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談判

他們相互對視了兩秒鐘,然後幾乎是同時,笑了出來。
陸勁知道他在說誰,也回答了一句:「她也活著。」
「撕掉單子是為了不讓你們查出我的筆跡。我當然也不可能委託那邊的工作人員寫單子,因為那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李亞安解釋道。
就這樣,在中午十二點半左右,他躺在這位同事的後座上,順利地脫離了警方的視線,離開了精神衛生中心。
「她在外資企業工作,工資比我高。」李亞安望著前方,完全沒想到要拒絕回答,對他而言,現在已經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既然如此,那就隨便聊聊吧。有時候,他也需要傾訴。
「可她對你不好,你對她也沒感情。」
「我怎麼知道?我現在只知道,你,綁架了我的妻子。你的那張畫還在我抽屜裡。」他不打算一開始就拋籌碼,他堅信任何事都不能心急,雖然他現在的確很急,但還是得慢慢來,慢慢來……
「什麼跳樓!胡扯!」他胡亂地爭辯了一句。接著,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張被燒得支離破碎的臉,他彷彿又聽見了她醉醺醺的說話聲,「亞安,為什麼你約我來這裡?好危險啊,要是被人看見怎麼辦?」
「到底什麼事?」
這句話差點讓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他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揪住了陸勁的衣領,低吼道:「你說什麼?你把她怎麼樣了?」不知是因為太急還是太緊張,他說完這句,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肺好像漏氣了。
「好的,我聽你的。」她重重點頭,堅定地說。
這時候,元元從裡面的檢查室走了出來,臉紅紅的,呼吸有點急促,就像剛發現自己彩票中了大獎,又興奮又不敢聲張。
陸勁想了想說:「她可不可以自己走?這樣最安全。我們離開後,她自己直接去火車站。」
「鄰居?」他完全沒印象。
「在去電台當節目來賓前,難道容麗沒看見過你妻子?」
他想說話,但嘴張開就沒能閉上,兩行眼淚從他的眼睛兩邊滑落了下來,接著,她覺得他的身子忽然一沉,她的心頓時收緊了,「陸勁!」她驚恐地叫了一聲,他沒答應,眼睛慢慢又合上了,她不知道他是否還能聽見她說話,她只是慌亂地抓住他的手嚷道:「陸勁,不管你要不要這孩子,我都要把他生下來!你聽見沒有!我要他!我要他!」她失聲痛哭,心裡卻一遍遍在問,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她不敢去試他的鼻息,她不敢。
他們盯他的梢,當然不會是為了保護他,他們是想通過他找到邱元元,也想找到那個容麗背後的人。但是,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證據,連間接證據都沒有。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跟蹤他。他們想當然地認為,如果是他綁架了邱元元,他必然會去藏匿她的處所。他們猜對了,他是會去的,但是得在甩掉他們之後,他不會輕易把籌碼扔出去。
「那……」她心裡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小優!」他嘶叫了一聲,狂亂地搖著她,卻發現她大睜著眼睛望著他,睫毛在不斷顫動。
陸勁的臉像幕布一樣沉落下來,他盯著李亞安的臉,沉默了兩秒鐘,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聽故事吧,我從頭講起。」
他搖搖頭。
他望著她,眼神有些呆滯,她想,一定是疼痛讓他無法自由表達他的感情。
「我知道,是容麗告訴我的。她以前就跟我提過她用『一號歹徒』的名義跟你通信的事。再說我也跟你通過信,我知道你的名字。」
這句話讓李亞安聽得心裡發酸,他望著她,沉默了片刻才說:「小優,我們出事了。」
岳程跟上了抬元元的擔架,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小魚之家」那邊打來的。
「我沒殺她!」
下午兩點五十分左右,李亞安趕到了約定地點——小魚胡同。
「容麗是怎麼找到趙天文的?」陸勁饒有興趣地問道。
陸勁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等他咳完了,才聲音低沉地說:「我說的是鄭小優。她不是在二〇〇一年年末自殺了嗎?她不是從百貨大樓的最高一層跳下來死了嗎?」
「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能明天說嗎?元元。」他很為難。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見是她,便伸出一隻手,她趕緊握住了它。
「證據!」他又低吼了一聲。
她哆嗦著嘴唇,抓住了他的手,「哥哥,不要離開我。」她輕聲說。
「啊!」她又叫了一次。
「你的問題呢?」
她心如刀絞,眼淚流了下來。
「她會的。」他覺得心如止水,腦子也有點遲鈍,他問道,「我們現在怎麼走?」
這故事讓李亞安聽得心馳神往。
「還有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在斧頭鎮寄包裹?你完全可以早一天。」陸勁問。
「還在談。」
「她說你已經有三年沒去看她了。她不知道你已經結婚了。」
「你跑不掉的,你難道不知道警方已經盯上你了嗎?」
「她有沒有告訴你,我去看過她?」
見陸勁面露憂色,他連忙道:「你放心,車窗留了縫,我中午去的時候,她還活著,我給她打了營養劑,只不過捆得較緊,我勒昏她了,她大部分時候應該在昏睡……」
精神衛生中心共有兩個出口,那輛車停在正門的出口。照這情況,他估計後門的出口應該也會有人站崗。於是,他利用工作的間隙時間,連續三次走到大樓的另一邊。透過走廊的窗戶,他看見一輛車始終停在斜對面一條小巷弄的門口,雖然只露出半個車身,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陸勁點了點頭,問道:「你當時讓童雨裝瘋是想逃避容麗嗎?」
「你殺了幾乎所有跟童雨和鄭小優有關的人。容麗後來應該也知道吧?」
「容麗沒收到我的那封信,她自然不知道我改變了地址,所以她即使後來給我寫過信,我肯定也收不到。至於我的信,我寄到了那個男人指定的新地方,容麗對此一無所知,她那裡自然不會有那幾封信,它們應該都在那個男人手裡。在我收到照片並作了簡短評價後不久,這個假冒的『歹徒』就讓我把他寄來的信通通寄還給他。幸好,我沒那麼傻,我要求對方先寄還我的信,這一點似乎把他難住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收到過『歹徒』的信。」陸勁笑了笑,問道,「是不是容麗把信藏得很好,你沒找到?」
陸勁看到地址後,頗有些驚訝。
「容麗為什麼要帶金小慧去我家的農場?」陸勁問。
但自從他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感情騙子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裡彷彿洞開了另一雙眼睛,它們能看穿別人的心。
「不可能!我在他後面!」他脫口而出。
「好,盯住他們,我馬上到。」岳程掛上了電話,心想他們一定是去見鄭小優了。
如果知道他的打算,她會怎麼想?會不會堅持不肯離開?
李亞安低聲笑起來。
「樓上。」
「好吧。我認為這個男人冒充容麗跟我通了最後那幾封信,照片也是他寄的,容麗的指紋應該也是他故意印上去的。」陸勁坐直了身子,問道,「那麼,他的目的何在?很簡單,想害她。他想為以後把容麗推到警方面前做準備,而且他覺得這麼做很隱蔽,大家都會以為,那是容麗自己的疏忽。但如果你瞭解容麗的話,就該知道,以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出那麼大的紕漏。」陸勁喝了一口冰咖啡繼續說,「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歹徒』要自己跳出來跟警方叫板?甚至還自己列出了一張二十五人的被害人名單給警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為什麼要故意引起警方的注意?在殺人方面,她一直都相當低調,只要看看她的那些被害人就知道,她大部分時候都以意外來掩蓋謀殺,這種跳到前台,自己告訴警方,我殺了人,還刻意留下字條侮辱被害人的做法不是她的方式。」
「他們的情緒怎麼樣?有沒有交換物品?」
小優就在樓上?小優就在樓上?這句話讓李亞安聽得心猿意馬,他恨不得立刻跟上陸勁的腳步,他迫不及待想看見她。但他明白,陸勁叫他等一分鐘是為了迷惑外面的員警,他相信,只要小優一出現,員警就會立刻圍上來,現在他們之所以會按兵不動,就是在等她的出現,所以,為了能讓小優順利離開,他一定要忍耐。
沒提過嗎?他重新在記憶裡搜索了一番,但一無所獲,時間太久了,他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天他們具體說過些什麼了,他能想起的,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那是我今天上午扔在那裡的。如果有人監視我們,他只能站在那個電話亭後面,才能既看見我們的一舉一動,又不被我們發現,我擺玻璃的位置正好可以照到那裡。你看看,那裡有沒有人?」陸勁不動聲色地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
「真的有海盜留下的山洞?」這故事他至今都覺得很假。
「你媽告訴我,你跟你女朋友戀愛了三年,本來準備在一九九三年結婚的,但就在結婚前夕,她突然提出分手。」陸勁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他懶得搭腔,便沉默地聽了下去,一九九三年那段戀愛是他最不願意提及的一段回憶。但他的母親,那個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的女人,可能已經毫不在乎地向陸勁和盤托出了,臭嘴!他忍不住在心裡罵道。
