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正再度述說

隔天一早,所長聯絡上諸岡先生,和小加代兩人連袂前往拜訪。當然,我也跟去了。
「不要再那樣想了。」
諸岡先生默默皺眉時,小加代轉而問進也:「昨晚也問過你好幾次了,你有沒有想到什麼人?」
「那是克彥描述的那名『自稱宗田』的人的長相吧?請你告訴我們,為什麼要說『自稱宗田淳一的人』,而不是『叫做宗田淳一的人』呢?」
諸岡先生抬起頭來,呼叫眼前的進也。
說出口的,竟是如此一般的話。對著目不轉睛回望自己的進也,諸岡先生再一次低喃:
「你不能老是這樣急性子啊……這個世上有非遵守不可的規矩的。」他的聲音很溫柔。「你跟克彥——」
「請你是否也用這樣的同理心,去對待明星高中的棒球隊呢?因為我們並沒有權力決定是否將這件事告訴警方。」
進也嘆了一口氣:「要是有的話,我早說了。我想得到的就只有山瀨而已。」
諸岡舔舔嘴唇:
我想,也許錄音帶打從開始就不存在。這會不會是山瀨浩為了預防萬一而撒下的謊?
諸岡先生緊張得繃緊了臉。
如果可以,我想避免這樣的狀況。——所長語氣激烈起來。
「你從剛才就焦躁不安的,是因為蓮見先生他們特地過來跟我談這件事吧?何必跟我說,盡早著手尋找真兇就好,拖拖拉拉些什麼——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從前應該是這樣。
小加代急忙做筆記。所長問:
「他現在人在哪裡?」
「這一點我也清楚。」諸岡先生慢慢地開口,聲音很小。「我很……清楚。如果辦得到,我也想讓克彥的隊伍出場地區大賽。」
所長以不必要的嚴厲語氣制止了進也,瞄了諸岡先生一眼。諸岡先生一直默默地思考,片刻後突然端正了姿勢。
諸岡先生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所長略帶笑意地回答:
「我想拜託蓮見先生重新調查克彥的死。」諸岡先生對進也說。
先開口的是進也。
「對不起,我只是想說你可能會突然想起來。」
諸岡先生望向遺像,又轉向進也。
「沒什麼。」諸岡先生也回笑。「只是啊……一想到你們倆只有在爸爸跟媽媽不在的時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才能放心當兄弟,爸就覺得慚愧極了。這件事想必給你們帶來相當大的負擔。」
泛著淚光的眼睛又眨了兩、三次。
所長一個人負責說明經緯。當他述說昨夜發生的事情時,諸岡先生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睜著眼睛睡著了。
「沒錯。我也是在聽到全名之後,才總算想起來的。」
「可是啊——」
「這麼說,是和克彥很親近的人嗎?」
「夫人還好嗎?」小加代問道。
這次輪到小加代負責說明。昨天安撫進也時得出的假設,在腦裡清晰地成形了。
一段漫長的空白。
他欲言又止。我想不是因為不曉得該說什麼,而是不曉得該怎麼說。
「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想,只要諸岡先生答應,就這麼做。」
「我想這種事不是門外漢能勝任愉快的。蓮見先生,你意下如何?」
「可惡,急死人了!」進也用手掌拍打膝蓋。「要是我早點找到山瀨,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哥現在應該還活蹦亂跳的……」
「很要好呢。」
「沒關係。不用客氣,帶牠進來吧。請進。」
諸岡先生撫摸著我的脖子,這是養過狗的人才會的手法。
「我希望你們讓進也協助這次調查,直到最後的最後。」
「要找的話可困難了。因為他五年前就死了。」
「牠是我們家的一分子,平常不管去到哪裡都跟我們一起行動,所以今天也帶牠來了,不過我們會讓牠在外面等的。」小加代說。儘管覺得遺憾,不過我原本就打算這麼做。沒辦法,這和去鬧區探聽情報是不一樣的。
「克彥說,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留著現在難得一見的長髮,右眉下方有一道顯眼的傷痕。」
這個問題由進也回答,他一臉嚴肅。
可能是注意到小加代的表情,諸岡先生這麼說。接著他看見站在後面的我,揚起眉毛。
「像是如果敢在下次大賽贏過某某高中的話,就要你好看——之類的?」
「但是,這是有條件的。」
所長停了一拍後,恢復平靜的口吻。
小加代看著走進客廳的進也,他在祭壇前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哥哥的遺像。我也站在小加代旁邊,默默地看著進也的https://m.hetubook.com.com行動。
