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空心玻璃人,一張橡皮膜,就把小人兒丟入桌上有白開水的玻璃杯中,蒙上橡皮膜,用手指輕輕一按,玻璃人就沉了下去,一放手又浮上來。他問:「你們覺得很好玩是不是?那個懂得這道理的舉手。」級長張瑞文舉手了。她站起來說明是因為空氣被壓,跑進了玻璃人身體裏面,所以沉下去,證明空氣是有重量的。梁先生點點頭,卻指著我說:「記在筆記本上。」我坐在進門第一個位置,他就專釘我。我記下了,他把筆記本拿去看了下說:「哦,文字還算清通。」人家又笑了,一個同學說:「先生點對了,她是我們班上的國文大將。」梁先生看看我說:「國文大將?」又搖搖頭:「只有國文不夠,要樣樣事理都明白。你們知道物理是什麼嗎?物理就是宇宙一切事物的道理。道理本來就存在,不是人所能創造的,聰明的科學家就把這道理找出來,順著道理一步步追蹤它的奧妙,發明了許多東西。我們平常人就是不肯用腦筋思考,只會享現成福。現在物理課就是把科學家已經發現的道理講給我們聽,訓練我們思考的能力和興趣。天地間還有許多道理沒有被發現的,所以你們每個人將來都有機會做發明家,只要肯用腦筋。」
梁先生走後,我們還在興奮中,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忽然隔壁初二的級任導師走來,在我們的安靜紀錄表上,咬牙切齒地打了個大XX,說我們吵得使她沒法上課。這一打大XX使我們這一學期的努力前功盡棄,再也領不到安靜獎的銀盾,而且破壞了三年來的冠軍紀錄。我們都好傷心,甚至怪那位初二導師,故意讓我們失去這個機會的。沈琪尤其難過,說都是因為她闖的禍,實在對不起全班。大家的激動使聲浪無法壓制下來,而且反正已經被打了XX,都有點自暴自棄的灰心了。此時,梁先生又來了,他是給我們送講義來的,他時常自己給我們送來。看我們一個個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仍為沈琪的事,他說:「你們安心自修吧!事情過去就算了,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們卻告訴他安靜紀錄表被打XX的事,他偏著頭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這有什麼不得了,旁人給你做紀錄算得什麼?你們都這麼大了,都會自己管理自己。獎牌、銀盾都是形式,校長給的獎也是被動的,應當自己給自己獎才有意思。」
「我們都早知道了,先生姓梁,梁山伯的梁。」大家齊聲說。沈琪又輕輕地加了一句:「祝英台呢?」
沈琪筆直的站起來,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嘴裏卻不服氣的說:「又不只我一個人笑!」
「對,你說得對,沈琪。」梁先生衝她笑,一副從善如流的神情。
我們果然每人總平均都在甲等,這不能不說是由於梁先生的熱心教導。升上高一的開學典禮上,梁先生又穿起那件褪色淡青湖縐綢長衫,坐在禮堂的高臺上。校長特別介紹他是大功臣,專教初三和高三的數理。
(散文集,一九九一年出版)
琦君
「和*圖*書一定辦得到,只要把數理再加強。」
我們對她代人受過的犧牲精神,都好感動,但對沈琪的懺悔痛哭,又感到很同情。級長說:「沈琪,你只要快快向梁先生承認就好了,可以免去許佩玲受冤枉。」正說著,梁先生已經走過來了,他臉上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只和氣地說:「同學們,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那幾個字究竟是誰寫的?因為不像是許佩玲的筆跡。」沈琪立刻站起來說:「是我,請梁先生重重罰我好了,和許佩玲全不相干。」