「我得馬上看見他,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說!」她仰頭看著他,聲音裡充滿了哀求。
他看了陸勁三秒鐘,最後說:「好吧。」
陸勁最後那句話讓他想起了容麗暖烘烘的擁抱和甜膩膩的說話聲,「哦哦,寶貝,不要想她了,把她忘了,我們重新開始。我隨時可以離開這裡。」每次他去她那裡,她都這麼說,他對此從來都不置可否。其實,他一直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他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真的提著箱子出現在他的單位門口。他當時不知道,她是殺了她的丈夫後才回來的。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不耐煩地問道。
他苦笑了一聲,道:「她威脅要把我跟童雨的事傳出去,那樣的話我們的名聲就全毀了。所以,我答應了她,那是我第一次參與殺人……」
他們是在社區附近的那家雜貨店門口道的別。當時,他正興沖沖要趕去跟新女友約會,他不想遲到,但他剛走出社區大門,就被專門候在那裡的容麗叫住了。他知道她要走了,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他早就不想再看到她了,但是因為她曾經借錢給他,還不用他還,所以,在情在理,他都得跟她道個別。她倒也沒哭,很平靜地對他說:「我要去的地方離黃山很近,等安定下來,就給你寫信。」
他沒回答。
「我能不疼嗎?」她嘀咕了一句,眼淚掉了下來。
「喂!陸勁!」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是啊!遍地開花。」他笑道。
昨天傍晚,他出去買晚飯的時候,發現馬路對面分開站著兩個男人,一個在打電話,另一個則站在書報攤前,好像在挑選要買的報紙。打電話的那個眼神不斷地在向他這邊瞟,而另一個則在書報攤前站了至少八分鐘,他認為普通的買報者不會在書報攤前逗留那麼長時間,除非他認識攤主。所以,他猜測,這兩個人可能是警方派來監視他的。
「我好像沒告訴過你這裡的具體地址,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他鬆了一口氣。
「自從上次在監獄你給我做過治療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對不對?」
「謀殺容麗的兇手必須符合三個條件:一、容麗信任他,這種信任不是單純感情上的信任,而是因為她掌握了這個人的秘密,她相信除非他救自己,否則兩人就會一起死,她掌握了你很多秘密,從艷情錄影帶到兇殺案,再到你的婚姻,你明白我在說什麼。二、這個人離醫院很近。你那天晚上去了朋友新開的甜品店,那家店就在醫院的附近,你接到她的電話後在五分鐘內趕到應該沒問題。三、那個人是用某件東西絆倒容麗的,我認為這件東西應該是隨時可以放下設置障礙,又隨時可以拿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大到可以絆倒她,又小到可以隨時可以藏在衣服裡帶走。你那天晚上在打壁球,你身邊有壁球拍。作為你的同行,我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壁球拍是一個完美的樓梯殺人工具。」
「那個金小慧的包裹你早就收到了,你把它又寄給了自己,為的就是提醒警方,金小慧被害很可能是因為容麗騙了她的錢。你那天不在場的證明不成立,因為你跟容麗是相互作證,如果容麗不在場的證明消失了,你的當然也就不成立了。你在斧頭鎮寄的包裹,至於你是怎麼寄的,誰寫的單子,警方會找到證人的。我不想為此多費口舌。你寄完包裹,就開車到容麗的殺人現場,載她回來,這是你們商量好的,容麗需要盡快離開現場,她需要你幫忙。你一方面在幫她,一方面又在害她。當然,她也是你殺的。」
「那你救她了嗎?」陸勁瞪著他,目光像劍一樣刺進他的角膜,他覺得眼睛好痛。
他對陸勁的詰問不予理睬,也不想反駁,他覺得在這種時候保持冷靜的頭腦才是至關重要的。
他的眼皮好像被火燙著了,她看見它們抽動了兩下,終於又睜和-圖-書開了,這一次,他的眼睛裡有了表情,她看出他很驚訝,於是,她急切地說:「陸勁,你要當爸爸了,這是今天我在醫院查出來的,我沒吃藥,我有了!你要堅持住!你要活下來!你難道不想看看你的孩子嗎?你跟我的孩子?」
陸勁回過頭來時,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他聽出這句話裡有明顯的誘導成分,便笑了笑,說:「我不知道她是這麼偉大的人物,如果知道的話,我會請她簽名的。」
在走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他花了點時間考慮警方這一舉措背後的意義。
「那就好。」陸勁笑了笑,隨後又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明天怎麼辦?」
「哈!證據!證據隨手都可以抓到一大把,只要鎖定是你,還怕找不到證據?證據會像雨後春筍那樣冒出來。」陸勁冷笑著提醒道,「別太小看警方的能力了。」
「元元……」他望著她,憋了好久才叫出聲。
「呵呵,好啊,到時候嘗嘗我們的橙汁蛋糕。」女服務生笑瞇瞇地說。
「就是鍾明輝老人的女兒。」陸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自從一九八二年你父親去世,你母親再婚後,你就一直跟你的祖母生活在一起。我通過朋友查到了你祖母的戶籍資料,你們當時的住址是B區松雲路三十八弄一號二〇三室,在你的隔壁,也就是二〇四室,住著一位老人,他叫鍾明輝,因為長期癱瘓在床,他的家人為他請了一位護士,這個護士叫容麗。李醫生,請不要裝失憶,你裝得一點都不像。」陸勁尖刻地說,「一九八五年,你的祖母因為腦梗,某天晚上突然發生了狀況,你知道隔壁住著一個專業護士,情急之下就敲響了她的房門,容麗用她的專業技能幫助了你的祖母。從那以後,你們就認識了。那一年,你十七歲,容麗二十三歲。我猜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對你另眼相看了。」
陸勁停下來,注視著他。
李亞安緊張地注視著陸勁。
「感覺掉進深淵了。」他把吸管扔掉。喝了一口可樂,冰涼的感覺讓他的大腦彷彿經歷了一次冷敷,很舒服,很安慰。
「我一直想問你幾個問題。」過了會兒,陸勁道。
「嗯,嗯,一定一定。我去去就來,你把找錢放在吧檯上,我等會兒來拿。」陸勁笑著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這個計劃很荒唐。你們殺些不相干的人,關我什麼事?即使我手裡有寶藏,我為什麼要為那些陌生人的生命買單?難道我是這麼博愛的人嗎?」陸勁看著他,問道,「你是怎麼說服容麗相信我會獻出寶藏的?這可是她之所以會參與這個計劃的關鍵。」
「我都知道了,元元。」他笑著說,「你現在先去醫院做個檢查,哦,等等。」他想起了陸勁,「先跟陸勁聯繫一下。」
「童雨?我只知道她是個精神病院的病人。我跟她不熟。」他喝了一口冰可樂,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到了明天,如果她沒收到我的簡訊,她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想像著她在一家小旅館的房間裡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的樣子,「她會很著急,也許還會返回S市打聽我的消息,所以我等會兒準備給她打個電話,如果她上了火車,我就說服她,讓她無論如何不要回來,走得越遠越好,我會讓她在某個地方等我,我能說服她的。……我覺得她應該一下火車就去辦張假的身份證。」
「我沒跟你說過,從來沒有。我只在給『歹徒』的信裡提到過一次,我說我之所以會換地址,是因為它跟我喜歡的咖啡館小魚胡同很近,我走幾步就能到,那封信寫在二〇〇〇年年初,警方沒有在容麗那兒找到它,它失蹤了。李醫生,我只在那封信裡提到過地址,我跟你見面時,從來沒說過,從來沒有……」陸勁盯著他,口齒清楚地說。
他來不及感受緊張和恐懼,衝進車裡,雙手齊用扒開了塑膠袋,那張熟悉的俏臉赫然出現在他面前。讓他驚喜萬分的是,她的眼睛竟然睜著,還在靈活地轉動,只不過因為她的嘴上貼著膠帶,她無法開口。
「不,她不是裝瘋,她是真的得了憂鬱症。自從知道我們的關係後,她做了很多瘋狂的事,包括到酒吧去酗酒,她沒想到,那裡有很多狼……」李亞安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扎了一刀,他的聲音不知不覺低沉下來,「她因此還懷孕過,她是為這件事發瘋的,當然也不是全瘋,應該算是精神崩潰吧。」他眼前出現了她呆滯的眼神,「我跟她說,我會去看她的,她才答應去治療。正因為我去看她,她才會慢慢好起來。」
「這由你決定。」
「是你讓我來的。」
他連忙走了過去,一進門,他就看見妻子鄭小優正從一個箱子裡走出來,她的腳步有些不穩。她一回頭,看是他,眼圈立刻紅了,他快步走過去,抱住了她。
「有一點我覺得奇怪,你為什麼不殺了容麗,這麼多年,其實最大的威脅就是她。」
李亞安低頭望著杯子裡的可樂,一九九〇年那晚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
陸勁盯了他幾秒鐘,然後問道:「你要證據是不是?」
但陸勁沒理他,自顧自說了起來。
陸勁笑了笑。
這句話讓他睜開了眼睛。「你怎麼放過她?」他忙問。
「繼續查,也許有出租的民宅或小茶坊。」岳程望著牆上的電子監視器,那上面顯示,陸勁現在就在下官路附近。今天早晨九點,他曾離開過那個區域,前往B區,在聯華路一帶逗留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中午過後,他又回到了D區的下官路。
結完帳,陸勁對李亞安說:「我要出去一下。」
羅秀娟這名字他知道,但是她的表妹……他不明白。
