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亞邊說邊指向對岸的一處高地。
「好,一言為定,兩星期後,我會到曼谷找你。」
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龐萍,她提醒我說:「你要千萬小心。希望你這一路平安,兩星期後,我們可以在曼谷見面。」
午夜十二點,喬耐把我叫醒:「二十分鐘行動說明,十分鐘準備出發。馬兄,一切要聽我的。」
念頭一轉,也就罷了。
「噢,我懂了。我會負責自己的安全,你們能幫上忙更好。」
「是啊,我就是在曼谷認識他女兒龐萍的。」
寮國青年 喬耐(Kianey)
「走,趁天色未晚,我們去洗個冷泉。晚上氣溫下降,冷得要烤火呢!」這種天氣,熱得去洗冷泉還算合理,夜裡冷得要烤火實在不可思議。喬耐和朗班帶我走到後山樹林裡的一個小溪谷,三個大男人面對大自然,洗了個痛快。
「他們要我想辦法弄些額外的『毒錢』給他們,作為提供毒販方面情報的交換條件,就這麼回事。」
這是家十足的觀光酒店:夜總會、酒吧、高級套房、游泳池……極盡奢華。我正要開口,唐達雅先說了:
荒僻的山區,早已看不見湄公河,只見黃土枯樹,一片淒涼,此刻要是竄出幾個土匪,只好任其宰割。老劉說得對,走這條路帶把手槍不夠,非加上衝鋒槍不可。
地點
「另一方面,此地販毒分子很重輩分,別看溫薩老之將死,他可是巧崗一帶的地下首領,大家心裡有數,一致順從。溫薩知道你來找我們,當然誰也不敢碰你一下。」
看看自己的一身裝扮,倒頗像個土匪頭。希望他們把我當成陌生的「同路人」,不要當成打劫的對象才好。
拖著濕漉、累竭的身子,摸黑走向五小時前下河之處。
他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拉著我走向離車站不遠的文安酒店(Wiang Inn)。
裡頭無人,我正猶豫,忽覺背後有人出現,回頭一看,是個活像土匪的小矮個盯著我。我看他並無惡意,於是問道:「喬耐,請問喬耐在哪裡?」
「我是中國人,住在美國。」
一般採用的「反搶」措施是:準備一些零錢小鈔,另將大鈔與相機及證件等貴重物品放在背包底層。盜匪對旅行者的背包,就像海關處理的方式一樣,照個X光就行了,不屑一顧。
「喬耐,你怎麼會耽誤的?」我問。
喬耐低聲和他說了幾句。溫薩取出一個黑罐,裡面是油黑閃亮像擦鞋油一樣的黑膏。他用竹片挖出黑膏塗在煙嘴裡,用金屬針通一通煙管,斜臥榻上,把塗著鴉片膏的煙嘴湊到油燈上燃燒,然後就猛抽起來,噴出強烈的白煙,似乎帶點兒香味。
「應該沒有問題,何況溫薩出錢,誰能拒絕?」
龐萍是個溫柔體貼的泰國美女,晚飯後我們到河邊散步,談得非常投緣。
「啊!巧崗,我正要去那裡。你們去幾天?」
匆匆南流的河水似乎急切地湧向泰國這岸。忽然,帕亞指著前方緊張地說:「看,寮國快艇!」
半小時後回到巧崗,天已大亮。我們在竹屋裡升起火來,脫下濕衣烘烤,燒煮大壺熱茶,三人圍坐,喝茶驅寒。
當然,他是活的,在游泳呢!順著急流而下,游得很快。
大伙上岸時,帕亞老爸嘴裡嘰嘰咕咕,帕亞心有餘悸地解釋道:「那個木舵要是早幾分鐘發生故障,我們的下場,不是跳河,就是『投奔』對岸!」
「哈囉,說英語嗎?你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
前往巧崗等車的地方,就在小吃攤附近。
這一帶是五點半天亮,現在是五點差十分。
我看他瘦瘦的,面容黃蠟,於是問道:「你抽鴉片?」
