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萩殉情

一邊是一心夢想萩花盛開的日子死去的御萩慎之介,他做夢也沒料到,不惜犧牲性命進行的暗殺,竟反遭利用,成為鎮壓社會主義的開端;一邊是但馬憲文,他對這樣一個年輕人堪稱愚蠢的純粹激|情暗自冷笑,完成自己的政策。在兩名男子的野心之間左右為難的但馬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世的呢?這是最後留下的問題。
我要半田發誓,絕不會洩漏這些話,自己也守口如瓶。並非擔憂傳入官兵耳裡,而是為但馬夕,我希望往後人們仍相信《夕萩記》,讓這對相愛男女的淒美故事繼續流傳。這是對當日替我生命照路的女子的報恩。
然而,但馬不僅沒叱責夕,反倒決定幫助他們。但馬想藉慎之介的計畫除掉高見。
阿豔聽見但馬說「芒草原的萩花會晚開」,其實應該是「芒草原御秋會晚(一天)到」吧。聽錯的阿豔,把話解釋為萩花開。這一誤會,起於不久前她也聽到慎之介提過同m.hetubook.com.com樣的話,可是,兩人語意截然不同。
可想而知,但馬因阿豔的告密質問夕,並逼問出慎之介的全盤計畫。但馬在事件發生的半個月前,亦即九月中旬,確實已對一切瞭若指掌。
慎之介在日記最後留下的萬葉和歌中,不僅隱含對夕的愛慕,更寄託親手為父親報仇雪恨的願望。對慎之介而言,這首和歌的意義其實是「讓父親的故鄉萩遍地開花」吧。而在與夕認識不久後的那個早上,夕竟偶然選擇這首和歌縫入和服送給他,想必更讓他從中感受到命運。
夕在赴死之旅中懷抱萩花,並非僅作為遲來的慎之介的路標。對夕而言,萩花等同慎之介。夕想必希望,至少能以萩花代替慎之介,在必須踽踽獨行的芒草原途中獲得些許慰藉。與萩花同行之路,便是與心愛的慎之介攜手踏上的黃泉之路。
但馬曉得慎之介會遲一天抵達,想當然耳,一定也從夕和-圖-書嘴裡探出當晚慎之介的行動。
在此陰謀之下,慎之介夢想的萩花,與他的生命一同在芒草原凋零。
——那一天終究會來到。
希望我這由她照亮的人生,在未來燈火燃盡,黑暗——最後的黑暗,將隱藏種種意義而散落一地的萩花吞沒前,默默走下去。
可是,這場夢卻敗給一介政客的陰謀。在失敗的慎之介夢中,亡父石田梅次郎的夢也幻滅。在明治的新歷史上,萩花相隔三十年後再度花落遍地。形式雖不同,但父子兩人均逆勢而行,連結兩人的血脈緊附在一隻茶碗上,往後,於骨董鋪的一隅,於這國家的一個小角落,於時代洪流深處,也會不斷發出誰也聽不見的怒吼吧。
由於審訊期間,但馬提出的證據捏造意味太濃,以致高見大臣自殺論不脛而走,仔細一想,這實在是諷刺的巧合。不過,但馬此舉並無半田或西村寬所說的私情。賊子事件乃是一介政治家,不惜利用妻子的殉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成就的冷血陰謀。
於是,隔天十月七日,一如預期,但馬接到高見橫死的急報,返抵東京便立刻檢舉人心社。唯一的失算,是慎之介將高見的死布置成自殺,且高見府的男僕對此深信不疑。然而,但馬輕易籠絡男僕,命他推翻證詞。由於高見原就是遭到暗殺,男僕其實並未在法庭上做出偽證。且人心社確實有暗殺計畫,姑且不論此舉是否嚴重到應判二十多人死刑,但那樁明治史上最大的舉發案絕非冤獄。但馬擔心被告口中出現御萩慎之介的名字,所以趁全員否認犯罪事實的當下,加速審訊,將一干人等滅口。
我認為,但馬夕應是曉得丈夫的計謀,也明白這樣形同出賣慎之介,仍視丈夫「就讓妳和御萩一起死」,及慎之介的「請和我一起死」兩句話為唯一寄託,踏上赴死之旅。若夕萩殉情如人們傳唱般,是淒美而絕對的愛情故事,那麼,真正淒美而絕對的,m.hetubook.com•com只有這被迫過著不幸生活,又為愛一名年輕人捨棄一切的女子。透過那名年輕人的筆,唯有但馬夕的真情,確實流傳下來。
而她難道不是試圖藉此向隨後趕至的慎之介,暗示他夢想的萩花注定凋零嗎?夕將暗殺計畫一五一十告訴丈夫,背叛、粉碎慎之介的夢想。慎之介最初在日記裡以「不會說謊的女人」描述的女子,應是期望藉沿途落下的花瓣,向慎之介坦白他的行動會失敗,萩花將遭但馬催殘的命運。
遺憾的是,慎之介沒發覺箇中意義,一心企盼著萩花的盛開死去。
十月五日傍晚,但馬假裝這天才得知慎之介出入人心社,又唆使夕演出利用念珠加速殉情決心的戲碼,然後於翌晨緊跟在兩人後搭上同一班火車。待慎之介折返東京,他便打扮成慎之介的模樣,與夕連袂前往芒草原。不料,半途遇到我,他便讓妻子單獨走上赴死之旅,自行返回村子。慎之介能穿但馬的舊衣,可見兩人身高相當。只要和_圖_書有斗篷和帽子,佯裝慎之介並非難事。
「秋夕萩花開 院中睹花勿忘我」
只是,但馬和慎之介一樣必須小心提防兇手的身分曝光。但馬僅希望高見大臣遭到殺害,慎之介是家裡的書生,一旦被揭發,自己也必須負責。於是,但馬選擇屈居妻子與他人殉情的綠帽丈夫汙名。為此,但馬不惜扮演慎之介的替身,陪夕遠赴芒草原。
但馬早打算找機會徹底鎮壓社會主義,將人心社斬草除根。對他而言,慎之介的計畫簡直是順水推舟。但馬的算盤是,只要高見遭到暗殺,就能以此為由,舉發人心社。或許在人心社眼裡,身為內務大臣的高見是鎮壓的中心人物,不過,實際上在政府內部,高見主張對社會主義運動採取和緩政策。這樣的高見在但馬心底,形同絆腳石。除掉高見,利用這起案件撲滅人心社,無疑是一石二鳥的腹案。
單憑高見暗殺計畫便足以逮捕人心社全體社員,可但馬認為,為使那班人確實判刑,還是要有事實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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