不會礙事,這可能嗎?他心裡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他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自他十七歲以來,他們之間那種不明不白的關係已經斷斷續續維持了五年。隨著他日漸長大,他心裡越來越清楚,自己之所以會接受她,並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方便,她總在那裡,隨時準備向他奉獻,他好像沒理由拒絕。但是,現在他既然有了女朋友,他就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李亞安!放下武器!你被捕了!」他頭頂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他知道這個員警的槍口已經對準自己了。
他看見有個員警已經在向她那邊看了。接著,另一個員警朝他這邊走來,他聽到自己腦子裡的神經發出一陣吱吱嘎嘎的噪音,然後,幾乎是身不由己地,他抬起腳,朝她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服務生把兩人的飲料送上來後,李亞安直截了當地問道:「好吧,你想怎麼樣?」
李亞安朝陸勁說的那個垃圾桶望去,它離「小魚之家」的大門大約有十公尺。
事實證明,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他先找到了三十九弄,撲了空;接著來到一三九弄,走到巷弄的盡頭,「小魚之家」的陳舊木頭店招牌,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小王,下官路的旅館資訊查得怎麼樣了?」他問王東海。
他慢慢站起來,把刀送了過去,這時他眼前浮現出羅秀娟的臉,愚蠢、可笑、醜陋的臉!他們都一樣,他們都一樣!真想看到他們翻白眼!真想看到啊!其實,刺誰都行,他們都是員警,都是來抓他的,他們都是目標,現在他還在乎誰?他在心裡陰笑了兩聲,就在員警要接過那把刀的一瞬間,他忽然握住刀把猛地向對方的腹部刺去。對,他知道這個人有槍,他們都有槍,但那又怎麼樣?我不怕!我照樣刺你!就算我刺死你,你們還得給我老婆看病!付醫藥費!找人服侍她!給她吃飯!哈哈。
「容麗後來寄給你的信,你不是沒回嗎?其實當然是她沒收到,但她一直懷疑你藏了什麼。」
「明天?」
「沒問題。」他心道,只要她能安全離開,怎麼都行。
「我只在那封信裡提到過地址。」他不說話。
這時候,有人走到了她身邊,她睜開婆娑的淚眼,抬頭一看,原來是岳程。他蹲下身子,先把陸勁的嘴合上,接著又伸手探到陸勁的鼻子下面,過了會兒,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知道岳程在幹什麼,禁不住停止哭泣,屏住呼吸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不認識金小慧的男朋友。看來,你們認識。」陸勁道。
「估計是去上廁所了,後門的人沒看見他們出去。陸勁先去,接著是李亞安。然後,陸勁先回來,沒多久李亞安也回來了。他們在吧檯上拿了找錢就走了。」
「他們現在怎麼樣?」他急促地問道。
李亞安回頭看了陸勁一眼。
「童雨表現不錯,至少還是騙過了容麗。童雨出院後,為了讓她順利地成為鄭小優,你一個接一個地殺人,容麗對此並不知情。可是去年,容麗到電台當節目來賓,無意中看見了鄭小優,她一定認出她就是童雨。她知道童雨自殺了,如果童雨沒死,那麼死的那個又是誰呢?『歹徒』是很有破案天分的,她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答案,她又開始威脅你了。這就是為什麼『一號歹徒』案會在半年前爆發的原因。你是在她認出你妻子是誰後,才開始策劃幹掉她的,因為她知道了你最重要的秘密。她一定非常恨你的妻子吧?」
「去長途汽車站。那樣警方就會認為你太太會在那裡跟我們會合。希望她能盡快上火車。」陸勁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步履輕鬆地向前走著。
「你當時在監獄看見我時,你知道我是『歹徒』的筆友嗎?」
她的眼睛立刻睜大了,眼神充滿了恐懼。
「陸勁!……」她蹲到他身邊,扶住他,他的一隻手蓋在肚子上,她看見那裡在冒血,恐懼讓她的聲音變了調,「陸勁!陸勁!你,你覺得怎麼樣?」她不敢想像他腹腔中的狀況,那裡,那裡應該有很多重要的器官,胃、腸、肝……
「好了,好了,沒事了。」他撕開了她腿上最後一條膠帶,把她從塑膠袋裡抱了出來,在車外面,擔架已經等著了。
對於人的心理,他以前從來都只是紙上談兵,就連跟他分手的女友也說:「你還是心理醫生呢!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早就不愛你了。」這句話曾把他打得潰不成軍,一夕之間,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輸光了所有,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陸勁的聲音像蛇一樣蜿蜒朝他爬過來。
陸勁靠在椅背上,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我得跟他當面說,這事他應該比別人先知道。岳程,求求你,求求你了,告訴我,他在哪裡,我不會礙事的。」她可憐巴巴地哀求道,好像快哭了,但眼睛裡又充滿了笑意。
「去就去。」她道,一屁股就坐到了擔架上。
「如果,我曾經告訴過你關於小魚胡同的事,那應該就發生在監獄裡。」
他越走越快,感覺後面有人跟了上來,他又加快了腳步,這時她也看見他了,立刻朝他這邊飛奔了過來,「亞安……」她叫道,他沒答應,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繼續往前走,他們越來越接近了,可就在他要抓到她手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身上重重挨了一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一下子就痛到了骨頭裡,接著,他整個人失去重心摔了下去,他的頭重重砸在地上,馬上就流血了。
「是她一個人幹的?」
三分鐘後,當他和陸勁一起走出「小魚之家」的大門時,陸勁問他:「你確定她會聽你的話嗎?」
「是容麗準備逃命用的備用車,在外地用假名買的,我們兩人都有車鑰匙。」他瞥了一眼陸勁道,「我就是開那輛車去的斧頭鎮。把她藏在那裡,可比藏在旅館或民宅安全多了。」
這女人我當然認識,她在馬路上扯著我的袖子一個勁地追問,你們以前工作的醫院叫什麼名字?你叫什麼名字?你最後看見她是在什麼時候?
「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你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滅口了。」陸勁漠然地說,「她知道羅秀娟的很多事。你可不要告訴我,你連羅秀娟都不認識。」
「謝謝你,岳程。」她道。
說這些話像是耗盡了他的體力,他一邊說,一邊慢慢閉上了眼睛,恐懼和心痛讓她控制不住地大叫起來:「陸勁!不許睡!我有話要說!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你聽見沒有!你要當爸爸了!陸勁!不許睡!醒過來!」
「你告訴過我,你自己忘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她聽到岳程命令屬下叫救護車的聲音、車喇叭的聲音、員警們大聲說話的聲音、哭聲、吵鬧聲、自己的喘息聲、心跳聲……她的身體在往前奔,她的靈魂在催促她,快快快,快快快,……直到當她終於奔到他面前時,她的靈魂才好像終於落回到了她的身體,這時,她的耳邊驟然清靜了下來,她只能聽到他們兩人的說話聲。
「中槍了。」員警答道。
他聽到他的心發出一陣電器燒壞的吱吱聲,然後就安靜了下來,接著是一陣沉默。
「另外,我第一次看那張被害人名單時,就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有的被害人身邊放有巧克力或別的甜食,有的卻沒有。『一號歹徒』在跟我通信時,曾經告訴我,她習慣在做和圖書壞事的時候吃點巧克力,因為這會讓她興奮。容麗死後,警方做過調查,他們發現甜食組的被害人都跟容麗和寶藏有關,而另一組呢,跟容麗幾乎都沒關係。所以,我的結論是,這張被害人名單是合成的,裡面有兩個殺人犯,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混淆警方的視線。」
「你變成熟了。」一九九三年,他跟容麗在黃山旅館裡再度團聚時,她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這句話讓他聽得渾身舒暢。是的,他就是這樣,從一個普通的小醫生,迅速成長為一個老辣沉穩,可以隨意掌控別人的心理醫生的。
陸勁想了想,笑了出來。
陸勁為什麼會出現在B區的聯華路?
「對。」他不知道陸勁究竟想說什麼。
「是啊,她們吵過,我站在了我女朋友這邊。」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陸勁又問。
「你有什麼條件?」陸勁反問。
奇怪,陸勁也是他的仇人,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刺他。
李亞安其實已經猜出答案了,不過他想知道細節。
「只有那一次。我沒有接受女人金錢的習慣。」他冷冷地回答。
「我不想聽!」他抗議。
「元元,我,我從來沒跟你說過,一句話,那是……我欠你的……我愛你,」他喘著氣,身子越來越沉,可黑洞洞的眼睛裡卻映照出藍天的顏色,他隔了一會兒,好像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說下去,「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掃了一眼陸勁,沒搭腔。
「好吧,隨你怎麼說。」他頹然閉上眼睛,跌倒在椅背上。
「他們結帳了。」屬下問,「頭兒,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掏出了手機,「我還是給她打個電話吧。」他說,可就在這時,他發現陸勁的臉色驟然變了,「怎麼啦?」他連忙問。
陸勁叫了杯冰咖啡。
「他現在……」他正要去找陸勁,但帶上她好像不合適。
「沒問題。你當她是傻瓜嗎?」他忍不住橫了陸勁一眼。
