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綁架

這時,他聽到岳程無奈地說:「既然如此,我晚點再來。」
「李副院長,你的電話。」岳程在他身後提醒道。
晚點再來?他還準備再來這裡?
「啪!」他摔下了電話。
「明天我們見個面吧。」陸勁道。
「你們那位員警問我,我表姊是不是找過一個年輕的女房客?我說是的,我還見過這女孩呢,挺漂亮的,聽我表姊說,她是因為高考(相當台灣的大學聯考)落榜了,跟媽媽嘔氣才偷了家裡兩千塊錢離家出走的。聽說,她媽媽也不管她,自己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玩,所以她打算找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從此不回去了。」
真奇怪,在認識她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他對任何人的身體都不會有持久的興趣,但是十年來,他對她卻從來沒有厭倦過,也許是禁忌和絕望總能激發更多的慾望吧,無論何時,只要她柔軟的身體依偎在他懷裡,他就會蠢蠢欲動……
「有男人?」岳程的腦子裡閃過一張臉。
他們結婚後,曾經到昆明玩過兩天,他知道她很喜歡那個地方。
根據電話記錄,李亞安剛剛在家接到的那個電話正是來自D區下官路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亭。也就是說,陸勁在安頓好鄭小優後,立刻在附近用公用電話跟李亞安取得了聯繫。他一定告訴李亞安他做了什麼。
「對,我忙著,正要出去,請你快點。」他其實很想讓對方給他聽一聽小優的聲音,以確認她是否安好,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現在提這個要求不合適。
「亞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過最普通、最普通的生活。」她撫摸著他的脖子和胸膛。
「可是……可是,我們可以走,可以離開這裡,我們去外地吧,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她的聲音裡滿是哀求。
「好像姓鄭,好像是的,我不記得了。」她道。
「找過啊,可沒找著。我表姊也是個死心眼。自從那個小姑娘欠錢走了之後,她就一直想找到她,前些日子,我聽她說,她在路上碰到個男人,好像是那個女孩的同事,以前見他們在馬路上說過話。」
關於這個年輕女房客的事,岳程以前也聽過,他也曾經告訴過陸勁,他知道,她是羅秀娟父母去世後找的第一個房客,後來這個女房客欠下了一筆水電費和房租便不知所蹤了。這個女房客跟「一號歹徒」案有關嗎?
小魚胡同,他知道那是一家小咖啡館的名字,陸勁以前好像跟他說起過。
「那些內衣洗過嗎?」他問道。
「照片呢?」岳程立刻問。
來人是那個名叫岳程的員警,這次他身後跟著的不是陸勁,而是……根據判斷,應該是另一個員警,員警的面相總有相似之處,尤其是拜訪嫌疑犯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幾乎如出一轍,一樣地自信傲慢和充滿優越感,好像他們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讓你下地獄。哼,蠢貨!
岳程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李娟馬上從五斗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白信封來。
這張臉雖然跟他認識的那個女人有幾分相似,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同一個人。
「請問,這真的很重要嗎?」他聽到李娟在問他。
對了,想起來了!他曾經跟陸勁提起過羅秀娟的表妹,他也曾經想去拜訪她,但後來一直擠不出時間。再說,他覺得她在這個案子裡的地位有些無足輕重,現在看來陸勁搶先了一步,只是,羅秀娟的表妹能告訴他什麼?……
那麼她到哪裡去了?難道……難道是她昨天擔憂的事真的應驗了?員警抓人雖然未必需要足夠的證據,但他們的速度有那麼快嗎?而且員警應該不會無聲無息地把她帶走,他們至少應該會通知他,不,應該不會是員警……如果不是員警?那會是誰?會不會是那個人?陸勁!……他的心一下收緊了。以前,李亞安從來沒怕過這個人,但是現在,一想到這個人的名字,他就會心跳加速,頭皮發麻。他知道,陸勁雖然表面斯文,看上去也不具明顯的攻擊性,但是任何時候,只要誰捅到了他的痛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他才不會在乎小優的生死。
他握著話筒兀自站了一會兒才放下,但心情卻驟然平靜了下來,雖然他沒聽到她的聲音,但他相信小優應該沒事,至少現在應該還活著。
他怕搖醒她後,會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壞消息,他不敢想像,如果她對他說,元元已經不在了,他會怎麼做。也許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他就把她變成了一攤血水,也許他會痛哭流涕,一直哭到肝腸寸斷,雙目失明,然後衝上街頭濫殺無辜,也許他會立刻去找李亞安,逼迫他把元元的屍骨還給她,哪怕是一根頭髮,一塊骨頭,他都要,然後他會把他碎屍萬段……他答應過元元,從此以後不再殺人,但是,如果元元都不在了,這承諾還有什麼意義?
