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短刀由喜和持有,因此我猜想,大哥殺死鴫原後,可能立刻就去找喜和。大哥手上鴫原的血未乾,便想抱喜和。分明是要讓喜和獲得自由才決意殺人,從下手的那刻起,他卻無法再觸碰喜和。或許是喜和沒料到大哥會這麼做,所以拒絕那雙沾滿丈夫鮮血的手,也或許是為人膽小的大哥,揮不去內心的罪惡感,獨獨對喜和喪失身為男人的功用。
「保重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一命,要連貫田的分也幫他活。」
貫田大哥與喜和,是否背著鴫原相愛?大哥為此殺掉阻礙兩人的鴫原,反倒失去喜和的身體?
大哥從離譜的金額,得知喜和已下最終的賭注。實際上,對喜和而言,這是她不惜豁出性命所設的最後一場賭局。她由老大口中,聽到大哥與慎姊將結為夫妻的決定性宣告。可是,她最不能容許的,就是大哥與其他女人得到幸福。她要把大哥逼到絕境,奪走他的一切。
不止是錢。和大哥派來的嘍囉上床,約莫也是喜和主動的。或許這是針對大哥瘋狂向其他女子求歡,近似報復的一種心情。
明知如此,大哥卻像要討喜和歡心,主動將男人送到喜和身邊。喜和握有他致命的弱點,大哥無法親自束縛喜和,便想以小弟的身體為繩索和*圖*書,從另一端抓住喜和的心。這種卑鄙的作法,更加激起喜和的憎恨。宛若嘲笑著無法占有她的大哥,喜和盡情享受年輕男子的肉體。
「既然妳要我連大哥的命一起活,那麼,大姊願意讓我用這隻手再抱妳一次嗎?」
要殺喜和,還是把自己留在世上的指痕全消除——必須從兩個僅有的辦法中抉擇,大哥想必十分煩惱。末了,大哥選擇後者。在此之前,大哥都要撿回的嘍囉代替自己的手,連玩女人時也將右手藏在外掛袖中,小心翼翼不讓小指留下痕跡,但有兩枚指紋是不論如何都無法抹消的。
「這樣的時世,我也不曉得能活多久。但等大姊從這裡出來,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嗎?願意和我在一塊嗎?願意和我自谷底深淵一同出發嗎?」
「可是,我殺了貫田,鴫原也等於是被我害死的。像我這種人……」
大哥抱我真正的意義——其實,大哥抱的是喜和染在我肌膚上的花香。這是殺死鴫原的大哥,唯一能夠吐露對喜和的愛情的出口。兩人分別在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場所,以同樣的眼神目送燃燒鴫原遺物的火焰。
至於賭場裡的衝突,完全是大哥一手導演。為砍掉自己的手指,明知那個小夥子是唐津的貴客www.hetubook.com.com,他仍蓄意挑釁。
驀地,我想起殺死老大那晚,喜和低聲說的話。當時,從喜和手中滾落的兩顆骰子,就像大哥與喜和。
總之,大哥順利埋葬小指後,便著手策畫埋葬留在老大棺材上的最後指痕。
鴫原遇害後,喜和對大哥灰暗的心情,多半連她本人也無法解釋吧。身為妻子,以這樣的形式送走丈夫,令她內疚不已。而那膽小的男人因失去她,不斷縱情於其他女子,則令她憤怒——種種情感如斷線,錯綜複雜地交纏在一起。喜和從中抽出的,是又黑又濁,僅能稱之為憎恨的一縷。
翌年夏天,大哥意外失去四根手指,正是殺死鴫原的右手手指。大哥不相信那是偶然,認為是觸犯這個世界的規矩,不仁不義,犯下狼心狗肺的滔天大罪,才會有此報應。於是,他對自己造的罪孽更是心生畏懼,益發遠離喜和,卻奇蹟地留下一根小指。喜和賭的,便是與大哥生命有所連繫的最後一根手指。
除了殺死鴫原別無他法的大哥,與除了殺死大哥別無他法的喜和,都令我深感悲哀。
我來找喜和,部分原因是想確認,她以一把短刀託付給我的事件真和圖書相。但從見到喜和的瞬間起,那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
一是留在老大棺材上的墨痕,另一就是自己的小指指紋。正好,這個世界裡有種砍小指的儀式,任誰都不會起疑。
只不過,由於兩人的身體被一把短刀分開,失去得知雙方心意的辦法,彼此只能等待對方出手。而在摸索對方心意當中,殺與被殺——他們熾烈的情感,被扭曲成這種與期待相反的羈絆。正如在黑暗的骰鐘內上下彈跳的兩顆骰子,無論擲出什麼點數,勝負都會因對方的點數而改變。兩人的關係無他,就是封閉在黑暗中,始終不知對方的點數,空自彈跳。
大哥發狂般物色其他女子,更讓兩人的關係益發扭曲。
總之,殺人換來反效果,一把短刀將兩人永遠分開。
儘管是為保住性命,要自行砍下自己的手指,痛苦想必非比尋常。然而,我懷疑大哥早有安排,以確保事情能順利進行。既然經常與醫院的醫師接觸,大哥應該不難弄到麻|醉|葯。大哥是否預先注射麻|醉|葯,在無痛的狀態下砍掉小指?在賭場的歸途中,我碰到大哥衣袖造成的刮傷,會不會來自為此準備的針筒?
