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月重新坐正,注視著我說:
「不可能知道吧!」
雖說我也有我的想法,但對於他這種反覆的說明,我覺得非常沒有意思。法月是局外人,對他而言,尋找這個命案的兇手或許只是一個推理遊戲,可是,我卻深陷在這個案子裡,搞不好就會被冤枉。我的火氣上來了。
「是富澤先生報的案,他說富澤路子從昨天晚上起就不見了。昨天晚上在住友大樓一樓大廳裡,有一個穿全身黑衣的女人。那個女人就是富澤路子吧?」
「怎麼說呢?」
「既然如此,就不要囉囉唆唆地說那些無意義的想法給我聽。」
「你覺得我的想法如何?有道理嗎?」法月急著想知道我的反應。
「我已經沒有嫌疑了嗎?」
法月重新坐好,輕咳了一聲,才開始說:
「不是。我們正在談論的人是富澤路子。」
「如果你是兇手的話,沒有必要故意做出這樣的供詞。在警察找上你以前,你有足夠的時間去運用你的頭腦,應該能夠想出可以讓自己脫罪的說詞,而不會說出這種讓人無法相信、還讓自己被人懷疑的供詞。不管怎麼說,儘管你的態度沉著,但是供詞卻充滿了矛盾。」
「富澤先生的太太嗎?她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法月稍微瞇了一下眼睛,說:
「根據你的供述,夫人在你的指使下,把三浦叫離住處。但是,三浦很快就發現其中有詐,立刻回到住處後,發現你在他的屋子裡搜索證物,於是將你打昏。到這裡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後來來了一個對三浦懷有殺意的人,那個人趁你昏迷的時候殺死了三浦,然後逃走了,這是在三十分鐘內發生的事情。如果說這是偶然發生的,你不覺得太湊巧了嗎?這就是我所說的時間上的吻合。我很在意這一點,並且認為你的行動與兇手的行動,應該有著密切的關聯。」
「她是被殺死的孩子的媽媽,怨恨綁架小孩的兇嫌的心情,應該比你更加強烈。從這點看來,在所有的關係人當中,她應該是最有殺人動機的人,不是嗎?」
「昨天晚上富澤路子出現在住友大樓的大廳時,你曾經低聲說了『你怎麼會來這裡——』的話,很明顯地,你沒有想到她會出現在那個地m.hetubook.com.com方。也就是說,你沒有叫她去那裡:當然,你更沒有告訴她要去那裡和我見面。可是,她是怎麼去那裡的呢?合理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她跟蹤你。」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只在意要把發生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卻沒有好好思考我的說法犯了自相矛盾的問題。法月接著說:
「沒錯。山倉先生,你以為我是來這裡玩的嗎?或者以為我是來這裡吹噓複雜的推理技巧,好把你搞迷糊的嗎?一點也不是,我是來幫助你的。為了讓你獲得自由,就一定要先說服他們。因為久能警部他們無法接受『因為不合理,所以相信』的想法,所以為了讓他們能夠快點放人,只好選擇其他的方案,拿富澤太太來當煙霧彈,因此我才會做剛才那樣的說明。雖然覺得對富澤太太很抱歉,不過,搜查本部已經認真地開始尋找富澤太太了!如果只是一般失蹤人口的報案,他們不會馬上行動的。」
我驚訝地向前傾說:
「山倉先生,你聽我說。如果你是殺死三浦的兇手,又非洗刷夫人的嫌疑不可,那就一定要做出假供詞,而且,你的供詞表面上一定要有起碼的一貫性才行。因為前後不通的供詞,只會啟人疑竇,那就會更加令人懷疑了。」
法月的眼睛瞇得更細了。我懷疑他是在套我的話。
法月閉上嘴巴的同時,偵訊室的門開了。久能警部略顯不悅地走了進來。
「我認為三浦是綁架孩子的人,所以確實非常痛恨他,但是並沒有想殺死他的想法,只覺得他應該得到一些處罰和報應。」
「但是,你極力表示命案現場處於一種密室的狀態,這明顯地和別的供詞有矛盾之處。你認為那個命案的現場裡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三者,這不是很矛盾嗎?還有,你說命案的現場是密室,可是這點是出自你之口,事實並沒有其他的證據可以證明命案現場處於密室的狀態。也就是說,你說命案現場是密室的供詞,基本上欠缺一貫性,而且,沒有事實的證據,對你來說,只會突顯你的漏洞。」
「不。」他很乾脆地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說法。「在我剛才的說明裡,其實有很多漏洞。例如三浦死m•hetubook.com.com亡的現場為什麼會變成密室?關於這一點,我就完全無法解釋。雖然我無法斷定她是不是兇手,可是,我認為她是兇手的可能性並不高。」
