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也有同樣的感覺,其實我們是想貼近當地老百姓的生活,但是沒想到這麼做卻給他們造成了更多的困擾。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的安保人員也是在履行他們的職責。我們能做的只是盡力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傳達我們的友善和歉意。這一刻,我臉上的微笑只是一種表情,而並非真實心情的流露,因為我們心裡越來越緊張。好在大部分人對我們還是表現得很友善,我們互相以微笑致意。
我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自從那天見過了「黑老大」,我們就開始不斷接到騷擾電話。手機SIM卡是到當地以後請我們的安保人員代買的,可不知怎麼號碼洩露了。那天晚上我們就收到了一個電話,是梁紅接的,這個電話是這樣說的:「我知道你們都是很善良的人,我們是摩加迪沙的窮苦百姓,我們的生活很貧困,我的老婆和女兒都得了很重的病,我們需要幫助。」一開始我們也沒有往壞處想,因為這個地方外國人畢竟來的少嘛,可能確實是想向我們求助,所以梁紅就非常友善地回覆他們說:「我們會盡我們所能給你們提供幫助,請問你的妻子和女兒得的是什麼病?我們這裡有一些藥品,或許幫得上忙,我們去哪裡找你?」沒想到她這麼一說,對方直接把電話掛了。我們這才覺得不對勁,這肯定不是一個正常的求助電話。沒過多一會兒手機上又收到了一條短訊,這時候話就說得比較露骨了:「我知道你們的行程,我在這個地方可以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情……」然後我們才意識到這是一種恐嚇行為,於是趕忙和我們的安保人員商議了一下hetubook.com•com,但是他們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對策,因為對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所以他們只能暫時觀望。後來我們推測安保人員裡面很可能就有對方的線人,這才解釋得通為什麼我們的電話號碼這麼快就外洩出去了。
我們四個人私底下合計了一下,決定把老祖宗的智慧發揚光大,三十六計——走為上!反正摩加迪沙的行程計劃也完成得差不多了,這就動身前往下一站,博薩索或是哈爾格薩,順理成章地擺脫這如影隨形的威脅。為免打草驚蛇,我們只把想法告訴了嚮導和安保隊長,他們也認為我們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如果我們大張旗鼓地去機場,肯定會引起注意,如果真如我們所料,安保人員中有黑老大的眼線,那不是打草驚蛇了嗎?於是我們統一了口徑,對外一概宣稱是要去博薩索(聞名於世的索馬里海盜根據地)幾天,然後還會回到摩加迪沙,再從摩加迪沙機場乘機返程。為了增加可信度,我們還專門收拾了一些不是太重要的東西,單獨裝了一個大行李箱,對安保人員說因為我們帶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只能留下一點兒行李在這裡,交給他們保管。這個金蟬脫殼的計策果然奏效了,安保隊員們都顯得很高興,他們覺得這是我們對他們的一種信任,這下反倒讓我感覺有些歉疚,因為如果我估計錯誤,安保隊員裡面並沒有「臥底」的話,那真就變成我們在利用他們的信任了。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當時只能這麼做。
然後我們去買摩加迪沙到柏培拉的機票,因為航空公司需要我們四個和圖書人護照的複印件,所以我們必須一起過去(也是嚮導為了讓我們安心吧,沒有拿走我們的護照,而是讓我們親自去)。採訪總統的代價有點兒大,因為每在摩加迪沙多停留一天,我們就要付出上千美元的安保費用,加上疏通臨時政府官員的錢以及食宿等日常開銷,我們為了採訪總統在這裡多待的兩天,支出了將近一萬美元!這個地方讓我們特別深切地理解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的含義。基本上在這個地方遇到什麼阻力的話你就行賄當地的官員,這個方法確實屢試不爽。我其實也很糾結,在國內的時候作為老百姓和納稅人,我當然痛恨貪官,可是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個環境,我竟然有些感激這些貪官了,因為如果沒有他們的話,我們就會舉步維艱,更不要說去那些我們想去的地方了。
我趕緊招呼梁紅、魏凱和曾喬上車。這個時候,我們的嚮導已經著急了,在車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給安保隊長。我只能大致猜出他的意思是讓所有人趕緊上車,因為他們用本地話交流,我完全聽不懂。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裡,也不知道這個槍聲是針對我們還是其他人的。
