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不吾欺

但肅殺之外,也不是沒有輝煌的風景:巷口一排臺灣欒樹,在這個季節裡,黃蕊如串,串串相接,正兀自開花,展現它無限風華,增添了秋色的溫暖與明亮。
然後我繼續發現:雲愈來愈白,天愈來愈高,而月愈來愈遠,卻愈來愈明;至於陽光,雖依然耀眼,但再也無夏日的熱度,你可以感覺到那種漸漸沉落強弩之末;此外,只有在每年涼風起天末之後始翩然飛來的野鴿子,也開始出現在林中覓食,我又同時發現:原本鎮日穿梭跳躍於枝www•hetubook.com•com枒間的松鼠突然失去了蹤影;而細細的秋雨一陣陣的就在你睡夢中瀟瀟飄落,無聲無息。
幾天來,我如是靜靜透過禽鳥花木、日月風雲的流轉,體會時序更迭,享受一種樸實無華的寧謐,感覺美好而充實。那是生命的忙碌中,必要的泊止與停憩。在過往歲月中,其實也曾有類似經驗,我知道那是宇宙自然所賜的恩典,讓我駐足觀察祂呈現的面貌變化——無論春夏秋冬、無論繁華慘澹,只hetubook•com•com是依序進行,準確無誤,啟示我體認人事的短暫無常,追尋無喜無懼、無憂無恐的心靈境界。但我這一次卻由衷而強烈的領悟到:世間唯一真實的只有自然;唯一不欺的也只有那孕育了自然的偉大造物者。垂首撫思近年周遭一切,竟都是假的;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虛妄與欺罔。這社會早已隨政客、媒體,以及商人的任意操弄,墮落沉淪。想到這裡,我固然一方面慶幸自己還能從宇宙自然的變化中覓得真理的訊息;一方面則不和-圖-書免惶惑於面對所有紛亂顛撲之世事而無可如何!然而,我深信,前者的力量夠了;它足夠支撐我通過所有紛亂顛撲,去證明各式各樣的欺岡虛妄終歸是欺罔虛妄而已。
二〇〇二年九月二十五日聯副
平常的日子,我忙於各種各類的「正務」與「雜務」,早出晚歸,在研究室的時間遠比在家的時間長,以是很少注意這些植物的變化。這幾天,中秋已過,早晨起來,臨窗閱報,眼神偶爾飄www.hetubook.com.com到掃地的管理員身上,驀然發現,地上的落葉愈來愈多、落葉的枯黃愈來愈深,不知何時,竟能成堆成堆的聚攏於路旁,乃意識到季節真的已悄然遞轉。
我住的宿舍區,雖是三十年的老公寓,但林木蓊鬱,坐在書桌前,抬眼望去,即是一片參天的楓樹,左邊還有一棵玉秀的松,其餘的空地上則長滿了欖仁、榕樹,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
我進一步觀察落葉的速度。不要看榕樹四季常青——它換衣的頻繁教人吃驚!而榕樹的增長也令人訝異——垂落近和*圖*書地,全如老者的枯髯,透露衰弱的氣息;其次,松針大量掉落,厚度可以公分計,亦如老去之後,指爪輕易爬梳便沾了滿手的落髮;再來,便是欖仁的闊葉,往往落得你車窗遮半,拂之不去。獨獨例外的只有楓樹以及前年手植的一株幼櫻,但它們的葉子也開始斑駁,布滿如蛀的傷痕,較諸已歸塵土的落葉,似乎透露更濃烈的殘敗。歐陽修〈秋聲賦〉有謂:「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陰;又兵象也,於行用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證諸我所見景象,信知其言不虛。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