「謝謝。」岳程道。
「請放心,我一定會密切配合警方。」他平靜地說。
「你旁邊有人,是嗎?」陸勁馬上意識到了。
「好。如果檢查完畢沒發現什麼問題,我們會盡快歸還的。」岳程一邊說一邊跟上了他。
「不知道,我們只曉得她幹得挺開心,但沒想到,她工作了沒幾天,人就跑了,我們那時都猜她是有男人了,否則她不會扔下這邊的東西就跑了。這女孩……唉,我覺得是缺少父母管才會變得這樣。」李娟鄙夷地搖了搖頭。
那我在這裡辛苦建立的事業不就前功盡棄了?他很想反問她,但他沒說,只是撫摸著她的頭髮,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沒對她說過,這麼多年以來,每次摸她的頭髮,他都有種沉在水底被水草纏著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永遠也擺脫不了,只能無比清醒地看著自己慢慢死去。
「喂——」他叫了一聲,他想對方應該明白他的意思,至少應該讓他聽聽小優的聲音。
「非常重要。」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希望你能把那個箱子也交給我。」
這次也不例外。
「我的畫收到了?」
李亞安禁不住抬起眼睛狠狠盯了岳程一眼,心裡冷笑了一聲,質問道,你們想幹什麼?監視我?想在我這裡找屍體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是啊,是啊……」岳程可不想在這裡給陸勁開表功會,他決定馬上切入正題,「我現在還沒聯繫到他,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你們都談了些什麼?我是讓他來問一些關於你表姊羅秀娟的事的。」
「一言為定……」
他看著她的眼神笑了笑,心裡卻極度不安起來,外人他不害怕,他只怕她,他怕她會在重壓之下垮掉,精神再次崩潰。以前,他見識過她的憂鬱和狂躁,她曾因傷心過度跳過公園的小河,那時他就躲在一棵樹後面,他已經跟蹤了她好長一段路,他把自己的行為解釋為「善良」和「責任」。當她從河邊忽然站起身來時,他感到既恐懼又興奮,他甚至聽見自己的心在歡呼,那一刻他希望她跳下去溺水而死,這樣就能讓兩個人都得到解脫。但是一旦真的看見她跳了下去,他卻又情不自禁地把她救了上來,他還記得自己在跳下水時,喉嚨裡發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嘶叫,「你——不——要——死!我——要——你——活!我——愛——你!」那時候,他終於明白愛情是什麼了,那是一種能讓你不顧一切的東西。
岳程安排了兩名屬下從今天早晨六點起,在李亞安寓所對面負責監視。他們告訴他,今天下午兩點半左右,有個戴帽子、留黑色小鬍鬚的男人進入過李亞安所住的那棟樓,這人是乘一輛小貨車來的,他隨身帶著一個大箱子。他上樓後,司機把車停在門口,在那裡等他,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司機也上了樓。接著,他和司機兩人從樓裡搬下那個他原先帶上樓的大箱子和兩把椅子,開車離去。由於當時以為對方是搬家的,所以屬下並沒有開車跟蹤,只是記下了車牌。後來他們打了個電話到李亞安家,聽到的是忙音,就以為李家有人。現在看來,這個留小鬍鬚的男人應該就是陸勁。
「好。」
夜裡十點,他藉口佈置任務,把王東海從局裡叫了過來,按照他的指示,小王給他帶來了一個微型的電子跟蹤器。當天晚上,他趁陸勁洗澡的時候,把跟蹤器安在了陸勁鞋底的夾縫裡。這種外形酷似小石頭的高科技產品,是專為放入被跟蹤人鞋底而設計的,他以前用過幾次,覺得相比過去的跟蹤器,它更隱蔽,更不容易被發現。其實,除非是用小刀片撬開它的夾縫仔細觀察,否則即使你看見它,也會認為它只是塊湊巧嵌進鞋底的小石頭而已!
