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休息

「現在離開東京會讓我不安。再說,我和我先生的事也還沒解決……」
「那我綁個繩子,這樣比較好提。」
「嗯。」我點點頭,悄悄地把一個問題吞下去。
再高一點!再一次!再一次好不好?爸爸。儘管害怕得想哭,但每個小孩子都會這樣央求。心裡雖然害怕,卻又覺得好玩極了,因為爸爸絕對不會讓我摔下去。所以,爸爸,再玩一次好不好?
「聽說會開黃色的花呢。我只看過白色或粉紅色的胭脂花,黃色的倒是很特別,所以就要回來了。」
「雅男。」
這陣子,就連媒體也慢慢安靜下來了,鄰居也一副「保持距離」的樣子。剩下的全是些不知道哪裡來的攻擊——死纏爛打的恐嚇電話和騷擾電話,要我們存款投資的各家銀行和證券公司,來推銷可疑不動產的,來傳新興宗教等等的。
這次換媽驚訝了。「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結果今年初開花時,才知道種了全黃及黃瓣白蕊兩個種類。島崎來我家玩的時候,還稱讚過「很漂亮」。
(來!好高好高哦!)
據說爸當時總共花了半年多的時間住院、動手術和復健。就算痊癒了,一、兩年之內還是得小心保養,不能做劇烈運動,也要避免提重物。照醫生的說法,整天幾乎都坐著的上班族是「腰痛https://m.hetubook.com.com患者後備軍」;也就是說,「坐姿」基本上對腰部就是一種負擔,因此更要避免造成更大的負擔。說爸腰痛那時過的日子「像千金大小姐一樣,沒拿過比筷子更重的東西」的,不是別人,就是爸自己。
雖說是搬家,又不是一下子就要搬很遠。必須考慮很多將來的事,也有很多事必須善後。所以我和媽決定只帶些隨身物品,到東京市中心的短期出租大廈住一陣子。
於是,律師便介紹我們去以飯店級設備為賣點的短期出租大廈。那裡的老闆據說是前川律師的同學,所以給我們特別優待,不收保證金。
「我幾歲?」
「怎麼啦?愣在那裡。」
「爸的東西怎麼辦?」
「多虧你提醒,媽都忘了。」
你是跟誰去看的?
「對呀,因為傢俱都沒動嘛……」
「雅男,你是怎麼了?很奇怪哦。」
媽說著,拿毛巾擦我的頭。
大廈位在算是市中心的地方,晚上卻十分安靜,讓我吃了一驚。覺得住在這裡,心思或許多少能安定下來吧。
是的,那確實發生過。我一下靠近天花板,一下又遠離,耳邊有大人的聲音,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接住。那是某個大人強壯的手臂,一雙絕對不會失手漏接,一定https://m.hetubook.com.com會把我接住的可靠臂膀。
爸媽以後如果真的要離婚,這裡也算是夫妻的共同財產之一。要怎麼處理,到時候才能決定。
爸從年輕時就有腰痛的老毛病,好像是學生時代運動不小心傷了腰,一直沒有治好,過了二十五歲就經常腰痛,三十歲結婚時去看醫生,醫生都勸他盡可能早點接受徹底的治療。
小寶寶高興的笑聲傳到我耳裡。我站在那裡一直盯著他們,小寶寶的笑聲喚醒我腦海深處沉睡的記憶。鮮明的影像有如一陣色彩炫麗的暴風般從內心席捲而過。
那筆五億圓也是全數存在律師介紹的銀行。媽說現在還沒有動那筆錢的打算,因為那是一筆可能會影響我們一輩子的錢。我也贊成媽的意見。
「有呀。不過那時你還是嬰兒。」
那麼是誰呢?
大概是去年的秋末吧,媽不知道從哪裡要來種子,便在家裡試種起來。在那之前,媽對種東西完全沒興趣,陽台上頂多只掛過風鈴,因此我覺得很稀奇。
那麼,那時候跟我玩「好高好高」的,到底是誰呢?