「擲骰子。」
我嘴裡突然冒出一句。
由於這股憎恨,喜和以大哥殺害鴫原後忘記帶走的短刀為www.hetubook.com.com把柄,開始勒索大哥。當然,這樣的勒索,部分原因是喜和在故鄉有生病的母親,總是需要錢的關係。
「大姊,和我……妳願不願意和我擲骰子?」
我從淚水中,更從這陣香氣中,得到了喜和的回答。
而後,我把一直藏在破爛軍服下的右手,貼在鐵絲網上。那隻手上連一根指頭都沒有,這就是我在戰地受的傷。
據說,大哥經常前往地藏池的醫院。我推測,那裡的醫師是大哥的金雞母,然而,光這樣依舊不夠。大哥也到賭場去賭輸贏,但終究非長久之計。實在沒有別的路可走,大哥只能放手作最後一搏。
她以花牌的點數索求金額,等錢送到後,便把一樣鴫原的遺物代替證據交給大哥。
鐵絲網後方,半年不見的喜和穿著囚衣,比以前憔悴,卻有種往昔沒有的、放下一切後的清淨明朗。她露出微笑,為七天不肯見我道歉,為我能夠及早回來感到慶幸。鐵絲網在藍囚衣上落下絞染般的影子。
喜和想聽我說戰地的回憶,也許是想避提大哥和組裡的事。
喜和隔著鐵絲網,握住我那變得與大哥一樣的手。喜和的眼中落下一行淚,我的雙眸也逐漸模糊。喜和朦朧的身影中,又傳出熟悉的香氣。一切都已不再,唯有這陣香氣讓我想起同樣的桐花和圖書。
從長屋的木匠手中拿到短刀的隔日,我便前往鄰縣探監。不知為何,喜和不願見我。我連跑七天,第八天造訪時,終於在只有一顆燈泡、猶如軍營的昏暗會面室裡,與喜和重逢。
她只說了這些話。
時間一到,喜和轉為平靜的神情:
他倆的關係,僅有彼此憎恨、互相勒索嗎?我不住搖頭。不是的,我的身體也算是兩人交換的情書。大哥是要我代替他與喜和上床,所以讓手指跟他相似的我,穿上他的外褂。喜和也把我視為大哥。她綁起我的右手,並不只是愛惜自己的性命,而是一心想把我的身體當成大哥的身體。
時至九月,所有的事一舉爆發。大哥與慎姊的消息傳進喜和耳中,偏偏這時候,故鄉的母親病情惡化,需要一大筆醫藥費,又在咖啡廳偶然遇見我。於是,喜和主動向大哥指名我,再度開始中斷一陣子的勒索。從喜和撕碎那些錢看來,她向番代周轉的金額也無力回天,故鄉的母親已逝。喜和根本不需要透過我得到錢,然而,她仍以沒有意義的恐嚇,索取更多的錢。
接著,她起身想走,我出聲攔阻。
喜和一臉吃驚地回頭。
「我也一樣。就算那是大哥的命令,我畢竟殺了人——之後在戰場上又殺了兩個人。再說,大姊的罪,我的身體已經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