他想了很多,每次都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隱隱覺得,元元可能還活著,因為鄭小優在被擊昏前的一剎那,曾經叫過一句,「她沒事!」他還想追問,但她已經失去了知覺。理智告訴他,鄭小優說的應該是元元,但感情上,他又疑神疑鬼,擔心鄭小優是在騙他。她已經撒了無數的謊,還在乎多撒這一個小謊嗎?也許她為了救自己的丈夫,不惜攬下所有的罪責。
「李副院長,因為邱元元是在離開你家後失蹤的,所以我們現在不得不扣留你的車進行例行檢查,希望你配合。」岳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請你在這上面簽字,然後帶我們去取你的車。」
羅秀娟的表妹名叫李娟,是個燙著一頭枯黃捲髮的中年婦女,談起下午陸勁的到訪,她顯得很開心。
媽的!說那麼熱鬧全是廢話!岳程差點要罵人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陸勁想得還挺周到!岳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照片從信封裡抽出來。那是一張彩色照片,已經很舊了,色彩略有些斑駁,照片中央站著個陌生的長髮女孩,她站在湖邊,手裡拿著一把檀香扇,正歪著頭微笑,模樣嬌俏可愛。他把照片翻過來,看見一行娟秀的鋼筆字:「小優攝於中山公園,十七歲生日留念。」
「是在我姨父姨媽去世後,她大概是二〇〇一年的秋天把房子租出去的吧,」李娟歪頭回想了一會兒後說,「她是我表姊的第一個房客,但她只住了兩三個月就走了。」
昨天晚上跟陸勁聊完案情後,他越來越有種感覺,陸勁可能會甩了他單獨行動。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兩種選擇,一是立刻派人把陸勁押回監獄;二是讓陸勁做他想做的,但是得密切控制他的行蹤,以便警方及時介入。他考慮了將近一個小時,最終決定給陸勁「叛逃」的機會,但在這之前,他得做點準備。
「你聽到她說話嗎?」
現在他可沒心情管這些狗屁。他的思維還停頓在一分鐘以前,也許……陸勁會主動打電話給他,不,不是也許,是一定,他這麼做的動機再清楚不過了,無非是為了那個女人。幸好,籌碼應該還有呼吸,他今天才去給她打過一針營養劑。如果不是因為小優出了事,他本來準備今晚……
「你有沒有m.hetubook.com.com看見邱元元?」
「是啊。」
他又情不自禁地拿起了電話,他想聽到她的聲音。
「我們先到那兒落腳,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走,你看好嗎?」
「叮咚——」
李亞安越想越心慌,禁不住伸手去拿電話……我是不是該打電話報警?
