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開車過去才麻煩。開過去那裡，等於往回走。沒關係，我很快就回來。」
「他爸爸在市公所戶政課工作。」
「你不舒服嗎？」
「不敢當，不敢當。」我笑著說道。「但是我們雜誌的封面不會用非專業的女孩。」
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颱風似乎只以暴風圈邊緣掃過關東地區，即使半夜在戶外時，也完全沒有感覺到曾進入「颱風眼」。強勁的西風才見緩和，立刻就變成了東風，不一會兒又變得靜悄悄了。
難道是他幹的？
「那你不妨給她養那隻貓。」
「那裡。」
「還好嗎？」我以為他發燒了，所以這麼問他。
他的聲音顯得十分堅決，讓人不禁聽命於他。我和女服務生都縮回了手。慎司消失在門的那一端。
即使我問他「沒有找到腳踏車嗎」，他也完全沒有反應。好像非得在他面前用力拍一下手，才能喚回他的意識似的。
「先生？」
這時我才想起來，「對了，要記得去把腳踏車找回來。」
我驚訝地看著他，「貓？」
「不好意思。」
所有的客人都吃著相同的料理。
「那還怎麼做下去啊？」
他一臉嚴肅地說完，用手指揉著眼眶周圍。「我好像開始不受制了。」
我接過他幫我烘乾的衣服，走向電梯，突然感到累壞了。走進房間，慎司已經起床了，不，他好像一整晚都沒闔眼。
「沒有。」他點了點頭，嘴角露出微笑。他似乎清醒過來了。「櫃檯的人說可以到隔壁的餐廳吃早餐。」
然而昨天晚上他說是聽到別的警官這麼說的。我探出身子說：「什麼……」
她三步併兩步地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這次輪到你發作了嗎？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
我勉強自己維持像慈父般溫柔的聲音。但慎司搖了搖頭。
我的目光看著他步步走近，當他回到座位後，我仍然注視著他。慎司抬起了頭，他的眼神很正常。
「其實那個社區不能養貓，可見大家都沒有遵守規定。聽說那孩子很喜歡那隻貓。」
「不用這麼麻煩，等一下開車繞過去就好了——」
在她的呼吸中散發著甜甜的口香糖味道。我也學她的樣子輕聲問：「他們有沒有什麼消息？」
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眼底深處。沒錯，就是「看穿」。那種感覺就像考試時想作弊，一抬頭發現監考老師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看穿你腦袋裡的東西，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我轉頭看了看靠牆的那兩個人，我不認識他們。
「我現在好像處於開放的狀態，許多東西都會跑進來，感覺很不舒服。我想要去一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
「你可不要告訴我說天氣變好hetｕｂooｋ.ｃom.coｍ了你要騎腳踏車回家。我可是和你父親約好了。」
餐廳和商務旅館只有一條小路之隔，餐廳所在的那幢房子比商務旅館更老舊。餐廳裡有四個雅座和吧檯，一台十四吋的舊式電視機擺在餐廳的一個角落，正在播放新聞。靠牆的兩個雅座都已經有客人了，一桌是一對男女，另一桌是兩個男人面對面而坐。
「我知道了。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知道了。所以，你先別說話。」慎司好像頻頻點頭似地顫抖著，然後喃喃地說：「我好像處在開放狀態。這是我第一次這樣。」
無論對望月夫婦而言，或是對小白來說，這都是最壞的結果。
「高坂先生。」
「那個……」
慎司搖了搖頭地說：「他只給我看了地圖而已。但我就是知道。」
女服務生更貼近了過來，我幾乎可以從她的領口看到她的胸部。
「那個歐巴桑是這裡的清潔計時工，和失蹤的那個孩子住同一個社區。」
這樣最好。別人不知道最好。
慎司似乎心意已定，我有點訝異。
女服務生慢慢地站了起來，她說：「搞什麼嘛！」
「沒事，」我慢慢地說。「謝謝。」
這些事我都已經知道了，但我仍然露出欽佩的樣子說：「妳真厲害。」
「對，我知道。我現在就去。」
「聽說那個社區已經亂成一團。有幾個人幫忙四處尋找了一下……結果只找到那隻貓。」
他又閉了嘴。我將一隻手放在門把上，另一隻手叉在腰上，心想他是癲癇發作了嗎？
我嚇了一跳。
慎司雙手抱著身體，只轉動著眼珠子看著我。