十分鐘後,我們站在馬路邊的一幢大型木造房子前面,六十來歲的博薩巴笑著請我們脫鞋走上地板。
他們走後,仲盤倒了杯熱茶給我,我喝了一口正想問話,忽然,他把燈吹熄,急速地從另一個門出去。兩分鐘後回來,又點了燈。我小聲問道:「這裡安全嗎?」
「那你們呢?」
在這一瞬間,我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卻見帕亞大驚失色,伏下身來東張西望。
說著他到屋裡取出一把手槍,一把衝鋒槍,一堆子彈。
龐萍和帕亞講了幾句泰語,然後以英語向我解釋:她請帕亞到河邊安排獨木舟,待會兒一起去遊湄公河。
「他們要求太過分,這些人貪得很。」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二日,我從香港到印度途中過境泰國,浪遊在泰北清邁地方,從這裡,開始了獨闖金三角的冒險歷程。
搶匪們搜到大把小鈔,哪有時間細數,匆忙就走,絕不回頭。
泰國與寮國自清善(Chiang San)的泰寮緬「小金三角」開始以湄公河為界,清孔則是「大金三角」周邊與湄公河畔的一個小鎮。
行動說明後,喬耐交給我一把小刀防身。這種特製小刀是專門用來摸哨的無聲hetubook•com•com
武器。喬耐教我扔了幾次,刀尖深入木頭一寸,若是人體,恐怕只剩刀把在外面了。
「對了,帕亞,你認識博薩巴這戶人家嗎?」
看準了村舍高處,向前走去,右邊不遠果然有個竹屋正在搭建,幾個黑衣矮人停下工作,默默的看我走過。
踉蹌狂奔了半小時到達河邊,喬耐從草叢裡拉出一條獨木舟放進河裡。他們先上,我坐船尾。船到河中,喬耐打個手勢,我即下河向前游去。
第四天一早,千謝萬謝辭別龐萍一家。他們待我真好,但我是非走不可!
下一個旅行目標是泰國東北邊界與寮國僅一河之隔的清孔。
我想了想說:「我猜你和泰方也有關係。」
「當然可以。不過,外面漆黑一片,你想看什麼?」
四月十二日,正好遇上泰國的潑水節,瘋狂潑了三天水之後,離開班瑞萍(Ban Rim Pin)客棧,搭上長途客車,往東北方向直奔清萊府(Chiang Rai)。
「那麼你遭遇的困難在哪裡呢?」
「抽,抽,反正老命到此為止。最近兩年,沒有生意好做,現在能吃飽就行了。」
老人述說往事,情緒激動;談起羅星漢,眼裡發出異樣光彩,堅持說他還活著。
「什麼?你去巧崗幹嗎?買毒、送命啊?那地方是毒販土匪的巢穴,是泰國最窮最危險的地方,陌生人到那裡多半有去無回。我在此地混了三十年,從來不去惹它。」
三個人迅速會合,伏在草叢裡等著。
「會游泳?」
木造房子被太陽曬了一整天,進到屋裡像進了蒸籠似的,四面八方熱氣熱風襲來,熱得汗水流個不停。正想脫掉上衣時,龐萍出來了。
駕舟遊罷湄公河,帕亞「邀」我下河游泳。
中國浪跡旅行者 馬中欣(Fred Ma)
「看,那就是碉堡,日夜有人監視著河的兩岸。」
人,果然有個人漂在水裡!
在木屋門上敲了兩下,門開處,喬耐和朗班把我迎了進去。屋裡的另外兩個人,一位是屋主,一位是寮國西木村民仲盤。
「請問你是……」
喬耐望著我繼續說:「上了岸,跟著我伏在草堆裡,等一點二十分的換班哨兵通過,然後在五分鐘內快步走進西木村,仲盤會在裡頭接應。請馬兄和仲盤留守屋裡,如五點整等不到我們回來,仲盤帶馬兄到河邊自行游返。」
「哈哈!」我們相視大笑,連不苟言笑的朗班也笑開了。
帕亞二十來歲,結實黝黑的身子,說起話來帶著純真可愛的笑容,十足的泰國味。
「四重間諜!你是怎麼應付的?」
「昨天還在街上見著龐萍,她像是回來度假的。」
就像這樣,無牽無掛走天涯是多麼痛快的人生啊!
