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工廠老闆聽說我測出了湖的深度,認為這是不真實的,因為根據他熟稔的堤壩來判斷,湖底細沙沒法堆積在如此陡峭的坡度上。但是,即使是最深的湖,跟它們的水域相比,也沒有大多數人所想像的那麼深,而且,要是把湖水排乾,再來看一看,也斷斷乎不會成為深不可測的谷地。它們不像群山之間的杯狀物;而華爾騰湖從它的面積來說,確實深得出奇,但從湖中心的垂直剖面來看,也不過像一隻淺盤子那麼深。大部分湖沼抽乾了水,剩下來的是一片草地,並不比我們時常看到的低。威廉.吉爾賓在描寫風景時真是出色,而且總是很準確的,站在蘇格蘭的費因湖灣的尖端上,他描寫道:「這灣鹽水,六七十英尺深,四英里闊,約五十英里長,四面全是高山」,他還加以評論:「如果我們能在洪水氾濫,或者無論大自然的什麼痙攣造成它的時候,在那水流奔湧入內以前,這一定是何等可怕的缺口啊!」
當我以十竿比一英寸的比例畫了湖的圖樣,在一百多處記下了它們的深度,我更發現了這驚人的一致性了。發現那記錄著最大深度的地方恰恰在湖心,我用一根直尺放在最長的距離上畫了一道線,又放在最寬闊的地方畫了一道線,真使人暗暗吃驚,最深處正巧在兩線的交點,雖然湖的中心相當平坦,湖的輪廓卻不很規則,而長闊的懸殊是從凹處量出來的。於是我便自言自語道,有誰知道這是否暗示著,不論是一個湖,還是一個水坑,還是一個海洋,其最深處都是如此呢?難道被看作山谷的對立面的高山,不也是可以運用這個規則來測量高度呢?我們知道,一座山的最窄處並不是它的最高點。
隆起的群山堆積得這麼高,
一個空的底部陷了下去,又寬又深,
那是洪水的寬敞的床。
如果我們知道大自然的一切規律,我們就只要明白一個事實,或者只要對一個現象作忠實描寫,就可以舉一反三,得出一切特殊的結論來了。現在我們只知道少數幾個規律,我們的結果變得沒有說服力了,這當然不是因大自然的混亂或不規則造成的,而是我們在計算中對於某些基本要素還是無知。我們所知道的法則及和諧往往只侷限於那些我們發現的事例,可是更奇妙的和諧是從許許多多看起來相互衝突,實際上是相互呼應的法則中產生的,而對於這些法則我們尚未發現。具體的法則就像我們的觀察點,如對於一個旅行者來說,走每一步,山的輪廓都在變,而且是無數的側面,儘管它絕對只有一種外形。即便把它劈開鑽穿,也不能算是瞭解了全貌。
華爾騰湖的冰凌,像湖水一樣,近看是綠的,但遠看卻是藍的,你一望可知,河上的冰凌是白的,四分之一英里開外別的一些湖裏的冰凌,僅僅是淡綠的。有時,一塊大冰塊會從挖冰人的雪橇上滑到村裏的街道上,像一塊很大的翡翠,躺在那裏一周,引起所有過路人的興趣,我已經注意到,華爾騰湖的一部分處於水狀時是綠的常常在冰凍時從同一角度看呈現出藍色。所以湖邊的許多低窪地,有時在冬天就浸滿了有點像湖本身一樣帶綠的水。也許水和冰的藍色是由於光和它們所含的空氣造成的,凡是最透明的地方就是藍。冰是令你沉思的一個有趣主題。他們告訴我,他們在鮮湖的冰屋中有一些冰放五年了還照樣完好。為什麼一桶水放久了要臭,而結冰以後,卻永遠甘美呢?一般人說這正如情感和理智之間的不同。
