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系吉的戀情

系吉帶她到附近的一家糯米糰舖,兩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阿時小聲地吐露心事。之後,系吉驚訝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很好吃。系吉竟然不再添飯,明天搞不好會下冰雹。」
第三天,系吉精神抖擻地前往相生町。他覺得姑娘可能會在那油菜花田,儘管沒有什麼根據,卻如此認為。光是這麼想就令系吉興奮不已,他邊走邊笑。
女人粗壯的雙手叉著腰,咬牙切齒地說完後,砰一聲關上門。那門被壓得傾斜,這住屋面向油菜花田的板牆,全是形狀不一的木板釘成的。看樣子是火災之後,以現成的木板整修的。
姑娘向系吉很快地打了個躬,便轉身跑開。系吉呆立原地目送她離去。可是,當姑娘拐進相生町街角消失踪影時,系吉突然想起來似地拔腿追趕。正好在街角瞥見姑娘放慢腳步,用手背擦拭臉頰,然後又加快腳步跑走。
做過各種工作,現在幫茂七做事的系吉,儘管年輕卻也見識過各種不同風情的女人,當然也遇過非常漂亮的女人。不過,能令系吉如此動心的這倒是第一次,尤其是對女人這垂落的髮絲。儘管俗話說,無論多老的女人,只要是濕濡、攏不上的垂落髮絲都很撩人,但系吉對此卻不怎麼喜歡。他總覺得那​​樣很邋遢,即使撩人,也覺得那​​是要吸引男人的目光才故意那樣做。
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於是姑娘朝那邊望去,系吉也跟著轉過頭。在油菜花田一旁的住屋門口,有個用束帶綁住袖子的女人,探出上半身怒瞪著姑娘。
「不認識!」
「這個,阿時姑娘,你是阿時姑娘吧?是深川元町蕎麥麵舖葵屋的女兒吧?我叫系吉,在北森下町一家叫極樂澡堂做事……」
阿時說:
格子紙門旁的格子窗櫺縫隙飄出蕎麥麵香。要是平常的話,那味道肯定會教人感到肚子餓,但系吉聞著那味道,竟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而已。這時湊巧有個看似商人的男人開門出來,系吉叫住了他。
今天她站在路邊,臉朝著油菜花田,依舊是微微低著頭。她今天的穿著與上回系吉過見時一樣,簡直就是油菜花的化https://www.hetubook.com.com身。話又說回來,她的膚色怎麼這麼白?系吉不禁感到臉頰發燙。
「大嬸,你認識那姑娘嗎?」
然而,系吉第三天又去時,不知是不是到附近的稻荷神社參拜見效了,他發現姑娘就站在油菜花田裡。她今天穿著深藍底的黃色花紋衣服,這身衣服與她那白皙的臉龐十分相稱,而且益發像油菜花的化身了。
接著他突然覺得難為情。如此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萬一姑娘突然回頭會覺得很尷尬。系吉急忙離開油菜花田,拐彎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她仍像剛剛那樣站在原地。系吉的心怦怦地跳。
「是啊。大家都是因為她慕名而來的。」男人說完,將牙籤斜咬在嘴邊,皺起眉頭說:「這一年來,聽說身體不好,整個人看起來完全沒有精神。有陣子,又聽說不知到哪裡養病,一直沒看到人。」
可是姑娘不在那裡。系吉突然不想去門窗舖,但今天是領回木片的日子,不去不行。系吉假裝在觀賞油菜花,等了一會兒,姑娘仍然沒有出現,他只得前往門窗舖。
「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討厭輕言許諾的人。」
姑娘明顯地驚慌了起來。她往後退,差點撞上系吉,系吉趕緊退了一步。姑娘轉動腳跟,以驚人的速度朝大川跑去。系吉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眨巴著眼睛目送她離去。
極樂澡堂採買燃料的門窗舖,正好位於相生町。因是製造門窗的舖子,所以木片層不多,但每隔一天便將木片批發給極樂澡堂,是極樂藻堂採買最頻繁的舖子之一。
系吉由於太高興了,不顧一切快步挨近姑娘。姑娘察覺了,暗吃一驚地抬起頭來,與系吉四目交接。
她低著頭,始終看著地面走著,因此沒有馬上察覺到系吉。幾乎就在同時,她一看到系吉便呆立原地,系吉則是出聲和她打招呼。