聽到這裏,我們全堂同學都已哽咽不能成聲。訓導主任又沉痛地說:「在殯儀館裏,看他被穿上那件綢衫時,我才發現兩隻袖口已磨破,因沒人為他補,所以他每次穿時都把袖口摺上來,他並不是要學時髦。」
梁先生終年都穿藍布長衫,冬天藍布罩袍,夏天藍布單衫,九十度的大熱天都不出一滴汗。人那麼瘦,長衫掛在身上蕩來蕩去。聽說他曾得過肺病,已經好了。但講課時偶然會咳嗽幾聲,他說粉筆灰吃得太多了,嗓子癢。我每一聽他咳嗽,心裏就會難過,因為我父親也時常咳嗽,醫生說是支氣管炎,梁先生會不會也是支氣管炎呢?有一次,我把父親吃的藥丸瓶子拿給他看,問他是不是也可以吃這種藥,他忽然把眉頭皺了一下說:「你父親時常吃這藥嗎?」我回答是的。他停了一下說:「謝謝你,我大概不用吃這種藥,而且也太貴了。不過你要提醒你母親,要特別當心父親的身體,時常咳嗽總不大好。」看他說話的神情,那份對我父親的關切像是異乎尋常的,我心裏很感動。
梁先生的金牙笑得全都露了出來,他說:「沈琪,我就知道是你搗蛋,你為什麼寫土牙兩個字?你為什麼不願意補習,你的數理科並不好,我明明是免費的啊。」他又對我們說:「大家放心,你們的考試不會得零分。許佩玲的卷我已經看過了,她是一百分。」
「好,妳背吧!」那一堂課,她一直站到下課。我們這才看到梁先生兇的一面,也覺得他罰女生站一堂課有點過分了。下一次上課,他又笑嘻嘻的,好像什麼都忘了。想坐桌子時,用手推一把,搖搖頭說:「太滑了。不能坐。」
「我姓梁。」
我一面寫,一面心亂如麻,句子也寫得七顛八倒的。下課鈴一響,卷子都一齊交上去,梁先生收齊了卷子,向許佩玲定定地看了一眼就走了。下一節是自修課,大家一齊擁到牆邊去看那張紙,原來在同學簽名下的空白處,歪歪斜斜地用很淡的鉛筆寫著:「土牙,那個高興來補習?」大家都好驚奇,許佩玲怎麼會寫這樣的字句?也都有點不相信,又都怪梁先生未免太兇了,許佩玲的試卷變成零分怎麼辦?許佩玲幽幽地說:「梁先生總會給我一個補考的機會吧。」平時最喜歡大聲嚷嚷的沈琪,這時卻木雞似地在位子上發楞,我本來就滿心懷疑,忍不住走過去問:「沈琪,你怎麼一聲不響,我覺得許佩玲不會寫的。」沈琪忽然站起來,奔到許佩玲身邊,蹲下去,哽咽地說:「你為什麼要代我承認,你明明知道是我寫的。我太對不起你,太對不起大家了。」m.hetubook.com.com
「古文觀止只是一本書,怎麼說好多古文觀止?」沈琪又嘀咕了。
「唔!可惜是有點可惜,知道可惜就好了,全體升了高中再從頭來過。」
「可是我們五個學期都有獎,就差了畢業的一個學期,好可惜啊!」
我說了名字,他又把頭一偏說:「叫什麼,聽不清,怎麼說話跟蚊蟲哼似的,上黑板來寫。」大家又都笑起來,我心裏好氣,覺得自己一直乖乖兒的,他反而釘上我,他應當釘後排的沈琪才對。沈琪卻在用鉛筆頂我的背說:「上去寫嘛,寫幾個你的碑帖字給他看看,比他那個梁字好多了。」我不理她,大著膽子提高嗓門說:「希望的希,珍珠的珍。」
不到兩個月,就傳來噩耗,梁先生竟然去世了。自從他病倒以後,雖然死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們全班同學的心,但一聽說他真的死了,沒有一個同學願意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我們一個個嚎啕痛哭,想起他第一天來上課的神情,他的那件飄飄蕩蕩又肥又短的褪色淡青湖縐綢衫,捲得太高的袖口,一年四季的藍布長衫,那雙前頭翹起像龍船的黑布鞋,坐在四腳打蠟的桌子上差點摔倒的滑稽相,一張笑咧開的嘴露出的閃閃金牙。這一切,如今都只令我們傷心,我們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想總要有一個人快快承認,才能讓同學來得及寫考卷。也是我不好,我看見了本想擦,一下子又忘了,不然就不會有這場風波了。沈琪,不要哭,沒有關係的,我一、二次月考成績都還好,平得過來的。」許佩玲拍著沈琪的肩,像個大姐姐,她是我們班上比較年長的同學,是熱心的總務股長,也是真正虔誠的基督徒,我很佩服她。
