,就會牢記在心。
小方從未想到一向冷酷堅定如岩石的班察巴那,也會喝這麼多酒。
小方沉默。
「為什麼?」
班察巴那又說:「這當然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知道的確有人已經煉成了這種毒藥。」
他也在喝酒,喝得並不比小方少。
現在小方當然已明白,地獄中的火焰並不是幻想。
「所以他知道我們已經開始準備有所行動之後,一定會嚴加戒備。」班察巴那說:「不管他在哪裡,一定會立刻調集他屬下的高手到那裡去。」
他握緊羊皮酒袋,沒有再遞給班察巴那。有很多事,他一定要在他們還沒有喝醉時問清楚。
「這個人是誰?」
「呂三的行蹤所在之地,警衛戒備一定極森嚴。就算我們有人能找到他,也不是他們的對手。」班察巴那分析得很清楚:「如果我們一擊不中,再想找他就更難了。」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敢那麼做。」班察巴那道:「如果我做了,不但我必將後悔終生,你也會恨我一輩子。」
在這種氣氛下,小方也不知道自己是醒是醉?是醉是醒?
「我會覺得我自己的眼睛也很不舒服。」
「你!」班察巴那將最後幾滴酒滴入咽喉,一個字一個字說:「你下去!」
小方坐下。先把孩子交給蘇蘇才坐下,坐在對面。
小方的確從未聽過。
小方又忍不住問:「你真的有把握能做到?」
他又解釋:「我擊落龐老二的飛斧,就因為我深怕他們影響我的計劃。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會不顧一切衝進去。」
這種酒喝起來就像是男兒的熱血。
「我想不通。」
看到卜鷹的蠟像刺殺班察巴那的蠟像時,他不但想到了這一點,甚至還懷疑那些蠟像是卜鷹的計劃,用來誘殺班察巴那的計劃。
「殺誰?」
「只要他一開始調動他屬下的高手,我們就可和_圖_書以查出他在什麼地方了。」
「完全正確!」
是心言。
「我記得。」
就算他剛從泥沼裡走出來,他看來還是像一把剛出爐的劍,乾淨、明亮、鋒利。
這次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手裡居然提著一袋酒。
「朗佛烈金。」
在沒有聽到班察巴那這番話之前,他也同樣從未想到世上竟會有這麼可怕的毒藥。
班察巴那取出一張圖鋪在桌上,一張用薄羊皮紙描出的地圖。
小方看得很清楚。
兒須成名,
「英吉利?」小方也從未聽過這海島的名字:「英吉利在什麼地方?」
「是的。」
班察巴那的計劃是這樣子的——
「什麼法子?」
「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一個人能請得起他。」班察巴那說:「你應該能想到我說的這個人是誰。」
「什麼事?」
班察巴那點頭。眼中又露出鷹隼狡狐般的銳光,低沉著問小方:「你想不想聽聽我的計劃?」
「經過了這次挫敗之後,他對我們絕不會再存輕敵之心了。」
「他是不是漢人?」
「是。」小方承認。
「你喝!」
幾個沒有生命,沒有血肉,連動都不能動的蠟像,怎麼能殺人?
