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計劃之地

清真寺是很有意思的地方,當時在去的路上,給我們開車的司機顯得很興奮,一直在用當地的語言跟我們說「dingdingding」。聽了半天,我想起來了,因為走之前我有印象,跟嚮導聊天的時候也提起過,這個寺的名字是以「ding」結尾的,音譯成中文好像叫「雅克×丁清真寺」。到達清真寺之前,嚮導就一直強調在這個地方千萬不能久待,要我們盡快完成參觀和拍攝,拍完就馬上離開,以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因為清真寺對當地人來說,是最為神聖的地方。
就在我們與大家輕鬆愉快地進行交流的時候,嚮導跟我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保安隊長認為學校工作人員拿給我們喝的水不太乾淨,可是當時我們哪顧得了那麼多啊,馬不停蹄地跑了一上午,口乾舌燥的,而且人家遞給我們的是密封水,感覺應該沒問題,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解渴再說,當時除了曾喬沒喝,剩下的人都喝了,也沒覺得不乾淨或者有什麼異樣,相反,我們覺得這水格外珍貴,沒想到,後來保安隊長跟我們說,那個水不太乾淨,並且告誡我們以後盡量不要喝別人給的水;另外一件事,嚮導再三強調,不管我們接下來去什麼地方,用相機記錄什麼,一定要動作快,拍完趕快走,千萬不要在陌生的地方逗留,因為摩加迪沙跟其他的城市不一樣,即便是我們認為安全的地方也可能會隱藏著很多不可預知的危險,或者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之後我們到了當地最大的一個市場,主要是賣食品的,商店大多沒有招牌,而是在門口的牆壁上用塗鴉的方式簡單說明自己的經營品種,比如食品店會畫上一些麵包、飲料的圖案,而服裝店就會畫上五顏六色的衣服鞋帽。嚮導告訴我們,因為索馬里連年戰亂,受過教育的人不多,大部分當地人都不識字,所以採用這種一目了然的直觀方式代替文字。當地人拒絕我們進入市場,無奈,我們只好進了市場旁邊的一棟小樓裡,從樓頂上可以俯瞰整個市場和遠處的風景。
接下來,我們又去了一座有著很明顯中國風格的體育場,體育場門口聚集著不少武裝人員,後來才知道這裡不久前剛剛發生過爆炸(一個多月之前導致索馬里奧委會主席遇難的爆炸案也發生在這裡)。梁紅糾正我說,那其實不是體育場,而是一個劇院,和-圖-書只是劇院的頂棚在多次武裝衝突和爆炸中已經完全損毀,所以看上去像是一座露天的體育場。我們問嚮導為什麼帶我們來這個劇院,他說這是中國人援建的,之前摩加迪沙所有的歌劇啊、電影啊都在這個地方演出和播放,所以對我們來說這裡可能有著特殊的意義。
我們真切地感覺到這裡的年輕人特別喜歡交流,雖然語言溝通上有一點兒障礙,但他們還是積極踴躍地發言。有一個班的學生不太瞭解中國,而另外一個班的學生中有人知道一些關於中國的知識,但是他們中間沒有人去過中國。我對他們說,作為中國人,我們非常歡迎他們到中國旅遊或學習。
保安隊長進一步向我們解釋,村口那幾輛如今已淪為垃圾桶的裝甲車殘骸是當年的聯合國軍和前來救援的巴基斯坦維和部隊留下來的。這種裝甲車在軍中的暱稱是「baby」,聽起來很萌,威力卻不可小覷。其中一輛上面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大窟窿,可能是RPG火箭彈造成的。看電影時,我們只知道美軍行動的目的是人道主義援助和消滅當地軍閥以及反政府武裝,可是不管這理由多麼冠冕堂皇,最後受害的卻是索馬里無辜的平民,這不能不讓人欷歔。
出於我的個人情結,我們的第一站就選擇了電影裡黑鷹計劃的地方。這是一個看似平靜的村莊,一九九三年的索馬里戰爭,美軍的黑鷹直升機墜落在這裡。如今,飛機的殘骸已經無從尋覓,只有幾輛銹跡斑斑的廢棄裝甲車和周圍房屋廢墟上的彈痕火跡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一共就這麼幾個人,就算加上保安,那又能怎麼樣?外面那麼多人一旦出點兒什麼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雖然保安手上有武器,可他們總不能向手無寸鐵的平民開槍啊,所以,到時候吃虧的只能是我們。
雖然早已對非洲的艱苦條件有所覺悟,可是昨天的晚餐還是有些突破了我們的底線。原本第一次到非洲,還是有一些憧憬的。據說我們住的這個酒店的餐廳在當地也算比較好的了,我們都期待能吃到一頓地道的、像樣的非洲大餐。走進餐廳,第一感覺確實人還是挺多的,然後坐下來也就基本是點了套餐之類的東西,價格也還不貴。點完了之後我們就坐在那裡等,上菜那叫一個慢啊,我們邊等菜邊聊,聊著聊著就忘了和-圖-書點了些什麼菜。