系吉每次前往這家門窗舖,都會路過今元大雜院廢墟的油菜花田。他喜歡花,非常喜歡在這裡觀看欣賞。實在太美了,所以他曾拉著茂七頭子娘來這裡賞花。那時,湊巧附近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婦女在除草,他向對方讚美花很漂亮,對方甚至採了一包嫩莖給頭子娘,要她帶回去做涼拌。系吉心想,即使今元恢復家道,最好也不要在這裡蓋任何建築物,讓油菜花田維持現狀。
系吉與門窗舖的師傅們天南地北地閒聊。那是因為他不想這麼快回去,經過沒有姑娘的油菜花田,他覺得只要打發一些時間,那位姑娘有可能會出現。可是,在閒聊時,系吉卻突然想到,或許那個姑娘正前往油菜花田,在他不在時來到油菜花田。一想到此,系吉連忙起身離開。
第二天和第三天,系吉都前往油菜花田。但這兩天都沒遇見那姑娘。忙碌的系吉,也不可能一整天都守著油菜花田,只得頻頻地往返極樂澡堂。明明吃飯時比任何時候都快樂的系吉,竟逐日感到食不知味。
「是的,是的。」系吉猛點頭。「所以啊,也許我多管閒事,但看到阿時姑娘好像很煩惱的樣子,我心想,不知道能不能幫你忙。」
「不過,除了澡堂,其實我也幫回向院頭子做事,是幫幕府抓罪犯的工作。所以不是什麼壞人,你明白了嗎?」
系吉向男人致謝,男人離開後,他又想了一會兒。他原本打算進蕎麥麵舖,最後因為猶豫不決放棄了。現在闖進去大概也只會嚇到她而已,耐心等的話,她一定還會去油菜花田。
因此,今元大雜院的廢墟便成了一片油菜花田。在蓋滿住屋的相生町,只有這裡別具洞天。地主今元也沒多抱怨什麼。多虧了那個人,現在甚至有人風聞此事特地前來參觀。
這個婦女也對系吉大吼。系吉直到姑娘那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才回頭看這個婦女。
系吉打了個躬,然後抬起頭來,只見阿時緩緩地眨著眼睛。她已經沒有像剛才那樣一副隨時要逃開的樣子,系吉鬆了一口氣。
系吉停住腳步,眨了眨眼,呆立好一會兒。那光景美得簡直可以說太過分了。還來不及想她是誰、在做什麼,系吉便已因那令人想剪下的光景看得呆住了。
「那油菜花田下,埋了一個被父母殺死的可憐小嬰兒。我雖然知道這件事,但知道是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事,不管我怎麼說,都沒有人肯相信我,所以我才覺得很傷心。」
就這樣,春天又來了,正是油菜花的季節。附近居民經過商討之後,訂出規矩,規定採摘食用的分量,也因此,適度摘拔的油菜花田,盛開得比去年更美,除了附近的居民之外,也令路過相生町的人賞心悅目。
事實上,果然如此。第二天,系吉在與前一天同樣的時刻前往油菜花田,剛好看到那姑娘正從街上走來。系吉露出微笑,以免姑娘看到他時拔腿就跑。
「你不能走進油菜花田啦!上次也進去了是吧?我們好不容易才照顧得這麼漂亮,你不能就這樣把花踩死呀。」
相生町的那場火災,把今元大雜院燒得精光,房客暫時散居各地,等著地主重蓋大雜院。然而,火災之後不久,卻傳出無法重蓋的消息。因為今元家道中落,湊不出錢重蓋面向大街與兩家舖子毗鄰的兩棟大雜院,以及後巷的兩棟大雜院。
那晚,系吉在茂七家吃晚飯時,試探地提起相生町油菜花田的話題。他認為或許頭子知道關於那個那姑娘的事。
阿時頓時垂下雙肩看著系吉。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回頭望著油菜花田,又回過頭來看著系吉。
系吉回頭望著姑娘跑走的方向,姑娘早已消失無踪。
由於太緊張,系吉說得結結巴巴的。他打算遇見姑娘時要說的那些話,半句也說不出來。
「阿時姑娘……我就叫你阿時姑娘喔……你是不是有什麼傷心的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那個葵屋客人也很擔心你,他說你的身體不好。再說,你上次到油菜花田來時,哭了吧?」
系吉小心翼翼不讓姑娘察覺,尾隨在後。姑娘朝大川走了一會兒,再往南走,過了一目橋。她沿著御船藏旁的水路有氣無力地往前走,來到新大橋橋畔時,穿過人潮之後左轉。系吉躲在來來往往的人潮裡,一直跟在姑娘後面。
那時全部燒光的屋子裡,有棟鄰居稱之為「今元大雜院」的大雜院。今元是大雜院地主所經營的點心舖字號,大雜院正是因此得名。
「姑娘,不,你不要走。」系吉盡可能溫柔地說。「我不是壞人,你不用怕。我在hetubook.com•com這兒看過你幾次,你看起來好像有什麼煩惱,所以想和你談一談。」