終於檢查完畢了,岳程道:「元元,他還有氣。」
「把元元的地址給我。」
「本來就是。」他厭煩地皺起了眉頭。
陸勁沒理睬他的調侃,繼續說道:「我跟『歹徒』是筆友,我們的通信從一九八五年一直持續到二〇〇〇年的年底。在這期間,我們從來沒見過對方。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個喜歡在信裡宣洩自己想法的人,有些事,不管是不是她做的,不管她有沒有做過,她都愛說一說,或發表點評論,」陸勁停頓了一下,「但是,她最後給我寄的那幾封信話少了,說話變簡潔了,有時候,甚至只有幾個字,簡直就是惜墨如金。而且最有趣的是,當我知道『歹徒』是容麗之後,我突然想起,她曾經給我打過電話,那是我們通過的唯一一次電話,電話是男人的聲音。」
他用手捂住額頭上的傷口,朝她那個方向望去,卻驚恐地發現,她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刀。她神情呆滯,眼神渙散,臉上卻帶著笑,以前他也在她臉上見過這種笑,就是那次她在公園跳河前……他預感到不妙,果然,她忽然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將刀刺向他身後剛剛將他摔倒的員警,但這時他看見不遠處另有幾個員警正朝他們奔來,他們手裡都有槍。
「你剛剛說他們消失過幾分鐘?他們到哪兒去了?」在醫院的走廊裡,岳程接到了屬下的最新報告。
「我不認識。」他聳了聳肩,淡然地回答。
「他們不是跟著你來的,是跟著我……」陸勁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窗外,「看那個垃圾桶,那裡面有塊貼著黑紙的破玻璃,看見沒有?」
「開什麼玩笑!她是我媽。」李亞安橫了他一眼,一邊為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小……」他想說妻子的名字,但不知為何,他卻在這裡卡住了,「我想知道我妻子的下落。」他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這個名字。
陸勁沒說話。
「我發現少了幾封信,從二〇〇〇年年初到年末,一共是四封,那是我最後寫給她的幾封信。為什麼會單單少了這幾封信?她扔掉了嗎?我想這不可能,因為警方告訴我,她把我寄給她的信都放在一個很精緻的盒子裡,外面還繫著藍絲帶,我相信如此愛惜這些信的容麗,是不會輕易扔掉它們的。那這幾封信到哪兒去了呢?很簡單,她沒收到。但這不可能啊,既然她沒收到我的信,怎麼可能回覆我呢?我明明記得曾經收到過她的回信。……我想答案只有一個,最後那幾封信,是別人冒充她寫的。在那個男人給我打電話之前,我曾經寫過一封信給容麗,我給了她一個新的通信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其實,是我約她給我打電話的,那時我很好奇,很想聽聽她的聲音。我聽到的是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裡,那個男人也告訴了我一個新的通信地址。」陸勁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好像洞穿了他的心。
他們在一起時,陸勁從來沒說起過嗎?不可能,他至今記得陸勁當時說起「小魚胡同」四個字時那種帶磁性的聲音。他努力在記憶裡搜索了一會兒,最後他以確定無疑的口吻道:「陸勁,我聽你說過!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
第二,那天晚上,除了宋正義外,另有一個掛急診的病人家屬看見過舒雲亮。據這個人說,舒雲亮在他旁邊坐了大約二十分鐘後走出醫院,當時應該是十點出頭。容麗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十點十五分至十點二十分之間,也就是說,舒雲亮離開醫院時,容麗還沒有死,所以,舒雲亮也不可能是殺死容麗的兇手。第三,鑒證科在李娟提供的箱子內側找到兩枚清晰的指紋。根據比對,它們跟李亞安妻子的指紋不相匹配。第四,李亞安自中午乘坐同事的車離開精神衛生中心後,便不知所蹤。
「去火車站。」
「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已經到火車站了。她自己買票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陸勁問道。
「你喜歡說就說吧。不過請快點,我畢竟不是來聽故事的。」他道。
根本不應該讓她寫小說,在她寫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該走上去把它撕成碎片。但為什麼呢,每次聽到她說「我想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這句話時,他就會心軟。她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也沒有朋友,他覺得寫小說可以給她解悶,所以就讓她寫了,但是沒想到,有一天這故事終於還是害了他們。
「別急,慢慢來。」陸勁道,「這個男人冒充『一號歹徒』,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結果在接下去的那封信裡,他真的寄來了幾張女人的照片。大概是因為打扮不同,或者是容麗長相太平凡吧,我一開始根本沒注意那是同一個人,直到最近,我才發現,這就是容麗,只不過照片是在她不同時期照的。也許你不知道,容麗在跟我通信時,一向都很謹慎,警方沒有在她給我的信裡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是指指紋汗液之類的東西。容麗的身份被我猜出後,我一直在想,一個自始至終都如此小心謹慎的人,怎麼會輕易地把自己的照片寄給我?而且,不是一張,還是四張。還有另一點,讓我覺得更不可思議,警方居然在她寄給我的照片上發現了她本人的指紋。哈哈,我想如果這是容麗本人做的,她那天一定喝醉了。」陸勁的眼睛炯炯有神,「後來,直到警方在容麗家搜查到我給她的信,我才恍然大悟。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
「果然是你。」過了好久,陸勁才說。
「羅秀娟就是死在舞廳對面小巷子裡的那個女人。是你殺了她。」陸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道,「你負責殺人,容麗負責寫留條,你們兩個分工明確。容麗之所以會同意參與,是因為你對她說,殺這個人可以迷惑警方的視線,這也對,她對容麗來說是個陌生人,她沒有殺人動機。再說,她還有不在場的證明,她在那天晚上喊了一個男按摩師整夜在家陪她。但是很不湊巧,那天容麗打的一個電話讓他聽見了……」
「那邊的人說,她已經離開了,走了有二十分鐘了。」陸勁按斷電話對他說。
「當然不是。」陸勁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片刻後,他笑了笑道,「其實,鍾喬是找到了一個撿垃圾的老頭,這老頭過去是海盜或是盜墓賊,我不太清楚,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我那時候不是拿到一本鍾喬的筆記本嗎?上面有張地圖,我根據這張地圖找到了這個老頭,他一個人住在山裡的一間破房子裡。他住的地方簡直就是個垃圾山,也沒人管他。我找到他後,才知道他有一次到山下找東西吃,摔倒了,是鍾喬把他送回來的。鍾喬到了老頭的家後,大概發現老頭坐擁萬貫財寶吧,從那以後,每隔幾天他就來看這老頭,給他送吃的,老頭就認他當兒子了,他就是這樣從那老頭那裡獲得了不少古董。有意思的是,雖然他們兩個經常碰面,但他們彼此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所以,後來我還是請朋友查案卷才找到鍾喬的。」陸勁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碰見那個老頭後,就代替了鍾喬,服侍了他大約半年,他得病死了,我葬了他,他臨死前告訴我,他的屋子裡有哪些東西,後來我在他住的院子前前後後,又挖了挖,收穫不小,我把它們都埋起來了,本來想賣的,但那時候好像對文物販子打擊得很厲害,我怕出問題,所以就沒動。」
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那是你打的。」
他迎視著陸勁,不自覺地朝後讓了讓,恐懼和心慌讓他的聲音發起抖來。
「是啊,是我教她說的。」李亞安笑了笑。
「說吧,我死了以後如果碰到容麗也好告訴她,免得她死不瞑目。」
「沒使用的財產,不等於零?」
「什麼感覺?」
「但她仍是我媽。」李亞安仰起臉看著天花板,忽然笑了起來,「我從來沒想到過要對她怎麼樣……」他覺得自己笑得很淒慘。
李亞安不說話。
「她殺過人嗎?」陸勁問。
「嗯……沒什麼,我現在想立刻看見陸勁,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她輕聲問他,聲音還挺溫柔。
但陸勁道:「我有。」
「她還有機會重新再來。我不希望她坐牢。」
「你是要她跟你一起死,還是讓她走。你自己決定。」陸勁冷酷無情地說。
她把手機交還給了岳程。
「他們怎麼樣了?」他打電話給屬下。
「你不瞭解我。自從一九九六年,我殺了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後,我做事就變得格外謹慎,我把我寫出去的每封信都複印了藏在一幅油畫的背面,我隨時可以找到那幅畫。我可以向你證明,我在信裡寫過地址。」陸勁平靜地注視著他,「你是因為看過那封信,才會找到這裡,就憑這一點,足以說明你就是藏在容麗背後的兇手。」
當元元看見陸勁推開那個員警,自己衝上去的時候,她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就好像在一瞬間,她的靈魂從頭頂飛了出去,脫離了她的身體,她想叫但叫不出來,她的腦袋嗡嗡直響,只看見自己的身體在拚命朝他那邊奔,而她的靈魂,在對她的身體說,快,快,快,讓他看見你,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讓他聽你說!