我可以判定湖底的形狀了,因為我已經透過冰面探測了湖的深度了,過去,我測量沒有結冰的港灣時,沒有這樣精確。我很驚奇地發現,華爾騰湖底的形狀十分有規則、很整齊。最下面的地方,是平坦的,大約有數英軟,它比那些在陽光照耀下,在和風吹拂下,被人工耕耘了田地還要平整。在一個地方,我隨意挑選一根線,探測了三十竿,它們深淺的變化沒有超過一英尺,總體來說,在湖心周圍一百英尺的範圍內,湖的深度不過三四英www•hetubook•com.com寸的差別。有人常說,哪怕是像這樣平靜的細沙湖底還有好多又深邃、又危險的窟窿,但是如有這種情況,湖水早已把湖底的坑坑窪窪通通給填平了。湖底齊整勻稱,與湖岸以及毗鄰山脈保持著一致性,真是如此完美,即便在湖對岸,照樣能測量遙遠的岬角,而且只要觀察一下對岸,也可以確定它的走向。岬角成了沙洲和淺灘,溪谷和山峽成了深水和峽灣。
由於我渴望重新找出很早以前喪失的華爾騰湖底,在一八四六年初,在冰化開之前,我帶著羅盤,絞鏈和測深繩,在湖上小心測量,有關這個湖的湖底,或者關於這個湖沒湖底的傳說已經有很多了,這些傳說肯定是沒有根據的。人們不去測量湖深,居然長期相信一個湖沒有底,這真是令人吃驚。我在這一帶一次散步中曾去看過兩個這種「無底的湖」。許多人相信,華爾騰湖差不多通到了地球的另一面。有些人長時間平躺在冰面上,透過這種人產生幻覺的媒介向下看,也許還加上水汪汪的眼睛,又害怕傷風感冒,便匆忙得出結論,說看見了大洞,要是有人往這些大洞裏運的話,是「可以運進一車乾草去的」,這些洞毋庸置疑是冥河之源和地獄的入口。另有人從村裏帶來一匹號稱五十六的馬,裝了滿滿一車繩子,可是他們沒有探到湖底;因為這匹號稱五十六的馬在路邊休息時,他們把帶來的繩子全都放下湖去,硬是沒有搆著湖底,神奇的湖底深不可測。但是,我可以向我的讀者保證,華爾騰湖具有一個合乎常理的緊湊的湖底,而且湖的深度並非不合常理,雖然也真的非同尋常。我很容易地就把它測量了,工具無非一根釣線,線條拴一塊重一磅半的石頭,石頭一離湖底我便能夠準確地知道,原因是石頭觸到湖底下面便沒有水的浮力,再往上提要用更大的力氣才行。我測得湖水最深的地方是一百零二英尺,如果把後來漲上來的湖水五英尺加上,就有一百零七英尺深。華爾騰湖面積這麼小,然而有這麼深的湖底,真叫人感到驚詫,不管你有怎樣天才的想像力,你都不可能再減少它一絲一毫。要是所有的湖都很淺,那又會怎麼樣呢?難道它不會影響到人類的心靈嗎?我感激的是上蒼,賜予這麼一個華爾騰湖,深沉而純潔,可以作為一個永久的象徵。當人們嚮往著無限的時候,就感到有些湖泊是無底的。
在有霧的天氣裏,我圍著岸散步,有時對一些更粗獷的漁夫採取的原始方式看得津津有味。他有時也許會把赤楊樹枝擺在冰面上的小窟窿上,每個小窟窿相距四五竿遠,離湖岸距離相等,再把釣線拴在棍子上,防止被拉下來,然後將一條鬆散的線在赤楊的一根小枝上拉過去,離冰面一英尺多一點,上面繫一片乾枯的橡樹葉,一看見被拉了下去,就知道一條魚已經上鈎了。這些赤楊樹枝在霧氣裏隱隱呈現,間隔相等,你繞湖岸走到一半便可以看見了。
