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第十一章

「偷嗎?」
「幾世紀前,賢明而又高潔的西爾維斯特二世,將一個極其珍貴的渾天儀當成禮物送給別人,以交換羅馬詩人斯特蒂烏斯或盧康的手稿。」威廉又謹慎地加了一句,「可是那只是一個渾天儀,而不是他的操守。」
我說這些話,並不是對我自己奉獻於修道院生活的選擇起了懷疑,而是要說明對許多犯了錯誤的人而言,這個神聖的負擔是十分沉重的。也許是為貝倫加可怕的罪行辯護。不過,根據本諾所言,這個僧侶顯然以一種更卑鄙的方式放縱他的罪惡,以強求的手段從那些道德和禮儀都規誡他們不可給予的人那裡,獲得他所要的。
他說話的當兒,我們意識到這個僧侶依然年輕,他喜歡修辭學,是由於對自由的思慕,對於修道院限制他的求知欲,費了一段艱難的時間才逐漸接受。我知道這種好奇心是不可信賴的,但我也明白這個態度並未使我的導師不悅,他反而很同情本諾,對他添加了幾分信任。簡而言之,本諾告訴我們他並不知道阿德爾莫、維南蒂烏斯和貝倫加所討論的是什麼秘密,不過假如這可悲的故事會使圖書室的管理方法有所改變,他不會感到遺憾。他希望我的導師不管能否解開這團亂結,都能以理曉諭院長,說服他放鬆壓制僧侶的知識戒律——有些僧侶來自遙遠的地方——他又說道,像他自己,所以遠道而來,無非是想閱讀收藏在大圖書室裡的珍貴書籍,藉以滋養心靈。
本諾對我們說的話,實在是令人困惑。很可能他把我們約到那裡,真的只是要誘我們離開寫字間,但也有可能因為他編造不出一個合理的藉口。他對我們所說的是一件真相的片段,而這件事實https://www•hetubook•com.com比他所知的還要重要。
「是誰殺了他?貝倫加嗎?」
這個人顯然也是跟蹤那對僧侶來的,而且並未注意到躲在墓園旁一株橡樹幹後的本諾。這第四個人是維南蒂烏斯。貝倫加一看見他,便在墳墓間蹲了下來。維南蒂烏斯則走進了禮拜堂。到了這時候,本諾怕自己被人發現,便轉身回宿舍去了。第二天早上,阿德爾莫的屍體被人在懸崖底下發現。以外的事,本諾就不得而知了。
然後阿德爾莫出來了,臉色慘白,將想要和他說話的貝倫加推開,衝出了宿舍,跑到禮拜堂後方,由北邊的門(夜間仍不關閉)進入了禮拜堂。說不定他是想禱告吧。貝倫加跟在他後面,卻沒有踏進禮拜堂;只是在墓園裡走來走去,絞扭著雙手。
他承認那天早上他過於謹慎,可是現在,經過冷靜的思考後,他認為威廉應該知道所有的實情。在關於「笑」的那段著名的談話中,貝倫加曾提到「非洲之末」。那是什麼呢?圖書室裡充滿了秘密,尤其是那些從未借給修士們閱讀的書籍。威廉提及理性檢視主張的說法,使本諾深有同感。他覺得一個修士——學者有權知道圖書室裡包含的一切,他喃喃譴責宣告阿貝拉有罪的索瓦松會議。
「您比塞維裡努斯懂得還多。」我對他說,「可是現在請告訴我,對於我們剛才所聽到的您有什麼看法吧!」
午餐時刻快到了。本諾離開了我們,我的導師並未進一步追問他。我們在澡堂後又逗留了一會兒,然後在庭園裡散步,思索著這番個人的揭示。
因此僧侶們冷眼旁觀貝倫加注視阿德爾莫的溫柔眼神,已有一段時候了www.hetubook.com•com。然而阿德爾莫卻沉醉在他的工作中,似乎只有工作才能得到樂趣,對貝倫加的熱情根本就不加注意。但也許——誰曉得呢?——他不明瞭他的精神暗中也有同樣恥辱的傾向吧。事實是,本諾說,他無意中聽到了阿德爾莫和貝倫加的一次對話,貝倫加提到阿德爾莫要求他揭示的一個秘密,提出了極為卑劣的交換,即使是最無知的讀者也猜想得到的。本諾好像聽到阿德爾莫應允了,語氣是那麼的如釋重負。仿佛——本諾大膽地推測——阿德爾莫心裡也有同樣的欲望,而今他找到了並非是情欲的藉口加以應允,所以感到很放心。本諾說,這表示貝倫加的秘密必定是與學識有關,因此阿德爾莫能夠懷著對肉體之罪屈服的錯誤觀念,只求滿足知識的渴欲。本諾笑笑,又說道,他自己也曾有許多次被強烈的求知欲所折磨,為了滿足它們,他也會不惜應允別人情欲的請求,儘管那違背了他的本意。
「只是借用而已,為了上帝的榮耀。」
「赤素馨,」威廉突然說著,彎身觀察一株植物,在那個寒瑟的冬日,他從葉已落盡的枯樹叢辨認了出來,「樹皮製成的藥水,對痔瘡最有效了。那是極地桔梗,用它的根製成敷藥,可治療皮膚的瘀痕。」
現在已有許多僧侶都知道,貝倫加對阿德爾莫有種不可理喻的激|情;所多姆城和岡莫拉城便是因為相同的激|情,被神視為邪惡,降火將兩座城市都燒了。所以本諾表明了他自己的看法,或許是顧慮到我的年齡尚輕吧。然而任何在修道院度過少年生活的人,就算他保持純正貞潔,也會經常聽到有關這種情感的傳聞,有時候他必須保護自己,免https://m.hetubook.com.com於墮入那些已被這種情感所困的人所設的陷阱。我只是個小見習僧,但是在梅勒克時,便有一個老修士曾寫給我一些照理說該是一個凡人獻給女人的詩了。禁欲的誓言使我們遠離了罪惡的淵藪,也就是女性的軀體,只是那卻反而將我們引向別的錯誤。即使到了今天我年已老邁,當我在禮拜堂時,偶爾望向一個見習僧柔嫩清純如少女般的臉,仍會被正午的惡魔所煽動。我只能祈禱自己一直到死時,心性能篤定如一。
