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場

七惠微笑著寫道:「我沒有笑。」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衝著我來的話倒還好,但看那個人的樣子,應該不會直接找上我,而是把目標放在我身邊的人。老實說,這才更可怕。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冤有頭,債有主,衝著我來的話,我還比較能接受。如果會連累別人,反而更讓我提心吊膽。妳應該可以瞭解我的意思吧?」
雖然我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如此,但我想到了加油站的麻子。那個無憂無慮,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女孩。直也和她很談得來。
七惠垂下雙眼,繼續寫著,然後把白板塞給了我,逕自站了起來,走去流理台。
「對,拼了命地想。」
或許這是因為麻子真的是表裡如一的關係。雖然很多人會說她「輕浮」,但她的輕浮或許也讓直也感到放心。
「怎麼說?」
我不知道被他看穿了多少——我突然這麼想,覺得全身發毛。直也到底是根據哪一點向七惠提出忠告,說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
「害怕啊。」我回答。
這次她始終沒有露出笑容。
「他可以。」她寫道。
「都很辛苦。」七惠寫道。她好像在回憶似地把臉皺成一團。「雖然只說了兩、三句話,但我的頭整整痛了一天,什麼也不能做。」
白板上寫著:「你知道嗎?」
「那不是因為照片的事嗎?」
她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讓我可以看得更清楚。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纖細的手就像空中的手影畫。
「事情就是這樣。」我攤開雙手。「我不是在說笑。」
「妳可不可以不要問?」
她納悶地偏著頭,比了個「請說」的手勢。我在脫鞋子的時候,掛在廚房的小鳥時鐘裡跑出一隻小鳥,報告已經午夜十二點。
「『你』要怎麼比?」
「就算能平安無事度過一星期和圖書,這件事也不一定會結束,不是嗎?何況你並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會遵守約定,而且我也會注意自己的安全。」
這話讓我覺得心虛。
「雖然織田在我身邊可以讓我很安心,」她寫到這裡,表情嚴肅起來。「但有一部分,是我在貪圖方便而已。」
「謝謝?」
我笑著說:「妳該不會也有特異功能吧。」
「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
我看了兩遍她的話,抬眼問她:「什麼意思?」
「妳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問題的。」
「可不可以妳去其他安全的地方?只要一星期就好了。對方知道這裡,也曾經闖進來。我會很擔心。」
說起來十分汗顏,我真的從沒想到這一點。七惠是個愛乾淨、安份的房客,也有正當的工作。我從來沒有想過,只因她有語言上的障礙,僅只是這樣就會被拒於門外。
七惠也隨著我的表情忐忑起來。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擠出一個笑容,她也心領神會地對我微笑。然後突然表情嚴肅地坐了起來,指了指我,又用雙手做出抓|胸的動作。
「這幾個還比較容易懂……。要多久才能學會?」
不,她搖了搖頭,「因為,有時候他會變得很壞心眼。因為他可以看到一切,所以很難相信別人。他也這麼對我說過。」
「你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恐嚇你嗎?」
「他說,我在想什麼,他都知道。」
我急忙大聲澄清「和他沒有關係」,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意念移動?」
不是,她搖了搖頭,然後指著自己的胸口。
「和沒有特異功能的人交流很辛苦,所以織田只對我試了一次。」
「妳不害怕嗎?這次可能不會像上次那麼簡單。」
然後無力地將額頭靠在我的胸前,安心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手臂稍稍用力,七惠也擁抱著我。我低下頭,她柔軟的臉頰和和-圖-書耳垂剛好貼在我的臉頰上。
「應該說,是我配不上他吧。」
她微偏著頭,比出一根手指。
「對。」
她一臉哀戚,好像在同情我。
「對啊,我想學。」
「他曾經跟妳提出忠告嗎?」
「在旁邊的時候就可以。」
我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時,她並沒有停下來。我從背後輕輕環抱著她,她才停下手來。
「妳……」我從她的表情猜到了意思。「讓妳很擔心?」
「妳找到答案了嗎?」我問她。「妳可以一直找到妳滿意為止。」
「我很喜歡織田,」七惠寫完後,抬頭看著我。我默默地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是因為他很害怕,也很可憐!」
對,她點了點頭。
「現在這樣就夠了。」我一邊說一邊把垂在她臉上的頭髮撥到腦後,她做了一個用手切東西的動作。
她很用力地點著頭,似乎是說絕對不好。我也用手托著頭,側對著她。
七惠停下了筆,抬頭看著我,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寫道:「叫我不要和你有牽扯。」
「織田。」她寫到這裡,瞥了我一眼。
「比方……」我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歪著頭。「他會說妳很信賴的人或是妳朋友的壞話——告訴妳,其實他們心裡是這樣想的?」
「他可以直接——對人的大腦說話?」
她背對著我,踮著腳,從碗櫃的上方拿出招待客人用的茶具,關上了碗櫃的門。七惠走動時,地板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她輕輕咬著嘴唇,用筆叩、叩地敲著白板,陷入了思考。
「你不用擔心我,況且我也不知道威脅你的人有什麼理由要找上我。」