我們前面已經看到,華爾騰湖的縱斷面只不過像一隻淺盤子,如果我們把費因湖最短的直徑按比例對照華爾頓湖的話,費因湖就要淺四倍。費因湖水抽乾後那越加可怕的深淵不過如此而已。無疑,許多歡快的有著伸展開去的玉米田的山谷,占據的正是這樣一條水已經退去了的「可怕的深淵」,雖然需要地質學家的洞察力和遠見卓識,才能夠使從來沒有料想到這一點的居民相信這個事實。只要眼光獨到,善於探索,經常可以看見低矮的地平線上的群山中一個原始湖的堤岸,平原後來是不會升高的,沒有必要把它們的來龍去脈遮掩起來。但是,如同經常在公路上工作的人所知道的,陣雨之後最容易發現哪裏存著水哪裏是低窪地。存水量的多寡,只要讓想像力發揮起來,總是比大自然下潛得更深,翱翔得更高。因此,也許,與海洋的寬度相比,人們會發現它的深度簡直算不得什麼。
切實的說,這一百多個愛爾蘭人天天都從劍橋來這裏挖冰,他們由監工統領著。他們把冰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具體的方法我們都清楚,沒有必要描寫了,雪橇把冰塊拖到湖岸上,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又拖到冰站上,在那裏用抓鈎、滑車、索具搬到冰臺上,一塊一塊地整齊排列著,又一排一排地重疊起來,他們如同建築一個聳入雲端的錐形高塔的基礎一般。他們告訴我,順利的一天,他們可以挖到一千噸,那是大約一英畝地的產最。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和「支架洞」,就像是在硬土上一樣,因為雪橇是在同一軌道上通過,而馬始終在像木桶一樣中空的冰塊上吃燕麥。他們就這樣在露天用冰塊疊起來,堆成一堆邊高三十五英尺,六七竿見方,外層用乾草塞著,不讓空氣進入,因為雖然從來沒有這麼冷,風從中間吹過時,還是會吹出很大的洞,使此一處、彼一處沒有什麼支撐,到最後全部翻倒。起初,這冰堆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藍色堡壘,或者像瓦哈拉殿;但是,當他們把粗糙的乾草皮塞到縫裏去時,冰堆上就蓋滿了霜和冰柱,看起來像個古香古色生滿苔蘚的古老廢墟,全是用藍色大理石建的冬神的住所,就是那個在曆書上看到畫像的老人,——他的陋室,似乎他有意要和我們一起消夏。他們估計這堆冰不到百分之二十五會到達目的地,百分之二、三將浪費在車上。不過,這堆冰中更大的一部分的命運與原來計畫的不同,不是因為他們發現這些冰裏含有異常的空氣,不能按預想的那樣很好保存,就是因為別的原因,而從來沒有送到市場。這一堆在一八四六~四七年疊起的冰,估計有一萬噸,最後用乾草和木板蓋住,雖然第二年七月,頂上掀開,運走一部分,其餘留在原處暴露在太陽之下,度過那個夏天和第二年冬天,直至一八四八年九月,還沒全部融化。這些,其中大部分又被湖收回了。
五個湖灣中有三個我探測過,發現在出入口處都橫著一塊沙洲,灣裏的水比較深,這樣湖灣不僅是水在陸地上水準方向的擴展,而且是垂直方向的擴展,構成了一個盆形或獨立的小湖,兩個岬角的方向表明了沙洲的走向。在湖岸上,每一個港口的入口處也都有一個沙洲。這谷地的開口的寬度要比長度更大一些,沙洲上的水也比盆地裏的水更深一些。那麼,假定了這個谷地的長度和寬度,假定了周圍湖岸的性質,你便差不多掌握了足夠多的谷地的要素,對所有這類情況,可以列出一個公式了。
後者用刀子輕輕地揭起苔蘚和樹皮尋找昆蟲;前者用斧子劈開木頭直到中心,苔蘚和樹皮飛落得老遠。剝樹皮是他的謀生手段。這樣一個人有一定的捕魚權,我喜歡看到大自然體現在他的身上。銀魚吞下了小餌蟲,梭魚吞下了銀魚,漁夫吞下了梭魚;這樣,生存等級中所有的缺口就都填上了。