火焰融化了蠟像,燒燬了房屋。藏在蠟像中的人只有逃出來。
「那麼他鑄造的蠟像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已經到了什麼時候?」
小方也喝了一大口,好大的一大口,然後又輪到班察巴那。
「是的。」班察巴那道:「不管什麼人只要一走進去都必死無疑。」
小方閉著嘴,等著他說下去。
「不知道。」班察巴那道:「沒有人知道。」
班察巴那再問小方:「你數一數,這張圖上用硃砂筆點過的地方一共有多少?」
「這是玉門關內外,包括戈壁、拉薩聖峰都在內的一張地圖。」班察巴那說:「這地區之大,廣及五萬五千里。」
「第一,我們一定要先放出消息,讓呂三知道我們已經查出了他一百九十一個秘密藏身處。」班察巴那道:「我們甚至不妨將這張秘圖公開,讓他確信我們已經有了這種實力。」
「當然有。」班察巴那道:「他還要製造我們之間的誤會與仇恨。」
「他是被誰請來的?」
他看著小方:「我本來以為你已經是個很冷靜、很沉得住氣的人。」
小方替他接著說下去:「如果我們知道了這消息,當然忍不住要去看看。」
小方忍不住問:「現在你已經有把握?」
「我們雖然早就查出了呂三的窩在些什麼地方,可是我們一直都沒有動手去找。」班察巴那說。
「用火攻!」班察巴那道:「只有用火攻,才能把他們全部消滅。」
小方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現在我們雖然還是一樣找不到他,但卻可hetubook.com.com以要他自己把自己的行蹤暴露出來。」
班察巴那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這種酒叫古城燒。」他問小方:「你喝過沒有?」
小方已經數過,所以立刻就回答:「一共一百九十一處。」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一個分舵秘穴裡?」小方問。
他走過來,坐在一張小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看著小方說:「坐。」
滿滿的一羊皮袋酒。
「因為這種病毒本來就是從眼睛傳染的,你只要看一眼就可能被染上。」班察巴那說:「世界上有很多種病毒都是這樣子的。你只要跟患病者同時呆在一間屋子裡,就可能被染上。」
「因為朗佛烈金這個人已經到這裡來了。」班察巴那說。
「看過了之後你有什麼感覺?」
地圖畫得並不詳細。並沒有畫出山川河流的地形,只用硃砂筆點出了一些重要的市鄉山村。
「你說的是呂三?」
酒後傾訴,
「呂三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你看得久些,說不定你自己也會被染上同樣的眼病。」班察巴那說:「如果你仔細想想,你一定有過這種經驗。」
「其實那並不是很難解釋的事。」班察巴那忽然又問小方:「你有沒有遇到過生石眼病的人?」
他本來也以為自己是這樣子的。
「看兩眼就已經夠了。」
「如果卜鷹還活著,說不定他自己都會這麼想。」班察巴那道:「如果有機會,說不定他也會將我刺殺在他的劍下。」
他們唱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口又一口。他們唱的歌濃烈如酒,他們喝的酒比血還濃。
「我遇到過。」
「沒有。」小方說。
班察巴那也沒有再問下去。
「呂三為什麼要特地請朗佛烈金到這裡來?」小方又問:「難道就是為了要他來做那幾個蠟人?」
「所以我們絕不可輕舉妄動,絕不能打草驚蛇。」班察巴那道:「我們絕不能做沒有把握的事。」
他們使出來的毒,當然都是無色無味,讓人完全覺察不出的劇毒。
他看著坐在他對面這個又溫柔、又粗獷、又冷酷、又熱情的人,忽然對這個人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佩服與尊敬。
「朗佛烈金。」班察巴那將這名字又重複一次:「我相信你從未聽過這名字。」
小方也相信。只可惜他們應該要去找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你當然沒有看見過!」班察巴那說:「那樣的蠟像,以前根本還沒有在中土出現過。」
同樣他也會懷疑這是班察巴那用來誘殺卜鷹的。
班察巴那不回答卻反問:「蘇蘇的蠟像中也藏著一個人,你知不知道是誰?」
「現在我們一定要找到呂三。」班察巴那說:「無論什麼事都一定要找到他才能解決。」
他盯著小方:「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一個人要死,我也只有讓你去死。」
www.hetubook.com.com「卜鷹是人傑。」班察巴那說:「他的武功、機智和統御屬下的能力都是前所未有的。他突然被襲慘敗,別人是不是會想到他是被人出賣的?」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我相信他從來都沒有輕視過你。」小方說:「誰也不敢輕視你。」
現在他已經完全信任班察巴那的才能。
小方舉杯一飲而盡。
班察巴那又說:「呂三不遠千里將朗佛烈金請來鑄做那些蠟像,不僅是為了要誘殺我們。」他冷笑:「呂三也知道我們都不是很容易就會上當的人。」
他確實這麼想過。知道藏金處的只有三個人,現在黃金失蹤,他自己沒有動過那批黃金,卜鷹也不會盜自己的藏金,嫌疑最大的當然是班察巴那。
「我喝過。」小方說。
「藏在你那個蠟像裡的人就是她,」班察巴那道:「所以你雖然只不過是看了她一眼,就已經中了她的毒,防不勝防,無色無味的無影之毒。」
「第二呢?」