他騰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小優被綁架了!她是被打昏後,塞進一個箱子帶走的!肯定是陸勁幹的!為了報復!報復!他手裡捏著那張素描,腦子裡忽然響起她的尖叫聲:「救救我,亞安,救救我……」他覺得渾身發冷,牙齒直打戰,不!不!他心裡淒厲地叫了兩聲,用雙手亂抓著自己的頭髮,她流血了!箱子!那該多悶!他無法忍受她受苦,無法忍受她落在別人手裡!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陸勁離開同豐路後,就去了李亞安的寓所。在那裡,他很可能綁架了李亞安的太太鄭小優。
「你跟他說了些什麼?」岳程問道。
「沒什麼事吧,李副院長?」岳程關切地問道。
「沒事。」他瞥了岳程一眼,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岳警官,陸勁在哪兒?我記得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嘟嘟……嘟嘟……」
三十分鐘後,李亞安驅車回到了家。他沒有按門鈴,直接用鑰匙打開了門,屋子裡靜悄悄的。
「我不問,你也就別問了。」陸勁說完就掛了電話。
「小優。」他一進門就叫她的名字,但沒有回音。
「我不知道,我剛回來。」
「請把照片給我。」岳程連忙說。
「是我太太接待她的,她來的時候,我在臥室。」他勉強把注意力集中在警方的問話上。
「她說她要找工作?」
「嗨,可不是嗎?把我表姊給氣壞了。後來去翻她剩下的東西,根本沒有一樣值錢的,屋子給她弄得像狗窩,這女孩邋遢得要命。」
「你好,李副院長。」進屋後,岳程開門見山地說,「我想再問一遍昨天下午的事。不打擾吧?」
「下午那位員警要了一張去,還剩下一張,他說讓我保留好,說也許以後他的同事會來向我要……嗨,真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後來找到了嗎?」
逃跑了?有這可能嗎?不過,綁架應該不是警方的作業方式。
「亞安,是我害了你……」她的眼淚滾了下來,接著就哭了起來,「你就當,當我剛才說的是胡話吧。我乖,我不走了,我不能讓你為了我,把什麼都放棄,而且……他們沒證據,他們沒證據。」
「讓我來安排吧。」他說完,一邊解開了她胸前的扣子,一邊吻住了她。
「嗯……」他側了側身,發現岳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到了,很好,很像。」他故意減緩語速,讓自己的聲音保持以往的鎮定。
可是在昨天之前,誰會知道他跟那個多事的女人之間會有這麼深的淵源?小優把陸勁的話轉述給他後,他馬上回去翻了陸勁的背景資料,在為陸勁做心理輔導時,警方曾經向他提供過一份。看了資料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被陸勁囚禁了近三年的少女,就是昨天出現在他家客廳裡的邱元元。他後悔沒早點把這件事搞清楚,容麗也許知道,但她只跟他說,要提防這個女人,從沒深談,所以他一直以為她只不過是小優的同事罷了,他知道她姓邱,其他的他都沒注意。
「我沒看見,聽我表姊說,她好像穿的就是那套新衣服走的。」
早晨,陸勁在簡東平朋友的住所附近逗留了大約一個小時。九點四十分左右,他去了D區,在下官路附近停了下來。在那之後,他幾乎都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移動,直到中午十二點左右,才走出那個區域,前往B區。他在B區的同豐路附近逗留了大約一個半小時。下午兩點半左右,他到達李亞安寓所附近的那片區域,二十分鐘後離開,接著,他到C區的體育場附近停留了將近兩分鐘。隨後,他的行蹤向D區方向移動,最後又回到了D區的下官路附近。直到現在,他仍然在下官路。
可李娟回答他:「我扔掉了。」
是誰?這時候誰會來?是小優?不會。那會是誰?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把那張素描摺好,放進抽屜,掛好電話,把頭髮理整齊,等第二聲門鈴響起時,在心裡數到三,再穩步走過去,打開了門。
「不在?」岳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就剩下一些日用品、衣服和零食。零食吃了,日用品用了,那些衣服麼,我表姊扔掉了一些,本來就不多,她只留下幾條內衣和內褲,把它們塞到一個袋子裡保留著。她說,等哪天她在馬路上碰到這女人,就把她揪回來,把這堆髒衣服扔在她頭上。」
在重讀了陸勁的背景資料後,有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囚禁邱元元的那段漫長歲月裡,陸勁竟然保有了她的貞潔,情願扼殺自己的慾望來成全她的名節,這對一個手上沾血的殺手來說,是難以想像的犧牲。李亞安覺得,陸勁能做到這點,若不是因為性無能,就是因為他愛她愛得發狂。
「是什麼樣的衣服?」岳程問。
「她不在。」他的臉沉了下來。
他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決定立刻回家看一看。
「她的手機關著。」他在考慮是否該向對方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每當她這麼望著他的時候,他都會忽然覺得自己好恨她,他真想拽住她的頭髮把她整個人扔出窗外,扔出他的生活,但是不知為什麼,他每次真的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扔出去,過後都會花更大的力氣把她拉回來。
為什麼?