梁先生釘著她看了半天說:「是你?」
沈琪雖然對梁先生也很佩服,但她生性喜歡捉弄人,尤其是對男老師。她看梁先生喜歡坐桌子,就把桌子腳抹了蠟燭油,梁先生一坐就往後滑,差點摔一大跤,全班都笑了,沈琪笑得最響。先生瞪著她說:「妳笑什麼?站起來。」
「噢,珍珠寶貝,那你父母親一定很寶貝你囉,要好好用功啊。」
我們聽了都很感動,他雖然是教物理,但時常連帶講到做人的道理。我們初三是全校的模範班,本來就一個個很哲學的樣子,對於國文老師的一言一行,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物理老師也使我們佩服起來了。
我嚇一跳,原來我只是把他的白話改成文言,所有的「的」字都改「之」字,句末還加上「也」「矣」「耳」等語助詞,自以為文理暢順,沒想到梁先生會問,可是他並沒不高興,還說:「文言文確是比較簡潔,我父親也教我背了好多古文觀止。」
「好,有人承認就好,現在大家繼續寫答案。」他說。
在高一,我們沒有梁先生的課,但時常在教師休息室裏可以看到他。踩著踢踏步滿屋子轉圈圈。十分鐘休息的時候,我們常常請他跟我們一起打排球,他總是搖搖頭說不行,沒有力氣。我們覺得他氣色沒有以前好,而且時常咳嗽得很厲害。有一天,校長忽然告訴我們,梁先生肺病復發,吐血了。在當時醫學還不發達,肺病沒有特效藥,一聽說吐血,我們馬www.hetubook•com•com上想到死亡,心裏又驚怕又難過,恨不得馬上去醫院看他。可是我們不能全體去,只有我們一班和高、初三的級長,三個人買了花和水果代表全體同學去看他。她們回來時,告訴我們梁先生人好瘦,臉色好蒼白。他還沒有結婚,所以也沒有師母在旁陪伴他,孤零零一個人和別的肺病病人躺在普通病房。醫生護士都不許她們多留,只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告別出來了。她們說梁先生雖然說話有氣無力,還是勉勵大家好好用功,任何老師代課都是一樣的,叫我們不要再去看他,因為肺病會傳染,他的父親就是肺病死的。我們聽了都不禁哭了起來。沈琪哭得尤其傷心,因為她覺得自己最最對不起梁先生。
在追思禮拜上,訓導主任以低沉的音調報告他的生平事蹟。說他母親早喪,事父至孝,父親去世後,為了節省金錢給父母親做墳,一直沒有娶親,一直是孑然一身。他臨終時還念念不忘雙親墳墓的事。他沒有新衣服,臨終時只要求把那件褪色淡青湖縐綢長衫給他穿上,因為那是他父親的遺物。
他怕我們筆記記不清,自己再將教過的實驗畫了圖畫,寫了說明編成一套講義,要我們仔細再看,懂得道理就不必背。但在考試的時候,大部分背功好的同學都一字不漏的背上了,發還考卷的時候,他笑得合不攏嘴說:「你們只要懂,我並不要你們背,但能夠背也好,會考時候。全部題目都包含在這裏面了。」他又看著我說:「你為什麼改我的句子?」
全體同學都在嚶嚶啜泣。殯儀館裏,我們雖然全班同學都曾去祭弔過,但也只能看見他微微帶笑的照片,似在向我們親切地注視。我們沒有被允許走進靈堂後面,沒有機會再看見他穿著那件褪色淡青湖縐綢長衫,我們也永不能再看見了。
「校長說要全班每人考甲等才允許免試升高中,這太難了。」
沈琪又咕嚕咕嚕輕聲唸著:「土牙、土牙,你這個大土牙。」梁先生大吼:「妳說什麼?」沈琪說:「我沒說什麼,我在背物理講義!」
「我一時好玩寫的,太對不起梁先生了。」說著,她就哭了起來,許佩玲是我們班上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她這次究竟在那張紙上寫些什麼,惹得梁先生那麼冒火呢?