「對啊，在酒廊裡。」
雨停了，這對在一旁觀看搜尋進度來說雖然方便許多，但搜尋工作卻一點也不輕鬆。流入下水道的水不僅沒有減少，反而不斷增加。一名水利局的人員說，不知道是造路時的疏失還是計算失誤，這條路呈凹月型，所以馬路中央的人孔蓋打開時，水便一直往下流。
「妳怎麼知道？」
在我洗完澡，換了衣服，才稍稍恢復「活著」的感覺時，慎司回來了。但比他原來說的時間多了一倍，距離他出門已經過了四十分鐘，而且他的臉色鐵青。
女服務生指著吧檯左側的門，慎司步履蹣跚地走了過去。當我靠近想要攙扶他時，他卻丟下一句：「不要碰我。」
「什麼事？」
「你家呢？有沒有養寵物。」
「因為，那個孩子這麼叫牠。」
七點半時，警方決定只留下幾位警員警戒，其他人撤離現場。他們可能要研擬新的計劃，擴大搜尋範圍。看來終於要去污水處理場的取水口張網子了。
我丈二金剛似地摸不著頭腦地跟著他走了出去。我也有點失神了，連之前約定的小費也和*圖*書忘了給那個女服務生。她站在窗邊，雙手抱在胸前，怒目圓睜地目送著我們。或許，她沒有對我們翻白眼，我們就該偷笑了。
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像參加聯誼時喝多了的大學生。他雙手抱著胃，站起來的時候把椅子弄得碰碰作響，他走到通道上，準備走出店外。剛才的女服務生驚訝地跑了過來，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我也站了起來。
他說完便向門口走來，臉上已不再顯得迷茫，總之我鐵定錯過了什麼。
她立刻在腦子裡盤算著，「你要給我小費嗎？」
「所以我才來做女服務生啊。」
我不耐煩地拿下領帶，塞進了口袋。坐在斜對面的慎司眼珠子轉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也沒有笑。
慎司又搖了搖頭，突然抬起了頭。
慎司張開了眼睛，在我開口之前，他急忙說道：「等一下，我正在整理思緒。我不曾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好。雖然要走過去，但回來的時候就可以騎了，二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回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我點了點頭，她一搖一擺地走開了。她是有目的的，所以被她說是「帥哥」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櫃檯的人說，雖然退房時間是十點，但只要不被老闆發現，下午再退房也沒有關係。高坂先生，你最好先睡一下。」
女服務生看著慎司的臉，之後又瞪著我，意思是說都是你的錯。我一臉錯愕地站在那裡，只能像傻瓜一樣看著她。
女服務生端著托盤走了過來，微微張著嘴，一副準備向閨中好友分享八卦的樣子。她把托盤放在桌上，像剛才那樣湊到我的面前，用氣聲說：「他們是東京日報的。」
我差一點認真了起來，「他們說找到那個孩子了嗎？」
「關於人孔事件的獨家啊！」
「但咖啡可以免費續杯。」說完，她嫣然一笑接著說：「先生，你的領帶歪掉了。」
「對啊。雖然我曾罵過別人：『不要碰我，你這個色老頭。』」
「看起來好像是。」
「還活著嗎？」
「包在我身上。」
「有啊，妳真善解人意。但對方可是大報社。」
我大失所望，一時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我想吐。」
另一對男女也起身離開了店裡。十四吋的電視開始播報新聞，但影像很不清楚。這時我才猛然發現自己簡直笨到家了。我重重地放下咖啡杯，把那個女服務生嚇了一大跳。
「還有其他的嗎？如果我褲子穿反了，要趁我走出去之前告訴我。」
他說完便匆匆忙忙地走出去，留下我獨自面對浴室的蒸氣。雖然只是一件小事，我卻無法釋懷，而且事後聽他告訴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時，就更加耿耿於懷了。
「我們走吧。我們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話要告訴你。」
「你知道地方嗎？」
我才剛在靠窗的雅座坐下，一個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年輕貌美的服務生沒拿菜單就走了過來，她說：「早餐只有一種。」