「好了,好了,我在。」他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小優。」他摸到她的後背,發現後面已經被血沾濕了,他抬起頭想尋找開槍的人,但沒找到,在他眼前晃動的只有那個差點被小優刺到的員警的憤怒的臉。
「也許用了變聲器。」他忍不住插了一句。
「為了報復?」陸勁問。
星海商場的地下停車場至少停著幾百輛車,岳程花了大約十五分鐘,才在地下二層的角落裡找到陸勁簡訊中提到的那輛車。
「別急,馬上就要說到你了。他們在鍾平那裡一無所獲,只好先把這件事放在一邊。這時候,趙天文的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好像是他私生女的女孩,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殺人動機。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據說是因為丟失了客戶委託出售的一件古玩,趙天文上吊自殺了。不用問,那件古董的失竊跟容麗有關,他死的時候,口袋裡有半塊巧克力。」陸勁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過了好久才說下去,「後來,我才明白,巧克力是『歹徒』殺人的標誌。趙天文是被謀殺的。有個男人知道這件事,他寫信給電台,還在電台的《疑案迷蹤》節目裡有意無意地把我的視線引向容麗。李醫生,你當過節目來賓,你知道這個節目,瞭解節目的流程,也知道主持人的名字叫秋河,所以由你來打這個電話很合理。另外,在精神病院附近打電話,對你來說很方便。你大概不知道吧,容麗曾經在給我的信裡提到過這家精神病院。警方就是通過這條線索知道童雨的。」
「元元……」他的眼珠呆板地停在眼睛中央,她知道他是在望著她,但看上去,他又像在望著別的東西,她聽到他說,「元,我,我……今天救了一個人,我,我終於……終於有資格愛你了。」
「是的。因為寄件單子被撕了,所以一開始就懷疑這不是金小慧本人寄的。」
「不,我不會來看你了,我會結婚的,跟我現在的女朋友。」當時,他斷然拒絕了她。
「這種女人我也遇到過,跟我相比,你還算幸運的。」
「我知道容麗乘長途汽車會在十日上hetubook.com•com午六點左右到斧頭鎮,她要在那兒跟金小慧會面,然後一起去你家的農場。她們比我早走一小時,我是上午七點左右到斧頭鎮的。……我想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寄出包裹,會給人一種感覺,金小慧是受了容麗的鼓勵才這麼做的,裡面的小玩意兒也是容麗給她的,不過現在看來你們好像並沒有往這方面想。」
「就算你沒跟我說過,也不能說明我就看過那些信。」他道。
十五分鐘後,他意外收到一條簡訊:「元元在星海商場地下停車場,黑色麵包車。車牌是××××××。」
「這不可能!」
「她用針扎她,這個賤貨!」他把杯子重重地扣在桌上。
岳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答案,戶籍資料顯示李亞安的母親袁海珍再婚後就住在那條路上。
「你在幹嘛?救人?」他望著地上的陸勁,呆呆地問。
「是。」
「我也看見一個,那個人早上在我家對面買過早飯。」李亞安不動聲色地說。
「那麼動機呢?我為什麼要殺容麗?我為什麼要搞那麼多事?」既然到了這一步,他決定最後聽一聽對方怎麼說,如果陸勁回答正確,他就打算直接談交易了,沒理由再浪費時間,說到底,陸勁掌握多少證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不會交給警方。
所謂的小魚胡同,其實是一家名叫「小魚之家」的小咖啡館,因為所處的位置是在一條小巷弄的盡頭,所以陸勁管它叫「小魚胡同」。陸勁以前跟他提起過這家小咖啡館,但他記不清地址是在下官路三十九弄還是在一三九弄了。本來是該問清楚的,但陸勁來電話時,旁邊正好有員警在,他不便提問。後來,陸勁又再沒打過電話來,他又不敢打陸勁的手機,怕警方追蹤他的電話,所以,他只能靠模糊的記憶在那裡摸索著找找看了。為此,他還故意提前半小時到達下官路。
「是!」
「我是想把刀交出來。」他平靜地說,甚至還笑了笑,「謝謝你們幫我太太叫救護車,她太衝動了。」
「夠了!陸勁!我妻子不叫這名字!」他怒氣沖沖地嚷了一句。
他的腦子在經歷過短暫的休克之後,又漸漸恢復了活力,他現在明白,陸勁今天要跟他說的不僅僅是邱元元的事,而是要跟他算總帳。他決定耐著性子聽聽對方能說出些什麼。
「什麼問題?」
「接著說。」他道,現在他也想聽下去了。就像有人在做一道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答案的數學題,他忍不住想要看看對方是怎麼解開這道題的,他無法抑制這種好奇心。
「因為她說,她把我跟童雨的事都跟你說了。」
「你是說……」
「容麗也當過節目來賓,她也知道秋河,為什麼不會是她打的電話?」他試圖反駁。
看著陸勁徑直走到他對面坐下,他克制住了向對方猛撲過去的衝動,冷冷地說:「我早到了。」
「我沒那麼偉大。」陸勁望著他,笑道,「我跟你一樣,想給我的女人自由。你做得好。」
他覺得自己的額角開始出汗了,他想爭辯、反駁並舉出對自己有利的證據,但是他想不出來。
「這就對了。乖女孩。」他微笑地望著她,忽然想大哭一場,「再見了,雨,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他狠狠地親了一下她的嘴,就在他的嘴唇離開她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濕了,但他還是很乾脆地放開了她,回頭對陸勁說:「我們走吧。」
李亞安用手指彈了一下玻璃杯,「我不知道。」他道。
他故意走過去,在那個書報攤裡買了份報紙,順便記住了這兩人的長相。他想,如果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他還能看見這兩張臉,或者在相同的位置看見做相同事情的人,那就證明他猜對了。
「亞安!」她又叫了一聲。
「好了,快了,快了。」他說著,嘩嘩嘩,俐索地撕掉了她手上、腿上的膠帶,他一邊撕一邊在心裡罵:媽的,李亞安這混蛋,還捆得挺緊的!以後我也捆你一次!
童雨,童雨,這個名字像針一樣扎在他的腦門上。
「明天晚上八點,我們一起開機,到時候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跟你會合。在這之前,你的手機不要開,明白嗎?」他扶住她的肩膀,笑了笑,安慰道,「別擔心,我會來的。小優。你要聽我的話,你聽我的話,我們兩個才能安全。你不想害我吧?」
混蛋!岳程心裡罵道。
「有啊,我們嚇了一跳,不過,當時也沒把你放在眼裡。」
「收到了,現在就去!」他邊說,邊朝門外走。
「這麼看來,兩個兇手之間關係並不好。」李亞安接口道,他知道自己在這時候插話並不明智,但他還是說了,這完全是身不由己。
他聽到陸勁說:「她喜歡你,但你卻不喜歡她。那也很自然,容麗在給我的信裡就曾經暗示說她相貌普通,不引人注意,她對漂亮的女性,有一種強烈的妒忌心,她有毀掉她們的衝動。當然,這種衝動只表現在信紙上。我說過,她的犯罪百分之九十都是為了錢,她不會因為心理失衡就出手,因為她覺得那不值得,其實她是個很務實的人。」看見他皺了下眉頭,陸勁道,「好吧,接著說。我今天早晨去拜訪過你媽。」
「星海商場的地下停車庫?你在那裡有另一輛車?」陸勁一邊把這個地址發簡訊出去,一邊問。
「只要你把這些事忘記,我相信我可以……」他已經沒那麼有把握了,他正在琢磨該怎麼說服陸勁跟他合作,突然之間,陸勁瞪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雙臂啪的一下趴到他這邊,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是誰殺了我媽!李亞安,你問我有什麼條件?我要你的命!」
「那麼你太太遇到搶劫是怎麼回事?」
陸勁笑了笑繼續說:「容麗借錢給你,大概本來是想藉此跟你確立關係的,但是她打錯了算盤,你媽告訴我,就在你大學畢業後沒多久,你就結識了一個新的女朋友,這對容麗來說應該是個不小的打擊。她後來還因為錢的事被鍾家趕出了門,走投無路的她,最後決定遠走他鄉,去尋找我跟她在信裡說過的那筆財寶。我想她是為你離開S市的。當然,這並不代表,她想從此跟你斷絕來往。我想她在臨走前,應該告訴過你,她要去哪兒。」
「咖啡館還有沒有其他的客人?」
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但是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但他沒料到,這時一個黑影在他眼前一晃。接著,他耳邊突然炸開一聲尖叫:「陸勁——」是個女人聲音!這聲鬼叫差點把他的耳朵震聾,他正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陸勁已經倒在了他面前。
「你能保證自己進入醫院時沒人看到你嗎?你能保證你沒碰過現場的任何東西?你能保證你沒碰過容麗的屍體嗎?其實只要你來過,你碰過她,就會留下痕跡,從樓上摔下來不一定會立即死亡,如果你抓住她的頭猛敲地面導致她死亡,她的頭髮上,皮膚上,或許就會沾有你的汗液,」看見他急於辯解,陸勁馬上說,「你想說你戴了手套,啊,那她身上應該沾有手套的纖維……總之,會留下痕跡的,只不過檢驗需要花點時間。再說……那天晚上,宋正義看見你拿著壁球拍離開,他願意作證。」
「對,我知道。」李亞安沒想到陸勁會安慰他,他產生了想嘲諷對方的衝動,但馬上又克制住了。為了小優,他不想破壞氣氛。
「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很難說,容麗應該是很喜歡這個同謀的,也很信任他,否則她最後也不會死在這個人手裡。」陸勁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打著節拍,「這個人設計了整個行動計劃。他說服容麗,既然在陸勁的老家能找到二十多萬,那就說明陸勁一定私藏了那筆寶藏,只有把他從監獄弄出來,才有機會逼迫他說出寶藏的藏匿地點,而只有引起警方的注意,警方才會把他從裡面弄出來,那麼該怎麼引起警方的注意呢?那當然得炮製出一個超級殺人狂的故事出來。你們告訴警方,你們會不斷殺人,直到陸勁答應你們的要求。……聽出什麼來了嗎?」