李亞安走到茶几邊,喝了口水,他手裡握著玻璃杯慢慢轉過身來,迎著岳程的目光。
跟警方是無法談判的,但是跟一個罪犯,也許什麼都有商量。不過,陸勁真的會放過他嗎?如果李亞安真是「一號歹徒」背後的那個人,那意味著他不僅綁架了陸勁現在唯一在乎的人,還很可能參與了陸勁母親的謀殺案。在那個案子中,一定有個男人參與,這一點毫無疑問,岳程曾抬頭看過那根掛繩子的梁,除非容麗曾經練過舉重,否則如果沒個男人,以她一個人的力量是萬萬不可能把陸勁的母親吊上去的。
就像被冷不防推了一把,他還沒想好是否該出拳還擊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怒氣已經充滿了他的整個心胸。
「我們調查過,這個女房客後來好像欠下了一堆水電費後就沒回來。」岳程道。
「有的洗過,有的沒洗過。」李娟皺起眉頭,鄙夷地說,「那女孩很邋遢,有一條內褲上還有血跡呢。誰高興幫她洗?虧我表姊還保留著它,要我啊,早就扔了!」
「也沒有,我在臥室看電視,我不知道她跟我太太說過些什麼。」
王東海翻了筆記後,很快給了他答案。
但他的腦子裡想的卻是——明天下午三點,小魚胡同。
「說得對,他們沒證據,不過……」他把她柔弱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心裡卻異常冷靜,「你剛剛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得有所打算。」
「小王,我們這個案子中,有誰住在同豐路?」他問身邊的王東海。
他不說話。
「沒有。」
「她有沒有上去問那個男人?」
「沒什麼,東拉西扯地瞎聊唄,先是說了我表姊跟她老公的事,接著說起了房子,後來不知怎麼又拉到了我表姊的房客。」
「嗨……是我,到家了?」那是陸勁的聲音,很平靜,很悠閒,也很友善。
除非……他想跟陸勁談條件。
他現在最怕的是這小東西會被陸勁發現。不過還好,從今天早晨起,它就一直在他覺得合理的範圍內活動。這說明,到目前為止,陸勁對於它的存在還一無所知。
「隨便。」他淡淡地說。
「那個女房客是哪一年租的房子?」岳程問道。
「這麼說你沒看見她?」
在電話機下面,還壓著一張用原子筆勾勒的素描,他一看便知,畫中的女郎就是小優。她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倒在地上,然後塞進了一個箱子。
「但是那個人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他看著我的樣子……」恐懼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猛然抬起頭,瞪大了眼睛,雙手抓住他的襯衣前襟,焦躁地說,「我們走吧,亞安,我們今晚就走,到一個別人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去……」
見岳程詫異地看著她,她解釋道:「你們那位員警特意讓我把照片放在信封裡,他說這是你們當員警的習慣,其實在電視裡我也看見過員警這麼做的,這叫收集證據……」
他也不說話,等待著。
「小王,馬上幫我查一下,下官路附近有沒有小旅館。」他命令道。
「大概四點左右。」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所以,他只能等待。
但奇怪的是,李亞安在知道他妻子被綁架後,為什麼保持沉默?