不久,她寫道:「如果我有特異功能,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許多房東都跟我說對不起,他們怕一旦破了例,就會後患無窮。」她寫完後,向我頻頻點頭,催促我回答她的問題。
七惠翻身https://m.hetubook.com.com下了床,撿起掉在床邊的襯衫穿上,去廚房拿來了白板。我打開床邊的檯燈。
七惠把手放在桌上,看著白板,托著腮思索,始終「一言不發」。
水龍頭「答」地滴下一滴水。
她抿起嘴,好像在看很細的刻度一樣瞇著眼睛。
我喃喃地說,七惠的肩膀動了一下。她趴在床上,托著腮,慢慢地搖著頭。
「你要在這一星期裡想嗎?」
「他叫妳不要把他的事告訴我,是嗎?」
七惠在我的臂膀中輕輕地轉過身來,抬起了臉。她凝視著我的雙眼,彷彿極力想要從中尋找什麼。
七惠慢慢地擦掉剛才寫的字。「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字漸漸消失了。
七惠背對著我,將水壺裝滿水,放在瓦斯爐上。她在做這一連串的動作時似乎也在思索著。等她轉過身走向桌子時,立刻寫道:「我想,你應該不是為了上次闖空門的事提出這個要求,如果你不告訴我原因,我無法回答你。」
「要幫我,」寫到這裡,她又想了一下。「找一個合適的人。」
七惠點了點頭。
「就像〈第三類接觸〉。」
於是,我和盤托出。七惠從頭到尾沒有眨一下眼睛。只有中途站起來一次,關掉瓦斯爐,把熱水沖進茶壺而已。看她這種居家的動作,讓我覺得自己正在告訴她的事好像少了一點真實感。
她的眼角突然放鬆下來。
我舉起右手,和她一起比劃。
我看著七惠寫的字思索著。
房裡整理得一乾二淨,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井然有序。自從上次的事之後,我們互相聯絡了幾次,也聽了鄰居說了一些情況,落地窗也換成裝有鐵條的玻璃。我聽說公寓的出入口裝了https://m.hetubook.com.com鎖,每位住戶都有一把鑰匙,每天晚上十二點就會鎖門。我今天剛好在鎖門前趕到。
她慢慢地比劃出手語的五十音。
她的頭髮挪了起來,垂在右肩上,露出纖細的頸背。低垂的頭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七惠用力地點了點頭。
但織田直也可以看到。正因為可以看到……
「一個月?」
「……好嚴格,」我試著打圓場。「每個人多少都會有這種想法吧,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不行。」
「如果我也有特異功能的話。」
「不光是這樣,他還說,和你扯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你可能忘了,像我這種人要租房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肩膀感受到七惠點了點頭,回答了我的問題。
「說什麼?」
「我聽說他可以和慎司進行交流。」
「上次闖空門時,我應該也提過希望妳考慮搬家。」
七惠緩緩地點了點頭。
七惠笑了,意思是說怎麼可能。
我凝視著她的臉問道:「妳真的不知道嗎?」
「和妳?他直接對妳的大腦說話?」
對,她點了點頭,然後像小孩子一樣托著腮,又拿起筆,思索了良久才開始寫字。
七惠沒有回答。房裡一片沉默。
七惠緩緩地點了點頭。
「但是——」
「你自己呢?難道不會有危險嗎?我覺得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
「是嗎?不需要手語和白板也可以交談嗎?」
她輕輕地把白板拿到身旁,寫道:「我會留在這裡。」
七惠垂下了手,毫不掩飾她的失望。
七惠把白板放在枕頭上,刺眼似地瞇起眼睛寫了起來。
七惠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我。
「嗯。」
太久了……我暗自想道。還要費好大的工夫才能和七惠輕鬆地交談。雖然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麻煩。
七惠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她指著自己的胸口。
「可不可以告訴我,他都做了些什麼事?」
和-圖-書我們並肩躺著,仰望天花板時,真覺得天下太平。七惠枕在我手上,我感受到她緊貼著我的體溫。
七惠用力地點著頭。
有這種可能嗎?我不禁納悶起來。七惠也一副你一定無法相信的表情。
然而她隨即露出花朵綻放般的開朗表情,雙手拼命在身體前比劃著,用納悶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急忙到裡面拿了白板跑回來。我說:「很遺憾。我還沒找到織田。」
「以前常說一句話。」
然後,她又開始寫起字來,「織田,」
「你會不會害怕?」
「不好嗎?」
七惠用一根手指指著我。
「還有呢?聽稻村慎司說,他可以移位。」
她在家。雖然還沒有準備睡覺,但她一臉「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的表情開了門。
「一星期嗎?」
他看到了什麼?
「『我』呢?」
「許多房東都不想租房子給我,很難得找到像這裡的房東。」
七惠瞪大了眼睛。
「五十音都有了嗎?」
「誰知道呢?」
「是他很辛苦嗎?」
「我來,是為了拜託妳一件麻煩事。」
「不知道。這句話我已經說了一百萬次了。但也可能是因為我根本忘了。」
「妳可不可以去朋友家住一星期,不要住在家裡?或者考慮搬家?如果妳不方便,我可以幫妳找房子。拜託妳。」
她搖了搖頭,表示「我從來沒看過」,然後戳了戳我的腦門,手指在嘴前「啪」地張開了,就像我們平時表示那個人是大嘴巴時所做的動作。
「他很痛苦嗎?」
她拋來一個抱怨的眼神。
不是,不是,她搖著手。
我抱起七惠,關上了燈,房裡一片黑暗。在這片黑暗中,既沒有危險,也不需要思考。只要讓黑夜完全佔據腦海。
這個住在一眼國裡獨一無二的雙眼人。
「一年?要那麼久?」
我又想,織田直也就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了。
「他覺得自己不適合嗎?」
這次,她輕輕捶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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