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暴力孤獨
冷肅的黑色笑話

婦人明月被安排在樓上一間小而安靜的房中坐下,警員倒了水給她,便坐在明月的對面詳細詢問起案情發生的始末。
「是的。」警員筆直地站著,大聲地說:「鈔票通常在高爾夫球場、大家樂、走私漁船和競選活動這些線索上可以追尋出來,至於手指,則大約是被遺棄在骯髒的垃圾場、廢河道、平價住宅的後巷……」
讀者可能會問我,為什麼上司會「聽」到巨大的月亮升起?月亮升起是有聲音的嗎?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用了「聽」,而不是用「看」。接著,又聽到「無數咻咻的狼犬的叫聲」,感覺整座城市已經變得荒涼,變成一座廢墟,好像一切文m.hetubook.com.com明都已經結束,狼犬要恢復動物本性了。
上司在警員離去之後,聽到巨大的月亮升起在城市的上空,無數咻咻的狼犬的叫聲,十分淒厲的、在四面八方的巷弄中流傳著,牠們要找回婦人明月遺失在這城市中的九根手指。
後來,婦人見到了警察,警察又代表另一種角色,代表的是法律。
就法律辦案而言,指甲油的顏色當然很重要,將來要找尋手指時可以作為判斷。但是對一個書寫者而言,卻是在利用這個極細微的證據,當作一個荒謬的對比,對比事件和事件之間的疏離關係。所有的創作者和作品之間一定和-圖-書會保有疏離的關係,就是不在情境之中,也就是西方常講的alienation(疏離感),一旦陶醉,就很難寫得好。
「你認為手指和鈔票是應該被分開處理的嗎?」當警員向上司報告他的計畫並請求支援時,上司這樣問他。
「好,那麼就開始行動吧!」
婦人被送回家之後,警員繼續把筆記上的狼犬畫完。他想:「當警局中的人員出動追回鈔票時,狼犬們將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搜尋婦人手指的下落。」
他後來責罵的內容大半與婦人無關,可是婦人明月還是不斷哭泣著。婦人想起電視連續劇中命運悲苦的女性,遭粗暴酗酒的男人和*圖*書毆打、遺棄,便是這樣倚靠著一個角落哀哀哭泣著,也不敢發聲太大。特別是因為壞脾氣的司機一再喝斥她不准弄髒了椅墊,她只好一直高舉著斷指的雙手,而那未被砍去的右手大拇指突兀孤獨地豎立著,使她特別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十分滑稽可笑。這個原因也更使她遏抑不住嚶嚶哭泣不止了。

警員沒有回答。他在筆記上畫了一隻狼犬。這是他心中的祕密,但他不想太早讓婦人知道,這或許會有礙於破案。
警員顯然受過非常專業的刑事處理的訓練,他詢問案情的細節到了使婦人都感覺著敬和-圖-書佩了。例如,他竟然問起關於失落的九根手指的指甲上塗染的指甲油的顏色。
我一直覺得這部小說寫完後,自己也會嚇一跳,也許背後有一些暴力美學的東西,的確是在看一個很冷的黑色笑話過程裡,慢慢地透露出來。

「一個謹慎的破案過程,是需要非常多紀律的。」他這樣回想學校上課時教官們的教誨。
婦人明月探頭一看,警員在紙上畫了一隻狗,她想警員是對她感覺到無聊了,便頹喪了起來。
相對於司機而言,婦人明月遇到的城市警察hetubook.com•com是和藹得多了。警員比婦人想像中年輕,穿著淺藍色燙得筆挺的制服。在城市犯罪案件如此繁雜的狀況下,穿梭於各類告訴紛爭的警察總局的大廳,他猶能保有一種安靜,而且禮貌地攙扶著婦人明月受傷的手。
接下來,警員開始替明月做筆錄。我們跳到最後的結尾,警員在心裡已經有了計畫。
寫小說有時候真的是在玩,玩一種很詭異的場景。婦人明月因為怕被責罵,所以將雙手舉高,可是她的手指又被剁去剩下大拇指,就好像一邊被罵,一邊還舉著拇指說好,是一個滑稽可笑的畫面。可是,不要忘了,讀黑色恐怖的小說,當你愈保持一種絕對旁觀的狀況時,它的黑色恐怖性就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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