正關上門的進也吃驚地抬起頭來。
「克彥也很喜歡狗。」
諸岡先生吐出嘆息般的笑聲,垂下頭去。
為什麼你不去死!我的耳底又響起諸岡夫人的喊叫。
少年一驚,轉向父親。諸岡先生的臉就像玻璃杯中融化的冰塊一樣,慢慢地柔和起來。
「為什麼?宗田淳一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我沒想過會是這樣。山瀨竟然是受人所托才這麼做的……」
「一定要跟我爸媽說嗎?」進也鼓起了腮幫子。昨晚他幾乎整夜沒睡,眼皮有些浮腫。
這句話則是對著蓮見父女說的。
「是的……那個時候克彥問說:有沒有一個叫宗田的人去找你們?」
「他偶爾會打電話回家。常有人會寫信給集訓中的克彥,大部分的內容都很正面,但是其中……也有充滿敵意、類似惡作劇的信件。」
「嗯,沒錯。」父親點點頭。「等一下一起去看她吧。」
「我一點都不知道克彥拜託你找出山瀨。能讓克彥拜託這種事的人,就只有你一個人啊。」
「克彥曾打電話回家,那時他提到『宗田』這個名字。」
窗邊小几上,空花瓶被遺忘在那裡。幾片枯萎的花瓣縮成死蟲的形狀,掉落在地毯和花瓶旁的電話上。牆上則和蓮見事務所一樣,貼著寫滿了常用號碼的便條紙。
聽到這句話,進也如同字面形容地跳了起來,嚇了我們一跳。
小加代等人被帶往一間有著大窗戶的東向房間,應該是諸岡家的客廳,陳設的沙發組遠比蓮見事務所的豪華。
「沒錯。每當收到那種內容特別惡質的信,克彥就會聯絡我們。可能是擔心我們遇到同樣的騷擾,受到驚嚇。」
「你安靜。我想問的是令尊的意見。」
「請你委託我們重新調查這個案件。」
「然後呢?那個叫『宗田』的人是?」所長催促。
「身體有點不舒服。」
「吶,進也。」
「我認為兩宗殺人事件,應該以發生順序去思考才對。」
「僱用山瀨的人所做的事,跟外野看台啦啦隊的失控行為沒什麼兩樣。不能讓毫不知情的孩子們負這個責任。話說回來,想想松田學園,克彥被殺後,知道犯人是山瀨時,隊員們是怎麼想的?他們能把這一切想成無可奈何和圖書的事,輕易接受嗎?我不這麼認為。他們本來一定是想要連不幸死去的克彥的分一起加油的。但是這些卻被用『醜聞』一句話帶過了。這不只是單純能不能參加地區大賽的問題。那些孩子們往後一生都必須背負著錯誤的『連帶責任』活下去。」
「什麼條件?」所長問。
進也不屑地咕噥了什麼離開了,在我聽來像是「開什麼玩笑」。
「因為如果是真正的宗田淳一,應該與克彥同年才對。他是克彥以前還在地方棒球隊時最要好的朋友。」
做為總結,所長語氣略為強硬地問道。
他的右手隱約動了一下,想走到雙手合十拿著線香的所長和小加代身旁,卻停下了腳步。進也沒有合掌膜拜,就這樣來到能夠同時看見蓮見父女和諸岡先生的位置,坐在沙發靠肘上。
小加代與所長像在等待判決似地挺直了背。諸岡先生注視著自己的手。站在窗邊的進也,透過窗簾縫隙望向外面,緊咬下唇的側臉看起來蒼白無比。
「換句話說,犯人知道山瀨寄出恐嚇信的事,也知道山瀨就是打者人偶事件的犯人,所以才想把殺人罪嫌嫁禍到他身上,對吧?」進也說。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從昨天晚上起,蓮見家的成員就像要給悍馬戴上馬銜似的,不斷安撫這個快要失控的少年。
「沒錯。」所長用力擺動下巴點頭。
「我們並不是公家機關。也沒有受到任何人委託我們調查這件事。換作平常,我們也不會來拜訪府上,而是有義務直接去警署,舉發我們獲知的事實,將手中的情報全部交出去。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前來拜託你。」
「而且,克彥為何被殺?理由還不清楚,不過殺害他的犯人——不管是單數或複數——想必非常清楚克彥過世前與山瀨置身的狀況才對。」
「我不希望明星高中的棒球隊員去體會這種蠻橫無理的道理,他們沒有任何責任。他們公平出戰,公平地戰敗。我認為這次他們本來也想和克彥公平對戰的。場上的孩子們,跟外野看台發生的爾虞我詐是毫無關係的。」
「當然了。克彥又不是從石頭縫蹦出來變成你哥的。」所長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喏,回家了。」
進也沉默著。他越過父親,踏上走廊。
諸岡先生擺正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和圖書,像要抓住什麼無形的東西似的,忽地動了一下。眼睛眨了幾下後,總算筆直地面對所長。
進也沒有答話,諸岡先生似乎也不要求他回答;這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那時我還沒意會過來。結果克彥說:『是自稱宗田淳一的人唷!』」