「時間上的吻合?」
「富澤路子有殺死三浦靖史的動機。」
「那樣嗎?」我鬆了一口氣。路子似乎還沒有自暴自棄到胡亂對人暴露我和她的關係。
我站起來。法月一臉「與我無關」的表情,依舊坐著看了我一眼。我走過開著門的久能身邊,來到走廊上。
「可是你曾經差點打死他。星期一那一天,看到你痛毆三浦的人就是久能警部。我聽說當時你下手很重,如果不是及時被阻止,說不定三浦那天就被你打死了。」
「對。她是富澤路子。」雖然不願意,但我的呼吸還是變快了。「你後來有和她說話嗎?」
「你的說明太兜圈子了吧?」我說:「你只要一開始說『正因為不合理,所以相信』,不就好了嗎?」
他突然這麼說,我有點不敢相信。
「這種回答太籠統了吧?」
「就算你說得有道理吧!但是,兇手是怎麼逃出那個房子的呢?法月先生,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看法?」
「你真的相信兇手是她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點頭。沒錯,他們兩個人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我確實對她提過三浦這個人。
「不過,說不定你正是想用『自相矛盾』的方法,故意讓別人看到自己陷入困境之中,再利用我剛剛說的那番理論,讓別人相信自己的說詞。而你昨天又湊巧地聽到我提到『密室』的定義,便利用了這個定義。然而,是這樣的嗎?」
「我認為不可能。因為只有顛覆價值觀的推理小說狂熱者,才會有那種想法。山倉先生,你不是會有那種想法的人。我不認為一個對推理小說的密室詭計不感興趣的人,會在危急時利用密室詭計的說法來為自己脫罪。昨天你說你不熟悉推理小說,而我跟你聊過天後,也確實發現你真的不懂推理小說。推理m.hetubook.com.com小說的賣點在於破解不可能的犯罪,喜歡看這種小說的人,不會說出『用針線從外面鎖門』之類的話。我說我有看人的眼光,就是這個意思。不管怎麼說,知道怎麼看一個人,對我的工作有幫助。」
「你的意思是,她跟蹤我們到三浦家?」
「唔,是的。」他咬牙切齒似的說。
「簡單的說就是如此。」他的臉上露出好像有點難為情的表情,說:「很遺憾,我沒有憑一句話就可以命令警方辦事的能力,再加上我父親正在為別的案子忙碌,無法給我任何支援,所以現在的我只是一個人微言輕的私家偵探,迫不得已只好使用一點奸巧的方法。我想讓你明白這一點。不過,一旦案情更加清楚以後,就不能這麼做了。有腳步聲,我想是久能警部回來了。」
「為什麼?」
「不管怎麼說,你打人的行為已經影響了警部的心證。你有殺人的動機,他又親眼看到你動手毆打三浦,難怪他會把你當成殺死三浦的嫌疑犯。」
我忍不住瞠目結舌。
雖然內心感到安心不少,但是我不動聲色,故意裝出譏諷的態度說:
「同樣地,她當然也可以尾隨你到中野新屋的三〇五號室。像剛才說的那樣,昨天晚上她離開自己的家後,就沒有再回去,並且今天一整天都不知去向。也就是說,她很可能做了和昨天一樣的事情,一早就埋伏在你家前面。不是嗎?」
「可是,她應該不會知道我的行動呀!知道我要去三浦家搜索的人,除了我自己之外,就是我太太了。你說的話很矛盾。」
「不可能。」我反駁說:「富澤太太應該並不知道三浦有綁架小孩的嫌疑。警方不是還沒有公佈這項調查嗎?更重要的是,她怎麼會知道三浦住在哪裡?」
「你的意思是,你那樣說的目的是為了讓我早點被釋放,又可以盡快找到富澤太太,算是一石兩鳥的方法?」
「在你的供詞裡面,有一點是有違常理的地方。不用我說,你自己也應該知道吧?那就是你恢復意識,發現三浦靖史的屍體時,命案的現場處於密室的狀態。」
「我來說明給你聽吧!我覺得昨天你好像一點也沒有想去搜索三浦的住處,但今天卻突然跑去三浦家。我認為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你昨天晚上遇到富澤路子有關。當然了,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問題是,知道你要去三浦住處的人,只有你本人和夫人。」
「所以,你不是湊巧出現在殺人現場,而是你去三浦的住處這件事,直接和兇手殺人的行動有關聯。兇手為了殺人,就必須跟蹤你的行動。也就是說,兇手對你要潛入三浦住處這件事瞭如指掌。」
「你被盯上了。」他以不符合現在情況的輕鬆語氣說。