運用這種方法,我測量了湖的最深處,觀察湖岸的特性,瞭解它的輪廓。為了檢驗我測量湖的資料是否精確,我畫出了一張白湖的平面圖,它的面積大約是四十一英畝,和這個湖一樣,沒有湖水出入口,當中也沒有島嶼:這是因為湖的最長最寬的地方十分接近,兩個隔岸相望的岬角也很靠近,而相對的兩個沙洲卻隔著較長的距離,我在最窄的地方選了一個點,但還是交叉在最長的那個地方,這就是最深處了。果然發現這最深處離這個點不到一百英尺,比我原定的方向再遠一點,深度只有一英尺,換句話說,是六十一英尺深。當然,如果說有一道溪澗流過,或者說,湖中有一個島嶼,問題就會更加錯綜複雜了。
我觀察到湖是這種情形,道德體系也是如此。它是事物變化的常規。這樣一個有關兩個直徑的規則,不僅可以指引我們觀察天體中的太陽和人的內心,而且還把一個人的特殊日常行為和生活波動聚集起來,在其長度和寬度上畫出兩條線來,通往他的小灣和入水口,那麼兩條線的交叉點就將是他的性格的高度或者深度。也許我們只要知道他的國家的傾向,他鄰近的國家或環境便可推斷他的深度和隱藏的底。如果他周圍都是山地,湖岸高峻突出,其山峰籠罩著,而且反射在胸懷中,這些指示出在他身上也有相應的深度。可是低平的湖岸,也說明這個人在那個方面的膚淺。在我們身體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一根明顯突出的眉毛脫落,表明相應的思想程度。在我們的每一個小灣入口處也有一個沙洲,或者說是我們的具體傾向;每一個小灣都是我們短期的避風港,我耽擱在裏面而且部分被陸地圍住。這些傾向往往不是古怪可笑的,它們的形狀、大小和方向是由沿岸的岬角決定的,即由古代地面升高的法則決定的。當暴風雨、潮汐、或水流漸漸將這沙洲增高,或者是水便下降使沙洲升高,因此沙洲就冒出水面,起初那只是隱藏思想的岸邊露出的一個傾向,後來成了一個獨立的湖,與大海分離了,思想得到自己的條件,也許它的鹽水變成淡水,變成一個甜海、死海、或者沼澤。當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難道不可以認為,這樣的一個沙洲已經在什麼地方裸|露出來了嗎?不錯,我們是些糟糕的航海者,我們的思想大都出入停留在一片沒有港灣的海岸上,只熟悉一些詩意的小海灣的曲折,或駛向公共的港口,停進科學的乾船塢,在那裏他們只是為塵世生活進行整修,沒有自然的水流共同作用,使他們具有自己的特色。
華爾騰湖的梭魚!只要看見它躺在冰上,或者漁夫在冰上鑿出的洞裏看到它們,我總是禁不住為它們那種奇異之美而傾倒。啊,它們真是神奇的魚,街道上、市場裏都見不到它們的身影,就像康科特的眼中看不到阿拉伯一樣。梭魚的美是一種超乎尋常、令人炫目的美。它和遍佈城鎮大街小巷的灰白色的鱸魚大不相同。它們沒有松樹那麼綠,也沒有岩石那麼灰,更沒有蒼穹那麼藍,依我看,它們的色彩,很可能是舉世無雙,像花朵,像寶石,它們儼然是珍珠,是華爾騰湖水中生物凝結的晶核或者水晶。不消說,它們是道道地地的華爾騰湖;在這個動物王國中,它們本身就是一個個小小華爾騰,好一個華爾騰派徒。驚人的是它們在這裏被捕到——在這深而且廣的水中,遠遠避開了華爾騰路上旅行經過的驢馬、輕便馬車和鈴兒叮噹的雪車,這偉大的金色的翠玉色的魚游泳著。這一種魚我從沒有在市場上看到過;在那裏,它必然會成眾目之的。很容易的,只用幾下痙攣性的急轉,它們就拋棄了那水漉漉的鬼影,像一個凡人還沒到時候就已升上了天。
