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第四十九章

我看見有些僕人冒險進入殘留的禮拜堂,我猜他們是想在離開之前試著進入地窖內去取一些珍貴的物品。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成功了,也不知道地窖是否已經坍塌,更不知道那些鄙夫在試圖搜取寶藏時是否沉入了地底。
同時,切澤納的邁克爾也意識到他在阿維尼翁不可能達成的任何結果——尤其為他的性命擔憂——因此他逃出該城,在比薩和路易會合。
多年之後,我已長大成人,湊巧在院長的派任之下,有機會到義大利去旅行。我無法抗拒誘惑,在回程時,繞路重訪修道院的舊址。
(全書完)
我的導師為我未來的研讀提出了許多忠告和告誡,並且把尼柯拉斯為他製作的眼鏡送給我,因為他已找回了原來的那一副。
我沒有再見過他。後來我獲悉,他死於本世紀中期肆虐全歐的那場大瘟疫。我時常祈禱上帝接納他的靈魂,原諒他智識的虛榮心使他犯下的許多驕傲行為。
回程途中,以及日後在梅勒克時,我花費了許多時間,試圖解讀那些斷https://www.hetubook.com.com簡殘篇。常常由一個字或是一個模糊的圖案,我便認出了那本作品。後來我要是找到那些書的其他抄本時,便更加細心而喜悅地閱讀它們,仿佛命運留給我這項遺贈,仿佛辨認出那些被毀的抄本,是上天對我說的顯明信息:「擁有並保存吧。」在我耐心地重組之後,我造就了一種次級的圖書館,是已經消逝之大圖書館的象徵,一個由碎片、引句、未完成的句子以及殘缺的書本組成的圖書館。
我們預測了許多事件,並獲知巴伐利亞人將進攻慕尼克,不久便轉回原路,並決定在那裡逗留,一方面也因為威廉察覺到對他而言義大利已非安全之地。接下來的數月和數年間,路易眼看他的同盟和支持者一個一個地背棄他。次年假教皇尼古拉五世向約翰投降,並上吊自殺。
在一排牆壁旁,我找到了一個書櫥,在經歷了那場大火後,竟然還奇蹟似的直立著,然而水和白蟻卻使它腐朽了。書櫥裡還有一些羊皮紙。其他的遺物則是我在下面的廢墟中翻尋時找到的。m•hetubook.com.com有些羊皮紙碎片都已褪色,有些還隱約看得到圖案,或幾個模糊的字。有時我會找到字句依然清晰的書頁,更常找到的是在鐵釘的保護下,完整如初的裝訂——書籍的幽靈,外表看來完好,裡面卻已消蝕了,然而有時會殘留半頁,看得見標題。
山坡上的兩個小村都已荒棄了,村莊四周的農地也都荒蕪了。等我爬到山頂後,眼前一片荒涼死寂的景象,使我不由得愴然淚下。
我們到達慕尼克後,我揮淚告別我的導師。他的命運未決,我的家人希望我回到梅勒克去。自修道院瓦解的前一晚,威廉對我說出了他的恐慌後,我們就仿佛有了秘密的協定似的,不會再談及那件事,在我們哀傷的告別過程中,我們仍絕口不提。
我們行抵龐波薩時,獲悉羅馬人起而反叛路易,路易避到比薩去,約翰的特使凱旋地進入了教廷城市。
我把我所能找到的每片紙都收集起來,裝了兩隻旅行袋。為了保存這可悲的遺物,甚至不惜丟棄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威廉和我在林子裡找到了兩匹流離失所的馬,騎馬離開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裡。我們朝東而行。當我們再度行抵博比奧時,我們聽到了皇帝的壞消息。他到達羅馬時,被人民加冕為王。由於他和教皇已不可能達成協議,他選擇了一個假教皇,尼古拉五世。馬亞留斯被任命為羅馬的主教,但由於他的錯誤,或者是他的軟弱,據說該城發生了許多可悲的事。忠於教皇而不願作彌撒的神父們受到了刑罰,一個聖奧古斯汀修道院的副院長被丟進了凱辟托林丘上的獅子坑裡。馬亞留斯和傑恩頓的強安,宣稱約翰是個異教徒,路易更讓他被判處死刑。但是皇帝的錯誤施政和當地的君主相對立,而且勞民傷財。我們聽到這些消息時,便延緩到羅馬去的行程,我明白威廉不想目睹會使他的希望為之破滅的事件。
他對我說,我還年輕,但總有一天我會用得上那副眼鏡(的確,此刻我就將它架在鼻梁上)。然後他像父親般慈愛地擁抱我,我們便分手了。
大教堂除了南面牆垣整個塌陷之外,倒似乎仍然屹立,不為歲月所動。懸崖之上的兩座塔樓,看起來幾乎完好如初,但所有的窗子都像空洞和-圖-書的眼窩,而腐朽的藤蔓便是豁濕的淚水。教堂裡,藝術的結晶已然摧毀,和自然的傑作混成一堆。站在廚房裡,抬頭可由已坍塌的樓上地板及屋頂造成的大洞仰望藍天。沒有佈滿青苔的部分,保留著許多年前被煙火肆虐留下的黑色。
同時,村子裡也來了不少人,有的是來幫忙撲火的,有的是來趁火打劫。由於廢墟仍是火燙的,許多被燒死的人仍然被埋在其中。到了第三天,傷者已經過醫療,在外面找到的屍體也已埋葬。僧侶們和其他所有的人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遺棄了仍在冒煙的修道院——一個被咒的地方。他們零星四散,我也不知道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我在碎石堆中探尋,有時會找到由圖書室和寫字間飄落,像埋在地中的寶藏般殘存的羊皮紙碎片。我開始收集它們,仿佛想將這些碎紙片湊成一本破碎的書。然後我注意到,在一座塔樓中,竟還保存著一道通到寫字間的螺旋形樓梯,由那裡再爬上一處坍倒的牆壁,我便到達了和圖書室同樣的高度,可以向下俯瞰每一處空隙。
修道院整整燒了三天三夜,一切的挽救都歸於徒然。在我們和_圖_書居留該處的第七天清晨,當劫後餘生的人們認清了所有的建築物都已毀於一夕,最堅固的建築只剩下了殘破的外牆,而禮拜堂像陷入自己本身似的吞噬了它的塔樓——即使是在那時,每個人心裡和神的懲戒對抗的意願,也已失敗了。最後幾桶水的傳遞,愈來愈沒精打采,修士大會會堂和院長的華麗住所仍在燃燒。等到火燒到最遠處的幾間不同的工作場時,僕人們早已儘量救出了許多物品,並且已到鄉間去搜尋,看看是不是能抓回一些夜晚在混亂中逃走的家畜。
以前曾雄踞於此的巍然建築,而今只剩零零落落的幾處廢墟,一如古代異教徒在羅馬城中所留下的遺跡。斷壁殘垣上爬滿了藤蔓,幾處台輪仍保持完整。到處是荒煙蔓草,簡直看不出以前這裡還曾種植過瓜果菜蔬,奇花異卉。惟有墓園依稀可辨,因為有些墳墓仍微微隆起。生命的跡象,僅見於一些獵食蟲蛇晰蠍的鳥,偶爾有只四腳蛇會爬過石頭,或在燒塌的牆壁上探頭探腦。禮拜堂的門已然腐朽,不復昔日的美麗。有一半門拱依然殘存,卻滿布苔蘚,只約略看得見基督的一隻眼睛和一頭獅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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