「這點我無法否認。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的情緒確實有點失控。不過,我確實沒有殺人的想法,只想要他老實承認殺害孩子的事情。」
「不。」法月若無其事地回答。「我相信你說的供詞。」
「絕對不是無意義的想法。」他一邊輕輕地搖頭,一邊說:「為了改變久能警部和中野署搜查本部先入為主的看法,讓他們相信我的這個假設,是有必要的。」
「表面上是很矛盾。但是,我認為那個人有一個方法可以知道你的行動。」
「山倉先生,我的看法和別人有些不同,我是有理論基礎的。」
「富澤太太經過一番思考後,很快就明白了你的目的。也就是說,你的行動讓她認為殺死孩子的兇手是三浦。於是,她的腦子裡瞬間出現了殺人的想法,而三浦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跟著三浦進入三〇五號室。想必當時的三浦一心在想如何對付你,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著他進入屋內,所以她才能夠躲在屋子裡,並且在暗處目睹三浦把你打昏、抬進浴室的情形。三浦太大意了,以至於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沒能躲過她突如其來的攻擊。對了,殺死三浦的凶器就是三浦家廚房裡的菜刀。這表示兇手不是預謀行兇,而是臨時起意的殺人行為。不過,凶器上好像沒有指紋。我好像說得太多了。總之,我認為這個命案的情況就是以上我說的那樣。」
「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法月默默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他穿著黑色的馬球衫和格子紋夾克,頻頻看著我的臉。
「這不過是一種假設。」法月說:「可是,山倉先生,你不覺得她失蹤的時間,和三浦死亡的時間是吻合的嗎?」
「整理你所說的供詞,確實可以發現其中有無法說明的理論性和圖書破綻。但是,我認為那樣的理論性破綻絕對不是你有意製造出來的。正因為有那樣的破綻,我才能夠相信你所說的話。」
「那你呢?你覺得三浦是我殺死的嗎?」
「原來如此。」
法月張大眼睛看著我,然後聳聳肩,這是糅合了不可思議的心情所表現出來的動作。我發現我竟在不知不覺中,對這個滿口奇妙理論的年輕人產生了信賴感。
「這有什麼問題嗎?」
「有那種可能。但是開始時她應該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事,只是看到你們坐車出去,便叫了計程車,單純地尾隨你們。然後,她又看到夫人把三浦叫到外面,你則偷偷地溜進三浦的家裡。你在供述中提到,你從三浦的信箱裡,拿到了備份鑰匙。你的一舉一動,完全落入躲在暗處的富澤太太眼中。等你上了樓梯後,她應該會去確認那到底是誰的信箱吧!富澤太太或許從以前就知道隆史的親生父親叫什麼名字吧?」
法月點點頭,接著說:
「你在懷疑我的太太?」
「怎麼會?」
我覺得我不能被法月的說法牽著鼻子走。首先,他認為路子臨時起意,殺死了三浦,這種想法不會太牽強了嗎?此外,我的腦子裡有另外一種想法,我認為三浦是被綁架小孩的共犯殺死的。我寧可相信自己的想法。
「久能警部好像認為三浦靖史是被我殺死的。」
「改變先入為主的想法?」
我搖搖頭說:
「沒有,我錯失和她說話的機會了。當我想到她就是被殺害的小孩的媽媽時,她已經走遠了。」
法月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語氣裡卻沒有指責的意味。他突然出現在這裡,應該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吧?不過,他的出現讓我心中生出一縷希望。我問他:
「不過,她失蹤和三浦被殺有什麼關係嗎?」
「耽擱你這麼長的時間,非常抱歉。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因為我有看人的眼光。」
「我是有幾個想法,但是現階段還不適合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不過,我覺得以這個案子來說,與其把重點放在『如何形成密室』上,還不如注意『為什麼會是密室』上。」然後,法月突然改變話題說:「對了,你知道富澤路子被列為失蹤人口的事情嗎?」
西裝上全是煙味。
我感覺到內心深處的愧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