「不錯!」
「也許連你都會懷疑是我出賣了他的。」班察巴那道:「有很多跡象都會讓你這麼想,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那批黃金。」
「可是你不能去。」小方說:「你還有別的事要做,你不能冒這種險!」
「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用一根手指勾起羊皮袋上的柄,把羊皮酒袋甩在脖子後,班察巴那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袋遞給小方。
「是的,我已經看出來了。」班察巴那道:「所以我還沒有死,你也沒有死。」
「別人一定也會想到,能出賣他這種人的,一定是他最親近的朋友。」
「你一直都認為只有卜鷹才是好朋友?」
「不知道。」
「只不過你還是想出了破解它的法子。」
「他不是!」班察巴那道:「他是波斯人,但是一直住在一個叫英吉利的海島。」
「你喝過這種酒,」班察巴那說:「你當然也記得一首歌。」
小方苦笑。
「是的。」班察巴那說得很坦白:「所以我只有讓你去。」
「現在我至少已經想出了一個對付他的法子。」
「我明白。」小方說:「所以我們就算明知要下地獄,也非去不可!」
「我也相信。」
「那是因為你中了毒。」
「我也想了很久,計劃了很久。」
班察巴那解釋:「我們沒有這麼多的人力,可以分成一百九十一隊人,分頭去找。就算我們能分出來,力量必定也已很薄弱。」
「所以不管什麼人只要一走進鷹記商號的大門,就會突然暴死。」
——「年輕」,這兩個字所代表的並不是年紀,而是一種形象。
夜色深了,燈光亮了。夜色越深,燈光越亮。
「是的!」班察巴那微笑點頭:「我的計劃就是這樣子的。」
「是的。」
歌可以唱不停,酒卻可以喝得光。
他無法回答這問題。除了卜鷹自己外,根本就沒有人https://m•hetubook.com.com能回答這問題。

小方又想起了那條毒蛇:「我只不過看了它一眼,好像就已經中毒了。」
他本來一直認為自己已經學會了很多,現在才知道自己還應該學的東西更多。
班察巴那忽然又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總是喜歡抱著條小白狗的小女孩?」
小方又閉上了嘴。
小方搖頭。他不知道,因為他根本不明白班察巴那的意思。
「在天之涯,海之角。」班察巴那道:「在一個我們都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小方不能否認。
「下地獄!」小方問:「誰下去?」
班察巴那盯著小方,眼神中又充滿譏誚,冷冷的問:「你知不知道蠟像中藏的是些什麼人?」
同樣的問題他也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次,最近他已不再問了。因為這問題總是會刺傷他自己。
班察巴那告訴他:「現在已經到了應該下地獄的時候!」
小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小方的反應很奇怪。
小方的確有過這種經驗:「可是我不懂那是因為什麼?」
「除了他還有誰?」
班察巴那點頭,表示讚許。然後告訴小方:「這一百九十一個地方,都是呂三的秘密巢穴所在地。」
小方忽然又說:「我還是有件事想不通。」
「那麼他為什麼一直都不來找你,也不來找我?」班察巴那盯著小方問:「你知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他看著小方:「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作朋友!」
可是班察巴那又在問他:「你有沒有看清楚鷹記商號裡那幾個蠟像?」

他又問小方:「那時你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你的孩子,如果我將他們母子射殺在我的箭下,你會怎麼樣?」
「是的。」
他又說:「可是在這廣大的地域中,有人煙的地方並不太多。」
「為了很多種原因。」班察巴那道:「最主要的一種,就是他要用那些蠟像來殺人。」
「是。」
「如果我們還沒有看出那些蠟像中的秘密,一進去當然也必死無疑。」
小方終於明白。
小方怔住,手腳冰冷。
「你想不通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解釋得詳細而清楚:「如果有人能利用這些病毒的特性煉成毒藥,你只要看他一眼也同樣會中毒的。」
「他還另有目的?」
「為什麼?」
小方已經想到了。
他凝視小方:「只不過這項行動仍然很冒險。呂三財雄勢大,屬下高手如雲,我們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班察巴那看來永遠是年輕的。
「我不知道。」小方說。
「就是她自己。」班察巴那道:「呂三將她和那個孩子,都藏在他們自己的蠟像裡,為的就是要我們去擊殺他們。」
無論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都一樣。
「我明白。」
「因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鑄造出那樣的蠟像來。」班察巴那說:「絕對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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