每天,很早的時候,一切都被嚴寒凍得鬆脆,人們帶了釣竿和簡單的午飯,穿過雪地來釣梭魚和銀魚;這些野性未馴的人們,並不像他們城裏的人,他們本能地採用另外的生活方式,相信另外的勢力,他們這樣來來去去,就把許多城市部分地縫合在一起了,否則的話,城市之間還是分裂的。他們穿著結實的粗呢大衣坐在湖岸上,在乾燥的橡樹葉上吃他們的飯餐,他們在自然界的經驗方面,同城裏人在虛偽做作方面一樣聰明。他們從來也不與書本商量,與他們所做出的事情相比,他們知道的和能夠說出的要少得多。他們所實踐的事情據說尚無人知道。這裏有一個人,他用長成的銀魚做魚餌,來釣梭魚。你朝他的水桶裏面觀看,就會驚嘆,好像是朝夏季裏的池塘裏面觀看一樣,好像他是把夏季鎖在家裏似的,或者是知道夏季退卻到了什麼地方似的。請問,他是怎樣在仲冬時節釣到這些魚的?噢,自從大地封凍以來,他便從腐爛的原木上抓到蟲子,因而也就釣到這些魚。他的生命本身在大自然裏面,比博物學家的研究所滲透的還要深,他本人就是博物學家的一個研究課題。
早晨,我開始了工作。我先是拿了一把斧頭和一隻水桶去找水,我這是在做夢吧?經過了寒冷的雪夜之後,此刻要找到水,只有用一根魔杖才行呢。原來水波蕩漾的湖面,對任何呼吸都很敏感,可以折射出每一道光和影;可是到了冬天,湖水就結起了一英尺或一英尺半厚的冰,可以承受最笨重的馬車從湖面駛過。也許大雪覆蓋得跟冰凌一般深,你很難識別是在湖上還是在平地上。像周圍群山中的土撥鼠,它閉著眼進入冬眠,可以長達三個月或者三個月以上。站在大雪覆蓋的平原上,好似在群山中的一塊草場,我先要穿過一英尺深的雪地,接下來是一英尺厚的冰和_圖_書凌,在我的腳下開一個視窗,跪了下來喝水,俯看水下魚兒們寧靜的廳堂,那裏充滿了柔和的亮光,好像透過一塊磨砂玻璃窗照進去的,亮閃閃的細沙湖底和夏天的時候一模一樣;在這裏,常年水波不興,始終是一片靜謐,就像黃昏時琥珀色的天空,這倒是跟水居的冷靜而又和順的氣質息息相通。天空在我們的腳下,也在我們的頭上。
可能在湖中間的波動更大。誰知道呢,如果我們的儀器夠精密,我們也許能測出地殼的波動也不一定?我把水平儀的兩隻腳放在岸上,第三隻腳放在冰上,觀測器方向指向第三隻腳上方,冰上極微小的波動,就可以在對岸的一棵樹上造成幾英尺的差別。我為了測量水深而開始鑿冰時,在厚厚的積雪下,冰面上有三四英寸的水;但水立刻開始流到這些洞裏,而且在深深的河裏繼續流兩天,河流從各個方面把冰帶走,使湖面變得乾燥,這如果不是主要由河流造成的,河流也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因為,當水流進來時,使冰層提高漂起。這好像是在船底下挖出一個洞,讓水流出去,當這些洞又凍結了,接著又下了雨,最後又來了次新的冰凍,全湖上都罩上一層新鮮光滑的冰面,冰的內部就有了美麗的網路的形狀,很像是黑色的蜘蛛網,你不妨稱之為玫瑰花形的冰球,那是從四方流到中心的水流所形成的。也有一些時候,當冰上有淺淺的水潭時,我能看到我自己的兩個影子,一個重疊在另一個上面,一個影子在冰上,一個在樹木或山坡的倒影上。