「鄭小優跑不了!這不是你可以決定的,我勸你放聰明點!」他還想再說兩句,但電話裡傳來一陣「嘟」的聲音,陸勁已經掛了。
「它當然在我手裡。」陸勁仍在笑。
「陸勁!」他打斷了對方的嘮嘮叨叨,他可不想聽這些陳年舊事,不錯,他是結果了這個女人的性命,但那又怎麼樣?她的死給誰帶來了傷害?影響世界和平了嗎?她看上去也並非善類,再說,人總要死的,他道,「我對這個女人的死沒興趣,我對容麗也沒興趣,我只希望你能盡快告訴我,我太太在哪裡。這才是我同意跟你見面的原因。」
「她為什麼要跟你分手?」陸勁一邊喝著他的第二杯咖啡,一邊問道。
沒錯,李亞安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說起來,容麗應該算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會糊里糊塗地跟她糾纏在一起的。他從來沒喜歡過她,她不夠漂亮,不夠有吸引力,但是,每次她叫他去她的房間,他都不會拒絕,也許那種初嘗禁果的滋味真的不壞吧。那時候,容麗好像也是第一次,他不知道二十三歲的第一次和十七歲的第一次有什麼分別,他心裡唯一清楚的一點是,他跟她好,是為了滿足慾望,而她,可能是真的喜歡他,這一點曾讓他非常得意,後來卻讓他痛苦萬分。
「你有?」那是什麼意思?他覺得腦袋好像被提了起來。
「我們吃過一次飯。但是我不喜歡這個人,他很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對宋正義沒興趣,他知道陸勁也一樣,他朝牆上的那幅小框油畫望去,看了好久,最後說道:「她還活著。」
「我說的是真的!我有了,陸勁!你要堅持住!你會沒事的!不許死!你要死了,我帶著孩子跟你一起死!我愛你,你活下來好嗎?求你了,你活下來……」
「怎麼啦?沒事吧?醫生跟你說了些什麼?」他緊張地問道,剛才他接電話的時候,看見元元跟看化驗單的醫生在竊竊私語。
「簡訊收到了?」陸勁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先來說說『一號歹徒』。『一號歹徒』是警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追捕的連環殺人犯,她寫信告訴警方,她殺了二十五個人。警方已經確認容麗就是『一號歹徒』,我想這一點你也一定心知肚明。」陸勁語調平靜地說。
「找到她後,給我打個電話,我要聽下她的聲音。」陸勁說。
「元元在哪裡?」陸勁問道。
「現在可以去醫院了嗎?」岳程問。
他用幾分鐘時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走到隔壁辦公室。他知道這位同事下午一點要去市裡一家醫院看門診,他請求對方出門時帶他一程,他沒有解釋為什麼他不用自己的車。這位同事跟他認識多年,也沒有問。他上車的時候,還告訴這位同事,他的頭有點暈,想在後座上躺一會兒。
「當然是為了威脅你,警告你。她正好準備幹掉金小慧,因為金小慧想收回那筆錢。容麗答應把錢還她,她看金小慧心情不好,就提議帶她去散心,金小慧一點疑心都沒有。」
「曾紅軍找到鍾喬的一個檯曆,上面有個電話號碼,曾紅軍查了以後發現是鍾喬的一個老同學家的,但一打聽,那個老同學已經去世了,就沒再查下去。但是容麗根據這條線索找到了那個老同學的家,後來也不知怎麼她就知道了趙天文這個名字,反正她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查到她要的東西。她回S市後,就找到了他,還用自行車故意把他撞倒,導致他骨折。接著,她就把他送到了她所在的那家醫院……大致就這麼回事。」
她接過紙巾,眼淚又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所以,那張二十五人的被害人名單中,應該有一半跟童雨和鄭小優有關。」
下午一點半左右,岳程連續收到四條消息,第一,宋正義的不在場證明得到了證實,由於那天晚上他身上的香水味異常濃烈,所以有人記得他。那人是醫院藥房的一名男藥劑師,他是在門診部的男廁所碰見宋正義的,當時宋正義正好從裡面出來,這位藥劑師差點被他身上的香水味熏倒,所以他特意跟了出來,想看看宋正義是不是個女扮男裝的變態,他看見宋正義上完廁所後,直接回了急診室。提到香水,岳程想到,那天晚上在容麗的陳屍地點,他沒有聞到濃烈的香水味,所以至此,宋正義的殺人嫌疑應該可以排除了。
陸勁看看他,彷彿在說:你自己決定吧。
「元元!忍一忍!」他一邊說,一邊嘩地一下撕掉了她嘴上的膠帶,她「啊」地叫了一聲,疼得瞇起了眼睛,他看著心裡捨不得起來,忍不住摸了下她臉上被膠帶拉得發紅的地方,「不疼,不疼。」他安慰道。
陸勁的眼神像爪子一樣牢牢抓住了他:「李醫生,只有看過那封信的人,才知道怎麼找到這裡。」
「容麗知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罪犯後,也許還會喜憂參半吧,她高興的是,在這方面,你們兩個終於打成了平手,但她又很生氣,因為你為童雨做的這一切充分說明了童雨在你心裡的位置……」
李亞安不自覺和*圖*書地皺了下眉頭,但仍沒開口,他聽到陸勁說:「從一九八四年至一九九〇年,容麗一直住在B區一個老人家裡。我看了你們的檔案,發現在那段時間,只有你,最有可能認識她。你的戶口雖然仍然在D區,但你卻是在B區讀的初中,這兩個區相隔很遠,從你就讀的初中到你的戶籍所在地,按照當時的交通,我想即使是單程也得花上一個半小時。我問過一些人,我知道,S市的初中很多都是就近讀的,所以我懷疑,你當時就住在B區。你的鄰居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跟上他們,一旦鄭小優出現,就立刻動手。」他命令道。
李亞安環顧了一下這間擁擠骯髒的候車大廳,心情很放鬆,他道,「我也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讓我猜猜,你跟她說,陸勁會交出寶藏的,因為他想立功,他想通過這個方法獲得減刑。任何罪犯,一旦被帶出監獄,品嚐到自由的滋味之後,都迫切想要早點出去。更何況,陸勁很狡猾,也許還把寶藏分開放了,這樣,他只要交出一部分寶藏,就能獲得他想要的東西,何樂而不為呢?容麗問,難道他就不會逃跑嗎?他不一定非要取悅警方。你說,我瞭解他,他不會逃跑,因為他是個喜歡享受生活的人,逃亡生涯不會給他帶來他想要的生活品質。而且他也沒地方可去,他沒親人也沒朋友,他對未來不抱希望,也沒精力東躲西藏。最重要的是,他逃不了,A級通緝令會讓他無處藏身,不出一星期,他就會被押回來。所以,兩相對比,我覺得陸勁獻出一半寶藏換得減刑的可能性最大。只要得到了寶藏,我們當然就不必再殺人了。我們獲得了寶藏,陸勁獲得了立功的機會,而犯罪行為偃旗息鼓則是警方想要的。如此一來,我們每一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要我們不再出手,事情就會很快過去,畢竟沒破的懸案不只這一宗,只要有新的案子出現,警方的注意力就會被轉移……」陸勁看著他,停頓了好長時間才說,「你在說服容麗這件事上,充分體現了一個心理醫生的專業素質,你有能力讓她相信你。」
陸勁比他晚到三分鐘。
「不要信口雌黃,拿出證據。」他鎮定地提醒道。
陸勁回頭對身後一臉緊張的服務生笑了笑說:「沒事,我們鬧著玩。」
「如果是員警,後門肯定有人把守。員警最喜歡玩包圍了。」他道。
一陣沉默。
「陸勁,你說的這些都與我無關,我沒打過什麼電話。」他覺得應該繼續否認。
他看見陸勁的目光朝他冷冷地瞟過來,便問道,「你帶錄音筆了嗎?」
他一邊把槍插|進腰間的槍套,一邊用單手撥著陸勁的手機,這次電話通了。
「還在談,又點了兩杯飲料,看上去談得蠻開心。」
「沒有。」陸勁道,「我裝了竊聽器。」
「去哪兒?」李亞安警覺地抬起頭看著他。
「我跟你在監獄的每次談話,警方都有錄音,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可以回頭讓員警找一找,看看在那裡面我有沒有透露過小魚胡同的地址。」陸勁平靜地說。
他沒說話,也不想說,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間,他已經撿到了那把刀。
「你知道就好。站起來!」員警掃了他一眼,喝道。
他撥通了陸勁的手機,電話一通,對面立刻傳來陸勁緊張萬分的聲音。
「陸勁,你一口咬定我看過那封信是沒用的,你沒證據。」他試圖還擊。
「你跟著我走就行了。我在樓上等你。」
「太好了。」他歎息道,禁不住掏出紙巾擦了下額頭的汗。
「見過兩次,我們故意躲著她。但那一次,她一直跟著小優,坐在她辦公桌邊跟她說話,小優沒經驗,很快就露出馬腳了。」
「沒有,就他們兩個。」
這時候,他又立刻撥通了在「小魚之家」外蹲守的屬下的電話。
「好吧。陸勁,只要能讓她活下去,我願意跟你交換。」他平靜地說。
「找到了嗎?」他好像一邊說話一邊在喘氣。
「你會不會……」他又警覺起來,他擔心陸勁耍他,找回元元後,仍然不肯放過小優。
「大概就是從那一天起,容麗開始威脅你的。你為了童雨,只好委曲求全。趙天文的謀殺案,你應該也參與了吧,容麗的力氣不夠大,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用繩子吊起一個成年男人不太可能。再說,從你打給電台的電話也不難看出,你對事情的前因後果很瞭解。」
「你不回局裡了?」岳程上車時,她問道。
結果第二天清晨,他在門口搭計程車時,碰見了前一天在馬路對面打電話的那個人,有趣的是,這人仍在打電話,所不同的是,這次他靠在一輛車旁邊,手裡還拿著一份在便利店剛買的早餐。
「為什麼?」
他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下一句該說什麼。
陸勁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
「你太太?」陸勁嘴一歪,眼神銳利地朝他射過來,「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媽的,閉嘴!」
陸勁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他道:「員警已經在我們的周圍了,我好像已經聽見了他們的呼吸聲。」
「對了,你為什麼要向我要容麗寫給我的信?」陸勁又問。
陸勁彷彿沒聽見他在說什麼,把目光移向他身後,莫名其妙地丟出一句:「我昨天去看了羅秀娟的表妹。」