全堂都在笑,我把頭低下去,對於梁先生馬上失去了好感。他打開點名冊,挨個兒的認人,彷彿看一遍就認得每個人似的。嘴巴一開一合,露著微暴的金牙,閃閃發光,威嚴中的確透著一股土氣。下課以後,沈琪就跳著對人家說:「你們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牙齒是最土的,就像梁先生的牙,所以我給他起個外號叫『土牙』。」大家都笑著拍手同意了。沈琪是起外號專家,有個代課的圖畫老師姓蔡,名觀亭,她就叫他菜罐頭。他代了短短一段日子課就被她氣跑了,告訴校長說永生永世不教女生了。還有訓導主任沈老師,一講話就習慣地把右手握成一個圈,圈在嘴邊,像吹號一般,沈琪就叫他「號兵」。他非常和氣,當面喊他「號兵」他也不生氣,還說當「號兵」要有準確的時間觀念和責任感,是很重要的人物。但是「土牙」這個外號,就不能和_圖_書當著梁先生叫了,有點刻薄。國文老師說過,一個人要厚道,不可以刻薄,不可以取笑別人的缺點,叫人難堪。我們全班都很厚道,就是沈琪比較調皮,但她心眼並不壞,有時幫起忙來,非常熱心,只是有點嬌慣,一陣風一陣雨的喜怒無常。
我唸中學時,初三的物理老師是一位高高瘦瘦的梁先生。他第一天進課堂,就給我們一個很滑稽的印象。他穿一件淡青褪色湖縐綢長衫,本來是應當飄飄然的,卻是太肥太短,就像高高地掛在竹竿上。袖子本來就不夠長,還要捲上一截,露出並不太白的襯褂,坐在我後排的沈琪大聲地說:「一定是借旁人的長衫,第一天上課來出出風頭。」沈琪的一張嘴是全班最快的,喜歡挖苦人,我低著頭裝沒聽見。可是全班都吃吃地在笑。梁先生一雙四方頭皮鞋是嶄新的,走路時腳後跟先著地,腳板心再拍下去,拍得地板好響。他又不坐,只是團團轉,拍嗒拍嗒像跳踢踏舞似的。我想他一定是剛剛當老師心情很緊張吧,想笑也不敢笑,因為坐第一排太注目了。梁先生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個大大的「梁」字,大聲地說:
全班都拍起手來,連眼淚還掛在臉上的沈琪都笑了。我一直都不大喜歡沈琪,但由這次事情看來,她也是非常誠實的,我對她的印象也好了。
第二次上物理課時,我們每們人都把課本平平整整放在課桌上。梁先生踩著踢踏步進來,但這次響聲不大,原來他的四方頭新皮鞋已換成布鞋,湖縐綢長衫已經換了深藍布長衫。鞋子一看就知道太短,後跟倒下去,前面蹺起像條龍船。他一點不在乎,往桌上一坐。兩腳|交叉,懸空蕩著,我才仔細看到一隻鞋子前面,黑布已破了個小洞,沈琪低聲地說:「你看,他的鞋子要吃飯了。」我說:「他一定是捨不得穿皮鞋吧。」母親說過,節儉的人,一定是苦讀出身,非常用功。現在當了老師,一定不喜歡懶惰的學生,可是我又實在不喜歡物理化學算術這些功課。
全堂都哄笑起來,我也笑了。因為我聽他喊爸爸那兩個字,就像他還是個孩子。心想這位老師一定很孝順,孝順的人,一定是很和藹的。沈琪卻又說:「這麼大的人還喊爸爸,應該說『父親』。」我不禁回過頭去對她說:「你別咬文嚼字了,爸爸就是父親,父親就是爸爸。」我說得好響,梁先生聽見了。他說:「對了,爸爸就是父親,對別人得說『家父』可是我只能說『先父』,因為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是去年這個時候去世的。」他收斂了笑容,一雙眼睛望向窗外,好像望向很遠的地方,全堂都肅靜下來。他又繞著桌子轉起圈來,新皮鞋敲著地板拍嗒拍嗒響,繞了好幾圈,他才開口說:「今天第一堂課,你們還沒有書,下次一定要帶書來,忘了帶書的不許上課。」語氣斬釘截鐵,本來很和藹的眼神忽然射出兩道很嚴厲的光來。我心裏就緊張起來,因為我的理科很差,又不敢問老師。如果在本校的初三畢業考都過不了關,就沒資格參加教育廳的畢業會考了。因此覺得梁先生對我前途關係重大,真得格外用功才好。我把背挺一下,做出很用心的樣子,他忽把眼睛瞪著我問:https://m.hetubook.com.com「你叫什麼名字?」