前後不到十分鐘,完成了橫渡湄公河。
屋裡悶熱無比。乾脆脫掉汗衫,光著上身,喬耐看我不停擦汗,有了主意:
我的游泳技術一流,在河裡游得痛快淋漓,幾次快要游過河水中間時,都被龐萍適時叫了回來。
仲盤拉著老頭急返房間,待我回房時已不見老者,也未見他的老伴。仲盤說道:「他們回去睡覺了。」
喬耐講完,朗班拍拍我肩膀說道:
「是的,你好!」說著,他以自由式兩下子划向岸邊。
我也斜臥榻上依樣畫葫蘆,連抽兩口,感覺其苦無比,實在吞不下去。噴出濃煙,嘴裡還留有苦味,這滋味不好受。
「你好,我是來旅行的,特地來此看看。」
我是最後一個上車,坐在車尾,這是誰都不願坐的位置,不但晃得厲害,吃灰也最多。
「不,我不會,我很怕水呢!」
我明白,要喬耐的命沒那麼容易,「五路人馬」都需要他。
開始一段,被急流把我沖得老遠,又不敢猛力掙扎,以免力竭。隨波逐流了一陣,斜向游到河中間,此時感覺已能適應,才開始用力猛游,以最快的自由式向泰國岸邊衝刺。
「別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裡一切花費算我的,你付錢他們不收的。」
說完正要抽身離去,喬耐一把拉住我:「慢著,提醒你幾句,照相機一定要藏好。到了巧崗,走向村裡高處,右邊正在蓋房子,左邊不遠有個竹木搭建的大房,進到裡面找我。注意大房旁邊有個瞭望台。」
圓桌上,油燈微弱的火苗無力地掙扎著,只能輕輕地照到三張沒有表情的面孔和桌上的地圖。喬耐指著圖上巧崗附近的湄公河作出發前的行動說明。
「只有一把短刀,恐怕用不上。不過,我會考慮你的忠告,謝謝你!」
一般說來,泰國民風是善良與強悍的兩個極端,金三角地區則是兩個極端表現最尖銳的地方,好的極好,壞的極壞。
喬耐說得好。
「你看,子彈得上膛,隨時準備自衛。駕車出門辦事,至少帶一把槍,若是到巧崗一帶,非加上衝鋒槍不可!」
一頭鑽進竹屋,一眼望盡了屋裡。
「十年前兩國自hetubook.com.com由來往,融洽熱鬧,大家賺錢,生活很好。自從對面有了特別規定,封鎖邊界,以湄公河中線為界,情況轉變。任何人過了界,就有被捕或被驅逐的危險。」
「朗班其實是美國派在金三角地區緝毒的負責人,經常深入泰緬地區。」真看不出,我以為朗班是個小跟班。「長年下來,你們不擔心有一天會出錯?」
仲盤一聲不響,揮手就走。我們走得又快又急,不到十分鐘,閃過哨兵,走到湄公河邊。暗夜裡,依稀可見流速極快的河水無情地流向遠方。
夜裡多雲,漆黑一片,是個行動的好時候。喬耐領頭,我居中,朗班在後,抄走小徑,直奔湄公河。
喬耐以謙遜的眼神望著我說:「哪裡,該謝謝仲盤的協助、朗班的策劃,我只是執行任務的人。而你呢,你是自己游過來的啊。」
也許話說多了,或是病痛加劇,溫薩忽然不理我們,自顧自地斜臥榻上,猛抽他的「救命鴉片」。
流浪旅行者不得不常說「再見」。
在清孔的第三天,我獨自上街拍照,坐在小攤吃麵時,認識了兩位寮國人,他們先問起我來:
「沒什麼,辦報紙的無孔不入,清萊府是我的地盤,這裡唯一的大酒店老板是我好友。走,我們這就去吧!」
人物
任我泳術高明,但抵不住流勢洶湧,被河水沖得老遠。喬耐的獨木舟先行靠岸,我奮力猛游,在下方偏遠處上岸。
仲盤提醒我已是凌晨四點半,我們該到屋裡等候隨時可能返回的喬耐和朗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仲盤不時由屋子四壁上的小格窗子向外探視。
急流中,船身幾次被拋向河流中線,差點越界。眼看著獨木舟就要泊靠泰國這邊碼頭,帕亞爸爸突然把持不住,小舟直衝河中一塊綠洲,擱淺了。
一轉身,靜靜地把身子埋進洶湧的河水裡,奮力游向對岸。
「馬兄,我佩服你的勇氣。我們有我們的任務,你是為了什麼?」
寮國青年 朗班(Lanpang)
喬耐是個最耐得住,最能生存下去的人!