面對不甘示弱的進也,他父親默默地搖頭:
進也正要抗議,但所長不理會,他只看著諸岡先生。
「諸岡先生想怎麼做呢?」
回到家後,進也第一次稍微露出笑容。
所長低下頭來。
昨晚,小加代和宮本刑警聯絡。她小心地不被看穿目的,探聽情報。關於這件事,警方並沒有掌握到任何消息。宮本刑警提到的淨是浩淒涼的告別式。浩和克彥不同,棺木裡並沒有放進任何球具。浩的母親說,浩應該有一個和克彥同隊時使用的手套,他一直非常珍惜。結果,最後還是沒有找到手套。
「殺害克彥跟山瀨的真凶另有其人……你是這樣說的吧?」
「沒有。不管錄音帶在哪裡,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們而已。」
「曾經親近的人也可以。」所長說,「諸岡先生有沒有想到誰?」
他指向踏腳墊。我領會他的意思,走到腳墊上。
「那卷錄音帶真的存在嗎?警方沒有發現嗎?」
「宗田啊……。是你們認識的人嗎?」
「諸岡先生想要怎麼做呢?」所長再一次問道。「如同剛才所說,我們已經掌握了明星高中策劃這件事的人物身份了。將他們送交警方,加上我們的證詞,警方應該立刻就會重新調查克彥的命案。」
幾秒鐘後,他略帶躊躇地訂正:「不……請你去看看她吧。」
「山瀨是受雇於明星高中的人,才犯下了打者人偶事件,然而遺書裡卻沒有提到這件事。那份遺書很可能是捏造的,是殺害山瀨的人,為了將克彥的死嫁禍到山瀨身上而偽造出來的。」
「在山瀨的事發生前,哥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進也吃驚地說。
「真的,很要好呢。」
「但是那麼一來,就會波及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的明星高中棒球隊隊員。如果必要,警方應該也會保密。但是如果他們再次著手調查克彥的死,媒體不可能會置之不理。畢竟連山瀨所寫的恐嚇信內容都被揭露了,他們一定會查出重開調查的契機,查出明星高中來的。和圖書
「可能是不想連你都為他擔心吧。」
所長沒有看進也,而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諸岡先生。
諸岡夫婦是以克彥為中心構成的拼圖。失去了中心的現在,剩下的碎片什麼圖案都無法組成了。束手任由自己散落一地,呆然而坐。
「爸,那是——」
「或者,克彥的行為有沒有異於平常的地方?像是有特別的人來訪,或是有你們不認識的朋友聯絡他——」
「幹嘛突然說這種話?」
家裡感覺不到女性的氣息。廚房很乾淨,但不是收拾過的整齊,而是像樣品屋那種完全沒被使用過,不會被弄髒的感覺。流理台一旁的餐具濾水籃完全乾透了。
天氣晴朗時,若打開窗簾,這個房間一定會洋溢著讓人目眩的陽光吧。安坐在沙發上,稍微傾斜身體,就看得見收藏著克彥的各種紀錄與紀念品的展示櫃。不會太招搖,也不會太低調,來客會以恰到好處的距離得知諸岡家有個引以為傲的兒子。
「媽她?」
然而諸岡先生卻說:
所長探出身子:
「還能怎樣不怎樣的嗎!我從剛才就一直聽你說個不停,卻囉哩八嗦全是廢話。」
「這麼說來,是有一件怪事。因為最近事情太多,我完全忘了。那是克彥過世兩天前的事。」他掃視其他三人的臉,以慎重的口氣繼續說下去。
「因為某些原因,她會離家一陣子。」
「當時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問克彥:『怎麼了嗎?』他卻說:『不,沒事就好,只是今天有一個自稱宗田淳一的人到學校來。』一開始我還以為克彥在故弄玄虛呢。」
「他說了什麼?」
「我一直努力,想辦法讓他們出賽,也想過如果我去拜託聯盟的話,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結果還是不成。」
現在那個展示櫃空了。取而代之的,房間另一頭擺著克彥的遺像和骨灰。
「拜託你。」小加代也附和。「無論如何,我們都會親手找出殺害克彥的真兇。」
接著他又陷入沉默。沒有人開口,大家都在等待諸岡先生。
前來應門的是諸岡先生本人。和告別式那天一樣,今天是個一早就下著寒雨的梅雨寒日,但是諸岡先生竟然穿上了毛衣。小加代露出擔憂的表情。
聽到小加代的話,諸岡先生點點頭。
「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找出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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