「親愛的阿德索,你該學著用你自己的腦筋去想。本諾對我們說的或許是實情。他的故事和貝倫加今早所說的互相吻合,都有同樣的幻覺。貝倫加和阿德爾莫一起做了邪惡的事,這一點我們已經猜測過。貝倫加必定對阿德爾莫揭露了一個秘密,這秘密是什麼,我們仍然不知道。阿德爾莫在犯了違反貞潔和自然法則的罪後,只想找一個可以赦免他的人告解,所以他跑去找佐治。佐治的個性十分嚴厲,我們從經驗便已得知了;他必然對阿德爾莫大加譴責,說不定他拒絕赦免,說不定他強制了一次不可能的懺悔式,我們不知道,佐治也不會告訴我們。事實是阿德爾莫衝進了禮拜堂,在祭壇前跪拜,卻不曾平息他的悔恨。這時候,維南蒂烏斯來了,我們不知道他們彼此說了什麼話。或許阿德爾莫把貝倫加(當做報酬)對他揭露的秘密告訴了維南蒂烏斯;對他而言那已無關緊要了,因為現在他擁有一個更熾烈、更可怖的秘密。至於維南蒂烏斯呢?他和我們的朋友本諾一樣,都是被強烈的好奇心所驅使,也許他所聽到的使他滿足了,所以他離開了懊惱自責的阿德爾莫。阿德爾莫覺得自己和_圖_書已是萬劫不復了,便決心要自殺,絕望地走到墓園,又碰見了貝倫加。他對他說了一大段駭人的話,把責任推給他,稱他為悖德的導師。我相信,在貝倫加的敘述中,把所有的幻覺都省略了。阿德爾莫對他說的話,一定是從佐治那裡聽來的。現在,貝倫加懼怕得往一個方向奔逃,阿德爾莫卻往相反的方向而行,去自殺。接下來的我們大概都親眼目睹了。大家都以為阿德爾莫是被謀殺的,所以維南蒂烏斯相信那個圖書室的秘密比他原先所想的還要重要,因此他繼續獨自搜尋。最後,不知道是在他找到他所探查的事物之前或之後,某個人阻止了他。」
本諾正想著該怎麼辦時,突然意識到這附近還有第四個人。
「那就包在我身上了。」
我相信本諾提出這項請求時是真心誠意的。不管怎麼說,也許正如威廉所預見的,他想為自己保留先去翻尋維南蒂烏斯書桌的可能性,以滿足他的好奇心,同時為了使我們離開書桌,他也準備供給我們一些消息作為交換。
本諾說出了一個奇怪的故事,透露了修道院生活中的陰暗面
第六時禱告
「難道,」他問威廉,「你就不曾為了能夠翻閱你已尋求多年的一本書,而做出可恥的事嗎?」
本諾承認他的狂熱使他有點不知所云了,接著他又回頭說他的故事。阿德爾莫遇害的前一晚,本諾被好奇心所驅使,在晚禱結束後,偷偷跟蹤這一對假鳳虛凰,看見他們一起走進宿舍。他等了好一陣子,半開著房門(他的房門與他們兩人的相隔不遠),等到僧侶們都入睡了,宿舍裡一片沉寂時,他清楚地看見阿德爾莫溜進貝倫加和*圖*書的房裡。本諾難以成眠,睜眼躺在床上,直到他聽見貝倫加的房間又開了,阿德爾莫快步地跑了出來,而他的朋友卻極力要將他拉住。貝倫加跟在阿德爾莫之後跑到樓下去,本諾小心翼翼地隨後跟去,在走廊前,他看見貝倫加渾身發抖,縮在一個角落裡,盯視著佐治的房門。本諾猜測阿德爾莫大概是去找這個可敬的老僧懺悔他的罪了。貝倫加知道他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所以不住地顫抖,雖然在神聖的誓約下,他的秘密仍將會隱而不宣。

「好。至於潛入大教堂,昨晚我們已看到馬拉其是從哪裡出來的。今天我會到禮拜堂去,特別留意側面那個附屬禮拜堂。一個小時內我們就要吃飯了。飯後,我們要和院長開個會,你可以到場,因為我要求帶個秘書去,把我們所說的記錄下來。」
「也許,或是看守著大教堂的馬拉其,搞不好還會是別的人。貝倫加有嫌疑是因為他很驚恐,而且那時他明白維南蒂烏斯已知道他的秘密。馬拉其也有嫌疑,他是圖書館的守衛,當他發現有人侵入圖書館,便把那個人殺了。佐治對任何人的任何事都無所不知,擁有阿德爾莫的秘密,又不希望我發現維南蒂烏斯可能探查到什麼——許多事實使他也難脫關係。不過告訴我,一個瞎了眼的人怎麼使足全力殺死另一個人呢?而一個老人,即使身強體健,又怎麼能夠把屍體拖到水缸旁呢?為了不能說出的原因,他可能對我們說了謊。再說,嫌疑者不一定只是曾參與討論『笑』的那些人啊,也許兇犯有其他的動機,和圖書館無關。總而言之,我們需要一盞燈,並且要知道如何在夜間潛入圖書室。燈就由你想辦法吧。晚餐時到廚房裡晃一晃,拿它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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