半小時後,不知從哪裡竄出一輛像是運豬的小貨車。車未停穩,十幾個孟族人從後面擠成一堆,搶著上車。
「為了擴大『我』的視野,了解另一個世界裡的人是怎麼活的。」
喬耐把獨木舟藏好,我們三人迅速離開湄公河,快步走向樹林深處。
「除了寮、泰、美方及毒販之外,我和緬方也有聯繫,毒王張基福的老巢在緬甸而不在滿星疊。」
「十二點半出發,半小時內走到河邊,一點整駕獨木舟過河。到達河中間,為防對岸發現亂槍射擊,請馬兄跳進河裡游泳上岸。萬一情況惡劣,請馬兄自行游回。」
他搖搖頭,未置可否,卻把燈吹熄:「這樣好些,只要沒人告密,絕對安全。對了,我有位伯父會說中國話,找他來和你談談。」
離開磚房,走一小段路,回到原來出發的地方。
唐達雅不知醉到哪裡去了。我這流浪者到處為家,不告而別也是常事。
第二天,龐萍陪我在鎮上走動看看,見識幾位在此地做生意發達的中國老兵。其中一位老劉說:
我坐的這輛從清邁出發的汽車,運氣還好,平安抵達清萊。
喬耐說溫薩有病,必須靠鴉片止痛。
「沒關係,你高興怎麼寫就怎麼寫,五路人馬沒有一路是懂中文的。哈哈!」
湄公河近岸游泳不算稀奇,游到河水中間才算有膽,因為一轉眼就會被急流衝到幾百米外的下游。需要用盡力氣,發揮水性,才有辦法游回岸邊;稍有疏忽或是體力不支,可能隨著河裡的漂流物一去不回。
看看錶是凌晨兩點,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小時。這漫漫長夜,困在屋裡頗不好受。我問仲盤:「能不能到外面走走!」
十分鐘後,仲盤帶來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者。這人過去和對岸中國人有生意來往,中國話還說得流利。
「我們隨時準備付出生命。」
整個夜裡,吃大餐、喝洋酒、看女人,這大概是我獨闖金三角之前的「豪情享受」,再下去可要千辛萬苦了。
十分鐘後,我們三人在樹林裡會合,緊緊地把手握在一起,慶幸脫離險境,平安歸來。
喬耐熟練地帶我們左拐右彎,閃行五分鐘後停在一間木屋門前,輕敲三下,房門開處,仲盤迎我們進入。
背起背包下車,伸個懶腰,老遠就望見因潑水之緣而結識的《清邁日報》社社長唐達雅迎面走來,正在想他怎麼先我一步到了清萊,他已和我打上招呼。
「請問安全率有多少?」我問。
「溫薩?那個快死的老頭?」我又吃了一驚。
「啊!唐兄,你怎麼會……」
「總在百分之八十吧,我們來去自如好多年了。怎麼,你想去?」
這「邀」字有點來頭。
他們急忙檢查,原來是獨木舟的木舵故障。十分鐘後修妥,發動馬達,m.hetubook.com.com
全速返回泰國,總算平安歸來。
「在這一帶,中國人刻苦經營,發財容易,但有了錢也有了麻煩。」
再往上走,右前方高地有個頗大的竹屋,旁邊是個木架瞭望台,看來還真有點像武俠小說的山寨,只差幾個嘍囉站崗。
「哦,歡迎,抱歉沒有好的招待你。」
原來這塊綠洲是寮國地盤,如果被對方發現,後果不堪設想。幸好擱淺之處靠近泰國的方向,綠洲中間的沙土隆起,正好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以往沒到泰國之前,早已聽聞那裡某些地方的搶風很盛,特別是金三角荒僻之處成為三不管的禁區,行旅視為畏途。每年總有幾個人只見進去,不見出來。這一帶的長途車,特別是夜車,向來是搶匪眼中的「肥羊」。通常是等到夜間大家熟睡之際,偽裝的乘客亮出刀槍,逐一搜刮,輕易快捷,當地警察毫無辦法,遊客只能自認倒霉。