「我現在才發現應該是這樣，你一定覺得我少根筋，對不對？」
「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的。
「是嗎？」
「你的領帶歪掉了。」
「你怎麼知道的？做一下好事又不會怎樣。」
「有！」
我瞥了一眼仍然緊閉的廁所的門。女服務生雙手抱在胸前端詳著我。
「是嗎？」
「她會要求你讓她當封|面|女|郎。」
「這倒沒說，」女服務生把嗓門壓得更低了，她把臉湊到我旁邊說道：「但是，這種時候記者不是都會相互打聽情報的嗎？」
「領帶歪了。」
「你身體沒有問題嗎？」
我的人生路走得並不平坦，但還是第一次被人嚴詞拒絕「不要碰我」，讓我覺得很受打擊。女服務生似乎也有同感，人就怔在那兒了。
早餐的土司和炒蛋已經涼了，沙拉也變得水水的。我根本沒有食欲。我的心裡開始有些不安起來，雖然很想抽菸，但還是拼命克制下來，喝了一口咖啡。
「我老媽說有我這隻動物就夠煩了。」
正當她轉過身去，我用手指勾住她的圍裙口袋，拉住了她。我想起了一件事。
「沒有了。」
「那妳就好事做到底吧。他們知道那個孩子在找的貓叫什麼名字嗎？」
她一臉曖昧地彈了一下我襯衫的領子，「我總是比較幫帥哥的忙。」
令人驚訝的是，他輕輕地笑了。他垂下肩膀，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我在現場看到了《亞羅》總公司分社的記者，我請他在案情有進展時和我聯絡。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也就沒有搭腔。慎司紅著眼眶，好像在讀別人寫好的文章似地快速說：「小狸是那個櫃檯夥計的綽號，因為她覺得他長得很像狸貓。那名女服務生有時會和他約會，缺錢的時候，就在那個飯店的一〇二開房間。」
這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手足無措。昨天晚上還覺得他是個活潑的少年，難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應該離這裡很遠吧？」
廚房傳來喊叫聲，她急忙離開了。慎司看著她遠去。
我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慎司頭也不回，突然叫了一聲「高坂先生」。
「不對……」
是他？
「真的，我就是知道。」
這一次是我迷失了方向。
但慎司沒有跟上來。我在門口轉過身來，看到他還站在原地，看著我剛才坐的椅子。他微微地張著嘴，那種神情就像一邊走路一邊背英文單字的學生一樣，腦子裡思索著某件事，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昨晚的櫃檯m.hetubook.com.com夥計還在那裡，正和一個看起來也像是員工的中年婦人聊天。他一看到我便立刻站了起來。
「我？我有什麼不對勁嗎？」
這次她沒有走過來，就站在那裡，不出聲地動著嘴巴說「小、白」。我輕輕地舉了舉手。
第二天早上七點左右，雨終於停了。
女服務生離開片刻後，很快便端來兩杯熱咖啡。真是太感謝了。她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探出身子，悄聲地問：「先生，你是《亞羅》雜誌的記者，對不對？」
「什麼什麼，當然是問你還好嗎？」
「是嗎？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
「不對。」
慎司靜默不語，可是他眼睛周圍的緊張感消失了。我覺得自己中了賓果。
「啊？」
這時廁所的門打開了，慎司走了出來。他面如土色，但身體挺得很直，走路也沒有搖晃。
「是嗎？」我找不到其他的話說，於是站了起來。「那我們走吧。」
「嗯。」
我逕自走進浴室，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我一摸到熱水，手臂立刻起了雞皮疙瘩，抖個不停，可見我的身體已經冷到了極點。我腦子裡正想著望月大輔應該也像我一樣冰冷，根本沒聽到慎司在叫我。
「探聽？探聽什麼？」
然而我並沒有這麼做，我只是抱著手，默不作聲地看著他。他突然點了點頭，回答：「噢，對，找到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打到偏遠地區的國際電話似的。
「我聽小狸說的。我告訴你，聽說那一桌的兩個男人也是某報社的記者，你們應該是競爭對手吧？要不要我幫你去打聽一點消息？」
