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握著聽筒,在床上翻個身,「我爸好像有不少前科。」
「是呀,那我就直說了。」她換隻腳翹起。「其實這讓我很為難。」
「這裡沒有人抽煙。」
「懂。」
「對呀。我也不是什麼清純可愛的少女,多少懂得人情世故,所以我一問,他就告訴我了。行雄好像很有女人緣,其中一次還是跟公司的部下嘛。」
「只不過每次熱情一冷卻,行雄總是會回到太太身邊,但這次情況卻有點不同,他說要和太太分手,跟我結婚。」
媽移開視線。「我自然知道。」
一開始,整個房間被名為沉默的國王所主宰。這個國王的噸位非常驚人,我雖然硬撐著,還是差點就被壓垮了。
「知道又怎麼樣?」
就在這時候,媽從流理台洗好東西過來了。一看到螢幕上那張臉,太陽穴就開始抽動。
原來水面下的家庭生活是如此地波濤洶湧啊。我的心境有如開悟了一般。
她制止了又想開口說話的媽,調整一下坐姿。
「然後呢?結果怎麼樣?」
對方笑了出來。老實說,我也彆住苦笑。可是我絕對不能笑,媽是為了不嚇到我才這麼說的。
「你一定要叫聰子讓你去,然後直接找前川律師談。那個律師一定知道些什麼,如果能問出來,就能省下我們不少功夫。如果待在東京,就不可能和律師促膝長談,不過到別墅就有機會了。」
我們兩個大笑出來。因為笑得太厲害,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外面傳來玄關開門的聲音。是媽。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媽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按下開門鈕。
這種不要臉的態度,讓媽忍不住變了臉色。「這位小姐,麻煩你看清楚自己的立場好嗎?」
「……我有小孩在。」
我們住的這幢大廈號稱有很棒的保全系統,每個房間都有附螢幕的對講機,入口當然是自動鎖和-圖-書。所以,我第一次是透過小小的畫面拜見到這位女性的尊容的。
「好啊,我也有點累了。反正暑假還長得很。」
我想起要出門散步前,媽含著淚的側臉。她的表情雖然難過,卻又有種莫名的爽快。
她笑了笑。「太太,我聽行雄說,你很早就知道我跟他的事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爸的女朋友夾著尾巴逃走之後,我打電話給島崎。媽說聲「我出去冷靜一下」,就散步去了。
這次換我看媽了。
「就是你之前說的『澤村賭博論』啊。那樣勝算不就變高了嗎?有他留下的這筆錢,我媽就可以離婚了,而現在就已經往這個方向發展了。搞不好媽就會跟我說出真相了。不對,就算沒有馬上跟我說,說不定心裡也早就決定『雅男真正的父親不是緒方行雄,而是澤村直晃』了。」
「所以呢,事情也不是不好商量。」
慘了,媽快發作了。
「媽會生氣是當然的。」
她興沖沖地挺出上身,開心地說:「我把行雄還給太太和弟弟。我會說好話勸他回來。你還是不應該拋棄家庭,求求你,回到你太太身邊,我會退出的……之類的話。」
——一直到現在,這句話都是我的座右銘。
「立場?」
要是我現在當場跟媽坦白:「媽,這幾天我請島崎幫忙,到處去調查有沒有證據證明我是媽和澤村先生之間的小孩。」媽一定會連人帶椅子昏倒。媽就是這麼相信我,認為我是天真無邪的孩子。可是,小孩又不見得就一定天真無邪,天真無邪也不見得就是最好的,不是嗎?可是大人往往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我媽說,『既然你不要,就當作廚餘丟掉啊!』」
「你明知道還跟他在一起?」
我想起前川律師溫和的臉。「說的也是……我會試試看的。」
「為難?」
「嗯。因為以前我什麼和_圖_書都不知道,我完全沒發現媽為了爸的外遇那麼痛苦。在這次的事之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簡直就跟小嬰兒一樣。我媽說她以前已經想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只要她有錢,我們的生活沒有後顧之憂,她馬上就跟我爸離婚。但我卻一點都沒發現。」
媽不甘不願地讓步了。為了顧及媽的情緒,我盡可能坐得離她們遠一點。
一開始她確實是紅心皇后,不過談著談著卻愈來愈有稜有角,回去時已經變成方塊皇后了。你問我是誰?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喂。」
「都已經聽到了,對不對?」
「還不知道。」
「什麼話?」
「你很愛自作主張哦。你去叫她接就是了。」
「是嗎?真聰明。比大人要聰明得多呢。」
島崎很難得地用一種感性的聲音說:「轉送你一句話,有一次我老爸喝醉的時候說的。」
「嗯。我也變得堅強了。」不過,我聲音還是變小了。「我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媽看了看我,像是在確認我是否還好,但媽自己的眼神卻開始茫然了。
「你懂我的意思嗎?」
就是那個穿粉紅色高爾夫球裝的女人,她單獨跑來我們的短期出租大廈。我覺得要做這種事,必須要有不帶氧氣上喜瑪拉雅山的勇氣,不過她本人倒好像根本不當一回事。
那天晚上,紅心皇后來找媽和我。
「遇到這種情況,我還能在房間裡看電視嗎?我神經沒這麼大條。」
媽發作了,而且是非常徹底。
媽的喉嚨咕嚕地響了一聲,說道:「他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他離開家,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吧。」