那天梁先生把題目卷子發下來以後,就在課堂裏拍著踢踏步兜圈子。大家正在專心地寫,忽然聽見梁先生一聲怒吼:「大家不許寫,統統把鉛筆舉起來。」我們嚇一大跳,不知是為什麼,回頭看梁先生站在牆邊貼的一張紙的前面,指著紙,聲色俱厲地問:「是誰寫的這幾個字!快站起來,否則全班零分。」我當時只知道那張紙是級長貼的,上面寫著:「各位同學如願在暑假中去梁先生家補習數學或理化的請簽名於後。」因為他知道我們班上有許多數理比較差的,會考以後,考高中以前,仍須補習,他願義務幫忙,確確實實不要交一塊錢。頭一年就有同學去補習過,說梁先生教得好清楚易懂,好熱心。所以我第一個就簽上名,也有好多同學簽了名。那麼梁先生為什麼那樣生氣呢?我實在不明白。冷場了好半天,沒人回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心裏又急又糊塗,我悄悄地問鄰座同學究竟寫的是什麼呀?她不回答我,只是瞪了沈琪一眼,恨恨地說:「誰寫的快勇敢點出來承認,不要害別人。」可是沈琪一聲不響,跟大家一齊舉著鉛筆,梁先生再一次厲聲問:「究竟誰寫的?有勇氣寫,為什麼沒勇氣承認?」忽然最後一排的許佩玲霍地站起來說:「梁先生,罰我好了!是我寫的,請允許同學們繼續考試吧!」
有一次,他解釋「功」與「能」的分別時,把一本書捧在手中站著不動說:「這是能,表示你有能力拿得動這本書,但一往前走產生了運送的效果,就是功。平常都說功能、功能,其實是兩個步驟。要產生功,必須先有能,但只有能而不利用就沒有功。」他又點著我們說:「你們一個個都有能,所以要用功。當然,這只是比喻啦。」說著他又閃著金牙笑得好慈祥。
「你最調皮,給我站好。」我們從沒見他這麼兇過。
講完了這段話,他似笑非笑閃著亮晶晶的金牙,我一想起「土牙」的外號,覺得很滑稽,卻又有點抱歉。其實又不是我給起的,只是感到梁先生實在熱心教我們,不應當給起外號的。他的話說得很快,又有點模糊不清,起初聽起來很費力,但因為他總是一邊做些有趣的實驗,一邊講,所以很快就懂了。他又說:「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接觸到萬物的道理。比如用鉛筆寫字,用筷子夾菜,用剪刀剪東西,就是槓桿定律,支點力點重點的距離放得對就省力,否則就徒勞無功,可是我們平常那個注意到這個道理呢?這也就是中山先生所說的知難行易。可是我們不應當只做容易的事,要去試試難的,人類才會有進步。」
我們在畢業考的前夕,每個人心情都很緊張沉重,對於課堂的清潔和安靜都沒以前那麼注意,但為了希望保持三年來一直得冠軍,和學期結束時領取銀盾的紀錄,級長總是隨時提醒大家注意。可是這個希望,卻因物理課的最後一次月考而破滅了。
梁先生像沒聽見。偏著頭看了半天,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顆大大的金牙。沈琪又說:「鑲金牙,好土啊。」幸得梁先生還是沒聽見。看著黑板上那個「梁」字自言自語地說:「今天這個字寫得不好,不像我爸爸寫的。」