日報的記者的確會這樣。
當時他一定是回到了現場，他一定是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現在他更因為無法承受罪惡感而亂了方寸。
那一剎那，慎司吞了一下口水，好像把已經到喉嚨的什麼東西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慎司冷不防地站了起來，但動作很遲鈍。
「對。那隻叫小白的貓。」
他說得沒錯，不知道是不是被櫃檯夥計燙壞了，我的領帶偏向一旁。
我笑著說：「你昨晚和櫃檯夥計聊一整晚嗎？」
於是，我也回了旅館。我渾身都濕透了，如果就這一身去抱緊某個人，對方一定會溺斃吧。我每走一步，橡膠雨鞋裡也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
聽我這麼一說，慎司呆然地將視線移到我的臉上。
「那個小孩是為了找他養的貓，才會掉進人孔。」
雖然他渾身都不對勁，但他的眼睛很清澈，而且站得也很直。
還有，他鐵青著臉問「能不能找到兇手」時的情景，以及一整晚都無法入睡的事，還有他出門去拿腳踏車，臉色蒼白地回來後，一切就不對勁了。
我知道他在說謊，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來他在說謊，慎司想要說的事根本和領帶無關。
「是對色狼說的吧？hetubook.com.com」
「找到了嗎？」
「好可憐，他媽媽幾乎抓狂了，聽說已經被送進了醫院。」
「當然。動物的生命力都很強。」
「還沒找到嗎？」
我想起來了。當我把黃色雨傘拿給他時，他一副心臟病發作的樣子。
我等了好久，他也沒說什麼。我揚起眉毛，問道：「什麼事？」
「你只是想告訴我這件事嗎？」
「對。」
「如果有值得打聽的消息的話——」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不要碰我。」
他站在浴室門口旁邊。
「妳要不要幫我去問問看？」
「知道。半夜時，我向櫃檯的人借了地圖查過了。」
「她看太多連續劇了。」
「根本不是這樣。唉，怎麼會變成這樣。太好笑了。」
「廁所在哪裡？」慎司一臉痛苦，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只要洗個澡，精神就來了。不早一點回去，你父母會擔心，而且我也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有用嗎？」
「什麼？」
但是我還是說出了口，「是你幹的，對不對？」
「什麼？」他反問我。
櫃檯夥計說完，幫我把手從連帽外套中拉了出來。
「我沒事，應該很快就好了。請你等一下。」
慎司一定是迷了路，在原地轉來轉去，結果坐上了我的車子，剛好回到他之前打開人孔蓋的地方。於是我不得不停下車來，這才發現黃色的雨傘，這時慎司才發現自己闖禍了。
她轉了一下眼珠子，「我怎麼知道。」
她氣沖沖地走了，我腦中一片空白地坐在椅子上。東京日報的兩名記者也轉過頭來看熱鬧，但立刻不感興趣地轉過頭去，其中一人拿著帳單站了起來。
「稻村慎司！」
停頓了片刻，慎司才轉過頭看著我。
「你不是說牠叫莫尼卡嗎？」
我環視空無一人的餐廳，「這裡不行嗎？」
她微偏著頭走進了廚房。她似乎下定決心，不再和我們有任何瓜葛。
是慎司！是他把人孔蓋打開的。我不知道他這麼做有什麼意圖，還是只是惡作劇而已。但他打開了蓋子，然後離開。當他在雨中徘徊時，看到了那個撐著黃色雨傘的小孩，嘴裡不停地叫著「莫尼卡」。那小孩或許學著大人在叫貓時彈舌頭或是「喵喵」叫。然而那時候慎司也沒有多想什麼。那時候——
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我把手放在桌子上，看著他的臉。
我看著那個女服務生，她拿著一個大大的銀色水壺走向東京日報的兩名記者那一桌。在幫他們倒水的時候，和他們簡短交談了兩、三句，逗得其中一名記者哈哈大笑，隨後她回到吧檯旁的固定位置，放下了水壺。
「那隻貓叫小白。」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櫃檯夥計垂頭喪氣，中年婦人一邊說著「唉！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邊走進裡面的通道。
慎司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