「哎呀,這還用說嗎?就是這個呀,這個。」說完,她把手指圈成一個圓。「分.手.費!就五千萬,小數目吧?只不過是你天上掉下來那筆錢的十分之一而已。」
「我有事要找你談。」
以前從來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人這麼說,大多是說「長得跟媽媽好像」。
「我想這又是另一個問題。因為,到底是兩個男人中誰的孩子,連生下孩子的女人都不知道。」
說到這,當時媽還買了一件好貴的和服,貴到連奶奶的表情都很難看,說:「有點太過頭了吧?」可是爸卻沒有抱怨半句。
過了一會兒,媽才低聲回答:「我自己調查的。」
「是呀。」她摸著頭髮,好像在找分叉似的。「我可沒那種打算。結婚一點都不好。」
他頓了一下,說:「每個孩子都是時代之子。」
「所以呢,就這樣吧。」她伸出手,張開令人熟悉的五根手指。
「那,去叫你媽媽來接吧。」
「啊,我媽回來了。那就拜了。」
「你還好吧?」
從頭到尾我都對這個女人沒好感,不過這句話我倒是很有同感。因為媽低頭看我,我就用力點頭,說:「都到了這個地步才叫她走,事後反而會一直掛在心上。」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是因為突然想到大約兩年前的六月,爸媽第一次當媒人的事。記得那時候的新娘,就是爸的部下……
媽繃緊了臉,說:「請稍等一下,我現在馬上下去。」
「之前媽自己說的,這件事跟我的關係比誰都密切。我已經不是小嬰兒了,光是叫我不用擔心,是騙不倒我的。」
她今天穿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純綿連身洋裝,但妝化得很濃,而且一在客廳的椅子坐下,就拿出香煙吞雲吐霧起來,不管怎麼看都很難說是清純少女。那種感覺就好像「扮演美麗牧羊女的不良女星,在無人後台大剌剌地休息」的情景。不過這個形容有點長就是了。
「甚至還說『那種男人我雙手送給你』?」
島崎沒有立刻回答。「很難講……」
「就是我說的意思呀。我會和*圖*書
跟行雄分手,請他離開我的公寓,所以他會回到你們身邊。」
媽瞪著桌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念力的話,那根桌腳一定會瞬間攔腰折斷,朝著穿白色連身洋裝的女人飛過去。
「哪,島崎。澤村先生是不是知道我媽在為我爸的外遇痛苦啊?」
「可以確定的是,」我看著天花板,「不管我是我爸的孩子,還是澤村的孩子,都有花心的血統。」
「那也沒辦法呀。再說,他又不是小嬰兒了,讓他知道也好啊。」
「把你爸當廚餘?真夠厲害。」
「透露一下有什麼關係嘛。別一副看到殺父仇人的樣子好不好?」
「嗯……」是啊,我純粹只是驚訝而已,並沒有受傷,「媽,我沒事的。」
「那個啊。」
「你跟我先生……」媽很快地瞥了我一眼,「你跟我先生……不是在一起嗎?」
我好像是叫了一聲天哪,媽連忙說:「小男,你還是別聽的好……」
她點起下一根煙問道,媽撇著嘴沒作聲。
「可是,在他決定要把遺產留給我媽之前,應該對我媽做過很多調查吧?那就可能會知道吧?」
媽好像有點自暴自棄。「這種情形,我先生已經有過好幾次了。你不是他第一個外遇對象,所以我也習慣了。」
「嗯嗯。」
「謝謝,」她微笑,「弟弟長得好像行雄呀。」
這時,牧羊女又開口說了一句好話:「太太,小弟弟說得沒錯。而且哪些話不該在孩子面前說,這一點分寸我還知道。」
「調查的事,我們暫時休息一下吧。」島崎說。
如果這樣可以讓一切水落石出的話——一想到這裡,我心裡不免有點害怕。
「是很緊急的事。」
「嗯?」
「喂,這裡房租多少啊?」
「這房子真不錯。」她四處看了看,開口說。「沒有煙灰缸嗎?」
「嗯嗯。」
「你媽媽在嗎?」她劈頭就這麼說。
「這是一種病吧,花心病和-圖-書。這樣的話,就算媽明知我是澤村的孩子卻沒有說,爸也不能怪她吧……」
她很驚訝。「哇,好厲害喔。一定很辛苦吧。」
「這樣不是很好嗎?」島崎笑了。「有哪個還在喝奶的嬰兒會抬頭看著媽媽道歉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他豐富的情史裡,是有不少英勇戰跡。」白色連身洋裝的女人說,對我笑了笑。「不過呢,弟弟,你爸爸在公司很有女人緣,並不是一件壞事哦。這就代表他在工作上非常能幹。」
「請把那解釋成有女人緣吧,吾友。」
我悄悄站起來,撿了一個洗完澡喝的汽水空罐,推過去給她。
「都這麼晚了?」
「可是,光靠『妻子的第六感』,沒辦法知道具體的狀況吧?你告訴我嘛。你是不是拜託徵信社調查的?」
一開始,媽叫我「到房間去看電視」,我很生氣,只不過是策略性的。
「請問有什麼事?」
「那麼,我先生並沒有同意,不是嗎?我看他對你迷戀得很。」
我只是哈哈笑了幾聲。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反應。
「嗯。還有我想過了,白天那件事,就是去別墅的事。」
「在。」
媽面無表情地凝視了對方一陣子,再用平板的聲音說:「這是你跟我先生討論之後所得到的結論嗎?」
「沒錯,我是跟行雄在一起,現在他就住在我的公寓裡。」她轉向我這邊。
「我媽媽可能不太想接。」
「看來也是。」她大大地點頭,媽驚訝地抬起頭。
「這樣是不是完全沒救了啊……?」
「所以呢,太太,我今天是來把行雄還給你的。」
「……這是什麼意思?」媽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對聰子嗎?」
「你要在外面談?又不知道會被誰聽到。我是為了太太你著想,不想讓你丟臉。請讓我進去。」
「不是的,是我自己決定的。」她吐出一口煙。
「小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