「不。」她立刻表示反對,「我要跟亞安在一起。」
「就他們兩個?」
李亞安知道有人在跟蹤他。
「聽說你把準備結婚的房子都裝修好了,婚宴都訂好了,但是她卻突然變了卦,原因是她有了新的男朋友。其實也許在向你提出分手之前,她就已經跟那個男人來往很久了。你媽說,她很慶幸當初沒有給你女朋友見面禮和彩禮錢,否則,那筆錢一定打了水漂。那是一九九三年。那一年,你二十五歲,很失意的一年。」陸勁冷漠地評價道,「再回頭說容麗,她是一九九〇年年底在黃山腳下的鹿角鎮跟那裡的民警曾紅軍結婚的,其實她用的是假名,也沒領過結婚證,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本事讓別人相信她,順從她,她的丈夫就是那種被她牽著鼻子走的人。我猜想,她結婚後,應該給你寫過信,你本來是無意理睬她的,但自從一九九三年那次婚變後……雖然沒結婚,差不多也可以算婚變了吧,請原諒我的用詞……我是想說,因為那件事對你打擊很大。所以,為了散心,你就真的去看了一次容麗,你們的關係就這樣重新建立起來了。你一共去看過她三次,這足以動搖她在那個小鎮扎根的信念,反正她本來就沒正式結婚。再說,她的丈夫後來應該開始懷疑你們之間的關係了,因為你每次去,事後,她老公都會跟她吵架。」
這個賤人!他在心裡狠狠罵道。
那個女服務生鬆了口氣,她捧著盤子又走到吧檯後面去了。
「由我決定?」他不明白。
「看見了。」他道。
「那我們繼續耗時間。你準備什麼時候給你老婆打電話?」
「打算怎麼走?」
兩個聲音同時在他頭頂響起,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件警服,接著在另一邊,鄭小優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他覺得自己的眉毛不自覺地往上跳了跳。
「那時容麗可能經常給你錢吧?」陸勁問道,「她在鍾明輝家幹活時,經常偷錢。」
「小優,你聽話,我們現在必須分開走才最安全。」他從西服裡掏出一包錢和幾張銀行卡來交在她手上,「這是我中午去銀行提的,一共六萬,卡裡也有錢,你都帶在身上,等我們走了之後,你直接去火車站。明天晚上,我會跟你聯繫。」
「你朝窗外看。」陸勁說。
李亞安笑了笑沒說話。
「我是在胡扯,她不是跳樓死的,她是被燒死的。你給她買了漂亮的衣服,讓她那天跟你在百貨大樓裡約會,然後灌醉了她,把她燒死了。她不是自殺,是你殺了她。但是,也許是缺乏經驗吧,你沒能把她的整張臉燒燬,這意味著你後來不得不多殺一個人,那就是童雨的母親,因為是她認的屍。」
他心急如焚地在咖啡館裡等了將近一分鐘,終於站起身,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是的。」
「留在原地待命。」因為沒有看見元元和鄭小優的蹤影,為了她們的安全,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終究是要交換人質的,只不過,不知道陸勁會怎麼處置李亞安。岳程決定先靜觀其變。
「那倒是。」陸勁表示同意,「不過……」
「你本來就有資格!」
元元搶過手機急切地說:「是李亞安,是李亞安!……你都知道了呀。」她好像有些失望,聲音溫柔下來,「……我沒事,你別擔心……有點頭暈,岳程讓我去醫院。對了,我爸媽知道這事嗎?……最好不要告訴他們,我爸心臟不好。……你現在在哪兒?……嗯……疼的。」她說著哽咽起來,叫道,「你要給我報仇,揍他一頓!……好,再見。」
簾子後面有條樓梯,他拾級而上,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個被隔開的小房間。他剛上樓,其中一扇門就開了,陸勁的臉出現在門縫裡。
「小魚之家」內,兩人仍在聊天,但氣氛已經融洽了許多。
「可他們沒證據。」
「她還真行。」
「你,我是不會放過的。但如果你把元元完好無損地還給我,我可以放過你妻子。」
陸勁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說:「好吧,現在我們就在這裡等,一直等到警方的人失去耐心上來跟我們搭話,我們就自首。」
「表妹。她是個重要人物嗎?」他半帶嘲諷地問道。
「放心吧,沒人會看見我們。我事先來這裡踩過點了。」他低聲安慰她,笑嘻嘻地戴上了手套,同時看了一眼手心裡的打火機,「你真壞啊,你真壞。」她呢喃著,嘴裡噴出的濃重酒氣令他作嘔……
「啊,記得真清楚,好吧,我是跟你提起過,那次我們說起了各自喜歡的咖啡館,可我只說過『小魚之家』在一條小巷弄裡,可沒說過它具體在什麼地方,什麼路。」
「就是這樣。」
車窗上留著一條小縫,透過這條小縫,他看見車後座有個巨大的塑膠袋,看那容量應該能夠裝得下一個人。他的心提了起來。元元!元元!你在嗎!你好嗎?你還活著嗎?他心裡大叫著,真想立刻衝進車裡,撕開塑膠袋看個究竟,但他最終還是強忍住了心裡的恐懼和焦躁。他先讓排爆人員仔細檢查了一遍整個車子,直到排除所有爆炸物隱患,他才一槍射穿車鎖,扳開了車門。
「她沒聽你的話。這回完了。」陸勁道。
「我在。」她連忙答應。
她就是這樣笑著走了,他知道她是喜歡他的,也明白她很傷心,但他沒放在心上。
陸勁望著他,伸手過來拍拍他的肩。
「請問。」陸勁道。
「她怎麼樣?」後面的員警大聲問道。
「她好像很不喜歡你的女朋友,我是說跟你分手的那個。」
「寶藏到底有沒有在你手裡?」
「李亞安!不許動!」
李亞安猛吸了一口杯子裡的冰可樂,他看見冰塊在可樂裡翻滾了幾下。
「樓上是屬於隔壁茶室的,是個私營的招待所。你太太就在樓上。我離開後一分鐘,你再上來。」陸勁說著站起身,他一邊向後門走,一邊對女服務生蹺起大拇指說,「咖啡真好喝,以後我再來。」
「邱元元?」
「把小優還給我,把你知道的關於我跟容麗的事通通忘記。」
他只用一分鐘就下了決心。其實沒什麼好考慮的,他既然已經為她做了那麼多,就索性把事情幹到底吧。也許擺脫了他,她就能重新開始新生活。他在心裡勾勒出一幅將來的畫面,若干年後,她跟另一個男子在禮堂裡舉行婚禮,她穿著白色的結婚禮服,微笑著,而已經成為鬼魂的他,坐在他們上空的柱子上看著她……不知道當了鬼魂後,還會不會流淚,他希望不會。
「容麗在曾紅軍那裡瞭解了古董商被害案的整個案情,並且根據已有的資料,自己做了調查,最終找到了趙天文,還嫁給了他。她當時這麼做的動機很單純,她就是想要榮華富貴,雖然她喜歡的是另一個人,但那時候的她已經明白,那個人不會娶她,所以她退而求其次,追求金錢。但她很快發現,趙天文雖然有點經濟實力,但手裡並沒有握有寶藏。我猜,那時候,她曾經向趙天文透露過一些自己知道的內情,他們兩個最終建立了合作同盟。一九九七年,他們結婚後故意搬到鍾平附近居住,就是因為他們覺得鍾平手裡掌握著寶藏的資訊,他們甚至還膽大妄為地溜到鍾平家去翻找東西,不巧的是,他們的行徑被小孩鍾明輝看見了,這個孩子記人的本事很大,他在超市認出了他們,因為害怕自己暴露,他們後來殺了那個孩子。」
「把這輛車帶回去仔細檢查。」岳程命令屬下。
「快叫救護車!」有人在下命令。
「外面有人盯梢。」
「我跟她的感情向來很淡漠。」他本來覺得這種事無須解釋,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多說了幾句,「她對我,對我父親都很不好。是我祖母用她的棺材本供我讀完的大學。我大學畢業的前一天她病死了,我向鄰居借來了喪葬費——借給我錢的人,就是容麗和-圖-書。」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事說出來,他只覺得說出來很舒服,這事他還從來沒對別人說過。
她仰頭望著他,出其不意地拉了下他的手,笑著說:「結了婚你也可以來看我。說不定我也會結婚,但這沒關係,我永遠都歡迎你。」
「有的。」陸勁的回答差點讓他從椅子上跌下來。
「如果你現在就告訴我元元的下落,並且讓我先找到她,我就告訴你,『童雨』在哪裡。」
陸勁盯著他,隔了一會兒才譏諷道:「幹得好。」
「動機?簡單地說,你跟你的妻子童雨是親兄妹,為了達到跟她結婚的目的,你殺了鄭小優,讓童雨取代了她。鄭小優是一個高考(相當台灣的大學聯考)落榜生,她到精神衛生中心來應聘,你發現她的相貌跟童雨有幾分相似,而且年齡也相仿,又很容易上當受騙,於是你就利用了這點殺了她。為了使童雨的容貌跟鄭小優更相似,你送她去韓國做了整容。她的檔案顯示,二〇〇二年一月之後,她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是空白,這段時間一定是她的整容恢復期。」
「對。要不然,她也不會把信寄給電台的小優,信是她寫的,她寄的,那也是一種騷擾和報復。」他有氣無力地說。
那時候,他交了很多女朋友,說白了,其實是玩弄了很多人的感情。可就是在那段時間,他在心理學方面的專業技能得到了頻繁的操練,從而日臻成熟的。
「那麼,關於你跟童雨的關係,容麗知道多少呢?我認為她什麼都知道。這不是我猜的,是你妻子抽屜裡的小說告訴我的。一九九八年,容麗發現你跟童雨陷入了熱戀,她便想盡辦法接近童雨,她從童雨嘴裡知道了很多關於你母親和她父親之間的事。為了拆散你們,容麗展開調查,並不惜自己花錢,取了你們的血樣去做了鑒定,最後她告訴你,你跟童雨兩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你們自己也去做過一次親子鑒定,結果證實容麗是對的。其實,我後來發現,在一九九八年的一封信裡,她也提到過你。」
「你後來騙容麗說童雨瘋了,為此,容麗還去精神病院看過她,試探過她。」
「我真奇怪,你滅了那麼多口,連『歹徒』都滅了,為什麼不滅了她?」陸勁大惑不解。
「你居然去找了她……」他喃喃道,如果不是陸勁提到,他大概已經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了。
「她是遇到了搶劫,但人家只搶了她的包,是我把她推倒的,我是故意的,跟她商量好後才幹的。」他覺得心在滴血,「你知道,我們不能有孩子。平時,我們都很小心,只不過一次失誤而已。」這事他不想再說了,他掃了一眼隱藏在人群中的那個員警,問陸勁,「他們會不會失去耐心,他們會等多久?」
「元元在哪裡?」陸勁反問道。
「李亞安!」他聽到陸勁在他身後叫了一聲,但他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他現在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跟她會合,也許把她推出車站,但是,還來得及嗎?也許來不及了,但就算握下她的手也行,就算湊近看她一眼也行,去他媽的!
