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行
費城三兄弟

我原來打算到奧地利西部的大城「因斯不如克」的,那兒是滑雪勝地,但夏天有什麼好玩我還不知道,反正去看看就是了。可是李歐伯兄弟既然直放瑞士,跟他們一直走下去也不錯。我沒有瑞士簽證,唐納建議我不妨試試看,他會德文,關卡上方便打交道。於是我們開進了因斯不如克,走錯了兩次路,再開出因斯不如克,投向群山之中,向瑞士奔去。過境時雖無簽證,也未遭留難,開車的唐納回過頭對我說:「歡迎到瑞士。」
這三個各異其趣的兄弟家住費城,他們的外祖父是德國人,外祖母是瑞士人,母親生在德國法蘭克福。也不知是幾代之前沾過一點猶太人的血統,希特勒上臺,他們就逃到瑞士,入了籍。十四歲的小女孩m.hetubook•com.com轉往美國讀書,後來就嫁給美國人,做了李歐伯太太,生了三個男孩。想來他們也是中上之家,才能把兒子送進哈佛,又能全家到瑞士渡假。老夫妻倆住在旅館,三個兒子租了部車,到德國和奧地利打了個轉,正要回瑞士去。
「冷呀,冷得厲害。」
那可麻煩哩!睡袋太小,不夠兩個人擠。
夜相當的冷,犬牙交錯的雪山,在月下泛著寒光。唐納穿著夾克,蓋上兩個人所有的毛巾和換洗的衣服,縮成一團。我裹在睡袋裡,也剛剛夠暖。
馬尼次向北的通路,有小徑越山而過,據說是迦太基的大將漢尼拔帶兵走過的古道,現在除了登山的人之外,大家都坐火車經過八千五百五十一https://m.hetubook.com.com公尺的隧道到山的那一邊,我從所以列克峰下來,到旅館拿了行李,就攔上兩個土耳其人的車,連人帶車裝上火車,轟轟隆隆,漆漆黑黑地過了隧道。
投上西去的大路,走走停停,吃掉老頭給我的便當,下午坐上了三個美國人的車,他們是姓李歐伯的三兄弟,老大大衛是個胖子,臉跟肚子賽圓,戴付眼鏡,像個精明的生意人;老二唐納,瘦長個兒,留長髮,紮成了馬尾巴,唇上兩撇鬍子,身上一件舊襯衫,一件破牛仔褲,頸上掛條不知什麼做的鍊子,在哈佛唸了兩年政治學,在越戰和青年學生運動的衝擊下,放棄了學業,出外做工和流浪,現在還是在「失落」的狀態;老三威廉,比他二哥還高、還瘦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面無鬚,頭髮也梳得乾乾淨淨的,今年高中剛畢業,因為身體不好,不必當兵,開開心心地準備進大學。
旅館的女侍帶我們去看唯一的空房,裡面放了兩張單人床已佔了九成的地面,想擠四個人是不可能的。我們就讓李歐伯老大和老三住進去,老二和我到附近的營地去睡營帳。可是我只有一個睡袋,唐納以為何不叫威廉從窗口扔兩條毯子下來。我坐在車裡等,唐納回旅館去依計行事,結果空手而回:
我和唐納只有相對苦笑,昨晚還想偷人家的毯子呢!
天黑時下了土耳其人的車,沿著一條河走到深夜,遇見了一場車禍,卻攔不到一輛車。看看已無望,走上一家旅館,打算不計價錢,開個房間睡覺。不料裡頭出來和圖書個人,看見我這付打扮,也不多話,把我帶到已關門上鎖的餐廳,開門讓我進去,示意我可以在地板上睡。我就舖開睡袋,應付了一晚。疲倦是最好的安眠劑,硬地板與身上幾天沒有洗的汗垢都不成問題,但右膝不知為什麼越來越痛,夜裡痛得不能彎。
「老三不敢!」
天色漸暗,李歐伯兄弟要找旅館過夜,我自然無異議。「你打不打橋牌?」老大問。可惜我雖知道有「中國叫牌制」這回事,卻是一竅不通,四個人湊一桌的理想是行不通的。一路上旅館家家客滿,等找到一家有空的,已近午夜,想打牌也沒精神了。
第二天走出旅館不久,就給一個老頭帶去他家裡吃了一頓早飯,還給我包個「便當」做中飯。這老頭接了我上車,照例問我上哪去,從哪來,貴和_圖_書姓等等,我對答如流,老頭大樂,道:「您的德國話說得很好哪!」老天,他不知道這幾個問題是我兩個多月來反反覆覆磨練多少次的了,當然毫無困難。等回了「您在美國做什麼?」一問,我已技窮。上了他家的早餐桌,更是只有以猛吃猛喝來減少說話和被問話的機會。可是主人還是一味稱讚我的德國話,並且告訴我他招待過幾個在維也納唸書的韓國學生,「他們的德國話不行。」嘿!要是我當時就決定留在奧地利上學,他大概會毫不遲疑給我寫封介紹信證明我的德文能力。
第二天早晨回旅館去接那兩位,上樓就撞上昨天那位女侍,問我昨晚冷不冷。
「其實你們要是昨晚說一聲,我可以借幾條毯子給你們的。」
「算了,多穿點衣服,混一夜吧!反正我搞慣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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