「大概一歲吧。」
五億圓遺贈的法律手續順利結束了。前川律師勸我們這個夏天去租個別墅來住——反正有的是錢,不過媽並不贊成。
「這個也要帶走嗎?」
「丟在這hetubook.com•com兒也很可憐,而且不澆水會枯死。」
「對喔,冰箱也得清空才行。」
我記得,會有人抱著我玩「好高好高」。
這些人還變本加厲地半夜來按門鈴,拿文件把我們的信箱塞爆。不過最可惡的莫過於電話攻擊。不管是半夜還是清晨,最狠的還一整晚每十分鐘打一通無聲電話。就算電話號碼改了又改,他們還是查得到,緊追不捨。這份執著真是教我脫帽致敬。
是外公?舅舅?鄰居?還是爸的朋友?沒錯,的確有各種可能,可是……
你們愛打就打啊!打到死都不會有人接的啦!
胭脂花是生命力很強的植物,放著就會愈長愈多,現在都已經快從花盆裡滿出來了。
「看你滿身大汗的。對了,你肚子餓不餓?出門前煮點東西吃吧。」
「我想以後他會跟你們推銷更貴的物件,所以這次應該會給你們不少優惠。」律師笑著說。
可是,我爸爸卻沒有跟我玩過「好高好高」,這是他親口說的。
媽隨手拿了條毛巾擦擦手和脖子,點點頭。
「有吧,那是部好電影,你也應該看看。」
「來!好高好高哦!」
「我們應該沒有忘了什麼吧?」我說。「感覺好像要去旅行喔。」
我是在跟媽一起準備搬家時想起這件事的。當時我正在陽台的櫃子裡物色要帶走的東西,猛一抬頭和*圖*書,就看到公寓中庭有一個年輕的父親,正把不到一歲的寶寶舉得高高地逗他笑。
「小心一點哦。打破就太可惜了。」
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搬了家,一定還會追過來,因此這裡的電話我們沒有停掉。為了怕電話一直響會吵到鄰居,我們拔掉了電話線。
「有錄影帶嗎?」
「媽,」我連忙問,「爸閃到腰住院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家都知道什麼是「好高好高」吧?那大多是男性親屬的工作,因為需要臂力。
背後突然有人叫我。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原來是媽。
媽,那部電影……
爸爸。
媽想把塞滿了衣服的行李箱提起來,卻忍不住皺起眉說:「哇,好重哦。」
媽頓了一下才回答:「放在這裡,他自己會來拿的。」
「電影裡呀,有一幕是一對新婚夫妻打了十個蛋——還是更多?反正就是很多蛋,做了一個好大好大的蛋卷。那是一部很悲傷的電影,只有那一段很好笑。看到這個我突然想起來。」
當然,當時的事我不會知道,都是聽大人說的。再說,爸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腰痛的毛病。他後來痛下決心去開刀,將病根完全治好,現在搬多重的東西都沒問題,所以也才能去打高爾夫球。
那時候,我一歲……
我回過神來,媽正看著我。她流了一身汗,腰上掛著毛巾,這身打扮雖然不怎和*圖*書麼好看,她的臉上卻充滿光彩。
是嗎……果然,我沒有記錯。
媽煮了麵,用剩下的六顆蛋煎了好大一個蛋卷。
不是爸。動手術之前,爸的身體狀況沒辦法那麼做;動了手術之後,就算他可以也不會那麼做吧。
我指著放在陽台上的胭脂花。它已經長得很大,開著一朵朵黃色的花。
「有部老片叫作《向日葵》。」
「我剛剛突然想到的。爸以前曾經因為閃到腰住院過吧?」
我已經記不得那是我幾歲時的事了,一定是很小很小的時候。頂多三歲——不對,三歲就已經不輕了,所以應該是兩歲之前吧。
把小孩子舉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時真的把手放開,以此來逗小孩。小孩子會因為害怕和好玩,被逗得大叫個不停。眼睛睜得圓圓的,手腳縮起來,一下子往上,一下子往下,接住之後又被拋出去。雖然沒有什麼學術上的根據,不過我覺得那種從很高的地方掉下去的夢——那種寫實得不可思議的夢,一定跟這個遊戲有關。
我看得入迷,不久就有一個很像是寶寶母親的女性跑過來說「久等了」,這對年輕夫婦便讓寶寶坐上嬰兒車,並肩走出中庭,可能是要去買東西吧。
不過,聽說腰痛那時候真不是鬧著玩的。爸到三十二歲的時候,甚至還嚴重閃到腰,被送到醫院去。
媽一邊用筷子夾蛋卷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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