三分鐘後,果然有兩個背槍哨兵走過。再一分鐘後,喬耐打個手勢,三人以低矮姿態,快步竄向村裡。
湄公河流勢洶洶,濁黃色的河水,不時漂來一些樹枝殘渣,偶爾夾雜肢體不全的死雞死狗,幸好這是平時,若在戰時,只怕漂來的盡是……
「過去巧崗是金三角的販毒中心,此地三不管,你要買毒、帶毒、吸毒都行。」
「可是……」
「談何容易?家裡突然少一個人,全家都難以生活。」
浪跡旅行中,意料之外的事防不勝防,但想得到的意外就要作些防備。
「我叫佛來得馬,你的英語說得很好,上哪裡去啊?」
泰國《清邁日報》社社長 唐達雅(Tom Tayat)
對一個流浪旅行者來說,套房和草房沒有什麼兩樣。
「你看有希望救他們出來嗎?」
看樣子,不住還不行呢,過分客氣就是不禮貌了。
我禁不住再度緊握喬耐的手說:「謝謝,謝謝你!」
她穿了一件鮮艷的紗籠裝,薄如蟬絹似地裹在她苗條的身上,比我在曼谷見她時漂亮多了。
一個「再見」是一段旅程的結束,同時,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時間
村子一片混亂,斷枝殘葉亂飛,人聲夾雜豬聲,像是世界末日。狂風吹了半小時,忽然靜了下來。來得快,去得也快。
無國籍老人 溫薩(Ong Sa)
說真的,要不是我嚮往流浪的天性,還有好長的路要走,龐萍真是一個可以「談」下去的對象。
「不錯。我在泰國難民營工作,經常要向他們提供難民的活動資料。」
忽然,碰、碰、碰,好大的敲門聲,敲得人心驚膽戰。仲盤拉著我向後門跑,並拿出一支滅音槍。他輕輕打開門邊的木條小窗,向外看了一陣。正要開門,只見老頭不慌不忙過來用中國話說:「沒問題,是我老伴。」
「幹嗎?」我開始對朗班感到興趣。
泰國女郎 博薩巴龐萍(Bosaba Boonpeng)
「我想沿湄公河經由清善到梅塞,從這裡走非經過巧崗不可啊!」
「帕亞,對岸寮國怎麼這樣安靜,看不到一個人影?」
「你們能去,為什麼我不能?」
湄公河的日落浪漫多彩,舉世無雙,輕霧吹來,像在俏麗動人的少女臉上,浮起一層神秘的面紗。
湄公河流勢洶湧,氣勢磅礴,傳說來自西藏的雲端,是中南半島的「母親大河」。
他會意地走出門外,手指對面山坡上的一個獨立木屋,謝了他,直向對面山坡走去。沿途看不到幾個人影,豬仔倒是不少。大概這裡的人不是上山工作,就是下山當土匪去了。
夕陽下的湄公河,確有一番好風光。
「哈囉,你說英語嗎?」
這兒天氣熱得使人發呆,全身濕黏難受。老實說,見了河水,早想下去游個痛快。
實在失望。我很想看她穿著泳裝的風采。
泰國這岸,男女老少全家出動,洗澡游泳,唱歌打鬧,而百碼外的寮國對岸,冷冷清清,看不到半個人影。
村子裡靜得出奇。我為喬耐和朗班緊張,也為自己緊張。
「喬耐是個雙重間諜,加上他為販毒分子權充聯絡人,該是三重間諜。他『忠於三方』,其中真真假假,你去告密都告不倒他,弄不好還惹上殺身之禍。」
在這裡搞毒品「安全可靠」,帶毒品走出金三角反而危機四伏。只要沾上毒,這一路到美國,身上都有「毒味」,太危險了!