系吉吃飯時就一直縮著脖子。他覺得胸口好像堵住了,他今晚確實是食不知味。
可是,這油菜花姑娘的垂落髮絲不同,有股令人想幫她悄悄攏上的衝動。
「嗯,我相信。」
姑娘在哭泣。那雙漂亮的鳳眼,簌簌地落淚。
系吉在回程時加快腳步回到了油菜花田,但姑娘已不見踪影。他非常失望。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思索那姑娘到底是誰。之前,他從未在相生町這附近看過她。那麼美的姑娘,年輕的系吉只要見過一次肯定會記住。
姑娘歪著頭端詳系吉,接著聲音顫抖地說:「是的,我是葵屋的女兒阿時。你怎麼會知道?」
「喂!你也不能踩進油菜花田!」
可是,茂七似乎毫不知情,只有頭子娘愉快地說,今年的油菜花大概又開得很漂亮,改天去看看好了。
她是個膚色白皙、身材苗條的姑娘。她雖然瘦,但鮮黃的油菜花映照在她的雙頰上非常美。姑娘身穿淡綠色衣服、黑腰帶並繫上黃色腰帶繩。這身打扮的她,飄然站在油菜花田,膝蓋以下淹沒在黃色的花海裡。她側對著系吉——也就是側對著道路——雙手有如合掌般輕輕放在胸前,微微低著頭。
「阿時姑娘?是這舖子的女兒嗎?」
「幕府的……」她如此喃喃自語。
這是四年前的事。初春的時候,本所相生町發生了火災。除了​​燒光數十家小舖子和商家,也有不少為了撲滅火焰而遭敲毀的住家,災情非常慘重。
「啊,你是說阿時吧。」
不知姑娘是不是沒有發現系吉,她一直站在那裡凝望油菜花田,絲毫沒有要回頭的樣子。系吉也一直站在離她六尺之遙的地方,不僅無法開口搭話,也無法探看她的臉,他就像個木頭人似地站在那兒。
「喔,對不起……」系吉驚訝得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對不起,請問一下,剛剛有個年輕姑娘進入這蕎麥麵舖……」
「不是的。我是……我只是很擔心你。」系吉不知如何是好,直冒冷汗。「我每次在這裡看到你,總是很擔心。」
因為姑娘就站在路邊,系吉可以比上回更靠近地凝視她。她的髮和圖書髻有點鬆散,鬢角的地方垂著攏不上的短髮。系吉暗吃一驚。
系吉單手在鼻前作揖,盡快地道歉。「真的很對不起,上回我跟踪了你。請原諒。」
系吉正是其中之一。
空地長了各種花草,置之不理的話,不僅會影響外觀,而且夏天蚊子成群飛舞,也會惹人不快。原本鄰居會來拔雜草,不久,有人——大概是個多少具有風雅的人——想在這裡種油菜花。種菜的話,得花心思照顧,但是油菜花不理不睬也能長得好;花漂亮,花莖也可以趁嫩時摘來食用。那人認為一舉兩得。
這時,姑娘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她往前跨出一步,看似想走進油菜花田。
那晚,系吉總覺得難以入睡,一閉上雙眼,便隱約看到油菜花田那姑娘白皙的側臉。
「喂,你!」
系吉,正是愛上了這油菜花田。當然這只是換個說法,其實對方是活生生的姑娘,但系吉第一次看到她時,覺得她宛如油菜花花精。
姑娘稍稍鬆開眉頭。她那白皙的臉龐,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今天好像沒什麼精神?」茂七看著系吉吃飯的模樣,如此問道。「你不是最喜歡吃烤土魠魚嗎?」
這一帶是深川元町。新大橋往東的街道旁,小飯館或小梳妝舖林立。姑娘走進其中一家掛著「葵屋」招牌蕎麥麵舖。
既然地主家道中落,房客們也束手無策。結果,由今元大雜院的管理人當保證人,安排房客搬到新的住居。直到這些房客都安頓好了之後,成了廢墟的今元大雜院依舊是沒人管的空地,不但成了附近孩子們最適當的遊戲場所,一些婦女也在那裡打下樁子綁上繩子曬衣服,倒也十分方便。
「是,很好吃。」
姑娘出現了。
阿時低著頭。系吉以為她不信任他了,感到很失望。但是,過了一會兒,阿時抬起頭,以雖小卻比至此都還要清晰的聲音說:「既然這樣,我就告訴你。請你幫我的忙。」
翌日,不需要到門窗舖的日子,系吉卻仍前往相生町。他算準了昨天的那個時刻才出門,卻沒看到姑娘,他再度感到失望。系吉在油菜花田逛了逛,磨蹭了一陣子才回極樂澡堂。
姑娘縮著脖子,一副打算趁系吉不備時逃開的樣子,系吉見狀更感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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