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說話常有自己的習慣用語,如「所謂」、「而已」、「並且」、「因此」、「這個」之類,用得太多時也使聽者覺得可笑,所以最好自己多聽聽自己的錄音帶,有則改之,無則勉之。
冒充某人的兒子的事情,社會上常有。有人會冒充某大官的兒子,也有楞說自己是某老財的兒子什麼的。最後的目的無非騙人錢財而已。大概從古以來尚未有冒充自己兒子的事情發生過。我還許是創舉呢!
其實這位熱心的先生是洋書念多了,從左往右念成了習慣。看報也常犯這毛病,誤把老夫相片左方的新聞標題扯了過來。其實我的那張相片的標題是「『蓋』聞天下之智者,『仙』風道骨而諧也。」他的眼睛少轉了兩三度,差點兒沒把我送進刑警隊去。也幸虧潘維和院長辦事細心,沒一聽他的話,就立刻把我解了聘。飯碗之不https://m.hetubook.com.com保也幾希!
那篇訪問裏說,我到某大學去講演時,看見許多學生全面有驚訝之色,我料想他們素知我八八高齡,必然白髯飄動,和現在上台的我大不相同,於是我順水推舟,說我是夏元瑜的兒子,今天代表家嚴來講演。大部分聽者都哈哈大笑,知道我是瞎說。事後才知道真有些實心眼兒的人居然信以為真。我生平和朋友相處,以不抬槓為原則,你說我老,我就接著說今年八十八了。你說我年輕,我就說是夏元瑜的兒子,立刻降了一輩。算得上夠和氣的了吧。
從前國劇的舞台是突出的四方形。後面有一張繡花的大幕,上場門和下場門分別左右。各有門簾,演員扮好之後站在簾後,由撿場人打起簾子,讓這演員在觀眾跟前突然出現,精神為之一振,現在的舞台和_圖_書沒簾子,演員走出來再亮相,在出現的氣氛上就差了勁。如今一般講演人跟在主持人後面上了台,再站在他旁邊等他介紹完畢,如此一來,驟然亮相的精神完全失掉,十分不妥。最好先由主持人獨自上台去介紹,等他說完向後一請,這時講演人立即一步邁出,先向聽眾揮手。此時如掌聲大作,聽者真格的熱心歡迎。講演者心中也自歡喜,務必滿臉堆笑,揮手快步走到講桌之後,向左右各方揮手,表示向滿堂答謝。那怕家中有債權人等著,都得裝做滿心快樂的樣子。這種上場法如按國劇中的術語,可稱為「急急風」上場——鑼鼓點子打得急而響,鏘鏘鏘鏘的如急風暴雨一般。反之,如板著臉,毫無表情,慢慢的一步步出場,就差勁多了。這在國劇術語中叫做「小鑼」上場,聲音清脆而有間歇。
上台講演和上台www.hetubook.com.com演戲頗有些相同之處。原則上全是表演,故而要有生動的台風。不但嘴得說,手也得動。現在講桌上全裝著麥克風,實是台風的一大障礙。它把講演者固定在一個地點上,嘴要和它保持一定的距離。腳不能動彈,向左右走不得。把個大活人固定得跟個標本一樣。所以我最喜歡用手持的麥克風,有人說在下太瘦,拿著麥克風,宛如老猿啃胡蘿蔔一般,太不好看。不過我寧可圖個兩腿的自由,像不像老猿倒無所謂。
說到講演的問題,我覺得真比寫稿難得多。寫稿是一面想,一面寫,有個思考的時間,錯了可以改,落了字可以添。寫完看看實在欠通,可以撕了重寫。上台講演可不行。一句連一句,說錯了改不得,不能說剛才說的不算,讓我重說過。如果想起有所遺忘的地方,還得想辦法把它安排在以後的節骨眼兒上,和*圖*書補說完全。
三月十七日中國文化學院的潘維和院長,一早就到了辦公室,剛進門就接了一通電話,是他的好友打來的,電話裏說:「你看見了今天的中國時報沒有?」潘院長說:「公事都忙不過來,那有工夫看報,難道本院出了什麼事了嗎?」那位朋友說:「你們貴院的夏元瑜教授上了報了……」潘院長說:「他常常寫稿,上副刊何足為奇。」那位朋友說:「這回不同,他的照片登在社會新聞的那一版上,大概許是兇多吉少。我太關心你們貴校,來不及細看標題,就趕快告訴你,好像他的照片附近有闖空門,還有什麼潘女命案峰迴路轉等等的字樣,你自己找報細看吧!」這通電話也就如此而已。
講演得多了,也就有了心得,不但講時得口齒清楚,語氣更得輕重適宜。關於這點,我倒自慶是北平人,自幼就說得一口京片子,不過要把若干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地土語改掉,才能令聽眾能懂。再者我自慶沒「結巴」(口吃)的毛病,否則不但時間得延長一倍以上,而且聽者也越聽越不耐煩。想當初韓非見秦王談了三天,這要是換了我,半天就說完了。所以他的著作中有一篇叫做「說難」——當然也少不了要講講說話難的意思。結巴而做說客那有不難之理!
我對那一套陳舊的開場白十分討厭,一概棄而不用,乾脆說「今天來做秀(Show)」聽者先沒懂,過不了半秒鐘就想過來了,嘩的一聲滿堂大笑,接著跟我就有了好感,自然而然的就鍥而不捨的聽下去。
講演人對於聽眾的情緒不可不密切注意。一般公開演講,講四五十分鐘或一小時最為適當,留出些時間讓聽者提出問題來討論,常會稀奇古怪的十分有趣。最怕是講者精力充沛,一口氣連講三小時,自認鐵嗓鋼喉,可忘了聽者沒生鐵屁股,坐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