五分鐘很快過去了,沒有任何動靜。驀地,靜夜裡拉起一陣長長的雞叫聲,叫得人心驚膽戰。
這條河就是東南亞鼎鼎有名、貫穿緬甸、泰國、寮國、越南與柬埔寨五個國家的湄公河。
仲盤的話令我吃驚,正想開口,他又接下去說:「喬耐在裡頭和幹部周旋,朗班在離此hetubook•com•com不遠的另一個村裡。」
「我叫佛來得馬,中國人,來自美國,你呢?」
「哈,確實過癮。五方人馬大約都知道我的身份,只有這種特殊身份才能達到他們各自的要求。最重要的是,除了美國政府給我的薪水,我從不拿額外的錢,特別是『毒錢』,幹這一行的最忌諱『貪財』。」
「我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單是為寮國的繁榮,更為世界伸張正義。遲早,我們要把毒販趕出金三角。」
「萬一上了岸進到村裡被發現呢?」
「是不是溫薩要救的那個華裔贖金太高?」
老者這才看了我一眼,示意可以下車了。
果然,一艘掛著紅旗的小艇急駛而來,艇上站著兩個持槍士兵,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們,直到雙方擦身而過。
「哦,好極了,我們是替美國政府工作的。我叫喬耐,他叫朗班。」說著,指了指身旁同伴。
我在獨闖金三角的歷程中,住在泰北湄公河畔清孔一位美麗的泰國女郎家裡,在那裡度過了幾天浪漫的日子。
「謝謝。我們是永珍大學畢業的,現在為美國政府在泰國的難民營工作,在這裡等車去巧崗。」
屋裡的油燈,照亮範圍不出擺油燈的方桌。
湄公河上,獨木舟緊靠著泰國岸邊行駛,馬達聲和著滾滾急流,望向寮國對岸,熱鬧與冷清僅是半河之隔。
在微曦朦朧裡,只見一艘獨木舟速度快得像箭一般,隨著急流沖向老遠。
想起湄公河濁黃急流裡的殘枝敗葉,也只有我們這種滿身臭汗的流浪者才下得了水啊!