他事先叫了一輛小型貨運車來協助他完成這次綁架。這是個好主意,誰能想到他會乘貨運車出現在這裡,而且還真的搬了家,相信他從李家搬出來的那兩把椅子,一旦被扔在路上,不出十分鐘,就會被人撿走,所以他根本無須為處理它們而費心。到達目的地後,他讓司機在樓下等他,然後他想辦法進入李家,把單獨在家的鄭小優打昏後裝進了那個箱子。接著,他又打電話把司機叫了上來,他們一起把鄭小優和那兩把負責陪襯的椅子裝上了車。他故意讓司機把車開到C區的體育場附近,他和他的箱子在那裡下了車,在同一位置他換了一輛車,從監視器上可以看出,在這之後有段路他行進得很慢,這說明,他可能叫的是輛非法營運的三輪車,在過了將近十五分鐘後,他又換了輛車,這次可能是輛計程車了,這輛車最終把他送到了他在下官路的落腳點。對,肯定是這樣。
「羅秀娟和她的表妹住在同豐路。」
是的,我聽到了,只不過還沒想好是不是該當著你們的面接這個電話。
他垂下眼睛望著她,微微一笑,道:「別擔心,我在。」
「對,到家了。」他控制住自己的聲音答道。
「你表姊的房客?」
他想,如果運氣好,他或許能在這個箱子裡提取到照片中那個「小優」的指紋,這可能是她留下的唯一可以證明她存在過的證據了。
「她後來留在這裡的東西,你表姊是怎麼處理的?」
「對,是我,都是我幹的,我把她殺了……」
「好吧。」他終於屈服了,「聽你的,我們離開這兒,但是我得先準備一下。去昆明好嗎?」
「昆明。哦……我去過。」
但是,他腦子裡卻無緣無故地響起了數秒錶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他還聽到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後來啊,我表姊一直纏著他問,他們以前是在什麼醫院工作,這個男人好像不想告訴她,但最後拗不過她,還是答應幫她找找那個女孩。我表姊有時候幹事也挺不講理的,要是我,才不好意思硬纏住人家幫忙。」李娟搖頭笑道。
「我也可以在那裡開業,心理醫生到處都需要,或者……」他想了想說,「我改行。」想到不得不和_圖_書就此捨棄自己多年來辛苦創下的事業,他覺得很灰心,但是低頭看見她,他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麼不能捨棄的,只要她能跟他在一起,他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不當心理醫生,也許還可以做點別的,比如開家咖啡館什麼的。她伸手撫摸著他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但是電話那頭卻響起一陣陰沉沉的笑聲。
他不甘心地再次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期待在電話裡聽到她那熟悉的聲音,但是,他聽到的仍然是鬼叫一樣的「嘟嘟」聲。
「亞安,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我受不了了……這樣下去,我快,快瘋了。」她跪倒在他的腳邊,雙手抱住他的腿,眼睛裡含著淚光。
他坐到客廳的沙發邊,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小優到哪裡去了?她絕不會不帶錢包就出門,也不會不說一聲就離開他,不,她不會離開他的,他跟她心裡都明白,他們兩個就像魚和水,誰都離不開誰。
所以,也許他今天又來過了,來報復,正好小優一個人在家……
他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可是今天……」她沒說下去,身子在瑟瑟發抖,他把她拉起來,讓她坐到他懷裡。
「什麼醫院?」
「找到了,好像是在什麼醫院當接待。我就不明白了,醫院怎麼會有這種工作?」
看來不接是不行了。他走到電話機前,拿起了話筒。
小優是在打電話嗎?不可能!快一個多小時了,她跟誰會有那麼多話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腦子裡忽然閃現出昨天晚上她那張憂鬱彷徨的臉。
又是忙音!李亞安心煩意亂地掛上電話,這已經是一個小時內他給妻子鄭小優打的第三個電話了,竟然都是忙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小優可不是個喜歡電話聊天的人,況且她也沒有可以長談的對象,會不會是話筒沒掛好?他改撥了她的手機,但手機關著。這不奇怪,在家裡,她常常一天都忘了開機。
看來,為了套取所需要的情報。陸勁再次施展了他的個人魅力,而且這次還用了金錢攻勢,雖然只有一百元,但小恩小惠,同樣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還有一個皮箱,我覺得還能用,就留下了。對了,曬皮箱的時候,我在夾袋裡找到兩張她的照片。」
「前一個月,就是在她出事前,誰知道我表姊後來會遇到這樣的事……」
「她在走的前幾天,拿了幾件新衣服回來,說是有人送她的,我表姊說一看她說話的樣子,就知道衣服是男人送的。」
這時,他驀然發現,話筒被橫放在電話機上。
王東海應聲照辦。
如果李亞安真是這個同謀,陸勁會怎麼對付他?如果李亞安真的綁架了元元,或者已經對元元……那陸勁會怎麼做?