就這樣,在鐵窗外面,我看到了教習古蘭經的阿訇,他給我的感覺跟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跟我們打招呼的時候,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對女性的尊重,通常都會非常友好地向梁紅點個頭、微笑一下,性格活潑一點兒的還會說句「hello」或是「yes」,可是這位阿訇見到梁紅的第一句話就是:「No take photo!」一開口表達出的意思就是禁止和不友善。當他說了那句冰冷而生硬的「No」之後,嚮導馬上走過來對梁紅說,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於是一行人趕忙上車,就這麼倉促地走了。上了車之後,梁紅就問嚮導哪裡有危險,她不明白為什麼走得這麼倉促。魏凱告訴我們,剛才周邊所有的路口和街道已經迅速地聚集了大量圍觀的人。我們可能覺得無所謂,但是這局勢對嚮導來說是很難控制的,唯有使出我們中國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離開西蒙大學後,我們去了當地最大的清真寺。
我們在劇院發生了一段小插曲,現在想想還真挺後怕的。我們在入內之前,以為已經有人清過場了,應該沒什麼問題,所以就拿出攝影設備開拍。當時曾喬和魏凱已經端著機器下車了,梁紅偶然間看到在劇院台階上趴了幾隻山羊,她覺得這個場面相當的「原生態」,就想把這幾隻山羊拍下來,跟荒廢的劇院做一個強烈的對比,更能體現那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所以她直接把鏡頭的焦點對準了那幾隻山羊,根本沒來得及觀察周圍的環境,或者說沒有這個意識看看周圍。就在這個時候,從劇院裡面走出來一個拿著槍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留在那裡的保安或者警衛之類的人,他一下子就出現在鏡頭裡,梁紅當時感覺也挺突兀的。他端著槍開始大聲地喊,意思應該是說這裡不允許拍攝,態度非常惡劣。這時,旁邊開來了一輛車,在附近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來一些人,可能是當地臨時政府的警察。保安隊長也走過來找梁紅,說可能需要她過去協助警察瞭解一些情況,然後梁紅就跟著他走了過去。跟像警察的官員說話的同時,梁紅發現,我們的停車處周邊開始有小範圍的騷亂。她這時才瞭解到,之前出現在她鏡頭裡拿槍的人是保安,他對梁紅的行為非常不滿,說禁止我們拍攝。我猜他可能是虔誠的老派穆斯林,認為鏡和圖書頭可以帶走靈魂,所以當時他的態度才這麼惡劣,還不停地做一些不雅的動作。緊接著我們的保安人員也都一起圍了過去,擔心會有問題。這時事態混亂了起來,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包括找梁紅談話的那個警官,還有我們的嚮導,也都走過去勸那個人,讓他不要太激動,並解釋梁紅是從中國來的,來這裡只是為了瞭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局面稍稍被控制住之後,嚮導就帶著我們和安保人員回到車上,一踩油門飛快地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這雖然是一段小插曲,但也確實又一次提醒我們,要時刻注意周邊的情況,這畢竟還是一座戰火紛飛的城市,來到這裡我們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或者大意,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刻會面臨什麼危險,更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其實我們住的酒店旁邊就有一座清真寺,今天早上梁紅就是被清真寺裡做禮拜的聲音喚醒的。這裡的清真寺與中國的截然不同,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像我們這樣的「異教徒」,非但被禁止入內,就連在門口拍幾張照片都會遭到驅逐,這就讓摩加迪沙的清真寺更加充滿了神秘色彩。
說得再具體一點,那是一群不願意被打擾的人民,特別是在他們心中最神聖的地方,我們就像一群闖入者,帶著攝影機和武器,肯定在他們看來具有侵略性,所以他們本能地認為這事本身就是對真神安拉的大不敬。
很久很久以後,我們看見一個服務生,拿著一摞大概七八個盤子,摞得非常非常高,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我們以為是別的桌吃完的,他在收拾餐具,沒想到他一轉身走到我們桌子前面,開始碼盤,敢情這就是給我們上的菜,就這麼一盤摞一盤地端了出來,連張墊盤紙都沒有!剛才聊天的時候,感覺還是比較清靜的,菜一上來,就不知從哪兒「嗡——」的飛來數不清的蒼蠅。多到什麼程度呢,咱們國家任何一處窮鄉僻壤的公共廁所裡面都不可能有那麼多的蒼蠅,絕不誇張!往後幾天我們吃飯就會形成一種習慣,那就是一隻手拿著叉子往嘴裡送吃的,另一隻手要不停地揮舞著趕蒼蠅,否則蒼蠅真的會撞到你嘴裡去。再說說菜吧,首先菜裡面也有蒼蠅(活的死的都有……),邊吃邊要往出擇,牛肉看上去煎得還好,可是一刀下去,肉的肌理之間竟然佈滿了大量黑色的小顆粒,我一開始以為是黑胡和圖書椒,可是越看越可疑,經過大家共同鑑定,終於確認那是寄生蟲的蟲卵!更令人髮指的是「捷達」點的那條魚,沒有去鱗也就忍了,剝開魚皮裡面竟然有一簇一簇的蟲子,都煮熟了!想想還要在這裡待上半個月的,總不能水米不進吧,把蟲子、蟲卵撥拉到一邊硬著頭皮吃吧。