「我不想去醫院。」他剛把她放下,她就跳了下來。接著,她忽然睜大眼睛抓住了他的衣服,急切地說,「是李亞安,是李亞安!是他把我勒昏過去的!他妻子鄭小優是冒充的,其實她……」
「她只跟我說了童雨的名字,她還冒充是她的男朋友。呵呵,其實,她對你一直不錯,有時候,我覺得容麗是最可憐的人。她這輩子都沒得到過真愛,還死在自己最喜歡的人手裡。」
「我知道這個人一直想要除掉容麗,我相信那些照片是他寄的,或許還是他拍的,因為照片很像是偷|拍的,所以我想容麗自己未必知道它們的存在。」陸勁喝了一口咖啡,潤了下喉嚨,「我發現這些照片中有一張,容麗年紀很輕,可能只有二十多歲,所以我想,拍照片的人,應該是在那時候,也就是八〇年代就認識她了。」
「陸勁,你媽不是我殺的,我也勸過她,但是她挖到錢後,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暴跳如雷……說你是騙子,我只是幫忙……」他試圖解釋,但陸勁粗暴地打斷了他。
「別隨便指控。」他嚴肅地提醒道。
「你沒事的,救護車馬上來了,你要堅持住,你會好的……」她焦急地說。
李亞安裝作若無其事地朝那裡看了一眼,果然,他看見一個年輕男子的形象映照在玻璃上,這人正在打電話。
「我跟容麗在通信中,曾說起過一個類似的謀殺故事。兇手是被害人的助手,如果是容麗打的電話,她應該會暗示兇手是被害人親近的人,不會直接說是被害人的妻子,更不會提到被害人的妻子比被害人小十五歲這個具體的細節,也不會說,謀殺的真相是出自這個妻子之口。我之前就說過,容麗是個謹慎的罪犯,她不會鋌而走險。」陸勁把目光投向窗外,「那時候,我以為『歹徒』提到這兩點,是為了暗示下一個被害人是這個妻子,但事實證明,她不是。後來我才明白,『歹徒』背後還有一個兇手,電話就是他打的,他這麼做是為了把『歹徒』的特徵告訴警方,而由於我的錯誤反應,他回頭可以對容麗說:看,我把陸勁和那幫員警都搞糊塗了,他們即使找到你,也不會懷疑你,他們認為你是下一個被害人。哈,一舉兩得,真高明。」
「為什麼要去樓上?有別的通道?」
他回頭對陸勁說:「我要把她先送出本市。」
「找到了,你等等。」他把手機交給元元。
他像被燙著一樣,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心急火燎地抓起了電話,他對他的另一隊人馬說:「立即集合!目標是星海商場地下停車場!黑色麵包車!人質可能就在車裡!快!」
他寫下了一個地址,交給陸勁。
「不過你也不吃虧,我知道你離開她後,過了很長一段瀟灑的日子,交了很多女朋友。」陸勁卻嘲笑起他來,「你的精力可真充沛啊。」
他笑了笑沒說話,也沒力氣說了,只能聽任陸勁像開閘的水庫那樣,把真相源源不斷地倒出來。
「什麼跳樓!」他又機械地重複了一句,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於是連忙補充了一句,「這些陌生人的事跟我無關!」接著,他猛然放開了陸勁。
「進來!」陸勁命令道。
「他們很有耐心。放心吧!」陸勁說。
不知道小優現在怎麼樣了,能不能捱得住逃亡。
「我不會。」陸勁笑道,「別把我當傻瓜好嗎?我沒那麼博愛,這些東西,我只留給我唯一在乎的人。」
「砰」,他聽到一聲悶響,她倒了下去,正好倒在他身上。
他上了計程車後,這個人便開車跟了上來,一直跟到他的上班地點,然後,就把車停在精神衛生中心的斜對面。直到中午,這人才開車離去,但是幾乎在同一時間,同一個位置,又出現了另一輛車。這兩輛車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車很舊,不乾淨也不起眼。
「晚了!」他心裡無緣無故吐出這兩個字,然後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好像被注入了另一個人的力量。現在,他想做一件事,他知道那不明智,但他就是想做。他覺得好恨,恨這裡的空氣,恨這個世界,恨所有的人,恨小優,也恨自己。他恨不得放把火把眼前的東西全都燒成灰燼。對,他知道那很不明智,但他就是想殺人,想看見有人流血。
「什麼?」他很茫然。
「亞安……」
「陸勁!」他喝道。
「亞安……他……」她回頭看了一眼陸勁,好像準備控訴,但也許是因為害怕,她又沒說下去,她輕聲問他,「你是來接我的?亞安,我好想回家。」
「北區長途汽車站。」
「救護車來了,」他用頭朝後一指,她別過頭去,發現一輛救護車已經停在了眼前,兩個醫護人員正抬著擔架急匆匆從車上走下來。不一會兒,他們就把陸勁抬上了車。
「你給我地址後,我會讓別人去找她,等聽到她的聲音,確認她安全,我就幫你搞定你太太的事。」陸勁面無表情地說。
「我想是為了抓住幸福吧……」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影子,短髮長腿連衣裙,說話聲音有些沙啞,他看不清她的臉,他笑道,「現在我都記不起她長什麼樣了。」他難以想像,為了這個模糊的影子,自己曾經墮落了五年。那段日子,他每天都醉生夢死,好像把整個人都泡在了酒精裡,每天晚上躺下去時,他常常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李亞安搖了搖頭。
「不能。」
「謝謝。」他由衷地說。陸勁笑了笑,沒說話。
李亞安不置可否,繼而問道:「如果你是我,那天晚上接到她的電話,你會怎麼做?」
「所以,我們現在得離開這裡。你要聽我的話。小優,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他捧住她的臉,氣喘吁吁地說。
「不——」他大叫一聲,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對啊,他在哪裡?」她左右張望起來。「他不在這裡。」
李亞安沒看陸勁,也沒說話。他不得不承認,陸勁幾乎猜對了九成,還有一成是,容麗本身就很喜歡這場遊戲。每次寫完給警方的信,她都興奮異常,「我從來沒玩得這麼刺|激過。」她總這麼說。
李亞安忽然一陣心慌。
「你來啦。」
「雖然有兩個殺人犯,但是他們的動機卻各不相同。先說容麗,容麗嗜錢如命,她只會為錢殺人,她的動機就是為了寶藏。她覺得是我偷偷把寶藏藏了起來,所以她參與這個計劃是為了把我逼出來。因為在監獄,她是無法跟我談交易的,我也無法把東西交給她。至於第二個兇手,他的動機應該有兩個,一是為了殺容麗,二是為了讓容麗背黑鍋。他希望警方把他殺過的人都算在容麗頭上,等容麗死了,這些血債就從此一筆勾銷。」陸勁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得意,「當然,他覺得,如果能在這過程中,獲得點意外之財,也沒什麼不好。其實這是個意圖謀殺『一號歹徒』的案子,整個計劃就是為了殺她。」
他想笑,但笑不出來。
陸勁笑了笑:「果然是這樣。」
「談談條件怎麼樣?你想要什麼?邱元元是嗎?我把她還給你。」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陸勁,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一邊急促地說。
「我告訴過她,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我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她看過小優整容後的照片,她也認了,她說只要我跟她繼續來往,她不在乎我跟誰結婚……我們沒想到,她會認出小優,主要是聲音,她認得童雨的聲音……其實她認出小優後,我就打算幹掉她了,但你說得沒錯,後來我是想到讓她背黑鍋,也許還能分到點錢呢,於是就有了這個計劃,其實這計劃還不錯,你說呢?」他覺得心裡一片死寂。
「如果容麗沒有殺你媽,她開價五百萬,你會給她嗎?」
他愣在那裡,還想再說一句,但馬上就有三個人把他撲倒在了地上。
「我已經安排好了,我也想跟著去看看……」岳程的目光落在陸勁的身上,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心思理會,但這時,岳程遞給她一包紙巾,說道:「你別哭了,我媽說,孕婦要心情好孩子才會好。」
「她出院後,醫生打電話到她家,是不是她告訴對方童雨已經搬家了?」
「你運氣真不錯。」
「查過了,那條路上只有兩家旅館,但沒發現陸勁的住宿登記。」王東海說。
「怎麼?你要憑她的聲音放了鄭小優嗎?」他冷冰冰地反問道。
岳程是在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找到陸勁的行蹤的。得到屬下的報告後,他立刻安排人到「小魚之家」的周圍蹲守,而他自己則守在警察局的電子監視器前,為的是及時掌握陸勁的行蹤,以便隨時安排下一步的行動。
他笑了笑,比她還平靜地說:「那你以後去黃山旅遊就方便了,我祝你一路平安。」他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看了一眼她背後那家雜貨店裡的掛鐘,差五分七點,那時候他手頭拮据,連錶都買不起。
「密切注意他們的動向。」
「到時候,歡迎你來看我。」她的語調略有些傷感,但馬上又誇張地咧嘴一笑道,「我陪你去黃山玩。」
「你有沒有直接證據?你說的這些全是你的猜想,你有目擊證人嗎?在現場有沒有找到我的指紋?容麗的指甲縫裡有沒有我的皮膚組織?」
「情緒說不清,姓李的有一陣很激動,他們沒有交換任何東西。」屬下報告說,接著又問,「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頭兒?」
她陷入了矛盾,最後她勉強點了點頭,道:「好吧,亞安,我知道了。」
他用一分鐘整理了一下思路。是的,小優單獨走更安全。至於他,這一別,就該跟陸勁一起去自首了。就像陸勁剛剛對他說的,「我動手,你頃刻就死,政府動手,你還有不少時間,因為要把你的案子整理清楚,怎麼也得要個三五個月,搞不好你還有時間寫回憶錄,所以,我建議你自首。」陸勁說得有道理,能多活一天,為什麼要放棄?
「再等五分鐘。」他看了一下錶。
他朝陸勁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正朝候車大廳走來,啊!小優!他頓時覺得手腳冰涼,腦袋卻燙得像個火球。怎麼辦?怎麼辦!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