「下午三點,在……小魚胡同見面。」
「小優,你記住,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事都沒有。你只是在家看電視而已,僅此而已。」他盯著她的眼睛,用無比肯定的口吻說,「你只要記住我的話,什麼事都會過去。」
「不高,一點都不高……」他輕聲回答她。
「好。」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這些內衣內褲現在在哪裡?」岳程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問道。
岳程環顧了一下房間,好像在尋找什麼,他問:「你太太在嗎?我是否可以見見她?我還有兩個問題想問問她。」
「是這樣的。因為他昨天在你家情緒有些失控,所以我們準備把他送回監獄,但在回監獄的路上,他逃跑了。」岳程的目光落到地板上,又重新升上來,「我為他昨天的行為向你和你太太道歉。」
「我們不走了,不走了。我會好起來的。」她道。
姓鄭?岳程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嗯,他是……還不錯。」岳程勉強順著對方說,「其實是我讓他來問你點事的,但他今天休假,我想他也許沒來,看來我是把他看扁了。」他自己覺得這理由很爛,但李娟似乎並不在意,馬上就相信了。
「啊!」她驚喜地叫了一聲,但臉色瞬間又黯淡下來,「可是你的事業怎麼辦?亞安,你在這裡已經有了成績。」
「沒問題。車就在地下停車場,我等會兒帶你們去拿。」他拿出一支筆,迅速在那張單子上簽了字。現在,他希望能把他們盡快打發走,因為他已經開始等電話了。
「是的,所以,我這次來,就是想提醒你太太小心門戶,不要隨便讓陌生人進來,沒什麼事也最好不要出門。陸勁是個有經驗的罪犯,非常狡猾,」岳程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道,「另外,我也希望,無論何時,李副院長你都能信任我們警方。萬一,我說的是萬一,發生了什麼狀況,請一定及時跟我們聯繫。」
但其實,也許她當時正躲在洗手間瑟瑟發抖。
但是,他在電話裡聽到的仍然是忙音。
根據這條路線,岳程判斷,陸勁是先在下官路附近找了一個臨時的落腳點,也許他在賓館租了一個房間。接著,他去同豐路辦事。等等,同豐路?這條路名很眼熟!
「我不知道。」她用纖細的手指撫摸著他的嘴唇,眼神呆滯,「我只想離開,哪兒都行。哪兒都行,我只想跟你兩個人過平靜幸福的生活,我的要求高嗎?」
年輕的女房客、高考落榜、找工作、醫院的接待、新衣服、失蹤、一個男同事、羅秀娟在馬路上偶遇後糾纏不清、羅秀娟的死……岳程覺得彷彿有根線把這些零零碎碎的線索都串了起來。
「你知道我要什麼。」
「本www.hetubook.com.com來我以為她死了,一切都會過去,可是……好像又開始了。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低聲說。
可就在這時,「鈴鈴鈴……」客廳裡響起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他身不由己地停住了腳步,回轉身看著那個電話。是誰來的?該不該接?
