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的文壇還有一個現象,很多文學雜誌、報紙副刊的編輯都是詩人。《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楊澤,《聯合報.副刊》前後任的主任瘂弦、陳義芝等,都是詩人。有一次我開玩笑說:奇怪,怎麼這麼多詩人都是當編輯,詩人除了當編輯還會做什麼?
特別是在大陸,他們模仿歐洲訂定國家評選制度,針對文藝創作者進行職稱的認定。所以詩人有一級詩人、二級詩人,畫家也有一級畫家、二級畫家,連演員都有。在台灣,我們沒有這樣的制度,也讓我們的文藝創作者好像沒有一個被認定的身分。
所以我當時建議這些和*圖*書詩人朋友,是不是該在辦公室擺一張桌子,放硯台、毛筆,每天留三十分鐘給自己,寫一些毛筆字,寫一些詩。這三十分鐘內,什麼事都不要想,就是回到很單純的詩。
不管是辦報或辦雜誌,都是很辛苦的。每一天、每一個月都要有成果呈現,當別人說:「啊,這一期編得很棒!」他來不及享受這句稱讚的快樂,就要馬上投入下一期了。如果又兼叢書主編,壓力又更大了,邀稿、編排、印刷、發行……你可以想見他們的生活是在一種被割裂的狀態,能留給詩的時間是極有限的。
這就讓我想到,為hetubook.com.com
什麼我們的社會不能給這些詩人一個空間,讓他們一輩子寫詩呢?唐朝出了很多詩人,李白、杜甫、李商隱等人都在那樣一個時代裡,把寫詩做為一生最高且能持續的理想,他們寫詩不是只有在少年時,或是到某個年齡就中斷,他們是一直寫到老。這是社會環境的問題吧!如果環境沒有詩的空間,沒有意識到寫詩是一種專業,詩人何以為繼?
可是我再進一步去想,李白、波特萊爾,他們是在多少失敗的詩人中成為最後的成功者,如果一個社會裡面,沒有這麼多失敗的詩人,就不會有這個成功的詩hetubook•com•com人。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台灣不承認有以寫詩為專業的詩人,李白、波特萊爾永遠也不會出現。唐朝有多少人寫詩,若沒有這些人前仆後繼的創作,不會拱出一個李白站在金字塔的頂峰——金字塔的底部是很大的,沒有底就不會有頂。
為什麼這麼多畫家要往法國跑?因為法國每年拿國家補助的畫家約有四萬多人,畫家在法國可以靠繪畫活著。但如果是在台灣,他就必須培養另一種專業,做另一份工作或是去教書,才能讓他安心作畫。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名片上寫「詩人」時,嚇了一跳,心想這個人好自傲,怎麼敢m.hetubook.com•com稱自己是詩人。我想到的詩人應該是李白、是杜甫、是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詩人」聽起來是很崇高的。
後來我聽說身分證的職業欄已經可以登記詩人或是畫家,問我要不要去改?其實是有點矛盾的,因為我是把它當作一個心靈的寄託,雖然事實上,它也是一種職業,可是當我想把它寫進身分證上的職業欄時,我又會覺得害怕。
在歐洲、在中國大陸,名片上的職稱是可以印「詩人」的,可是在台灣可能出版了好幾本詩集,還沒有自信說自己是「詩人」。
可是,我相信即使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當編輯,詩人還是有他的矛盾與衝突。有時候我跟詩人朋友談起他們的編輯工作,我發現,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他的衝突和掙扎在裡面,只是他們也會慢慢的調整自己,讓自己能夠從煩瑣的編輯事務中,整理出一顆空靈的心留給詩。
因為詩是非常純粹的東西,大概詩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有一種浪漫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個性,才會去寫詩。所以要詩人去做現實的工作,應該是非常困難。如果要食人間煙火,大概食的還是與編輯有關的工作吧。
我不知道這可不可行,我是很心疼這些朋友的,因為我覺得他們在詩與現實當中要找回自己,是很難但也是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