但是不管我們進到哪個店舖,安保人員都會立刻進去把裡面除了老闆、店員以外的人轟出來。在店舖外面的安保人員則負責驅散在店門口圍觀的閒雜人員。當時我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幕是,一個青年坐在一個紅色的水桶上,然後安保立刻拿著槍把他轟到了一邊,還把他坐的那個桶檢查了一下,檢查完一腳就給踢開了,他們擔心裡面有爆炸物。這樣一來就大大違背m.hetubook.com.com了我們的初衷,我們逛商店的感覺就像是鬼子進村,當然,我們是「鬼子」,這麼說一點兒都不誇張。回想一下,那天在海灘的時候也是如此,我要去上廁所,有一個小安保跑過來問明我的意思後,就逕直衝到廁所,把裡面上廁所的人都給轟了出來。等我上完廁所出來,發現廁所門口站著另一個安保,擋著門口的兩個人,不讓他們進來。想來他們也是為我的安全考慮,對他們來說,如果進去的是一個恐怖分子,把我在廁所裡殺死或者綁架了,那就是他們的失職。他們有他們的無奈,但是這種感覺我不喜歡。
從航空公司出來,我們又去了銀行。因為梁紅跟我們的嚮導說,她想去銀行取她上次開賬戶的存摺,因為她覺得那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我們到了銀行,挺順利地拿到了開戶證明。但是讓梁紅失望的是沒有存摺,也沒有卡,只有兩張紙,質地很普通的紙,一張粉色的、一張綠色的。但是梁紅還是決定把這兩張存單好好保存,她存了十美元在索馬里的銀行裡,很榮幸地成為第一個在索馬里銀行裡擁有賬戶的中國人。
本來我們想乘坐第二天,也就是週一一早的飛機去柏培拉,這是最快的安排,可是我們想起了總統助理打來的那個電話,不管這個總統是真是假,有沒有得到索馬里老百姓的承認,我們都希望能把握住這樣一次難得的採訪機會。我們請嚮導去跟總統助理確認了這件事,嚮導認為對方的身份是可信的,於是,我們只好把前往柏培拉的行程改到了週三。
現在回頭去想,那個時候我們的確是非常緊張,特別是梁紅和圖書,她一直在不斷回頭留意我們幾個,魏凱和她走在一起,他們都在對方的視線範圍以內,而我則有一個名叫哈森的安保人員一直陪著,梁紅看到曾喬身邊也有安保隊員,就稍稍放下心來。但是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今天這次「逛街」的行動是多麼冒險,因為所有人在那一刻都真真切切地聽到了槍聲!
今天我們終於可以像當地人一樣在摩加迪沙的大街上走一走了,這本來在我的預想中是特別簡單的一件事。但是來到摩加迪沙這麼多天了,這是第一次我們被允許可以沿著街道進行所謂的「掃街」。我們都很興奮,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台照相機或攝影機,走到哪兒拍到哪兒。只不過這樣做的後果就是非常擾民,因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街上很多人。我們幾個走在大街上,前前後後都是安保人員。他們都很緊張,希望站好最後一班崗(雖然我們說過幾天還會回來),我們其實也有點兒緊張。梁紅還特地把眼鏡摘下來,也顧不上什麼美觀和防曬了,我們想的就是盡量表現出善意,讓老百姓看到我們的表情,看到我們的眼睛,看到我們的笑容。在街上走的時候我進了幾個小商店,有建材商店、雜貨鋪和藥店。
一輛麵包車從我們身邊經過,車上的人打開車窗,向我們大喊:「China!China!China!」我沒法分辨他們的語氣是友善還是好奇,只是驚訝於我們這幾個中國人來摩加迪沙的事兒這麼快就都傳開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好人、壞人全都知道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終於引發了一場小騷亂,我們那幾名安保人員險些控制不了www.hetubook•com•com
局面。
安保人員本來計劃在我們結束摩加迪沙行程的時候,舉行一個小型儀式來慶祝他們完成了安保任務。今天所有的工作差不多已經如期結束了,他們也覺得接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於是大家決定一起來慶祝一下。在一塊空地上,安保隊長給了梁紅一支槍和幾發子彈,讓她去放槍。大家都很高興,梁紅當然也很高興。這就是他們的慶祝方式,跟中國一樣,我們放鞭炮,他們放槍。區別其實不大,都是聽個響兒嘛!
有了一開始的電話和短訊之後,我們又接到了七八條短訊,當然這都是幾天之中陸陸續續發過來的,號碼也無從追查,每一次的措辭都會比上一次更加明白和直接。最後他終於向我們攤牌了:「我是這裡的霸王,我見過你們,如果你們不想有麻煩的話,就每個人拿十萬美元給我,否則我就會採取行動,到那時候可能就不是十萬啦!」行動?是指綁架嗎?等等,這樣熟悉的語氣……是那個黑老大!在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國度裡冷不丁遇到這樣的事,可想而知我們當時有多麼驚慌和無助。我們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我們的安保隊長,在我們的要求下他增加了安保的人數,從原本的八個人增加到了十二個人,並且更改了我們往後幾天的行程。可是正如我們之前所擔心的,安保隊伍裡很可能已經混進了黑老大的眼線,那麼單單增加人數就是徒勞的,因為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中。
我們對這次採訪充滿了期待,也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希望可以順利完成對總統的採訪,並且在採訪過程中捕捉到一些亮點,這樣才能對得起我們為此付出的時間和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