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川殉情

「連載中斷真是可惜,但我得到一樣東西,所以帶來請您看看。」
「有可能。」
馨手繫郎君,試問花色可否是,黃泉路上一盞燈
我沒能問出什麼,辭別月照寺後,依舊認為苑田與琴江之間有著無法公開的關係。雖是委棄紅塵、不施脂粉的模樣,琴紅仍秀麗迷人,難以想像苑田會對這樣的美不心動。
我這麼想,並非源自明確的證據,而是類似被十年前出現的「返回川」一詞觸發的直覺,於是,我頭一次對苑田的死起疑。
其中一處,便是苑田與其師秋峰的關係。
或許是草草寫就,筆跡雖亂,卻頗有自嘲的味道。柏木,自然是苑田以前愛讀的《源氏物語》中的人物,我還未深思當中的含意,注意力便轉移到同樣是塗鴉般潦草書寫的近三十首歌。全是我沒看過的,應該是剛進秋峰門下時寫的吧,稚拙得令人難以想像是後來吟詠花鳥風月的苑田所作。其中一首勾起我的興趣。
然而,若返回川是苑田刻意選定的地點,那麼,朱子的死會不會也是苑田的安排?
https://m.hetubook.com.com不久後,我正考慮走千代浦一趟時,雜誌社一個名叫赤松的男子上門造訪,表示:
在一片拂去世俗塵埃的雪白中,大大的黑瞳特別顯眼。彷彿唯有那眸中的漆黑,還殘留著這宛若稚子的年輕尼僧身為女人的部分。
取名「殘燈」也是緣於《蘇生》的第一首歌:「異鄉出車站,殘燈斜照落黑影,但聞鐘鳴聲淒淒。」描述黎明之際,與朱子一同在千代浦車站下車。
女子輕聲訴,願化伊人赴幽冥,只求如歌點絳唇

桂木文緒的家人提出抗議,恰是在我寫完這最後一章時。
「關於苑田先生,我實在無可奉告……」
水鄉那一帶的平地,平常河水和湖面一樣是靜止的,但下雨時,水便會流動。加以支流與占地廣闊的主流錯綜複雜地交織,形成一個奇妙的環,據說從某處乘船而出,仍會再次回到原處。
秋峰只說了這幾句,活像猛禽的尖細下巴不斷抽搐,不肯再開口。

赤松拿出一和-圖-書本陳舊的筆記,據說是大正初期苑田還在秋峰門下時的所有物。
琴江靜靜垂下雙眼。
返回川……

「返回川」一詞,固然能解釋成苑田為連接上句「來來復去去」與下句「任水流」而創造的,但我仍相信苑田年輕時便得知那條河的存在,也相當了解其罕見的構造。苑田早年醉心於芭蕉與西行,有段時期曾在日本各處流浪,是否造訪過水鄉?苑田在返回川的環河中盪舟,是否並非偶然,而是處心安排?
來來復去去,人世猶如返回川,東南西北任水流
《殘燈》中雖未提及,但苑田與依田朱子的殉情地,正是千代浦居民稱為「返回川」的河。
苑田與朱子上船的地方,恰是那返回川的起點。兩人在黑暗中隨波漂蕩數小時後,重回出發處,被農夫發現。
吸引我目光的,和-圖-書是「返回川」一詞。
無奈之下,我決定將最後一章暫時延期發表。

《殘燈》連載中斷的五月初,我前往鎌倉一座名為月照寺的小寺,拜訪琴江。
因無法滿足於只講究技巧的世界,苑田才離開師門,但秋峰的怒氣令人懷疑事情並不單純。箇中似乎牽扯到個人恩怨,經我調查,發現苑田與秋峰訣別的時期,正逢秋峰與妻子琴江離婚。和秋峰相差近二十歲的少妻琴江,離婚後隨即於母方家族的寺廟出家。
然而,根據赤松帶來的筆記,可推知早在十年前,苑田便曉得「返回川」這條河。
一般認為,這一切皆是巧合。由於《蘇生》中一句「初至異鄉」,大眾認定苑田對返回川一無所悉,只是碰巧乘船其上,才撿回一命。
但這一中斷,反倒給了我方便。由於時間上的限制,我一直未造訪苑田兩度殉情的現場,京都與千代田。再加上,對於苑田的一生我似乎還有其他遺漏之處,因此想親自前往,好好調查一番。
且斷如雲髮,但願似天涯伊人,千絲萬縷盡是夢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求見文緒的家人,但對方認定我與苑田同樣是狼心狗肺的傢伙,賞我一記閉門羹。
苑田與朱子殉情的同一晚,桂木文緒在東京自殺,苑田則單獨被救回一命,三天後又自盡身亡,顯然菖蒲殉情背後還有未見於《蘇生》五十六首歌中的隱情。無論如何,我都必需到千代浦走一趟。
苑田的風流豔史眾多,莫非是與秋峰之妻過從甚密,觸怒秋峰?我一直想見琴江探問究竟,卻苦無機會。
「苑田是不是對梵谷十分傾倒?」
「秋峰大師罵苑田是不像話的東西……」
「我,是柏木。」
朱子的直接死因,並非與苑田一同服下的藥,而是以剃刀割腕。朱子確實服了藥,卻未喪命,恢復意識後,她深信沉睡在身旁的苑田已死,便不顧一切狠狠割腕——報導如此陳述記者的想像。獲救時,苑田完全處於昏睡的狀態,因此推斷朱子是自行割腕。
「你是指荷蘭畫家梵谷?」
那就是依田朱子的死法。
「是啊。您瞧,苑田這張臉上少了一隻耳朵吧?我猜,大概是仿照梵谷的無耳自畫像……」
「秋峰只是妒恨苑田先hetubook.com•com生的才情而已,因為苑田先生是天才。」
「我根本不想談起他。那種不像話的東西,別讓我聽到他的名字。要殉情是他的事,我一點也不同情。」
赤松離開後,我找出兩年前刊載苑田死訊的剪報。那篇報導裡也出現「返回川」這個詞。
《殘燈》的最後一章,幾乎完全忠實地重現《蘇生》的五十六首歌。其中雖然摻雜不少我的想像,但兩人的殉情之旅多半是如此進行的。小船上朱子剪髮、要苑田為她死前著妝、以菖蒲繫起兩人的手,皆為苑田歌中的情景。
在雜誌上展開連載前,我曾拜訪秋峰位於五反田的家,當時秋峰痛罵苑田的話,久久迴盪在耳際。
如此一想,再回頭重看剪報,過去視而不見的一個事實,便開始有了意義。
在那日光澄澈得直透綠葉的時節,她身穿染上綠蔭的袈裟,雪白面容似乎驟然發青。
我的視線移到自畫像旁的字。字跡模糊不鮮明,但看起來是:
筆記的封底,以毛筆塗鴉般草草描繪一張男人的臉,旁邊寫著自畫像,多半是苑田為排遣心情畫的。或許是紙張過於老舊,苑田筆下的自己顯得無比灰暗淒慘。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