這樣看來,那些汗如雨下的新奧爾良和查爾斯頓、馬德拉斯、加爾各答和孟買的居民,會緊跟其後來飲用我的井水。清晨,我把自己的智力沐浴在《對話錄》這宏偉天穹的哲學中,自從完成了這部史詩般的書之後,寶貴的時光不知消逝了多少,和它相比較,我們現在的世界以及它的文學顯得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啊!我懷疑這類哲學是否源於先前的生活,它的崇高離我們的覼點是多麼遙遠啊。我放下了書本,走到我的井邊去打水,可是,我的天啊!我在那裏遇到了婆羅門教的僕人,梵天、毗瑟拿和因陀羅的僧侶,此人還打坐在恆河邊上他的寺院裏念《吠陀經》,要不然就帶著他的餡餅皮和水罐,我們的水桶好像在同一口井中碰在一起。華爾騰的純粹的水已經和恆河的聖水混合了。柔和的風吹送著,這水波流過了亞特蘭提斯和赫斯柏瑞底斯這些傳說中的島嶼,流過特納特島、提陀島和波斯灣的入口,在印度洋的熱帶風中匯流,到達連亞歷山大也只聽到過名字的一些港埠。
至於華爾騰湖的入口和出口,我只發現了雨、雪和蒸發,別無其他,儘管使用溫度計和線繩,也許可以找到入口和出口,因為水從那裏流入了湖裏,那裏也許在夏天湖水最涼,而在冬季又最暖和。一八四六~四七年,有一天賣冰人在這裏工作時,冰塊送到岸上,那些在岸上囤冰的人拒絕接受,因為冰塊不夠厚,無法和其餘的冰塊並排放在一起。挖冰的人發現,在那個小地方的冰比別的地方的冰要薄兩三英寸,這使他們想到那兒有一個入口。他們還在另一個地方指給我看他們認為是一個「過濾洞」的地方,湖水通過這個洞從山下漏出進入附近一塊草地,他們讓我站在一塊冰上推我出去看。那是在十英尺水下的一個小|穴,但我想我可以保證在發現比這更糟的漏洞之前,這個湖是不用填補的。當時有人提出,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大漏洞,並且它和草地確實有關係的話,這是可以證實的,只要投下一些彩色的粉末或者是木屑在這個洞口,然後再在草地上的源泉口上安置一個濾網,那麼這個濾網在水流經過的時候,必定將帶出的粉末和木屑留住。
度過了一個靜謐的夜晚後,我醒過來,腦子裏好像縈繞著很多問題。我在夢中努力想回答,例如,什麼——如何——何時——何地之類的,但我總也回答不出。現在黎明已經到來,大自然的一切又生機勃勃,她從寬大的窗子探進屋內,恬靜而愜意,並沒有任何疑問。我認識一個有答案的問題,認識到大自然和日光,雪厚厚地鋪在地上,上面點綴著幼松,而和*圖*書
我木屋所建的小山坡似乎在說:前進!大自然沒有問題可問,對我們人類提出的問題也不做回答。她很早以前就下了決斷。「啊,王子,我們的眼睛在注視,表示欣賞,把這宇宙的奇妙而變化的景象傳達到了靈魂。黑夜毫無疑問把這光榮的創造遮去了一部分;然而,白天來了,又把這偉大的創造暴露給我們,讓我們看到她伸展出去,甚至進入了太空的平原。」