二〇〇一年,這一年可發生了不少事,羅秀娟的父母去世,羅秀娟出租房子,女房客來到羅秀娟的小房間,童雨自殺……對了,如果二〇〇一年那個女房客是高考落榜生的話,那當時她的年齡應該差不多是十八歲,這麼算下來,她應該跟鄭小優同年。他記得鄭小優也是高考落榜生,真巧!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陸勁要來找李娟了。
「她拖欠了那麼些錢,你表姊後來去找過她嗎?」
「亞安,我不想待在這裡了。在這裡,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背後偷偷看我,我害怕。亞安,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她一邊說,一邊急切地朝門那邊看了看,好像一出門,就有一條路通往她想去的地方。
陸勁綁架鄭小優的原因,岳程心裡一清二楚,當然是為了元元。以他的經驗,任何綁架犯都希望能用手裡的「票」盡快換回他真正想要的東西。陸勁想用鄭小優換元元,他很急,所以,在幹完後,他一定會及時通知李亞安。
「她上哪兒去了?」
「亞安……」
下午四點半,岳程把李亞安的車交給本局的鑒證科簽收後,便急匆匆趕往電子監控室。在那裡,他可以對陸勁的行蹤一目瞭然。
「你知道那個女孩姓什麼嗎?」他問道。
岳程趁機又撥了一次陸勁的手機,之前他也打過,但也許是怕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吧,對方始終關機。
「當然上去問了,就我表姊這死心眼的臭脾氣,還能放過他,可那個男人也說已經好久沒見這女孩了。」
「你想上哪兒去?」他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繼續。
李娟搖頭。
不,他不想聽她說那些廢話,他要事實,他要等李亞安來說出事實。還要等李亞安先把元元交給他,然後再決定如果處置箱子裡的這個女人。
「不必,這是應該的。」他冷然道,同時把車鑰匙拿在手裡,逕直走到了門邊,「我們走吧。」他催促道。
「是啊,下午有一位員警來過,他人真好,又斯文又有禮貌。不僅幫我修好了門鎖,臨走時,還給孩子留了一百塊錢買文具。唉,像這樣的員警我還是頭一次看見,人真好。」李娟一邊說,一邊給岳程倒了杯茶。
從昨天陸勁對小優說的那番話可以看出,他很愛她,很在乎她,同時也認定了她的失蹤跟他們兩人有關。
「是的,談的就是我表姊。」李娟點頭。
岳程大約看出了他的敵意,但不為所動。
內衣內褲!那上面也許還能提取到有用的生物樣本。岳程心頭一陣興奮。
也許……應該報警?不,等等,也許這本身就是員警的計策!計策!他們想把我們分開,然後各個擊破!那我該怎麼辦?他下意識地問心裡的另一個自己,我該怎麼救小優?怎麼救她……對了,他不是員警……那個人的目的也無非是想要回屬於他的東西……也許……我該想辦法跟對方做個交易,但是……
就在這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他在休假?那他工作可真賣力。」她歎息道。
陸勁望著箱子裡仍然昏迷不醒的鄭小優,他再次控制住了把她搖醒的慾望。他真想好好問問她,元元在哪裡?她好不好?她還活著嗎?你們把她怎麼樣了?從昨天到現在,她已經失蹤快二十四個小時了,你們有沒有傷害她?有好幾次,他已經走到了箱子旁邊,但最後還是退了回來。
他知道自從休假以來,她就很少出門,除了去菜市場和附近的超市購買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外,她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家裡。他打電話給她,她總在家,所以這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的忙音是不正常的。
「小優,你太緊張了,其實什麼事都沒有。」他的手落到她光滑的皮膚上,然後在心裡又確認了一遍他對她的感情,這些年能跟她每天生活在一起,他是幸福的,雖然他為此付出的代價難以估量,但是他認為值得,因為他愛她。他溫柔地說,「只要有耐心,一切都會過去,什麼事都沒有。」
「這個女的還留下什麼沒有?」他耐著性子問道。
根據屬下整理的資料,岳程用五分鐘整理了一遍陸勁今天一天的行蹤。
「有辦法聯繫到她嗎?」
「李副院長,也許是你太太打來的。」岳程再次催促道。
他快步走到臥室,沒人,陽台上也沒有,洗手間空空如也,她新洗的內衣還晾在浴缸的上方在滴水,化妝鏡前,她的一把梳子掉在地上……他又疾步走回客廳,一眼就看見了她平時去超市時用的拎包還掛在衣架上。他翻看那個包,裡面的東西、錢包、門鑰匙、小筆記本一樣都不缺,他的心陡地緊張起來——她沒出門。她上哪兒去了?
「李副院長,你昨天下午是幾點出的門?」岳程問道。
「後來呢?」
他看了她一會兒,抱住了她。
「他昨天對我太太很有敵意。」他聲音呆板地說。
扣留我的車?如果你知道她是怎麼離開我家的……
他覺得腳底陣陣發涼,他心裡再清楚不過,現在只要元元活著,那就什麼都好說,但如果元元一旦……媽的!後果不堪設想,他毫不懷疑,陸勁會為此大開殺戒,是的,他還在乎誰?他誰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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