「算了!你可以繞回清萊,然後北上梅塞,留個命可以多跑些地方,你身上帶著防身武器嗎?」
看這人游得順當愜意,禁不住和他打個招呼:
「我七歲就會游,在河裡撈過屍的。」
喬耐接著說:
「你的毒販情報不會全靠那些人吧?」
「走一走總比在屋裡傻等的好,散散步嘛!」
泰國青年 帕亞(Payat)
「盡可能駕舟返回,必要時才跳河,至少可以引開他們對馬兄的注意。」
「老實說,那裡是我們的一個聯絡站。」
這裡河寬約百米。千米我都游過,區區百米難不倒我。而湄公河再怎麼洶湧險惡,憑我三十年的水性,有信心游到對岸。「仲盤,謝謝你帶我到這裡,我已安全,請好好照顧喬耐和朗班,我在對面等他們回來。」
「可以這麼說,最難應付的是毒販,一旦溫薩去世或寮國那些人下台,我們可要大費心思了。」
「好,你先去睡,半夜叫你。」
喬耐帶我到木屋後面,拐彎抹角地走進一個竹屋裡的小小密室,裡面有個臥榻,一個看來頗為熟悉的背影,當他轉過身時,竟然是和我同車來的那位老者。
我看看朗班,他微笑不語。
果然,這輛車回程是裝豬的,人一下車,眾豬跟著上車。
忘了昨夜是怎麼進房睡的,翌日一早醒來,拎起背包上路。
我們的獨木舟在此時調轉方向,變為順流而下,快如飛梭。
半小時後,我們坐上一艘裝有馬達,由帕亞老爸掌舵的狹長獨木舟,緩緩逆流而上。
我下了車,望著湄公河發呆時,猛然發現——
傍晚在大竹屋裡有個盛宴。喬耐從隔壁獵戶家弄來半條野豬,米飯拌絲瓜和鹽巴,土製米酒配烤野豬肉,吃得鮮猛過癮。
「只四天吧。你去幹嗎?那地方很危險的。」
「好極了,請你帶我去見她。」
黃土破屋,人豬混雜,這就是巧崗。
四個人各據一方就座,他們以寮國方言談了一會。之後,喬耐對我說道:「馬兄,我們必須立刻去辦事,你和仲盤留下。我們五點前回來,否則,你該知道怎麼辦,好好照顧自己。」
車子迂迴顛簸了兩個小時後,停在一個破落的小村裡,這批黑衣土著全部下了車,只剩下我和一位老者。
「不要小看溫薩,或許他活不過三年。從前他是毒王羅星漢手下一員大將,當年為了奪回一批被盜的海洛因,帶了一百多人遠征越南,和越軍、『老美』都交過手。如今羅星漢垮了,他隱居巧崗,靠羅星漢的餘威,此地人奉侍為頭領供養他。」
仲盤示意我該下河了。
跳下車來,一面拍灰,一面打量附近情勢。
「你自己保重啊!後會有期。」我緊緊握住仲盤的手,心裡明白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啊!巧崗,我正要去那裡。」
遠遠望去,已有十來個穿著黑衣黑褲的孟族人在那裡等車。他們看來不像惡徒,但老劉說過:「平時像百姓,打劫時就成土匪。」
「為什麼不到對岸討生活,那裡可以使你過得好些。」
旅行者的原則之一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怕土匪不理這一套。
「沒問題,我這就帶你去。」
黃泥土地,地上生了一堆柴火,上面吊個茶壺,右邊是個爐灶,旁邊有個水缸。屋子底端是片墊高的床架,天花板上漆黑一片,四周牆壁是用竹片乾草塞得密不透風,https://www.hetubook.com.com
扎扎實實的。
我拍拍仲盤的肩膀,指指手錶。他會意地點點頭說道:「再等五分鐘,相信我。」
1984年4月17~21日
正在胡思亂想時,忽然聽得前方人聲豬聲響成一片,跟著車子緊急剎車。
「帕亞,我家就在這條河邊。」說著,他指向前方不遠的一排房屋。
「我和朗班或仲盤會掩護你,請你以最快速度折回。跳進河裡潛泳,一直潛過中線才能浮出。湄公河流速極快,正好助你盡快離開危險區。」
我把小刀綁在腿上,一面自言自語:「旅行者從不犯人,希望用不上它。」
回來,我要求喬耐帶我見識一下金三角的成名傢伙——鴉片。喬耐說道:
有時想想,帶個女孩作伴流浪也不壞,但一轉念,兩個人旅行麻煩可多了,何苦自尋煩惱!天下事,套一句話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在這一路上,駕駛員和老者都很沉默,互不說話,也不和我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喬耐介紹他叫溫薩。包括他自己,沒人知道他是哪一號人,從小生在金三角邊緣,父母不詳,從沒拿過任何身份證件。
「你這五重間諜世間少有,幹得很過癮吧!」
在這短短幾秒間,小舟已被沖到兩百米外下游。但顯然已越過河流中線,朝向泰國這岸停靠。
酒醉飯飽,仲盤和我們打個招呼先走了。他剛走沒多久,忽然狂風大作,竹屋晃動,喬耐大聲說:「飆風來了,趕緊到室外去。」
「喬耐?」我大吃一驚。
「放心,天亮前你一定見到他們,快去吧!」
「馬先生,我知道你要來,先到這裡等你呢!」
狂風過後,村子靜下來。喬耐要我先睡,他半夜有事。我再三追問,他才說要和朗班到對岸寮國的西木村走一趟。
「現在我們三人對錶,十二點二十六分。馬兄,請用塑膠袋裝好你的身份證件,萬一被查,可以擋一擋,不致被誤為土匪而送命,那樣划不來。」
正想坐下休息,對岸有了動靜。
「不,價錢是一定的。溫薩倚靠羅星漢的餘威,誰都要讓他三分,再過幾天毒販就會釋放出來解交泰方。」
「當然,朗班得到的情報比較深入,能打入更高層。」
仲盤「捨命陪君子」,臨出門時仔細檢查一下他的滅音槍。他熟練地穿梭,帶我繞過一個水塘,進到一片樹林,指著前方一幢兩層樓木屋說:「那是村幹部住的房子,喬耐就在裡頭。」
「旅行者,喜歡深入當地的旅行者,明天在巧崗見你們好了。」
奉國北部湄公河畔的清孔(Chiang Khong)和巧崗(Kia Kang),寮國的西木村(Siem)。
「美國是世界最大販毒市場之一,『老美』不惜花大錢要消滅金三角毒販,而泰方拿了錢卻依然讓一些毒販逍遙法外。『老美』想除掉他們,又叫我們不要太打擾他們,利用毒販的掩護,保存實力,深入緬、寮搜集情報。泰方則睜隻眼閉隻眼,因為毒販和『老美』都是大財主啊!」
「這樣看來,金三角你們是瞭如指掌囉?」
聽她的安排,以為要下水游泳。
山路崎嶇,路況越來越差。由於久旱不雨,塵土飛揚,大家都成了「灰人」。劇烈的顛簸,震得腸子都要打結,骨架像要拆散,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中國有句成語叫『八面玲瓏』,用在你身上很恰當。不過,另外有句成語叫『五馬分屍』,以五匹馬分別用繩子拴住你的頭和手腳,分五個不同方向奔去,你可要小心啊!」
寮國西木村民 仲盤(Chunpan)
仲盤走後,我仔細打量這間小屋,黑泥土地,四周是黑皮木牆。一張方桌靠牆,幾個板凳散落,其他一無所有。
「你游泳嗎?」
繞過木屋,走過墳堆,我們靠近一排磚造矮房,仲盤示意我蹲低身子,指著矮房說:「這裡頭關了幾個泰國毒販,有一個是華裔。喬耐的一項任務是設法救他們出來,把其中一個特別的人物交給泰國處置。這種事除了耍手段,還要一筆贖金,那邊的人藉此機會可以撈一筆。金三角毒販無法無天,人命不值錢,可是有的人卻很值幾個錢。」
「當然!百分之八十的安全率我有把握。」
我向溫薩打聽羅星漢,通過喬耐翻譯,他說:「羅星漢是個江湖奇人,早年因生活和時勢所迫,成為金三角毒王。美國向泰國施加壓力,付出大把鈔票,買通羅星漢的心腹,才把他抓進牢裡,判了刑。可是,那裡警察貪得無厭,主動誘使羅星漢家屬拿出數十萬美元,換回一條命,讓他流亡緬甸。近年傳說已死,但我認為他還活著。」
「當然認識。博薩巴是本地退休警官,他有個漂亮女兒在曼谷做事。」
「你們真正是無名英雄,應該寫篇報導,可是……」
天色已亮,湄公河濁黃的河水還是一樣急切地流向遙遠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