在仍然是寒冷的一月的時候,冰雪又厚又堅硬,深謀遠慮的地主便從村子前來,為冰鎮他的夏天的飲料而取冰;能夠在現在,在一月份,還穿著厚厚的大衣,戴著厚厚的手套,在還有許多事情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預見到七月的炎熱和乾渴,這種精明,真讓人難忘,也讓人悲哀!而這時還沒供應這麼多東西。可能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儲存什麼寶貝可以用來在下輩子冷卻夏天的飲料。他鑿著、鋸著堅實的湖面,把魚的住宅的屋頂抓了,用絞鏈像捆木頭一樣將冰和空氣綁緊,用車子載走,穿過有利的冬天空氣,運到冬天的地窖裏,在那裏等待夏日來臨。拉開很遠後,穿過街頭時,冰看起來像是固化的蔚藍空氣。這些鑿冰者是快活的人,愛說笑話,喜歡遊戲,我走到他們中間時,他們往往要請我到下面站著跟他們一起來鋸冰。
就這樣,在十六天的時間裏,我從我的窗戶裏看到,有一百個人就像忙碌的農夫一樣,牽著牛馬,帶著農具勞作,這樣的一幅畫面我們在曆書的第一頁就能看到,而每當我朝外面看的時候,便油然想到雲雀和收割者的那個寓言,或者播種者的那個比喻,以及諸如此類。現在他們都走了,可能三十天以後,我將從同一扇窗子裏望著那裏純淨的、倒映著雲朵和樹木的淡藍綠色的華爾騰湖水,獨自蒸發出霧氣,絲毫看不出來有人曾經在那裏站立過的痕跡。也許,我能夠看見一隻孤獨的潛水鳥一頭扎進水裏和梳理羽毛時大聲發笑,或者看見一個孤獨的漁夫獨坐船頭,宛如一片漂浮的樹葉,看見他的身影在水波裏晃動,而那裏一百個人曾安全地工作過。
一八四六年到一八四七年冬,有一百個極北地區的人,在一天早晨驟然來到了我們的湖邊,帶著許多車笨重雖看的農具、雪橇、犁、手推車、割草刀、鐵鍬、鋸子、耙子,每一個人還裝備著一把長柄雙股叉,這種叉在《新英格蘭農人》或《耕種者》中都沒描寫過。我不知道他們是否來播冬天的肥料,我判斷他們也跟我一樣認為泥土很厚而且休耕的時間也夠長的了,所以只想耙一下地。他們說一位在幕後的鄉紳想使他們的錢財增加一倍,據我所知,這筆錢財已經是五十萬了,但是,現在為了在他的每一美元之上再放上一美元,他就在嚴冬之中剝去華爾騰湖的唯一外套,不,就是華爾騰湖的一層皮。他立即動工,翻、耙、滾、犁,秩序井然,似乎他們專心一意要這地方建成一個模範農場;可是正當我睜大眼睛要看他們在犁溝裏播下什麼種子時,我身邊的一幫人突然開始將處女地本身鈎起,他們猛拉一下,泥塊就落到沙上,或者說是水裏——因為那是一塊很有彈性的泥土——那確實都是硬土,然後放在雪橇上拖走,於是,我想起他們一定是在泥塘裏挖泥煤。他們每天這樣來了又去,伴隨著火車發出的尖叫聲,來回於極地某個地方,在我看來,就像一群北極的雪鳥。但是,有時候,華爾騰湖這位印第安女子會狠狠地報復一下;一個雇工走在一群人的後面,一下子掉進了一條通向陰間的裂縫裏,他剛剛還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突然間就成了九死一生的人,他的動物熱量幾乎全部都快消耗殆盡,幸好可以到我的陋室避難,承認火爐裏裝著美德;或者,有時,凍硬的土地會把一架鐵犁的鋼齒弄斷,或者鐵犁會陷在溝裏,不得不把它挖出來。
我在勘察的時候,十六英寸的冰凌,在微風吹拂下,也會像湖水一樣波動。眾所周知,冰凌上頭是不能用水平儀測量的。我把水平儀置放在岸上,對準冰凌上一根有刻度的木杆進行測量。儘管冰凌似乎跟湖岸緊密相連,但在離岸一竿遠的地方,冰凌最大的波動幅度就有四分之三英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