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中午我們回到酒店吃午餐,吃完之後大家普遍反映今天的午餐有點兒素,因為葷菜只有魚,沒有肉。午餐後嚮導跟梁紅說,下午不可以再出去了,因為時間不夠(我們必須在下午四點前回到酒店)。梁紅說:「好吧,但是我們想要去這個酒店比較高的地方,拍拍街景或者城市的全景。」幾經溝通,酒店的人終於同意讓我們拍了,嚮導還是不放心,又跟我們交代了好多注意事項之後才離開。我們知道他要去聯繫我們接下來要採訪的對象,還可能再幫我們制訂一些明天或者後天的拍攝計劃。
大清真寺就在摩加迪沙一條普通街道邊上。到達那裡的時候,我和梁紅分別通過攝影機鏡頭闡述了我們的觀點,我們一致認為那是一個特別和平、安全、看不到任何危險的地方。說實話,我們對於嚮導說的參觀、拍攝要速戰速決的話有點兒不以為然,因為我們想好好地拍一拍這個特殊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我想進入到他們的禮拜堂,哪怕只是看一看也好啊,我央求保安隊長帶著我去溝通,然而很遺憾,我們的請求還是遭到了拒絕,但是作為安慰獎,我們獲准透過鐵窗進行拍攝。
清真寺之於穆斯林,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這裡他們做的事情只有禮拜和祈禱,「bless」,他們所有人都跟我說「bless」,我想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們不願意我們拍攝這個地方。
我們在黑鷹計劃之地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因為來往的行人和車輛對於我們這幾個黑頭髮黃皮膚的外來者十分好奇,弄得我們的安保人員顯得格外緊張,不時地端起手中的槍械戒備地四下張望著。嚮導告訴我們這裡不安全,所以不停地催促我們離開。
保安隊長現在的家也還在這附近,他回家把自己剛剛兩歲多的兒子抱出來見我們這些外國朋友。小傢伙很可愛,烏溜溜的兩隻圓眼好奇地打量著我們,梁紅特別喜歡孩子,抱過來逗了好一陣兒。
有了這次經驗,再往後我們就盡量選擇去一些和*圖*書帶有官方性質的地方,覺得這樣對我們自己的安全會有一定的保障。我們打算去以前中國駐索馬里的大使館看一看,但是卻被告知現在那邊仍處於封鎖狀態,在我們的再三要求下,嚮導同意帶我們去那兒碰碰運氣。在去大使館的途中,我們基本上不被允許下車,所以我和「捷達」少抽了很多煙。我們這群人在車上等大使館方面消息的時候,保安就坐在車的四周警戒著。我們也想下車活動活動,但是現實情況不允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只能聽嚮導的。可惜的是,大使館最後還是沒去成。
大使館的行程告吹之後,我們到了當地最大的一所大學——西蒙大學。這又糾正了一個我們對索馬里的錯誤認識,因為在出發前我瞭解到的情況是索馬里根本沒有大學。很幸運地,我們採訪到了校長,校長告訴我們,西蒙大學在索馬里有四個校區,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其中比較大的一個校區,有三千二百名學生在這裡唸書,學習商務、社會學、人力資源、藝術等專業,他們甚至還有MBA課程。這簡直顛覆了我們對於索馬里的認知!校長邀請我們去正在授課的兩個班級參觀,我們欣然前往,受到了當地學生們的熱烈歡迎。我們非常希望多瞭解一些這所大學的情況,但是午餐時間就要到了,老師和學生們都已經準備下課。梁紅在課堂上跟學生作了簡短的交流,她用了特別俗的兩個詞——「未來」和「希望」,可這在當時的情境下一點兒都不顯得矯情,在一片百廢待興的國土上邂逅這樣一群莘莘學子,我們的確有這樣的感覺。在座學生之中的一些人從學校畢業之後,將會進入索馬里未來的政府或者一些組織、團體,還有一些人會去海外做生意,成為一個真正的商人。他們代表著索馬里的未來和希望。所以當時我們就有這樣一種感覺,一個城市有學校、有教育、還有這些正在學習文化的學生,那它的未來就不會如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悲慘和可怕,相反,它們將會一步步地走向光明和希望。
在摩加迪沙度過的第一個夜晚竟然出奇地平靜。但是在正式出發展開索馬里之旅前,我必須吐槽一下這裡的「美食」。
我們的保安隊長指著不遠處一座只剩兩堵牆壁的房屋廢墟說,那裡曾經是他的家,他的兩個兄弟都死於當年的戰火。他說得很平靜,我們卻不能平靜,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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